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馗斬鬼傳 第三回　咸司馬計救賽西施　富先鋒箭射涎臉鬼

　　詩曰　　花影當(dāng)簾日正長，聞評人事費(fèi)商量。

　　因循既短豪梁氣，冒失還疏訓(xùn)戒方。

　　不斷多情綿似帶，自千有面厚如墻?！　︿h不惜誅邪手，才覺青天分外光。

　　話說鐘馗拜謝了彌勒古佛，回至方丈，就要收拾行李起程。那知客再三款留，說道：“老爺?shù)酱耍毶o點(diǎn)水之情，今日聊備小齋，少伸寸敬?！辩娯概c二神只得坐下，等了半日，方才放下桌兒，又等了半日，方才托上茶來?？纯创寥章鋾r候，又才托上幾碗菜來，急的這知客不住的往來催督，鐘馗不覺勃然大怒，道：“汝既留俺，為何這等怠慢？”知客道：“告老爺?shù)弥?，就是那前日所言的新來火頭懶惰，每日睡至日出三竿，每夜磨至三更以后。至于出言行走，都是丟油掀水，就像害癆病一般，所以把齋撰遲誤。望老爺寬恕?！辩娯傅溃骸敖兴麃恚晨词窃趺匆粋€火頭?！蹦侵蛦玖税肴?，那火頭才慢條絲縷的走將進(jìn)來。眾神舉目觀看，怎么模樣，但見：

　　垂眉落眼，少氣無神。開言處，口如三緘，舉步時，足有千斤。虎沒前來，量不肯大驚小怪，賊如后至，又豈敢疾走忙行。心和氣平，好似養(yǎng)成君子；手操足并，真如得道天尊。正是：出髓玉莖堪作弟，傾糧布袋可為兄?！　＄娯缚匆姡惆磩Υ笈骸叭晔呛畏饺耸?？從實說來，免汝一死?！蹦腔痤^不慌不忙，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念下鬼原非人類，本是冤魂。只因那年做些買賣，要趕程頭，不想眾人性急，都老早去了。俺起來時已是紅日半天，只得獨(dú)自前往。誰想路遠(yuǎn)直走到黑。忽然遇見一個皮臉鬼賊，將俺的行李盡數(shù)奪去。俺正要趕去，又被一條淹蛇將俺纏住，纏得俺少氣無力，不覺死去。指望告訴閻君，不料走到陰司，閻君又退殿了，只得權(quán)在這寺中圖些嘴腹。此是實情?！边@幾句話說了半日，方才說完。鐘馗道：“俺待要?dú)⒘四悖阌譄o惡。待要不殺，實實惱人?！闭诔烈髦H，一人突然進(jìn)來，將溫尸鬼撞了一跌，也不管上下，也不分南北，坐在上面，舉筋箸就吃。眾神見了，俱吃一驚，看他怎生模樣：

　　本非傲物，恰像欺人。有話便談，那里管尊卑上下，見酒就飲，并不解揖讓溫恭。東溝犁，西溝耙，說將來全無根據(jù)。止這前不遮后，做出去管甚周詳。一沖性子闖下褐，方才破膽；三分粗氣弄出克，始覺寒心。正是：但知天下無難事，不信乾坤有細(xì)人。

