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珠緣 第七十三回　認(rèn)玉船大方不推究　結(jié)珠胎小妹太嬌羞

　　卻說眉仙正怕寶珠、婉香搶她的玉船兒，軟玉進(jìn)來，忙央著道：“好姊姊，快幫我呢?！避浻竦溃弧懊妹媒唤o我。”眉仙道：“好吧，他們做鷸蚌，你做漁翁呢?！避浻裥Φ溃骸罢l稀罕這個(gè)，這東西本來還是我家的呢。”眉仙道：“越發(fā)好了，倒來充做主子了呢?！睂氈榈溃骸罢?jīng)是軟姊姊家的，我從前也見過來?！蓖裣阈Φ溃骸凹仁擒涙㈡⒓业?，怎么會(huì)到了三太太那里？”軟玉道：“想來是我太太在時(shí)送給三太太的?！睂氈榈溃骸斑@也未必。我記得你太太去世之后，我還在你府里用過一只杯子，要便原有照樣的兩只，也說不定。若說是你太太送給三太太的，這話不像?！避浻裥Φ溃骸罢漳阏f，不是我太太送你三太太時(shí)，便是你三太太從我太太那里偷了來?！闭f著笑彎了腰。寶珠聽說這話，便不肯依，呵著兩手，要去呵癢，慌的軟玉奪門逃了。眉仙道：“軟丫頭真是該打，你還不擰他的嘴去？”寶珠不待他說早就躡足兒趕著軟玉出來。軟玉見寶珠追了出來，忙向左轉(zhuǎn)個(gè)彎兒，避入醉花仙館。忙叫：“蕊珠妹妹幫我呢。”口里說著，早已穿過蕊珠的臥房，繞向后房躲去。

　　寶珠進(jìn)來，卻和蕊珠撞個(gè)滿懷。蕊珠的身材，本是極嬌小的，禁這一撞，早跌在地下。寶珠不防撞了蕊珠，吃了一驚，見蕊珠已在地下哭了，不禁笑道：“好妹妹，快不要哭。這都是你姊姊害你的，你跌疼了哪里？”說著，早蹲下地去，抱她起來。蕊珠卻是一身兒都靠在寶珠肩上說：“我的心和牙齒都震碎了呢?！睂氈檎f：“不哭，不哭，今兒是大年初一，哭不得。我來和你擲狀元紅?！比镏槁犝f，果然止了哭，一手揩著眼淚，頭倒在寶珠懷里說：“你不要追我姊姊去，我和你來。”寶珠因?qū)⒅謨?，走到妝臺邊坐下，一面叫筆花拿骰盆子來，一面向空笑道：“軟兒，你躲著盡你躲去，明兒我總好好的收拾你?！背幭阈Φ溃骸按笮〗阍鐝暮蠓坷@了出去?！?br>
　　寶珠便不理會(huì)，也叫硯香、筆花一淘兒擲狀元。蕊珠每盤都輸，落后寶珠擲了一盆五紅，卻被蕊珠將骰子一把收起說：“不和你來了?！睂氈椴豢?，蕊珠重又放在盆子里道：“讓你一個(gè)兒來去?！被仡^嗔硯香道：“火爐子也熄了，茶也冷了，被窩兒也不抖，咱們今兒賭一夜氣嗎？”硯香見蕊珠已有倦意，便答應(yīng)著去倒茶，筆花也走開去添那火爐子的炭。

　　寶珠卻走向床上，一頭躺下。蕊珠笑道：“就這樣睡了么？還是半夜里再起來抖被？”寶珠聽說，重又坐起走下地來道：“我還想軟姊姊那里去?！比镏榭戳藢氈橐谎?，半晌不答，既而道：“是呢?；貋砦益㈡?dāng)你真的惱了，可不穩(wěn)便，果然是去的好。”因回頭叫硯香打燈。硯香笑笑卻不動(dòng)手。筆花已把被窩抖好了，將著硯香一同退了出去，隨手把房門帶上。寶珠見蕊珠滿臉的不自在相，因看鐘道：“十二下了，咱們睡罷?！比镏榈溃骸霸缒?，軟姊姊或是婉姊姊、眉姊姊都等著你呢，你怎么不去？你不去可要我替你通知一聲兒嗎？”寶珠笑道：“你愛去通知，你只管請，我卻要睡了?！闭f著便自寬衣。蕊珠卻真的站了起來，拿個(gè)煤子點(diǎn)了火，又去點(diǎn)了風(fēng)燈。剛拿在手里要走，不防寶珠走過來，一口吹熄了，接去放在桌上。一手便替他解衣鈕子，蕊珠擘手抹了寶珠的手。寶珠見他眼波兒早已水汪汪的，因道：“何苦嘔我呢？”蕊珠不語，把個(gè)手指兒在寶珠頰上輕輕的點(diǎn)了一下，那淚珠兒竟滴了下來。寶珠心里本是憐惜蕊珠，見他這樣，因怪到自己不該冷落了他。因打起一副溫存手段，沒口子的逗著他笑，好不容易才把蕊珠擁入羅緯。少不得枕邊衾底又有多少纏綿。

