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綃剪 第九回　勢利先生三落巧　樸誠箱保倍酬恩

　　報應(yīng)本無私，影響皆相似。

　　要知禍福因，但看所為事。

　　世上有幾種人，有幾種事，渾身浸在勢利場中，人或諒他世情惡薄，不得不靠著勢利兩字。是那幾種人，那幾種事，我便容他勢利？如和尚、星相、幫閑之類。怎說他便勢利不妨？我替你說：就是千財萬富，畢竟善錢難舍，被那和尚甜言蜜語，恭敬籠絡(luò)起來，就一百、五十慨然揮灑。

　　這樣施主豈不是光頭的父母。由你道行高僧，不下這勢利套子，十方錢糧，管情一點也弄不到手。至于星相、術(shù)士，尋著他的時節(jié)，只叫先生千萬直講。及至聽他一頓褒獎，出手包兒也肯濃重兩分，你說他肯不勢利么？若是蔑片朋友，低三下四人家用他不著。用著他的，不過是鄉(xiāng)紳公子，一發(fā)是苦惱子的道路。大老官的話自然是圣旨，大老官的屁自然是噴香。就是以下小使也未免要哥哥、弟弟小心捉摸，方才安身得牢。你道他敢不勢利么？若論到尼姑、優(yōu)伎身上，品概一發(fā)卑微。不由你不涎涎媚媚，色賽勢利。說他有甜頭兒，便當面軟款，沒挽抹的，便當面奚落。其實可惡，不知揆之情理，實為可憐。凡此種種，譬如生意落在其中，無可奈何。獨有一件好笑的事，醫(yī)家也靠著勢利，這便是極沒陰騭的事了。卻不道：

　　從來醫(yī)道通仙道，半積陰功半養(yǎng)身。

　　看這兩句話，那醫(yī)者一道，何等清高。又說道醫(yī)人有割股之心，原是個濟人積德的生涯。勢利兩字，卻是用他不著。而今世道惡薄，這些行醫(yī)先生略略有幾個睬他，就把轎兒扛起，裝憨打勢，閣起一副科道的嘴臉。一進人家，先把他門景什物，量頭估腳個星移月直。有些起發(fā)的，三個指頭還多按半晌，病原始末還勤力得多問幾句。若沒甚想頭，指頭才上去，就叫拿箱來，胡亂歇幾撮，藥引也不說明，袖了包兒，飛上魂橋去了?？蓱z那不足之家，請個時醫(yī)進門，十分當心。要聽兩句切脈按癥的話兒，誰知道這些得水便浮的狗腿，倒像十二分晦氣，錯走到這病人家里一般。列位看官，這行醫(yī)救人，有此不情不愿的心事，不知誤害多少人命，看起來庸醫(yī)殺人，到也未必。所以時病名醫(yī)，自死必自傷寒；產(chǎn)癥名醫(yī)，女死必多產(chǎn)厄。小兒科斷絕宗代，怯病科癆弱傳尸。天之報施，一毫不爽。若名醫(yī)之后而昌盛綿延者，必不是那樣頭輕腳重，一團勢利的小人。正是：

　　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yīng)無切齒人。

　　卻說嘉靖年間，松江府上海縣有個秀才，姓申名堯，號瑞禾。他的子、史、醫(yī)、卜無不究其骨髓，為人慈愛有余，濟世扶人之念刻刻有的。妻子鮑氏已故，有個二十歲兒子，名喚申尹，少年伶俐，跟他舅子在京。自己在家坐著冷板凳，已不耐煩。到五十外，他道功名蹭蹬，出身利物，不能夠了，倒不如把這一肚皮醫(yī)理試發(fā)試發(fā)。古人說得好，“儒改醫(yī)，菜作齏。”事又衣冠體面，不費本錢，老老氣氣，就在門首貼個“儒醫(yī)”兩字，下又寫小字四個“貧不計利”。鄰舍說他初行醫(yī)道，下面一句是兜收主顧之文。醫(yī)道朋友見他出來發(fā)作，呵呵冷笑道：“學(xué)字紙費，學(xué)醫(yī)人費。這些寬頭巾，教書是他本等。張得幾句《本草》、《藥賦》就思量干這營生，少不得打開寶箱人命散伙哩！”誰知瑞禾惻隱為心，貧富平等。小戶人家請他，越發(fā)不論厚薄、不論早晚。大凡對付病人，寧神靜氣，小心斟酌，卻也指到春生。正是：

