新石頭記 第三十八回 奇器發(fā)明偏談仁術(shù)　壯游已遍擬訪文明

原來這尊炮，是東方法和多藝士、華自立三個人萃精會神，費盡腦力，研究出一尊神奇電炮。除了各種發(fā)電機輪系用鋼鐵金類做的，那一個炮身，卻非金非石，用極純凈玻璃做成。你想，他們沒有見過的人，怎么不要大驚小怪呢？

且說這尊炮做成之后，他三位博士便聯(lián)名寫了一封信，送與陸軍都督西門管。信內(nèi)述明用法，且說明這等炮非但無煙無聲，并且無炮彈。那及遠的力量，只要沒有阻擋，地平在線都可以打到的。派了一名工師送炮來，順便賚了信來投遞，就叫那工師當場裝配試驗。知道這三天之內(nèi)陸軍大操，因此趕著今天送到。子掌接了官，自是歡喜，忙叫裝配起來。一面?zhèn)髁钴囮?，先駛回大營；一面?zhèn)髁钤诓賵霰M處；豎立一枝高竿，兩旁插了回避旗。那看操的人，見了旗，自然都走開了。當下裝配完備，子掌又傳令縛一個豬來，用繩扯足掛在高竿頭上，子掌親自下座觀看試炮。只見那工師看準了準線，炮口對著那豬，用手拿著那機器上的把兒，搖了一轉(zhuǎn)，卻是無聲無臭的，既無所聞，又無所見。工師叫人把掛的豬放下時，早已著電死了?？吹谋娙艘积R愕然。內(nèi)中也有幾個不大信的，以為這豬是被綁死的罷了，那里有變把戲般，便可以弄死他的？子掌心中也有點詫異，又叫縛一個牛來，也拉到竿上，叫工師再打。工師取了準線，那個牛被吊在上面，在那里一面嘶吼，一面掙扎。這邊工師把機器一搖，登時立刻就僵了。同看的人這才信服了，拍掌之聲，雷動起來。工師又在箱里取出一枝棍來，說道：“這是避電棍。”子掌接棍在手看時，就同古人用的槍一般，是木頭做成的，外面蒙了一層軟瓷，棍頭上裝了一根一尺來長的鐵條，共約有一丈來長，便問怎么用法。工師叫再取一個牛來，先把言棍橫縛在牛身上，然后縛了四蹄，叫人把牛豎吊在高竿上面，對子掌道：“這便任打，打那牛不著了?！弊诱撇恍?，親自取了準線，搖動機器，果然打不著，便命放下。工師道：“這根棍尖的鐵，是吸鐵做的，這種電氣放出去，跟著他的吸力走，那準線便斜了，電都被吸去了。這是防備別國人仿了這個炮的法子去，便好做這個來避他?！弊诱频溃骸斑@個炮到底能打多遠，考察過么？”工師道：“也曾算過，卻算不出來，只怕是無遠弗屆的?！闭f罷，把轉(zhuǎn)盤搖動，將炮口提起，取了六十度的斜線，再搖動電機。大眾抬頭注目，往上觀看，忽見空中起了一道火光，猶如閃電一般，工師道：“這是電氣射到空氣之外，所以發(fā)出火光?！比A先生說：“春夏天的閃電，也是電氣在真空界上發(fā)火。”說罷，又搖了幾搖，只見空中電光閃爍，猶如萬道金蛇。子掌大喜，便率領(lǐng)眾官，帶著工師，到大營里，給了回信，工師自去。

