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諸司公案 卷五爭占類 于縣丞判爭耕牛

　　益州府安固縣民任天真，家頗饒足。欠方以一牛犢，還之。鄰近杜近高，求牛代耕，為之牧養(yǎng)，歲納其租。其牛后益壯大，既能犁田，又歲出一犢，甚得倍利。天真問之取，近高曰：“此牛系我養(yǎng)大，今僅獲微利，尚未足以酬勞。愿更牛已老，孳生利少，畜之何益？”近高曰：“你牛前矮小，今壯大，加倍于前。你欲取去，須貼我工力銀一兩?！碧煺嬖唬骸芭ｐB(yǎng)一年，自然加長一年。你得一年代耕，又得牛子，足以還你工力有余。今日隨小大肥瘦，原是我的自應(yīng)還我，那有更貼工力之理？”只管欲牽歸，近高來爭曰：“是我畜的牛，你未還價(jià)，如何牽得去？”天真與之爭。近高曰：“我前用價(jià)買過了，誰人不知是杜家的牛。今日全不還你，憑你何如?！比翁煺娓嬗诟唬?br>
　　“狀告為刁占事：前歲價(jià)買耕牛一頭，費(fèi)銀四兩。刁徒杜近高希圖代耕，孳生牛子。脫去代牧歲稅租銀三錢，真思本重利輕，取還自畜。惡先哀乞牧，次索工資。理折弗與，計(jì)窮變生，遂欲白占，反行兇毆。本買牛種，租否由我，恃刁強(qiáng)占，情理何甘。乞親提懲惡，還牛做刁，庶物有主，民不橫行。上告?！?br>
　　杜近高訴曰：

　　“狀訴為勢奪事：先年用價(jià)二兩，賈豪任天真牛犢一頭，今牧三年，壯大倍前。豪貪私宰，丟價(jià)三兩，勢逼強(qiáng)賈，高不甘賣，致爭角口。豪反臺告，冒稱伊牛，租高牧養(yǎng)。懸捏鬼情，有何證據(jù)？懇天提究，斧折豪強(qiáng)，民知有法，不敢刁誣。叩訴?！?br>
　　刺史韓伯?dāng)y，初提審之，兩家互相爭辯，干證各為偏證，不能剖決。心自思曰：“縣丞于仲文，少年聰察，試令決之何如?！奔磁骸把霭补炭h縣丞于，詳問解報(bào)?！敝傥牧钊?、杜兩家同牽牛到，全不審之，但言曰：“我于某心如寶鏡，眼如明珠，你看我蒞任以來，凡百訴訟，皆辨得真情，那有一個(gè)冤枉？何況，你所爭一牛，現(xiàn)有物在，此有何難察？但我午前無暇，你兩人且牽牛去，下午即來聽審，定斷得牛屬真主。”任、杜依命；復(fù)牽牛出。于二尹令腹心皂隸沈薦喻之曰：“你可去故令人刺傷此牛，看任、杜二人喜怒若何，即速來報(bào)?！鄙蛩]出見兩個(gè)樵子，肩荷竹擔(dān)，將去采樵。薦以新錢二文買糖與二樵子吃，曰：“你那個(gè)刺傷得這牛，我再買糖與你吃。”二樵子曰：“恐怕罵人。”沈薦曰：“他是鄉(xiāng)下村農(nóng)，有我衙門人在此何怕他！”二樵子便以竹擔(dān)假相殺，走近牛邊，以竹擔(dān)刺傷其腿，曰：“宰此牛來賞軍。”任天真便罵二樵子，不合傷他牛。杜近高默如也。沈薦前去曰：“豎子輩相，你這山巴老，那是你罵的！”又叫二樵子回，買糖與吃訖。入報(bào)于公曰：“適刺傷那牛，任犯便罵，杜犯自若?！毕挛绲鮼韺?。于公故意相觀其牛曰：“此牛生得好，必會犁田，會出子，果是否？”杜近高曰：“果是如此?！庇诠唬骸澳銉扇瞬幌_口，我但看此牛，便知你相爭之由矣。想是三年前，任天真將牛與杜近高牧?xí)r，其牛尚小。今三年后，牛已壯大，又有出息，故天真欲取回，近高不肯。及欲取得急，近高便強(qiáng)占為己物，以致告訟。此牛乃是天真的，而近高強(qiáng)占之也?！碧煺婵念^曰：“老爺神見，事情來歷果是如此?！苯哒q，于公喝曰：“你該打十五板矣！再說一句，便打三十?！苯吣苏J(rèn)罪。打十五訖，將牛斷與任天真去。人皆服其明。于尹判曰：

　　“審得杜近高草茅賤漢，田野村夫。百畝是生涯，晝永鋤移桑下日；一家勤未耘，春深耕破隴頭云。荷插扶犁，既事于耜舉趾之業(yè)；耕食鑿飲，當(dāng)安胼手胝足之勞。欲圖引重以代耕，因借牛種于任氏。數(shù)年既獲子利，今日應(yīng)還本牛。胡為久假不歸，欲據(jù)倍收之息。敢爾取非其有，番織勢奪之詞。紛訟公庭，尚恣齲齒簧舌之辨；斷經(jīng)州郡，不輸鉤金束矢之情。刁占之惡可憎，健訟之風(fēng)宜剪。公取皆以盜論，計(jì)贓而免黥刑。”

　　判訖，即申文連人解報(bào)于府。韓太守問：“于丞何以審汝？”任天真曰：“原被都未出一言，于爺?shù)磁Ｖ畨汛?，便知三年之前與牧之時(shí)牛小，而今欲取之，杜近高不肯退還，因一發(fā)賴占，不待二人執(zhí)對半句，而真情灼出矣?！表n太守嘆曰：“異哉！于亟之明，可以稱‘霹靂手’矣。予不之及也?！弊院蠓灿幸瑟z，皆批與判，悉當(dāng)于情。于丞遂名重于時(shí)，實(shí)自此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