　　脈明指下玄機，藥用胸中活法。七表八里，定關(guān)格之浮沉；六氣四時，辨陰陽之標格。

　　風(fēng)虛寒熱之癥，一覽無余；弦洪芄石之理，莫不通曉。不是死看叔和書，果然活會丹溪法。

　　卻有一個馱箱的叫做林子華，嘉善人，五十余歲。他兒子在鄉(xiāng)下開個生藥鋪。子華偶到上海賣藥，一見瑞禾仁厚長者，便寄書與家，要在申家相幫行醫(yī)。瑞禾也喜他坦樸。他在先原有個小使馱箱出入。倒是林子華有心要習(xí)醫(yī)道，早早晚晚，不辭辛苦，馱了就走，把老申切脈問癥的說話，已理會得溜亮的了。瑞禾嘗與老林說道：“醫(yī)不甚行，誤人有限。偏是盛名之下，常把病人做個行醫(yī)草稿，這也利害不小，最傷陰德。今我老人家沒些子事，行行醫(yī)兒，譬如我的身子要無病逍遙，我的年命要康健長久，人有疾患痛苦，怎不與他實心攻治。至于窮人，日趁月吃，犯了病癥，尤屬可憐。別樣好事我沒力量，這幾撮藥料容易處的，便不受他東西，早早醫(yī)好。常因醫(yī)好一個病痛，活了一家性命。切莫忘記。”老林聽了，深服其言，敬佩其德。其時上海一縣，大小人家都受他的好處。真是：

　　人稱有腳陽春，世號及時甘雨。

　　那瑞禾見了病人，除非是不治之癥，愁結(jié)眉卷，凄然不樂。若是別的，只見他那不驚不急，春風(fēng)藹然的氣度，早把病懷開蕩幾分了。以此二十多年醫(yī)士，財勢頗輕，人卻不忍輕他，倒積下千金。只見兒子申尹回來了。那申尹已號玉峰，在京跟的舅子，就是鮑晴嵐。那時嚴介溪當國，晴嵐在他門下走腳通風(fēng)，順便討個鴻臚寺序班官銜，把申尹闊綽起來。申尹日與那班乞憐搖尾的小人接談來往，權(quán)柄雖然沒分，虛勢是喬慣的。后來嚴嵩勢倒，一干用事之人沒命的亂竄，申尹不顧舅子逃得回來。起初尚自躲頭凹腦看看醫(yī)書。后來漸漸事冷，一發(fā)看人不在眼里。遂把昔日京師光棍局面，凌駕親友。嘗夸口道：“我若行醫(yī)，決不像我老子，做那半三不二的行步郎中，畢竟要做個絕頂?shù)拿?。”將瑞禾積下銀兩，刻些醫(yī)書起來，欺世盜名。叫做：《申玉峰心醫(yī)丹訣》《玉峰玄珠脈說》《申氏異注本草》《申道人醫(yī)斷》。都是申玉峰一派胡謅，強不知以為知，抄襲些正經(jīng)醫(yī)理，加添偏僻論頭。不知怎么，便有那以耳為目的，附會其說，說他獨辟心裁，自然名士。隨有不怕死的，接他看病。卻也古怪，冒感風(fēng)熱之癥，被他一帖兩帖，即連趕散了幾個。正是：

　　趁我十年運，有病早來醫(yī)。

　　玉峰就妄自尊大，身分做作，就揀人布施起來。見父親與馱箱的林子華如兄若弟，只管在老林面上尋事削刮。說我們行醫(yī)是高人識敬，當?shù)揽N紳也要僭他上席。一個藥箱保不分上下，若被上人瞧見，好不知重。子華也沒回他，倒是瑞禾過意不去。一日對子華道：“老林，老林，我與你素?zé)o名分，萍水相逢。憐你真心好道，幫我積濟陰功。我今看我那兒子大沒受用，不但福薄兼有禍事。倘有旦暮不測，可惜我心血無傳。我有經(jīng)方兩卷，脈丹四卷，三十年來，指到回生，惟此而已。不敢輕泄。遇子誠人，好生佩受。你可一一研究，代我流福。我兒子雖說行醫(yī)，他立心偏頗，抱富欺貧，事事與我相反?！苯凶觯骸　”I道無師，有翅不飛。

　　瑞禾將書卷與他，又贈白金百兩，叫他收拾回去。子華垂淚不忍，再三推讓，才把二事收藏，拜謝珍重而別。那玉峰頗為快活，只道老林空手去的。正是：　　酒逢知己千盅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卻說林子華原有家園，兒子敬華開個小小藥店，將就過得。幾次要父回來，他戀著申瑞禾的傳頭，不肯拋舍，今得到手，踅身回家，把銀子交與兒子。自己就在此藥鋪里撮藥寫方，修合丸散，一遵瑞禾手抄，全不計利，倒也應(yīng)心得手。叫做：　　有意種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

　　不料子華回去不上三年，瑞禾老者忽然奄奄不快。兒子玉峰診視，猜他氣血兩虧，要把老兒做弱癥醫(yī)。撮些補氣生血之劑，強要他吃。瑞禾道：“這藥周好，奈我不是這樣病。你方要行醫(yī)，不要把我應(yīng)死之癥，損你方盛之名。待我清虛寂寞，好好兒去罷?！蔽宸寰桶厌t(yī)書錯綜一篇道：