　　你道此人是誰，原來就是簿子上邊所記的冒失鬼是也。當(dāng)下冒失鬼坐在上面自吃自飲，這鐘馗看的大怒，道：“這人來的這等冒頭，俺有個法子在此?！北娙说溃骸坝泻蚊罘ǎ俊辩娯傅溃骸八藴厥臏厥?，冒失的冒失，俺將他兩個平處一番，叫他溫尸雜上一半冒失，冒失攪上一半溫尸，也是個損多益寡之法?！毕?、富兩神道：“主意固好，只是怎么平處的來？”鐘馗道：“不難，不難?！卑蝿韺蓚€鬼一劍一個劈成四半，再合合自然易成。只見兩個溫尸的也不溫尸，冒失的也不冒失了，竟成一對中行君子。眾人無不歡喜，都言鐘馗有為天造化之手。只見把寺中和尚唬得咬指，以為神出世。二鬼拜謝而去。眾僧人愈加恭敬，又留住一宵。次日整肅陰兵，跟定蝙蝠，作別了眾僧，往前再走，走勾多時，只見通風(fēng)老人坐在那里嘆氣，見鐘馗眾神大喜，道：“老爺們請到合下獻(xiàn)茶?！辩娯傅溃骸袄险吆稳?？”咸淵道：“此即通風(fēng)老人也。前日擒搗大鬼全憑他。今日因何在此納悶？”通風(fēng)道：“一言難盡。自從誅了搗大鬼之后，只當(dāng)老爺們駕已行了，絕無相會之日。不想今又得相遇，實是三生有幸?！毕虦Y道：“你不知搗大鬼調(diào)了兩個兄弟十分利害，和他戰(zhàn)幾場不能取勝。幸遇彌勒古佛，一口吞下腹中，方才罷手，所以耽誤了許多日期。但不知你女兒比從前好些嗎？”通風(fēng)道：“說來話長，請到寒舍細(xì)講?！庇谑潜娚窀L(fēng)走入草堂里去，只見親友慶賀壽幛一副，文理只好半通，下邊放著一張珠紅小桌，漆皮已去了一半。墻邊都是囤，則囤著茭子、黑豆。門背后放著些農(nóng)器，無非是柯、杈、杷?？戳艘换?，鐘馗坐在上面，咸、富二神坐兩旁，通風(fēng)下面陪坐，其余陰兵將營扎在村外。須臾，吃了茶，咸淵又問起通風(fēng)女兒之事，通風(fēng)道：“自從老爺去后，一日甚一日，看看待死，老漢再三盤問，小女方才說，果有個鬼魔纏繞。問他根由，原來有個無恥山、寡廉洞，洞中有個鬼王，叫做涎臉大王。那涎臉大王有四個徒弟，一個叫做齷齪鬼，他專會吃人，真有半毛不拔之本事。一個叫做仔細(xì)鬼，任他賊打火燒，他總不肯舍半文錢，這兩個好生利害。還有一個急賴鬼，那個急賴鬼無甚本事，只憑急賴。又有一個綿長鬼，那綿纏鬼就是纏小女的鬼魅。他這四個鬼領(lǐng)了涎臉大王的教訓(xùn)，益發(fā)如虎添翼。如今這綿纏鬼將女兒纏的九死一生。老漢無兒，上有此女，倘若纏死了，俺老夫妻兩個叫何人送終？”說道傷心之處，淚如雨下。鐘馗道：“你女兒教甚名字？”通風(fēng)道：“小女叫賽西施，只因生的有些姿色，與西施相似，所以取此二字。吳國西施住在西湖苧蘿，得水之精而生，我女兒住在這里，得山之秀而生。山水雖別，靈氣卻同，所以叫做賽西施。老漢見他生的嬌媚，愛如掌上明珠。那日敝村賽社，扮些三官戰(zhàn)呂布的故事，小女出去看看，不想被此鬼看見，就纏上了。專望老爺搭救?！闭f著跪在地下。鐘馗道：“斬鬼是俺的本分，不必如此。你且引我看看你女兒動靜，方好行事。”

　　通風(fēng)于是起來，引著鐘馗進(jìn)了臥房，將他女兒一看，果然生的十分標(biāo)致。但見：

　　眉如新月，新月那里有這般纖細(xì)？眼如秋水，即秋水也沒有這樣澄清。臉賽桃花，便桃花猶嫌色重。腰同楊柳，就楊柳還覺輕狂。只可惜生在荒村，一顆珠暗投瓦礫。若叫他長于金屋，千粉黛難比嬌燒。蹙蹙眉尖，真是捧心西子；懨懨愁態(tài)，還如出塞王嬙。便是那王維妙手猶難寫，況我老拙無才怎便描。

　　鐘馗看了他女兒，心下想：“怪不道鬼纏他，真?zhèn)€生的標(biāo)致?！币騿柾L(fēng)道：“那鬼甚時候來？”通風(fēng)道：“但到夜他就來了?！辩娯福骸斑@等，你備些酒來，俺們就在你女兒外間等他。”那通風(fēng)欣然整辦去了。須臾酒至，鐘馗與咸、富二神就都在外間飲酒閑談。果然到更深時候，簾外一陣陰風(fēng)，那鬼來了。有詩一道，道此鬼形狀：

