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諸司公案 卷五爭占類 齊大巡判易財產(chǎn)

　　長垣縣鄉(xiāng)宦戚世美，家富于財，產(chǎn)業(yè)不止十余萬。嫡子繼禮為太學生，母示以父藏銀之所，私兜去銀一萬兩。妾母生子繼祚為秀才，甚得寵于父。因繼禮私取銀之后，父亦另積銀一萬兩付幼子繼祚，實則均平，無偏厚薄也。父在日，親寫分關二扇，將產(chǎn)業(yè)田宅均分與二子收管。及父故，繼禮要求父余銀出分。妄母曰：“業(yè)次早已分定，銀兩亦各有定歸。爾的歸爾，弟的歸弟，父所代掌者，乃弟之田租所出自，豈有將弟分銀出與爾共乎！”繼禮曰：“前日止分田產(chǎn)，銀并未分。以我父之家，豈無數(shù)萬積銀乎？”妾母曰：“父一生積銀數(shù)萬，與大娘共埋于地。你都掘去，全無一些分弟。今后那得有銀？”繼禮曰：“我只納監(jiān)，費去父銀不過于兩，以后父積累年銀何可算！今日必須將來均分，難容你子獨占?！辨概c弟繼祚，自是不聽之矣。戚繼禮先去大名府告曰：

　　“狀告為孽庶刁占事：故父家貨逾十余萬，所積余銀不下數(shù)萬。禮居嫡長，弱冠納粟，身居太學，不任家務。父寵妖妄，偏愛幼子。先年分關止開田產(chǎn)，余銀俱存，議定后分。父病驟故，孽弟繼祚刁占獨兜，庶反凌嫡，弟得壓兄，肥瘠不均，全占難忍。乞吊父賬目，稽出入數(shù)，明算均分。遺銀共沾，粘單上告?！?br>
　　戚繼祚去汗告曰：