　　氣為血之先　血為氣之配。嗜欲無窮，憂患不止，氣傷血耗，宜補宜培。

　　瑞禾聽了，只是搖頭道：“我病不妨，你醫(yī)別人，用藥還要仔細?！笔侨找归g，含笑而逝。

　　人間失卻和丹手，天上應(yīng)添種口家。

　　玉峰免不得結(jié)果殯殮，自不必說。那瑞禾歿后，玉峰自出招牌，怪頭怪腦，迥然不同。寫著：申玉峰京傳御醫(yī)世家方脈。把招牌矗出。那道地朋友好不替他肉麻。他數(shù)年之間娶了妻小，家中鋪設(shè)模樣盡好，水牌帳轎，日照提燈，那提燈號著：

　　歧黃濟美，華扁流芳。牌扁門聯(lián)，色色富麗。

　　一日之同，雖有幾家請他，他絕早自己把水牌上天、地、玄、黃排起字號。添上一半鬼名，日日如此。每日出門，定要捱到下午，棱棱層層的拿班做勢，跨進帳轎，帶著護書，靠著扶手，官腔官板，一味兒咬文嚼字。到病人家，他一頭撮藥，一頭慢條廝演，沒有一些根究病原，斟酌藥味之意。都是那日會著某鄉(xiāng)宦，那日會著某老爺。某財主的恙，虧我一帖扳轉(zhuǎn)。某奶奶的命，虧我?guī)讋﹩净?。這都是有生發(fā)的人家，他才掛這勢利榜文。我和你平等百姓，他看下脈來，卻似吃木鱉子一般。三言兩語，便喝聲打轎，登上魂兜去了。正是：　　大風(fēng)刮倒梧桐樹，自有親人說短長。

　　卻有那上海知縣姓周名睦，號太和，浙東人氏?？此晔袭愖ⅰ侗静荨?，倒也扭捏聰明，便傾心道是醫(yī)門才子。那《本草》怎的？姑道一二：

　　戀綈袍＜陳皮＞　　苦相思＜黃連＞　　洗腸居士＜大黃＞　　川破腹＜澤瀉＞　　覓封侯＜遠志＞　　兵變黃袍＜牡丹皮＞　　藥百喈＜甘草＞　　醉淵明＜甘菊＞　　草曾子＜人參＞　　如此之類。不過是市語暗號，欺侮生人。那知周知縣喜他穿鑿得妙，下帖請他，邀著二尹陪酒。二尹是山西貢生，叫做郭正，直耿漢子。那玉峰只是脅肩諂笑，與周公接談，二尹也有幾分削色。及至過來周旋玉峰，反被他尖酸開了。倒是周公勻泛綢繆，大家終席?？上в穹遄x書不透，不曉得：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一日，本縣一個皂隸也是極生事的，卻又極要體面，慣爭餓氣，且是一身氣力，姓祝名高，綽號鐵殼蜒蛐。妻子產(chǎn)后感寒，他主心要接玉峰到家闊闊，在縣中也好扯天。一口氣跑去請他，不患遲了，排在荒字號上。那老祝停當，叫聲“申相公，老爺有請?！敝灰娪穹迕γΤ鰜?，及問細底，知是老祝自接，吃了一個空歡喜，臉就一掛，兩個別了。玉峰有心，這日直到上燈出門，分付轎上，看完別家，荒字號堪好留他結(jié)末。出門又遲，未免該多說的所在，耽擱工夫，輪到祝家，足足半夜。那祝皂隸妻病事小，一團高興，吃個鳥羞，悶昏昏挺在床上。只見燈籠火把，就是抱喪一般，一乘轎子歇下，就向祝家門上擂鼓的一般。喊道：“申相公在這里，快些開門！”鐵殼蜒蚰正恨得沒處出氣，速造奇謀，應(yīng)道：“來了！”連忙開門，“相公、相公”，叫聲不迭。又叫箱轎阿哥請坐，提著燈兒前走，說：“相公請行，都端正的。”

　　玉峰大搖大擺踹上樓去。老祝叫妻子伸出手來，玉峰不曾貼著，道換手診脈，遂立起身道：“下面取藥?！闭l知祝皂隸同老申上樓，放得燈盞，就把樓梯靠壁側(cè)著?？蠢仙陮⒌綐情T，把燈草一扯，燈弄黑了。老祝道：“相公慢走，等我下去取燈”。那老申躁暴，看這小房小屋，那里等得。往下一跨，倒掀下來，疾地一聲，叫道：“不好了！”那老祝乖賊，早把樓梯安正，走將下來。老申跌得扒癱不動，老祝反埋怨道：“我說相公等等，待我掌燈。你這樣性急，何不天亮?xí)r來。虧我們守著病人等到這樣時候，若是急癥，早籌過了多時，只當請先生來批書入殮?！眹Z叨的不歇。只見箱轎眾人俱來攙扶，那玉峰慢慢掙起，又氣又惱，一拐一蹺，扒進轎去。正是：　　使心用心，反累己身。　　那玉峰跌下接來，沒趣之極，藥也不撮，就上轎子。轎夫問道：“相公不跌壞么？”玉峰道：“幸而樓低，不致傷損?！钡夷_先跨落地，一頓，筋吊縮了短了半尺。因細想道：“跌下并無絆礙，好像沒有樓梯，況我跌落在地，又在樓梯之下，莫必這切腳筋的設(shè)法害我？”又轉(zhuǎn)念道：“罷，罷，從古來沒有敲門看病之理。我也有些不是?！币怀桃训郊抑校肷螔瓴怀鲛I，右腿疼極，竟提不起。只得一個抱了腳，一個馱上肩，上樓睡了。疼了一夜，天亮正要起來，腳已通身紅腫，動彈不得。玉峰急了，只得把生意暫覆，接個外科郎中醫(yī)治。有詩為證：

