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劍十三俠 第二十一回　句曲山俠客遇高人　華陽洞眾妖談邪道

卻說眾英雄往句曲山來，在路無話，不兩日便到了句曲山。來至高峰上面，望到山下，濃云密布；一望白茫茫無邊無際。抬頭看時(shí)，旭日當(dāng)空。鳴皋道：“云從地起，詢不虛語。這句曲山還算不得高，那云便在下面了?！辈欢嘁粫?，那輪紅日漸漸升高，射入云中，分開好似一洞，望見山下樹木田地。少頃，那云霧盡皆消滅，遠(yuǎn)望長江，正如一條衣帶。那日恰是重陽，小舫道：“我們今日到此，卻好登高。”徐慶指著山下，對了小舫道：“你說登高，那邊登高的來也?！北娙艘乐割^看時(shí)，遠(yuǎn)遠(yuǎn)的有三個(gè)人，從老虎背上走上山來——這句曲山有個(gè)山嶺，名為老虎背，是頂險(xiǎn)的所在——后面跟著一個(gè)小童，肩挑食盒，也到山頂而來?？此麄冊谶@壁陡高峰行走，如履平地，季芳便道：“山里的人，真?zhèn)€走慣山路。我們有工夫的人，尚覺難走，看他們毫不費(fèi)力。”鳴皋道：“你的工夫也太高了些兒。我看他們卻非尋常之輩?！?眾人正在閑談，這主仆四個(gè)已到山巔，就在一塊大石之上，三人席地坐下。小童把食盒揭開，取出幾碟菜，一壺酒。三只杯子，三雙竹著，擺在石上。三人舉杯飲酒，談笑自若，旁若無人。鳴皋看這三人，一個(gè)二十來歲，是秀才打扮，生得斯文一脈；一個(gè)四十光景，頭帶范陽氈笠，身穿淡黃一口鐘，生得相貌威嚴(yán)；一個(gè)卻是老者，年紀(jì)約有七十向外，童顏鶴發(fā)，須似銀絲，頭上扁折巾，身穿月白色的道袍，足登朱履，是個(gè)道家裝束。個(gè)個(gè)舉止飄然，仙風(fēng)道骨。心中十分愛慕。徐慶同了季芳，立在他們近身。那羅季芳見了他們飲酒，饞得要死，叉著腰，張著口，只是呆看。鳴皋見了不雅，便道：“三哥，你看這個(gè)山峰；卻是那里？”徐慶聽了，便走過來。季芳見徐慶走去，也跟了過來。鳴皋道：“呆子，你沒有吃過酒的？做得好樣子！”徐慶道：“賢弟，他們?nèi)苏f的話，我一句也不懂，不知打的什么市語?！兵Q皋道：“諒是外路人，所以言語各別。”徐慶道：“除去外國的話，我卻不知；若是中國，隨你十三省，什么江湖切口，我都聽得來。只是這三人的，連一句也聽不出?！奔痉嫉溃骸八麄兂缘臇|西，我也不識得。又不是魚，又不是肉，又不像葷，又不像素，不知是些甚么古董?！毙◆陈犃耍挥X好笑起來，便道：“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羅大哥便坐下飲一杯，這也何妨？”

小舫這句話說得低低的，原不過取笑他，卻不道被他們聽得。那秀才打扮的年少書生把手招著他們，說道：“好個(gè)‘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便請過來飲一杯?！兵Q皋等只得走將過去，向三人深深一揖，道：“三位尊兄仁丈請了。不才等萍水相逢，豈有相擾之理？”那中年的說道：“你這話便不像個(gè)豪杰了。”鳴皋只得坐下，羅季芳并不客氣，也便坐下。楊小舫見他們坐了下去，也只得奉陪。一枝梅同了李武，卻到三茅宮內(nèi)隨喜去了，故此不在旁邊。獨(dú)有徐慶看見鳴皋深深一揖，他們?nèi)瞬⒉惶恚话咽忠还?，心上有些不悅，暗道：“他們何等樣人，這般托大？”無如鳴皋連連招呼，只得勉強(qiáng)坐下?？茨悄晟俚男悴派檬謽?biāo)致，好似女子一般，將杯敬著他們，每人一杯，便逐一問過了他們姓名。鳴皋等一一說了，便還問他三人名姓。那少年秀才微微一笑，那老者默默無言，惟中年的開口說道：“我等山野村夫，何足掛齒?！兵Q皋知是高人，便不再問?？茨橇_季芳，早已睡著的了，暗想：“我們只飲得一杯酒，怎的只覺有些醉了？”看看小舫、徐慶，也是要醉的光景，心中忖想：“莫非又是蒙汗藥酒不成？卻是斷無此理。”不多時(shí)，自己也睡著了。