高于天也同老少年、寶玉回寓。此時，三人都不曾知道那炮的妙用，只有互相猜議。直到晚上，交了子初，子掌回寓，三人迎著，爭先問訊，子掌便把炮的功用，詳細說了。三人莫不嘖嘖稱奇。寶玉道：“這個那里是炮，簡直是一個射電筒?！弊诱频溃骸斑@東西好便好，只是未免太不仁了。陸戰(zhàn)還好，若是水戰(zhàn)，那戰(zhàn)船無非鋼鐵之類，都是傳電之物，一經(jīng)打著了，滿船發(fā)電，不知船上的人是什么情形呢？”寶玉道：“到了開戰(zhàn)時侯，還要講仁心、仁術(shù)，那就難了?！弊诱频溃骸安蝗?，雖然兩國失和，便是仇敵，然而總是人類對人類。若只管貪功取勝，恣意殺戮。在臨陣時，自然便忘了同類相殘的，忍心暴動。試問一作局外人想，眼見得因一時之氣，傷殘同類，豐不是不仁之甚么？”寶玉道：“一定要施行仁術(shù)呢！是我們這位東方德先生新發(fā)明的。然而未曾發(fā)明之先，也應(yīng)該要堂堂正正的見仗?？v使有殺戮，也是堂堂正堂殺的。近來那些殘忍之國，用盡了那種刻毒心思，做成了一重氯氣炮，把氯氣藏在炮彈里，一彈放出來，炸開來不知要死多少人。可笑他做成之后，又裝出那假惺惺的面目，說是禁用的，等到見仗時，他不能取勝，又拿來用了，偏又有多少解說，什么權(quán)時用一次罷了。做了這種殘忍之事，他還要說文明呢！”寶玉道：“新發(fā)明的仁術(shù)是什么東西呢？”子掌道：“就是那天未曾說完的那一種蒙汗藥水，我今天才試演了。灑了一點到大營里，果然眾兵一齊蒙住了。醫(yī)生跟著下去，用了解藥方才蘇醒。將來行軍，單用這一品，就可以把敵人全數(shù)生擒活捉過來，不傷一命，豈不是個仁術(shù)么？然而這東西極難用，必要測得準風力，才能施用。自然，沒有風的時候，可以醍醐灌頂?shù)臐蚕氯?。遇了有風時候，必要在上風頭灑落。然而風有大小，飛車升的有高低，路的相去有遠近，必要把風力設(shè)法測得準了，方才妥當。我此刻在五十尺以上，測算起來，還有點把握，再高就測不準了?！睂氂駠@道：“不料科學(xué)發(fā)明，有如此神用，簡直可以不加一矢，以定天下的了?！弊诱频溃骸捌鋵嵨覀冋l(fā)下個號令來吞并各國，不是我說句大話，不消幾時，都可以平定了。政府也未嘗無此意，只有東方文明老先生不肯。他當了五十年政權(quán)，去年告退隱林下。他生平的大愿，是組織成一個真文明國，專和那假文明國反對，等他們看了自愧，跟著我們學(xué)那真文明，那就可以不動刀兵，教成一個文明世界了?！睂氂竦溃骸斑@位老先生愿以身為世界師，真了不得。怎得見他一面便好?！崩仙倌甑溃骸澳阋娙菀?。他為人和靄非常，最喜歡見客，談鋒又好。此刻操也看完了，明日我們便去看他?！弊诱频溃骸澳愣槐P桓幾天去。頭兩天我公事忙，不曾好好的談得。此刻我公事完了，連奏報大操的折子、申報政府的文書都發(fā)了。我何必那么忙呢？不過為的辦妥了，我們可以痛快談兩天，你們又何苦急急要走呢？今天我要早點歇歇，明日再談罷?！闭f著辭了要進去，忽然又站住，在衣袋里取出一樣?xùn)|西，放在桌子上道：“你幾位試猜猜，是個什么？”放下便進去了。