　　好漢病來欺，醫(yī)人不自醫(yī)。

　　思量這般痛，怎不恨樓梯。

　　接了一個外科郎中，是準提庵和尚號飛泉，有名的外科。把玉峰一看，道：“這右腳沒帳了！”玉峰急急問道：“如何這般毒狠？”飛泉道：“跌下時節(jié)，就揉挪伸屈，筋絡(luò)活動，今已停周，筋裹毒血，攣結(jié)難行，醫(yī)得身輕，腳要蹺了?！庇穹宓溃骸爸灰斫。阌伤麣埣?，十兩之酬，老師放心。”飛泉道：“這到小事。七日包管行走，只是兩腳不能平穩(wěn)，莫怪老僧?！庇穹鍝u得頭落：“不妨，不妨。”飛泉將煎藥敷藥付了玉蜂，吃了下去。一日松一日，到了七日試試步兒，疼痛到也相忘。但腳下有些高低，走落樓來一蹺一拐，大家掩口而笑。玉峰氣得直挺道：“早知這狗禿沒用，另尋個外科看看，不信這只腳拿穩(wěn)要蹺的?！钡啦欢鄷r，忽然飛泉來望。見玉峰拐來拐去，想十兩頭是到手的。及至兩個見禮，玉峰謝也不謝。飛泉問道：“尊足全愈了么？”玉峰道：“多承厚愛，見賜這個榜樣！”飛泉道：“不是老僧夸口說，若不是我醫(yī)，管情你要困一百日，到底還是個癱子。今據(jù)尊意起來，謝是罷了，還該賠你一只好腳才是?！?br>
　　玉峰道：“師太，今日要謝么？若是謝禮說一句是一句，人上欠我倒還有一二千哩！希罕你這外科草頭郎中，弄壞人家腳手，還要十兩半斤討謝，響榧子且吃個去！”那飛泉大笑道：“我與你都是天醫(yī)院里子孫，怎么分得內(nèi)外？虧你沒點人心，說出這詐死埋命的話來！罷，罷！”茶也不吃去了。正叫做：　　不結(jié)子花休要種，無義之人不可交。

　　那玉峰依舊行醫(yī)，腔調(diào)一些不改。只是吃這腳的薄虧，到底肉麻起來，不比在先冠冕，心里恨鐵殼蜒蚰，一刻不忘。正是：

　　只有感恩與積恨，萬年千載不生塵。

　　鐵殼蜒蚰耍這玉峰一耍，弄得他終身殘疾。玉峰每每對著縣中朋友就把這事告訴，說畢竟要捉個孔竅報他個死。那些朋友把這風(fēng)兒吹到他耳里。老祝道：“他還不識老爹手段，一定他額角還是黑的。”一日打聽得玉峰醫(yī)好了南鄉(xiāng)卜監(jiān)生，揀定日子，演戲酬神，專是首席，禮謝玉峰。老祝扯了三個十弟兄，在城外酒樓上痛飲，中間說起道：“有個風(fēng)螞蟻在此。那個弟兄高興去叮他一口耍子？’那三個齊應(yīng)道：“就去，就去。”卻是那三個，叫做甚么？　　一個皂隸戎福，綽號碎螞蝗，一個甲首陳元，綽號歪庭柱，一個門子白鳳，綽號耍兒。