　　不是風(fēng)流不是仙，情如深水性如綿。

　　若非涎臉習(xí)學(xué)久，怎的逢人歪死纏。

　　且說這綿纏鬼跨進(jìn)門來，見有人在，撤身便走。富曲隨后趕來，舉刀便砍。那鬼吃了一驚，閃過身子，隨手將一條紅絲繡帶望空一擲，說是遲，那時快，將富曲纏住。鐘馗看著大怒，道：“小小鬼頭，就敢弄此纏人之術(shù)?！碧嶂鴮殑s上前來。那綿纏鬼空手無措，只得打了一個斤頭去了。鐘馗割斷繡帶，放開富曲，向通風(fēng)道：“此鬼必不來了。”通風(fēng)道：“不然，老漢也曾毀罵他，他領(lǐng)了涎臉鬼教訓(xùn)，只管歪纏并沒廉恥。老爺不信，倒怕轉(zhuǎn)刻即來也?！痹挭q未了，只見綿纏鬼果然拿著一條死蛇又來纏繞。鐘馗提劍來迎，上前就砍。綿纏鬼就將那條死蛇當(dāng)了兵器，只管左右盤放，遮架寶劍。不提防被他擲起死蛇，又將鐘馗纏住。富曲慌忙上前砍他，他又是一個斤頭跑了。富曲將纏住鐘馗的死蛇割斷，擲于地下。那綿纏鬼又來了，富曲只得又與他交戰(zhàn)，竟如此纏了半日有余?；蚰没钌邅砝p，或拿死蛇來纏，急的鐘馗暴跳如雷，咸淵道：“俺想出一條妙計來了：與其他纏俺，不如俺纏他?！辩娯傅溃骸八锶缬停趺蠢p的他?。俊毕虦Y道：“不難，不難！俺這條計叫做以逸待勞之計，還要用通風(fēng)的女兒。”通風(fēng)道：“如何要用小女？”咸淵向眾人附耳低言道；“必須如此如此。”鐘馗聽了大喜，道：“還是司馬見識廣大，雖孫、吳復(fù)生，亦不可及也。”通風(fēng)于是將此計合與媽媽，媽媽轉(zhuǎn)說與賽西施，賽西施羞羞答答，怎么做出來？媽媽道：“兒呀，但得性命，那怕害羞。”賽西施只得含羞應(yīng)允。通風(fēng)出來回復(fù)了鐘馗，鐘馗與咸、富二神同通風(fēng)藏在后面，閑談飲酒不題。

　　且說那綿纏鬼到了晚間，悄悄的前來。見靜悄悄無人，心中想道：“想是去了?！笨捶恐袝r，燈花半明滅，聽時，微微有嘆息之聲。這綿纏鬼遂大著膽子走進(jìn)房中，問賽西施道：“你家鳥鐘馗何處去了？”賽西施道：“因戰(zhàn)你不過，今日去了。你一向不進(jìn)房來，叫奴家終日盼望?！本d纏鬼道：“我恨不得寸步不離你，只因他們在，不得進(jìn)來?！庇谑请p手摟住就要求歡，賽西施道：“你且休要急，奴家因你交歡不久，不能滿奴之意。如今想出一個法兒來，做下一條白綾帶兒，勒在那個根上，自然耐久。奴取出來，和你試試如何？”把個綿纏鬼喜的心上花都開了，親了一個嘴，道：“誰是親親這等愛我？”賽西施遂將帶則取出來，綿纏鬼連忙將褲子解開，賽西施連忙將帶兒套上，盡力一束，綿纏鬼道：“慢些、慢些，勒的生疼?！辟愇魇┑溃骸霸骄o越好?！庇直M力一束，打個死結(jié)?？淳d纏鬼已是疼的發(fā)昏，不能脫去，遂高聲叫道：“綿纏鬼已被我纏住了。”富曲拍手大笑，咸淵道：“你笑什么？”富曲指著通風(fēng)道：“我笑他家專會捉人根子。那搗大鬼被他拋出根子來，這綿纏鬼又被他女兒捉住根子，怎么你父子二人這等會尋人根子？”通風(fēng)笑道：“你不知俺一家老實，不會找俏做事。但凡事都要從根子上做起來?！闭f的眾人大笑。這里通風(fēng)整備酒席，款待鐘馗等不題。