三人齊來看時，卻是用線扎著一小束干草，那草同木賊草差不多，不過木賊草是空心的，他是實心的，看了都不懂得是什么，便不做理會，各去安歇了。一宿無話。

次日，寶玉要行，子掌苦苦留住。是日，只到營里料理了幾件日行公事，便回寓和老少年、寶玉談天，無非是談些韜鈐方略。傍晚時候，那賚奏使者已經(jīng)回來了，帶回上諭一通，因為子掌又督練了飛車隊，加了個飛將軍的名號，老少年道：“這飛將軍的頭銜，是特創(chuàng)的?！弊诱频溃骸拔译m然督練好了，卻不便兼充這個，明日還是辭了，請政府另派一個都督才對?！睂氂竦溃骸爸灰惶煲灰构し颍突貋砹?。有了這種飛車，連縮地法都用不著了。”子掌道：“這個算什么！我們昨天操飛車隊，你們知道那里走了一趟？”高于天道：“來回約莫三個時辰，這一去是個半時辰的工夫，走得到那里！”子掌道：“我昨夜留下的那束草呢？”高于天在抽屜里取了出來道：“正是，我們都不懂是什么呢?！弊诱频溃骸拔铱峙履銈儾恍牛匀×诉@個來做個憑據(jù)。這是阿刺伯人擦牙的草。”寶玉伸出舌頭來道：“昨天到了阿刺伯了？”子掌道：“算定正西去，是要到土耳其的。半路上偶然偏了一偏南，便跑到阿刺伯去。我把車落下，恰好一班土人在那里賣這個，見我從空而下，都當我是天神，一齊羅拜。我想拿點信據(jù)回來，給了他們兩罐軍中糧食，拿了他一扎草?！睂氂竦溃骸皬目斩碌?，也無怪他們驚為天神?！弊诱频溃骸耙靶U未開，他的人遇了不曾經(jīng)見的，總是天神。從前西班牙伐墨西哥的時候，只用了十來匹馬隊，那墨西哥向來不出馬的，那些土人見了，不知他是人騎馬，只當他是生成的半人半畜，就驚為天神。及至聞他們放炮，又以為是天神驅(qū)使雷部。這才可笑呢！”說罷，便叫人去請了大營書記來，叫他起折稿，辭飛將軍之職，另簡飛車隊都督，寶玉等留了兩天，便辭了子掌而去。

寶玉聞得南部信字區(qū)，是互市場，便央老少年同到那邊去游覽，老少年應(yīng)允了。同坐飛車，徑向南去。那車正飛駛時，老少年忽叫停下。司機人依言，慢慢降了下去，在一片空場住。寶玉在車上一望，只見黃云遍地，正是麥熟。老少年道：“前兩天你說要看野景，所以下來看看。這里正是慈字區(qū)，南部樹藝最盛的地方?！睂氂穹叛鬯耐瑯O目無際的全是麥田，問道：“麥子四月已經(jīng)收了，此刻何以又有麥？”老少年道：“敝境地質(zhì)改良了，無論稻麥，都是一季一熟，一年四熟。”看了一回方把車升起，離地約二十來尺，緩緩飛駛，經(jīng)過好些樹林。寶玉留心看時，也有各種果木，也有桑樹，也有柳林，也有橡林。因問道：“桑林自然是養(yǎng)蠶了，橡樹或者取膠，那柳樹種來作什么呢？”老少年道：“也是養(yǎng)蠶的。”寶玉訝道：“蠶還吃柳、橡么？”老少年道：“柳有柳蠶，橡有橡蠶，世人不知，都叫他做野蠶。喜事的人拿了野繭來繅絲，繅出來粗的了不得，就說他沒用。不知他自生自長，在樹上沒有人去整理，結(jié)繭的時候，只附在樹葉上結(jié)，自然粗了。我們設(shè)法取了種，也和養(yǎng)桑蠶一般養(yǎng)起來，還不是一樣么？不過絲光差點罷了。世人都棄了這一種大利，真是可惜?！睂氂竦溃骸跋鹦Q我不知道。柳蠶成了蛾之后，不是狠大的翅膀，會飛的么？”老少年道：“世人不肯養(yǎng)柳蠶，只怕也是為的這個，恐怕蛾飛跑了，留不下種。不知養(yǎng)柳蠶要設(shè)一個蛾房，四壁糊上紙，蠶繭就放在房里。他破繭而出，也飛不到房外去，下種就都下在紙上了。”一面說話，一面也看的夠了，便叫把車升高，開了快車，直駛到信字區(qū)落下。

這個互市場的總理是東方英，所有一切進出口的貨物，都要到他那里注冊。他逐年比較盈虧，手底下用了百員考察員，分派到各國去考察各處的人情嗜好，隨時報告。東方英得了報告，便分告各家工廠。因此公事十分忙碌，除了休息日，不肯會客。老少年、寶玉不便去訪他，只在六街三市上游玩。真是琛贐梯航，萬商云集。市上一間商品陳列所，二人進去看時。當中陳設(shè)的是本境土造物，兩旁的是洋貨。寶玉逐一看去，說也奇怪，他當日在上海時，到了洋貨店里，便覺得光怪陸離，如入山陰道上，目不暇給。到了這里，見那土造的東西，沒有一件不是清靜雅潔的。看了那光怪陸離的洋貨，倒覺得俗不可耐了?？戳艘环?，仍到街上逛了兩遍，便到隧車行里，雇了隧車，要去訪東方文明。

不知訪了東方文明又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