　　鐵殼蜒蚰道：“全要白阿弟出力，我們來應(yīng)手解局。”遂與歪庭柱一五一十，計較端正。

　　等到那日，玉峰出門，提燈圍轎，聳到卜監(jiān)生家吃酒，獨桌南面，捧出謝禮，是：

　　彩幣二端，珠履一雙，折席五兩，謝儀十兩。

　　玉峰叫人收起，打副神道臉，裝模做樣的請來請去，一堂親友正厭他這王八憨。不防外邊一片嚷響，只見那白門子一身麻衣，劈直跑進，竟把玉峰衣領(lǐng)掀住。大喊叫屈，“醫(yī)殺人命！”玉峰目定口呆，又吃這只腳虧，掙扎不過。眾人拆解不開，叫且停住鑼鼓著。白門子號咷大哭道：“我的父親冒暑，被他做陰癥醫(yī)殺了。母親吃他的藥，又只管啜氣，我要別請醫(yī)人，他又拉著不許，只要包醫(yī)，叫我熱孝在身。那里不尋你到，今只要你再去看看?！蹦怯穹鍤獾脹]頭沒緒，舌頭脹做一嘴，一個字也吐不出。那卜監(jiān)生已六十多歲，怕的是死，傷寒新好，是個喜日頭，了還愿心，撞著這節(jié)魘鈍，只是跌腳。扯白門子道：“大哥不要這般，請坐坐兒，老夫陪禮?！卑组T子又哭道：“冤有頭，債有主，叫我兩三日要結(jié)果兩口，怎的來得及！”只見外頭又是三頂孝巾蕩進來道：“鳳官，快些回去，你娘只在此時了！我們還接申先生去看看?！币活^說，扯的推的，那玉峰就是牽牛上紙橋。側(cè)邊卜家親眷道：“列位老哥，這申先生是名醫(yī)，現(xiàn)今醫(yī)好舍親，戲文獨桌謝他。令尊長短算是年命罷了。令堂的事，堪好等申先生認個晦氣?！彼煜蛴穹宓溃骸按騻€譬如，如此如此?！?br>
　　又扯三個孝巾說：“勸勸令親，今日申先生只得這些，老丈們且拿去。讓舍親是好日，改日與他說得話的。”孝巾內(nèi)一個道：“罷！老丈是在行朋友，見駕識見駕，古人說得好：寶劍贈與烈士，紅粉送與佳人?！蹦侨齻€道：“鳳官且去，今日是卜阿太喜辰，怎么倒是在這里打攪？明日到他家中講理?！贝蠹野盐锸滦淞?，再三去扯白門子。白門子道：“我今且去，明日少不得要你償命?！辈芳疫€恐又來，關(guān)上大門做戲。老申有心沒想，不到半本，就辭了去。卜家親友說說笑笑，傳做話靶。正是：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那玉峰又吃這番狼藉，體面十分剝削。還怕那些人來尋趁，懷著鬼胎，裝病幾日，慢慢蹺將出來，略略溫克修省些了。只見轎夫來說道：“前日那班，像是縣前閑漢，那姓戎的皂隸，綽號碎螞蝗，曾在我們鄰舍行差過的。相公前日該問他，住在那里，姓什么？幾時接的，怎么扎個火囤，怎便一股東西酥酥送他去了?！庇穹宓溃骸拔?guī)缀鯕鈿?，那里記得。只你說縣前閑漢，我倒有些亮頭。”跌跌腳道：“又是那狗才了！”

　　只見過了數(shù)日，生意如初。那周知縣報了行取，選日進京，玉峰辦禮去賀。周公正要商量丸劑方子，留他后堂管待。問起足疾因由，他流下淚來道：“不好說得?！敝芄溃骸昂畏痢！庇穹寰桶言黼`祝高兩次謀害，如此這般，實是醫(yī)生仇人。周公點點頭道：“如此，如此，明日寄個信與他，叫他不敢暗算你罷了。”

　　次日黑早，傳出一個名帖，叫祝高去請申相公，就一同來。他一氣趕到申家，遞進帖子，要相公就去。半響里頭回覆，今日腳痛，實去不得，下午些看。老祝跌轉(zhuǎn)身，向私衙門口傳玉峰的話。只見開出門來，叫皂隸俟候。祝高過去回話，周公說：“你能干！一個醫(yī)生也請不到！”喝聲打，伏地二十板。分付道：“那申醫(yī)生怎么腳痛，好教你得知，我明日還要央你尋那爹死娘病的孝子哩！”祝高謝打而起，才知是申玉峰放水。衙門前早有那些十弟兄接著暖痛。眾人道：“怎的大家做事，倒累哥哥一個。我們今日吃杯齊心酒，堪好耐這水兒去了。下次來的，隨著機會，看風(fēng)使帆，除起人命強盜，賊也買個扳扳，打得個蹺奴才狗吃糞，才快活哩。”大家哈哈而笑，暢飲方別。那玉峰曉得周公為他出氣，好不燥脾。誰知：　　明槍猶易躲，暗箭實難防。

　　一報還一報，報報適相當。

　　年歲如流，日月易改。周公去了半年，上?？h來了一個山西寧武人，新科進士，姓武名憲，號張甫。中年紀人，與郭二尹鄰縣人氏，兩個極其投機。奶奶內(nèi)里，因是同鄉(xiāng)，開扇廂門來往。但來這位縣官，又是這個二尹，只當申玉峰擺著兩個關(guān)煞。