　　且說那涎臉鬼在無恥山寡廉洞中為王，身邊有個軍師，見識精詳，施為妥當(dāng)，人因此起個混名，叫做伶俐鬼。這伶俐鬼和涎臉鬼閑談，涎臉鬼道：“連日不知怎么，不見綿纏鬼來?！绷胬淼溃骸安幌f起他們。自從得了大王法兒，各人只顧各人，何嘗孝敬你來？那齷齪鬼倒要粘你的皮去，仔細(xì)鬼不肯舍他的半文錢。至于急賴鬼，無事不急賴，綿纏鬼，無事無綿纏，他們不來是你的造化。想念他們怎么？”涎臉鬼道：“你說他們討俺的便宜，難道俺就不能討他們的便宜？俺拿上這副涎臉尋上門去，任他齷齪、仔細(xì)、急賴、綿纏，定要尋他些油水。今日便閑暇無事，你權(quán)管山河，待我先尋綿纏鬼一回，有何不可。”伶俐鬼道：“任憑尊便?！蹦窍涯樄黼S了他那副涎臉出了寡廉洞，下了無恥山，前面還有一道唾沫河，過的河來，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座破廟，廟旁蓋一座茶房，齋題上寫著四個大字，是“施茶結(jié)緣”，這涎臉鬼再看那破廟時，十分狼狽，怎見得：

　　穿廊塌倒殿宇歪。把門小鬼半個頭，他還揚(yáng)眉怒目。值殿判官沒了足，依然是拏肚撐拳。丹墀下，青蒿滿眼，墻頭上，黃鼠窺人。大門無匾，辨不出廟宇尊名，圣像少冠，猜不著神靈封號。香爐中滿堆上梁間屋，土供桌上，都拽底花芽。多應(yīng)是懶惰高僧，不男不女閑混帳，辜負(fù)了善心檀越東奔西走費(fèi)經(jīng)營。正是：若教此廟重新蓋，未必人來寫踱頭。

　　涎臉鬼走上茶庵，只見兩個漢在那里嗚喇，這涎臉鬼也坐在凳上，施茶和尚托出三盞茶來，一個問道：“你者茶庵鄰著這座古廟，晚間就不怕鬼么？”和尚道：“怎么不怕？只是關(guān)了門，不理他也就罷了?！迸赃吶说溃骸澳銈冇终f鬼呢，俺那村是通風(fēng)老兒家一個女兒，生的千嬌百媚，交一個甚么綿纏鬼纏住，纏的看看待死。也是他命不該絕，忽然來了一個鐘馗，領(lǐng)著許多兵將，端端尋著斬鬼。昨晚竟將這綿纏鬼斬了?！闭Q臉鬼聽了此言暗吃了一驚：“怪道，他許多時不來?！眴柲侨说溃骸袄闲诌@話可是真么？”那人道：“怎么不真？我在他隔壁住，親眼見的?！边@涎臉鬼聽得，便忙似喪家之犬，急急若漏網(wǎng)之魚，跑回山來。伶俐鬼接著道：“為何這等氣色不善？”涎臉鬼道：“俺聞一樁可慮之事，回來和你商議?！绷胬淼溃骸坝惺裁纯蓱]之事？”涎臉鬼遂將那個人的話述了一遍，道：“既說端端斬鬼，咱們都有這個鬼號，萬一尋將來，如之奈如？如不如俺們先下手的為強(qiáng)?！绷胬淼溃骸胺且玻沁^路到此，必不久住。俺們且關(guān)了洞門，躲避幾日，待他過去了，再揚(yáng)眉吐氣不遲。古人云：知彼知己，百戰(zhàn)百勝。此是兵家要訣，不可造次胡行。”涎臉鬼道：“我的意思，一者與綿纏鬼徒弟報仇，二者滅了他以絕后患。怎么你總是這等說，豈不是長他威風(fēng)，滅自己銳氣乎！”于是將伶俐鬼洋洋不采，竟轉(zhuǎn)入后洞去了。這伶俐鬼滿面沒趣，嘆口氣道：“向日投了楞睜大王，指王做些大事，不想楞里得睜不足與有為。今番來到這里，見他臉皮甚壯，可與共事，不想又是有勇無謀之輩，除了厚臉，別無可取。眼見的禍緣林木，殃及魚池也。古人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我聞的風(fēng)流鬼為人倜儻，俺不免棄此去彼便了。”于是收拾行李，悄悄出了寡廉洞，竟投風(fēng)流鬼去了，按下不題。