一枝梅同了李武在三茅宮游玩多時(shí)，不見他們進(jìn)來，便一同走到外面。只見四人睡熟石上，便將他們叫醒。鳴皋睜眼看時(shí)，這三人連那童子已不知何往，只見一枝梅同了李武在旁問道：“你們四個(gè)，怎的一齊這般好睡？”鳴皋便把飲酒的話告訴了他。羅季芳道：“我上好的陽河高粱，也吃得十來斤。方才的酒，咽喉里還沒知道，怎的醉了？”一枝梅道：“這酒還算不得好。若是仙家百日酒，吃了一杯，便醉百日。飲了千日酒時(shí)，端的三年方醒哩。”各人猜疑不出這三個(gè)究是何等之人?？垂俨灰约?，只要過得幾回書，自然明白。不是晚生放刁，要試試列公的法眼，猜只一猜。 閑話體提。且說眾弟兄來到后山，尋看華陽仙洞，相傳三茅真君得道之所。卻是洞口甚小，而且潮濕不堪。到是那邊的毒蛇洞、仙人洞，好似兩個(gè)城門相仿，又干燥，又平坦。只見那仙人洞口石上，鑿著四字道：“內(nèi)有毒蛇”。季芳道：“這兩個(gè)洞里，馬也跑得進(jìn)去，怎的有毒蛇？我們何不進(jìn)去？”眾人英雄性情，怕甚毒蛇，便一同進(jìn)去。走了二三十步，只是黑得緊。鳴皋道：“這個(gè)黑暗地獄一般，有何趣味？我們明日帶了火把來方好?！北娙硕嫉烙欣?。大家回出洞來，就在左邊一只真人閣內(nèi)，借間樓房住下，卻也十分幽雅。眾弟兄住在山中，把個(gè)偌大的句曲山方方數(shù)十里勝景，盡皆游遍，不覺時(shí)光已到小春。

這夜眾人皆已睡熟，獨(dú)有徐鳴皋再也睡不熟，便起來開了窗，望望山景。只見一輪皓月當(dāng)空，萬里無云，靜悄悄好不有趣。看了一回，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一人行而來。走到仙人洞畔，沿山坡轉(zhuǎn)彎過去?？此m是人形，卻有猴頭猴腦，身上著件單衫。暗想：“如今天氣寒涼，怎的他不怕冷？況且更深夜靜，獨(dú)行山中，又是這般嘴臉，莫非是個(gè)妖怪？”即便枕邊扯了單刀，插在腰間，從樓窗內(nèi)撲的跳到下面，連竄帶縱，跟將過去。只見這人進(jìn)了華陽洞對面有一間小樓上去了。鳴皋曉得這間樓墻坍壁倒，破敗不堪，是沒人住的，便跳到華陽洞旁邊一棵大松樹上，將身隱在松針之內(nèi)。

看這樓上，早有二個(gè)女子在彼。一個(gè)穿元色花綢襖兒，一個(gè)穿件翠藍(lán)花襖，外罩銀紅半臂，生得妖妖嬈嬈。見了這人，便道：“袁師，前幾日到那里去的，卻這許久不見？”這人道：“我到智真長老處去，問那火燒尾閭關(guān)一事?！闭谡f著，忽見毒蛇洞內(nèi)走出兩個(gè)人來，一個(gè)身穿墨褐色袍子，蓬著頭，是個(gè)黑臉漢子；一個(gè)卻是中年婦人，身下拖錦曳繡，遍體華服。那仙人洞內(nèi)，也走出兩個(gè)人來，一個(gè)長大漢子，身著黃衣；一個(gè)矮胖子，身穿灰布短襖。四人一路說著話，魚貫上樓，與三人同坐著閑談。 那華服的中年婦人說道：“袁師，你到智真長老那里，他卻怎說？”袁師道：“他說兩句偈語道：‘謹(jǐn)防朝夜孩兒至，大數(shù)三人未到來?！北娙寺犃?，皆猜想不出。那黃衣的大漢說道：“不妨不妨，大數(shù)還未到哩?！痹瑤煹溃骸扒夷魈秸Z。我看起來，不是好消息，分明叫我們朝夜謹(jǐn)防。只不知什么孩兒，卻是這等利害？”那穿元色的女子說道：“害我們的，必定是三個(gè)人，目下尚未到來。”這墨褐色袍子的說道：“胡家姐姐，我們且尋歡樂。你的心上人兒，如今怎的了？”女子道：“莫說這行子。前日我去張望他，見他瘦骨支床，形同枯木，我還戀他則甚？”那灰布短襖的矮胖子說道：“胡家姐姐太沒良心。他與你如此恩愛，你見他這般，便要?jiǎng)e換他人?！迸拥溃骸按牢铮鹊媚氵@好心腸！可記得春間，張家的女兒待你如此好法，你采了他的元精，弄得止存一息。你還趁他未死，把他腦髓都吸了！”那中年婦人說道：“你們休得爭口，從今還宜改過自新。只因我等近年荒淫極矣，古云樂極生悲，莫待大難臨頭，悔之無及?！北娙寺犃肃祰@不樂。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