　　一日合當有事。那武知縣衙內(nèi)一個夫人，兩個小姐。小姐都及笄了。只因南北風(fēng)俗相殊，一路又受辛苦，兩個小姐一齊抱病。武公著急，向門子道：“我老爺一到任來，衙內(nèi)人口不寧。今二位小姐有病，此地好醫(yī)生去請一個來?！痹瓉韱柕恼撬喊坐P。自鳳稟道：“只有申玉峰列位老爺都用他醫(yī)。”武公就發(fā)一個帖子，差著那甲首歪庭柱官名陳元。武公退堂。白門子遂與歪庭柱尋那一班秘密商議定了。陳元即到玉峰家中，拿出帖兒與他，寫著：通家侍生武憲頓首拜

　　玉峰看了，瞇脒地笑，喜的新到縣令就來尋他。他自吃了兩番暗算，衙門中人，著實周旋。又是新官新府，要討些春兒。便叫搬出酒飯與歪庭柱對坐。玉峰問道：“老爺喚我，要看何人？”歪庭柱道：“是奶奶們。”又問道：“幾時起的，曾接人看過否？”歪庭柱道：“看到不曾，也是吃得落的病，不打緊的?！庇穹鍐枺骸俺孕┥趺?？”歪庭柱道：“日日買辦單上線梅、細酸準準有的，不過惡心作嘔，年紀后生得緊，莫不是喜歡這些吃的病。”玉峰又問道：“是老爺甚人？”歪庭柱道：“衙內(nèi)只聽得奶奶的叫響，并沒有第二樣稱呼?！闭f完立起身道：“相公就去，老爺性急的?！敝x別去了。玉峰就拿定是前件了。到縣里私衙門首，武公請見，賓主茶罷，即命垂簾。兩位女子，逐一伸出手來，都是臂如玉藕，指若春蔥。玉峰看完，武公便問：“是何癥候？”玉峰道：“老爺恭喜！這二位奶奶，俱已坐孕四足月了，故此作嘔思酸，神煩肢怠。專要清理任沖二脈，任主胞胎，沖為血海，醫(yī)生就用導(dǎo)達調(diào)護之方，元氣足而胎安結(jié)?！?br>
　　武公聽了，一身冷汗，索性一句不應(yīng)，竟進內(nèi)衙，叫且留住先生。對奶奶道：“這胡說狗才，若當堂用刑說我不重衣冠。我有主意，只如此如此?！币幻娉鰜砼c他吃茶。奶奶叫開了側(cè)門去二尹衙內(nèi)，卻好二尹下倉比卯。就告訴那郭奶奶，商議已定。只見二衙著人來請老申。武公送個封筒。玉峰辭了，到二尹衙里，也不垂簾，走出一個女子，看脈完了，又一個女子，也看完了，年可十七八歲，都進去了。奶奶問道：“是何癥候？”玉峰道：“風(fēng)寒感冒，胃氣冷弱，以致飲食不進。只用人參加減平胃散?！蹦棠痰溃骸芭c適才堂上衙眷何如？”玉峰道：“此是小姐水土不服，那是奶奶抱孕成胎，天差地隔哩。”奶奶道：“胡說，我就是武奶奶，兩位有孕奶奶，就是這二位小姐。使女們何在？可與我先掌嘴巴五十個，若做一聲兒就升堂大板枷號示眾?！敝灰姾蠛熡砍銎甙藗€拳頭大、胳膊粗的婦人，鬢發(fā)亂揪，衣巾亂扯，巴掌栗爆，那里還有工夫計得個數(shù)?？蓱z一煞時間，那玉峰臉上打得個深紫罩天青，眼睛鼻頭都沒處尋了。玉峰知是遞春的惡取笑，只是磕頭。那郭奶奶又來勸道：“武奶奶罷了，他是威風(fēng)慣的，假如拙夫卑弱，也是朝廷命官，他與前任周官兒飲酒，把拙夫百般欺侮。今日磕個頭兒，我替你還消受不起哩！”武奶奶道：“曉得，天色將夜，打一個雨打灰堆散場罷。”那眾婦人一齊亂打，除出舌頭，從新密密的又排下一頓。夫人喝道：“饒這囚攘的罷！”玉峰磕頭謝饒，扒出衙門，掙進轎子，只得一口氣了。抬到家中，扶出坐著。轎上對家里說：“相公在郭老爺衙內(nèi)看病，不知怎么打?qū)n來，吃些薄虧哩？”掌燈一照，驚得合家魂飛魄散。問他原故，只搖搖頭兒，連把紅花酒灌上幾碗，和衣睡了。次日渾身火燒，疼痛綁緊，說道：“快封十兩銀子，去謝飛泉師太，就接他來，不可說我被人打得這般模樣?！闭凶觯?br>
　　會施天上計，難免目前災(zāi)。　　那飛泉長老，接封在手，上寫“謝敬”。就問申家人道：“你家老爹的腳，竟不蹺了么？”那人道：“照舊的。今日請師太就去，還有話說?！遍L老又喜又疑道：“如何倒有體面起來，莫必這只腳又有些長短?！敝坏檬樟算y子，竟到申家。道請師太上樓，上樓看了這打壞的人沒頭沒面，竟認不出。看完脈息，問申家人道：“玉峰老爹在那里，此位是誰？”回覆道：“此就是家老爹，被人算計?！遍L老吃驚道：“原來就是玉峰，多謝厚賜了?！庇穹搴溃骸皫熖缓昧?，莫念前情！”長老道：“豈有此理，但這重傷都在上三關(guān)，必是被傷之時心悶郁而羞憤，不曾高聲出得兩口叫喊。今要護心散毒，活血消淤，面上卻要敷藥。我又要先斷過，謝是不敢指望，尊顏卻要變做紫膛砂餅色?！庇穹宓溃骸爸灰悦伾痪?。”長老道：“先有丸藥一包，煎藥兩帖，可先吃下，敷藥還要特制送來?！弊鲃e去了。