　　且說鐘馗飲酒中間，說起綿纏師傅乃是涎臉鬼，鐘馗道：“俺務(wù)必也斬了他才好。但不知那無恥山在何處？”通風(fēng)道：“想必也不遠(yuǎn)，我們慢慢訪問?！闭f話間，只見蝙蝠早已飛起，鐘馗喜道：“兀的不是向?qū)チ恕！彼炱饋韯e了通風(fēng)，與咸、富二神率領(lǐng)陰兵，隨著蝙蝠往前競走，中間一條大河攔路，鐘馗喚土人問，土人道：“此河名為唾沫河。從前本無此河，只因這無恥山寡廉洞里去了一個涎臉大王，惹的人人唾罵，唾罵積聚多了，遂流成一道大河。河面雖寬，其實不深，老爺只管放心過去?！辩娯嘎犃舜笙玻l(fā)付人去了。過了唾沫河，前面就是無恥山。你道此山如何布置：　　不誠石壘堆滿地，沒羞巖高聳插天。瞑耳攢蹄，換打虎峰巒偃臥；張揚(yáng)舞爪，脫水浪溝壑間行。鬼眼松沿坡遍長，不清柏滿麓齊栽?？上Ф纯v多廉，避鬼魅于焉遠(yuǎn)去：山或有恥，畏涎臉不敢前來。