　　這且按下，卻說這夜，軟玉滿擬寶珠總到留余春山房來，因一個(gè)兒坐到兩點(diǎn)多種。聽小丫頭說已在醉花仙館睡了，便自和衣上床。正朦朧間，忽聽書芬房里有人講話，細(xì)聽是筆花的聲音。軟玉本未睡熟，因叫聲“筆花進(jìn)來。”問：“這時(shí)候你來什么？敢是爺醉了酒，嘔了嗎？”筆花道：“不是。頭里小姐跌了一下，倒不覺得。這會(huì)子吵肚里疼的忍不住呢。”軟玉道：“怕是受了寒呢。”筆花道：“不是，剛請金爺來診脈，說是動(dòng)了胎氣呢。”軟玉怔道：“怪道你小姐總說有病。每每吃了什么，便覺得要嘔，又喜歡吃酸食兒?！惫P花聽說軟玉講自己小姐愛吃酸，想到方才的光景，不禁臉紅紅的笑了起來。軟玉道：“金爺既來過了，太太可也知道了嗎？”筆花道：“太太剛來過了，才去。心里又歡喜又急，別的到不說什么，只吩咐爺說今后不許歇在醉花仙館。因此咱們小姐又哭得和淚人兒一般。”軟玉笑道：“只又是太太的什么意思呢？”筆花臉上紅了一層，欲待不說，估量軟玉不懂，因道：“聽說是有了喜時(shí)，兩口子同不得床，怕養(yǎng)下孩子來瘡癤兒多的緣故?！避浻袢允遣欢?，因道：“這又什么緣故呢？”筆花回答不出，半晌道：“從前聽我府里太太這樣講的，大約總是醫(yī)生們嚼的舌根子，倒也不管他去。不過這會(huì)子咱們爺?shù)綖榱穗y。眼看著小姐病著，怎么肯分床去睡？若不依了太太時(shí)，又怕惹了太太的氣。我剛到惜紅軒和夕陽紅半樓去來，都已睡的靜了，所以來和書芬姐商量，怎么想個(gè)法子，把爺請到這里才好?！闭f著書芬已進(jìn)來了，笑道：“這個(gè)你也太多事了，太太吩咐不過不許爺……”說到這里卻抿嘴兒羞的講不下去。又道：“爺不放心丟下你小姐時(shí)，你只等他坐的倦了，請你房里睡去就是?！惫P花聽說，兜臉的啐了一口道：“到是請爺?shù)侥惴坷锼ァ！避浻褚残α似饋怼?br>
　　正說的好笑，忽地硯香又匆匆進(jìn)來對筆花道：“小姐和爺惱了呢，快還不去？大小姐還沒睡，快也勸去。”軟玉見他神色倉惶，因道：“什么便惱了？”硯香道：“小姐因金爺說是有喜，羞的什么似的，卻又被太太知道了。他說明兒少不得合府的人都要知道，把張臉兒放哪里去？恨的不要活了，說都是爺害的他，這會(huì)子和爺吵著，把爺?shù)氖直蹆簲Q的沒一塊好肉。爺也沒一句話兒分辯，又不忍避開了不盡他擰，怕他分外生氣，這會(huì)子擰的哭了呢?！闭f的大家都笑了。軟玉道：“正經(jīng)不要把爺擰的什么似的，明兒見不來人?！睍业溃骸奥犓?，他這張貧嘴，不拘講什么，總加銜兒，爺總愿意給蕊小姐擰著，便是疼了，也總有趣兒，管他去呢?！?br>
　　軟玉總放心不下，便叫書芬掌燈，走下地來，整整衣，同出院去。此時(shí)雪已下得兩寸多厚，天氣更冷，風(fēng)吹過來，覺得寒勁勁的。遠(yuǎn)遠(yuǎn)已聽得雞聲喔喔。筆花笑道：“今兒大年初一又鬧了一夜，咱們真是哪里來的晦氣？”硯香笑道：“大年初一得了個(gè)喜信，怕還不好嗎？”說著已到惜紅軒門首，見里面燈火已熄。只有婉香房里，還有隔幃兒的一點(diǎn)兒燈影，便從游廊上走去。那鸚鵡聽的人聲，早驚醒了，叫將起來。軟玉等卻不理會(huì)，一直來到醉花仙館，見里面燈火通明，房里的火盆子升得正旺。蕊珠擁著被兒，捧著臉在那里哭。寶珠卻低著頭，蹙著眉兒，一手撫著自己膀子，面向著蕊珠，并不覺得軟玉進(jìn)來。軟玉看他兩個(gè)的神景，不禁好笑，因道：“寶弟弟，你可是被蕊妹妹擰的疼了？我來替你揉呢?！比镏樘ь^因向軟玉道：“姊姊你來的好，你把我命里的魔星，前世里的冤家，帶引了開去，免的我看著生氣。”又道：“你也知道了嗎？我明兒怎么見人去？”軟玉笑道：“這也斷沒有人來取笑你的。只有替你高興，替老太太道喜去的。”寶珠道：“你少說，仔細(xì)你的皮肉。他正沒處出這口子氣呢?！避浻竦溃骸罢?jīng)妹妹你這會(huì)子疼的怎么樣？”蕊珠道：“這會(huì)子我擰的他疼了，我到疼的好了?！闭f著不禁破涕為笑道：“只怕姊姊到替他疼的利害呢?！避浻褚残Φ溃骸皩毜艿埽愫慰鄟?？他既不要你在這里，你怎么不到別處去？”蕊珠道：“是呢，我也說怎么不到姊姊那里去？”軟玉、寶珠一齊笑了，答不出話。到是筆花笑道：“怪不道剛才大小姐說我小姐愛吃酸食兒呢?！闭f得軟玉越發(fā)笑了起來。