　　那飛泉到庵，想道：這個輕薄小人，原來又有今日。不去害他性命，只弄得他又蹺又丑，裝不成憨罷了。忙忙搗鬼端正，用桐油調(diào)和，叫人送去。說要滿面厚厚敷涂，燥了再加。玉峰依言，又吃又敷，也便日日松些。那知飛泉帶醫(yī)帶耍。正叫做：

　　無禿不毒，無毒不禿。

　　卻說歪庭柱曉得武奶奶打得玉峰半死，知縣必是惱他，忙與鐵殼蜒蚰商量道：“何不打個落水狗，送這蹺奴上路”。鐵殼蜒蚰道：“略消停著，他這一頓打，有兩日掙扎哩?！敝灰娺^了半月，玉峰慢慢掙起，臉上腫消，蛻剝出來，卻似個冰裂紫砂盆。原來那和尚敷藥是大紅風(fēng)仙花、五倍子、斑貓一齊搗爛的。那斑貓搽上把腫肉進裂，拔呼毒血，鳳仙花口口生肌，卻被那五倍子把這大紅顏色隨著斑貓裂路咬澀定了，變得這臉有紋有采。又是桐油滲透，面皮越發(fā)粗糙。玉峰討鏡一照，流下淚來道：“這副嘴臉，不成局面了?！鼻Х桨儆嬋焖⑾矗茸臃试泶蚰ヒ环?。又用玉容膏搽上，取鏡又照，依舊斑斑駁駁，氣得玉峰哭不得、笑不得。又懊悔道：“早知十兩頭不送這禿驢也罷?！钡廓q未了，只見四個人來，拱拱手道：“玉峰相公，幾時不見，怎么這樣老蒼了？”玉峰道：“請坐，學(xué)生一言難盡?！蹦撬娜说溃骸敖枰徊街v話?！庇穹暹d到里邊。兩人先開口道：“敝縣有張呈子，卻有老爹尊諱?！庇穹逡惑@，想到時運晦氣，雪上加霜。道：“罷，罷，借牌面看看?！鄙鲜牵?br>
　　假官窩盜事：內(nèi)有醫(yī)棍申尹，假充御院招牌，將積盜莫有窩匿口贓，云云。

　　原呈蓋三思玉峰看來呆了。又那兩個接上道：“小弟亦來奉請的，有張府里批下的狀子，老丈是被告頭名?！迸粕蠈懼骸　∵B殺二命事：內(nèi)有殺人，只用三指，藥箱都是砒霜，乞正典刑，地方除害，云云。

　　這玉峰一唬不小，道莫必又是原告陸元那個火種。忙忙打點東道，小心調(diào)停。送他差使銅錢，只是爭多嫌少。玉峰道：“這不算甚么，還要到縣訴狀，再來了落?！彼膫€方才住嘴，謝也不謝去了。玉峰想道：窩盜人命，身家所系，怎么辯得清的。一向有個表叔在嘉善城中，不如且去避避。對妻子說知，尋得數(shù)兩盤纏，往嘉善去尋表叔。表叔叫做錢近山，是小經(jīng)紀生意。見玉峰四十多歲，臉上七拼八湊，完全變了形狀。問道：“如何這般？”玉峰細述。近山知他屢屢生事，現(xiàn)有官司。過得兩日，想他在前興頭，一些沒得孝順，如今有事，卻來躲避。又恐訟事連累，遂對玉峰道：“我住城中恐不隱看，于你不便。有個生藥鋪子與我熟識，你曉得藥性，他又住在鄉(xiāng)間，正好避跡。只是原舊氣性，一些放不出來，千萬要依頭順腦，還須得改個姓兒?！庇穹涞溃骸拔胰?，我去，隨他要我做甚?！庇窒氲溃骸傲T，罷，腳弄蹺了，臉又呆不去了，今又為事縮頭躲腳，不若撂頭去尾，改申姓田?！眱蓚€同到林敬華店里，錢近山把上次事說與敬華，敬華慨然收了。道：“口口沒甚的做，正少一個馱箱的。一日不多人家，到有活錢，空了與我磨磨藥兒。”可憐玉峰只得一一應(yīng)承，立了雇工文契，寫定三兩六錢一年。