　　鐘馗領(lǐng)著陰兵上了無恥山，圍了寡廉洞，高聲叫罵。山鬼報人后洞來，那涎臉鬼大怒道：“俺正欲滅他，他來的正好?！庇谑谴髁艘豁斉Ｆた?，穿了一領(lǐng)樺皮甲，拿了一口兩刃刀，走出洞來，罵道：“你這個丑鬼，將俺徒弟殺了，俺正要報仇雪恨，你怎么這等大膽，還要尋上門來。”鐘馗道：“俺奉唐天子之命，端端殺汝等，怎么不來?！闭f畢，舞劍便砍，正砍在他臉上。只見他毫無驚懼，并不損傷，鐘旭道：“壯臉也?！毕涯樄淼溃骸皩⒕涂吹眠^，任你刀劈、箭射、靴頭踢，總不心煩?！备磺牭?，上前道：“主公退后，待俺就那箭射他?！毕涯樄淼溃骸霸奂屹N定憑你射來，只等射丟了，你便罷?！边@富曲自恃著百步穿楊的手段，兜滿雕弓，一箭正射到他臉上。眾陰兵齊聲喝采，以為就射死了。不想他分毫不動，竟像不曾射的一般。富曲大怒，又射一箭，又射到臉上，他又分毫不動。富曲一連射了數(shù)十箭，他只是不動，且箭都落到地下，富曲：“奇哉，奇哉。昔日雷萬春一矢而不動，人以為難，不料此鬼經(jīng)數(shù)十箭，不惟射不透臉，就如莫射一般，真從古未有之臉也?！辩娯笟獾谋┨缋祝稚锨叭フ漳榿y砍，竟如剁肉的一般，剁了個不亦樂乎。那臉并不曾紅的一紅。鐘馗見他不動，在白澤脊梁上，依他不怕踢的話，用油靴踢他。足足踢了一百油靴，只覺平常。鐘馗也油不得笑了，問道：“這你笑可是何處來的？這等堅硬?！毕涯樄硇Φ溃骸叭粽f起俺這臉來，卻也有原有委。當(dāng)日家?guī)煀鋷煹?，傳俺一個唾面自干的法兒，俺想此不過只要臉厚罷了，因此俺就造了一副鐵臉，用布裹了，漆了，猶恐不甚堅牢，又將樺皮貼了數(shù)十層，所以甚也不怕。俺這一領(lǐng)樺皮甲就是貼臉剩下的樺皮做的，前日俺一時乏用，將臉當(dāng)在當(dāng)鋪中，后來贖出去。不想他當(dāng)鋪中當(dāng)下許多厚臉，辯不出那個是俺的。俺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對他說道：‘你只在石頭上狠挆，挆不破的就是俺的’。他依俺編排，將眾臉齊挆，那些臉都挆破了，惟有俺這副臉再挆不破。俺有些厚臉，實是無價之寶，豈懼汝等這些平常兵器乎?！辩娯嘎犃?，顧富曲道：“似此，當(dāng)如之何？”只的敗回陣來，掛了免戰(zhàn)牌。那涎臉鬼竟得勝回洞去了。鐘馗對咸、富二神道：“如此厚臉，怎生破他？”富曲道：“看他本領(lǐng)卻也有限，只是這副厚臉難當(dāng)。怎么設(shè)法兒誘的他那副厚臉到手，便不足畏矣?！毕虦Y想了一會，道：“有個法兒。他所憑者那副厚臉，俺也照樣做他一副，比他的更造的加厚些。明日陣前交換，他若肯換時，他那臉俺得了?！辩娯傅溃骸安幻睢⒉幻?，失了一副厚臉得了一副厚臉，窮竟一般，有何損益？俺換將他的來，倒把俺也成了一副涎臉?！毕虦Y道：“不妨，不妨。俺這副臉造時，卻要暗藏上一副良心。那良心是與涎臉相反的，他換上時，那良心發(fā)現(xiàn)，自然把厚臉漸漸薄了。他既臉薄，俺卻臉厚，所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也?！辩娯赶驳呐恼频溃骸懊钤沼嬕病４宋O悟空能之，諸葛武候亦恐不逮?！庇谑牵乐ㄗ釉炱鹉榿?，先以生銅鑄就，中以鞋底鋪墊，外用牛皮縵了幾層，又貼了數(shù)十層樺皮，只是少副良心。鐘馗問陰兵，眾陰兵道：“小的們知道良心拿到陽世間不中用，所以都不曾帶來，正有一個陰兵，名喚潘有，他有一付良心。也不是陰間帶來的，是這邊有良心的人，見使用不上，氣憤不過，撒別丟在街心，他拾的藏起。老爺只問他要便了。”鐘馗遂叫進(jìn)潘有來要。潘有舍不得掏出來，再三只說沒有。眾陰兵道：“他半路里拾的一副良心還要昧了，待小鬼們搜他。”眾陰兵將潘有按倒在地，渾身搜遍，才從他脊梁里搜將出來。鐘馗交造臉的裝在臉中，看時比涎臉鬼的又厚一半，鐘馗大喜。過了一晚，次早上陣，使陰兵前去叫罵，涎臉鬼帶了臉出來，道：“你們昨日敗陣，今日怎么又來納命，難道還不知道孤家厚臉？”鐘馗道：“你有臉，俺就無臉？”于是將臉戴上，涎臉鬼吃了一驚，道：“怎么他也有副厚臉？怪道他又敢來見俺。”只得高聲說道：“俺以臉你們昨日都領(lǐng)教過了，你的臉俺今日也要領(lǐng)教領(lǐng)教?！薄皬牟涣呓?，只管來領(lǐng)。”那涎臉鬼走上前來，兩只腳丁字站定，舉起兩刃刀照臉砍來。只聽的格喳一聲響，火星亂爆。再砍第二刀時，那刀已卷刃了。涎臉鬼心中打算道：“這等看來，他的臉比俺的厚。這若得了這副臉，可以橫行天下。”高聲叫道：“你那瞼到也算厚。你敢與俺相換嗎？”鐘馗道：“怎么不敢？”涎臉鬼心中暗喜，忙將臉取下來遞與鐘馗，鐘馗也將臉取下來遞與涎臉鬼，這涎臉鬼喜的戴上。不多時，良心發(fā)現(xiàn)，看看將臉皮消的薄了，涎臉鬼大驚道：“怎么在那臉上厚，到俺臉上薄起來了？”再摸時，消的竟如紙一般，想須臾現(xiàn)出一寸良心，涎臉鬼不覺的滿面羞慚。鐘馗與富曲見他通紅的臉，知道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遂向前弄刀砍他。那涎瞼鬼招架不住，逃回洞中。小鬼稟道：“大王如今羞的不敢見他們了，為今之計，止有兩著，或齷齪鬼，或仔細(xì)鬼，大王擇一處去投奔；養(yǎng)臉再來與他們支吾?；蛐谢蛑?，大王盡好。”提出刀來，自刎而死。這正是：

　　但得良心真發(fā)現(xiàn)，果然有臉不如無。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