　　此時(shí)天已微明，紗窗上映著雪光，樹枝上的雀兒先吱吱咄咄的叫了起來。蕊珠兩夜不睡，也便倦了，朦朧著去。硯香喚醒了，叫他睡好，她便和衣躺下，硯香給她蓋上了被，蕊珠又重新睜開眼來，看著寶珠，見軟玉在旁。便不則聲，轉(zhuǎn)臉兒向床里睡去。軟玉知道蕊珠的意思并不真要寶珠往別處去，因便推說冷了，回去添衣，這里寶珠便仍睡下不提。

　　打這一日起，蕊珠心里只怕人家當(dāng)面取笑，便推病不到南正院去。寶珠也終日的伴著蕊珠，不忍離開一步了，連婉香、眉仙到來，蕊珠也只隔著帳兒談天。有時(shí)明明坐在床上，卻總躲向被窩兒里去，朝著里床對答，不肯和人照面。大家知道他是害羞，也就絕口不提這一個(gè)“喜”字。直到美云的嫁期近了，還是不肯出去。卻好葉太夫人著人來接軟玉、蕊珠，因眉仙已是沈左襄的寄女，一并接著過去，預(yù)備美云過來時(shí)，不致寂寞。蕊珠便趁此機(jī)會(huì)，避到家去，和瘦春作伴。

　　那葉府里又把浣花接了回來，幫著軟玉、眉仙等料理新房。打從正月初八行聘那日起，兩府里忙個(gè)不了。秦府里一切都是袁太太和沈藕香、石漱芳主持。葉府里則太夫人年壽已高；尤月香又不慣閑事；眉仙是男府里的眷屬，有些不便作主；軟玉、蕊珠又少不更事；瘦春是即補(bǔ)的新娘，避了不出，還把個(gè)浣花扯住了，陪在身邊；因此便把大賓金有聲的令妹，石時(shí)的太太請了過來，主持一切。這且表過不題。

　　卻說喜期的正日，便是正月十三。早兩天開奩，金有聲大早起來，先到葉府里道喜。一會(huì)子盛蘧仙也到了，又添上兩位陪賓，男府請的是桑春，女府請的是華夢庵，四人都在葉府會(huì)齊，同到秦府。只見車馬盈門，自門頭起直到川堂里面，大廳上開了中門，二廳上鋪滿妝奩，沿路上掛燈結(jié)彩，搭了棚廠，喜字、幃子掛的沒一絲兒壁縫，真?zhèn)€紙醉金迷，賽過珠宮貝闕。四乘大賓的轎子到門，早已大吹大擂，一重一重的門首，都有吹打，到大廳上下轎，早有張壽、高升等接著，引到南書廳和秦文道喜。過后就有四位知賓的貴客，是李冠英、白劍秋、林冠如、何祝春等。陪到東花廳坐茶畢后，就在西花廳坐席，每處廳上，都有一班清音細(xì)樂，只覺人人都是滿面春風(fēng)，個(gè)個(gè)含著一團(tuán)和氣?！　翕趾娃鞠杀緛矶际欠爬瞬涣b的，這會(huì)子在這雍容整肅的場面上，倒不免有點(diǎn)兒拘束了。所以轉(zhuǎn)覺金有聲、桑春等一班老輩瀟灑自如。

　　閑話少說，不一時(shí)，飯畢之后，秦文過來給四位大賓道勞。外面早已人聲鼎沸，忙著穿桿子、絡(luò)索子、抬動(dòng)妝奩。金有聲等便起身告辭。階下鼓樂齊作，聒的言語也聽不明白，秦文送至西花廳門首，仍是四位知賓，送到大廳上轎。男府大賓在前，女府大賓在后，魚貫而出，門外升炮三升，一班閑人閃開讓路，看那媒人的轎子去后，再回門內(nèi)探頭一望，正是：

　　萬重朱戶神仙窟，百寶妝奩富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