　　“狀告為霸占軋幼事：鱷兄繼禮，倚恃嫡長，貪縱殘毒，轢庶孽。父共嫡母，埋銀數(shù)處，通計三萬兩有奇。母私親子，指示繼禮。父今病故，伊悉掘去，百十無分。切兄納監(jiān)諸費，母私積贏余，祚不敢論。故父厚積，理當共分。嫡庶雖殊，所讓盡多。遺銀獨無，偏厚天淵。乞臺垂念祚亦父脈，斧斷分給，庶幼沾恩，亡父瞑目。叩告?！?br>
　　張大府親提審之。繼禮曰：“吾父私寵于妄，因溺愛少于。前分時，止將田產(chǎn)均分，其銀都在，今繼祚獨謾去。是庶幼更強于嫡長也。彼謂我掘銀去，今父雖故，二母共居一房，從何處掘得，有何證據(jù)？”繼祚曰：“父分我住新屋，身與二母同。兄住祖屋，銀必隨身。豈有身居兄家，而銀藏弟屋者乎？彼取去埋銀，鄰里都聞，何謂無證？”又問干證時，受繼禮賄者為兄；受繼祚賄者為弟，皆不得直。張?zhí)鸭{兩家關節(jié)，只大罰其罪，并未動刑，模棱判去。二人不服心，又兩相汗告。如此者五年，幾經(jīng)十余斷，不能息爭。及齊賢為當街御史，繼禮、繼祚又來告。齊院早聞其爭訟累年疊告不休。乃謂之曰：“兩兄弟積訟，吾早已訪得其實。今當為兩判之，求息其爭。兩人可各將父手分關并籍記、自置物業(yè)、大關物件，一一開報來。各處鎖鑰都交付來。又兩家親丁，不論男女老幼、主婢僮仆，都到衙一審，傾刻即放回，便可永杜爭端矣?！眱扇艘烂?，將兩家丁口都抬到衙，以分關鎖鑰并莊田記籍，盡數(shù)遞上。齊院問繼禮曰：“看汝兄弟分關既均，田宅婢仆亦恰相當，而苦告弟不休者，必謂弟家之銀多于汝也?！崩^禮曰：“故父遺銀，皆系弟得。故累告者，正為彼銀多也?！饼R院曰：“汝弟之銀，藏于自家乎？抑寄于外親乎？若盡搜弟銀與你，今后肯息訟否？”繼禮曰：“銀必在弟家中，不寄在外親也。若以弟銀與我，更多我家數(shù)倍?！饼R院呼繼祚問曰：“汝之告兄，亦必謂兄之銀多也。倘以兄銀與汝，今還息訟否？”繼祚曰：“父所埋銀，皆兄掘去，果為銀多，故告之。若得兄銀共分，于愿足矣，何敢再告?！饼R院曰：“繼禮既謂弟之家當銀多，今以弟之分關、記籍、鎖鑰悉付繼禮，使入居弟之宅，掌管弟之業(yè)。繼祚既謂兄之銀多，亦領兄之分關、鎖鑰去入居兄之宅，掌管兄之業(yè)。如那個再有一句反悔，便抄沒其家，將家屬盡流煙瘴地方，勿留之以敗壞風俗?！奔纯堂钛喝ィ瑑上鄵Q易。繼禮、繼祚出，兩家婦女，皆思戀自家器物，都不肯換。乃相與人哭于巡按之前曰：“小的兄弟不肖，不合激惱老爺，今蒙教誨，兩相換易，誠至公至明之斷，豈敢不遵？奈兩婦女都戀自家，器與手熟，居與身熟。從今不敢起訟，愿兄弟各掌己業(yè)，勿致相換。如有再爭，甘服大罪。愿天臺俯循民望?！饼R院曰：“吾判已出，不可再移。如不愿換，須籍沒家產(chǎn)，各流遠地，以儆悖逆兄弟刁訟之風。”兩家又叩頭求赦。齊院曰：“兄弟本無所爭，但財多勢大，黷利喪心，下則買賂干證，上則交通關節(jié)，自謂終訟無妨，蔑視官府，以為官莫奈爾何也。今斷相換，都不愿換，則兩家俱富可知。何為汗告累年，豈非多財為崇乎？今據(jù)汝兩詞，俱稱父家十余萬，其各罰一萬充邊用，再不得起訟，然后免汝相換。”繼禮、繼祚心又欲換，卻不敢再說，只是從罰。自是亦不敢再訟。齊院判曰：

　　“審得戚繼禮、戚繼祚一弟一兄，雖有嫡庶之分。而共父共脈，何殊手足之親。兄告弟刁霸父銀，獨享豐腴；弟告兄私掘地窖，盡竊羨余。根引株連，訐訟累歲。蝸爭蟻斗，經(jīng)斷幾官。骨肉化為仇讎，同氣分為異體。除非兩易其產(chǎn)，方可并息其爭。茲斷彼此換資，便乃復老幼號陛。愿各利其利，各居其居。固知兩家之房富則同，亦見二犯之險健相比。皆因財為崇，故以官為嘗。宜痛削其無算之資，庶少抑其終惱之性。各罰萬金，以充邊用。斯明一體，以敦友于。”

　　按：二戚構(gòu)訟，起于繼禮先私萬金。而繼祚亦受萬金于父，乃不少屈于兄，故疊訟無已。信乎其多財為崇也。齊院之重其罰，若過于深文，而不合于律。然不重創(chuàng)，則不深懲，何以儆其后哉！是宜省而猛者也。吾謂不獨懲二戚當然，凡兄弟之爭財而訟者，惟小家而急于衣食，計較銖兩，此特渺小之徒，不必厚責。若萬金以上者，分產(chǎn)雖小有偏虧，惟在立志自充拓耳。而世之永訟者，多出于富厚之子，皆可重罰以抑其財勢，則訟自清矣。此去薪止沸之法也。齊院之判，不特易產(chǎn)一節(jié)，能折橫逆之徒，而重罰亦良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