　　吃些酒飯，近山別了敬華。玉峰一蹺一跛，送那表叔幾步。含著淚道：“我父親怎不惜陰騭，害我到這田地。家里人來尋我，千萬不可說我如此?！苯降溃骸皶缘?，曉得?！闭牵?br>
　　若得茍全癡性命，也甘勞碌過平生?！　s說那林敬華的父親子華，年已七十外，須眉皓然，也不出去行醫(yī)，也不住在店中。另置一個園居，在那廂種花念佛，修合丸散，附店濟人。家中事務(wù)，一些不管。敬華收了玉峰，將他文契名字叫做田玉了。一日叫他馱箱出門，只見兩岸的人拍手大笑道：“林敬華的藥，畢竟是仙丹了，李鐵拐親自來做藥箱保?！蹦切┻勺觽兏畟€，笑得鼻塌嘴歪。玉峰一頭蹺，一頭走道：“阿彌陀佛，偏我申玉峰現(xiàn)世報得刻毒。巧巧做歇行時郎中，折罰下來，做個又蹺又丑八不就的箱官?！绷志慈A也走一段等一段，遠遠望見也笑斷肚腸?？赐瓴∪嘶厝?，那玉峰暗暗哭了一夜。正是：

　　凄涼往事無聊也，恨殺寒雞不肯鳴。

　　次日，敬華道：“這新到田玉馱箱不便，坐在人家，看脈完了半晌，他還拐不到哩。不如送在阿爹園內(nèi)，相幫合藥去?！蹦亲尤A正苦太寂，與他灌花丸藥，到也相安。

　　一日，子華手執(zhí)一本舊書，上有“瑞禾經(jīng)方”四字。玉峰瞧見聞道：“阿爹，這書那里來的？”子華道：“你也識得字么？這是上海一個先生傳授我的。姓申，號瑞禾。自他已去世，兒子也行醫(yī)，只是嘴臉勢利，時常吃虧。怎么那樣忠厚人，養(yǎng)出這個刻薄不肖來?！庇穹逍叩脹]法，還恐他罵出沒體面的話，連忙道：“阿爹住了，我就是他兒子。”子華吃驚道：“說你姓田。”又將他面龐仔細一看道：“聲音倒像呢，難道我年老眼花。”玉峰就道：“阿爹有所不知?！睂⒁淮螇哪_，二次改臉，一一說了。子華道：“怪見得，我認不得了?！庇终f：“聞你也興頭?！庇穹逵职盐渲h大惱，近又被人誣告，沒奈何改姓躲難說了。又問：“你家還有何人？”玉峰道：“止有一妻，個把小使?！弊尤A便放聲大哭道：“我那瑞禾恩人，我正沒處報你?！本驼埶麑ψ溃骸白阆略谏虾Ｗ〔话卜€(wěn)，不如移來這鄉(xiāng)間到好。只是件色要家懷勢利一毫行不通的?！本椭私袃鹤觼碚f：“我為父半生家計，都虧這個恩人，我常說的，你也曉得。他的兒子落難，我今義不能辭?！本慈A道：“他兒子在何處？”子華指著玉峰道：“這不是?！本慈A道：“有此奇事！”

　　彼此從新見禮，就道：“但憑父親分付。”子華道：“一面與他收拾衣帽床帳，一面搬他家小到來，再作區(qū)處?！本慈A一一遵言。即命人去。不一月，申玉峰家眷已到。夫妻相見大哭，隨即拜謝子華。遂問娘子縣中事情。申娘子道：“央鄰人到縣打聽，是匿名誣害。差人出手，用些銀子，已注銷了?！庇穹宀欧判?，依先姓了申。林子華特設(shè)一席，請他夫婦。中間捧個拜匣，內(nèi)安二百銀子，醫(yī)書三本。子華對玉峰說：“承令先君贈我醫(yī)書，白金百兩，二者俱在，一一奉還。外又一百，聊作薄報。勸足下以后遵照令先君廣積陰功，蒼天在上，保佑善良?！庇穹逡矌追L(fēng)浪，鋒芒已頹，今忽難中得吉，感佩不可言狀。就在近鎮(zhèn)開張藥店兼行醫(yī)道，人也變得謙恭和氣，不似前番勢利，才得父親醫(yī)書派頭正路，也就日興一日。后與林家結(jié)婚世好，以報厚誼。

　　這節(jié)事載在李則吾《聞戒編》上。你看瑞禾古道，結(jié)子華于微賤之中，無心食報，反在兒子顛沛之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豈不信哉！詩曰：

　　善惡從來報有因，吉兇禍福并肩行。

　　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免吃驚。

　　腐庵評曰：時醫(yī)業(yè)重，如老申結(jié)束者，可謂上將軍矣。要曉得折腳赭面通是父親積德所致，乃假此鉗錘之耳。作手奇奇正正，用意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