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諸司公案 卷四詐偽類 商太府辨詐父喪

　　桂陽縣人王欽生，其父先死，為服三年之喪已畢，獨事一母，倏忽已經(jīng)十年。母內(nèi)有淫行，欽生阻之不能得。其父靈柩尚未葬，一旦去看，不覺淚下。因思曰：“我父若在，必能綱維家政，不至使簾簿不修，閨門有穢。想我母氏今已忘夫之情義，故不能安其室也。不如再著衰麻，為父服喪。我既思起亡父，看他亦念及亡夫否？若念及亡夫，必思為夫守節(jié)，不肯再失身于人矣。此是提醒良心，挽回母志之大機括也?！彼旆橐?，稱言為父掛孝，時哭于祠堂，亦或往哭于柩前，在家中累累道及父生前時事。外人不知其故，皆笑指為病狂喪心。經(jīng)月余，母知子意在諷諫譏刺他，心加忿恚，然無法可以制子。背地與外交連萼商議曰：“我欽生兒甚是無禮，故意重行掛孝，見他不忘死父，以羞我忘了死夫，當(dāng)如何以制之？”連萼曰：“你肯治子，易于翻掌耳。在律法中，凡人子無故稱父母死者，此為悖逆不孝，當(dāng)問絞罪?！蹦冈唬骸爸灰俅蛩愫?，不要問絞?！边B萼曰：“母可以救子?？上葘ね馊烁嫠?，待他問絞，然后你去伸訴，救他出來，后必不敢再阻擋矣?！蹦冈唬骸叭绱四憧上热ジ?，我后來訴?！边B萼遂去告曰：

　　“狀告為詐稱父死事：父母深思，與天罔極，親壽則喜，死不忍言。故律有正條：人子無故稱死者，忍以死加親，以悖逆不孝論。鄉(xiāng)有梟惡王欽生，縱恣強暴，大逆不孝。無故衰麻，詭言父死。飲酒歌謔，百般豪放。大壞風(fēng)俗，紊亂王法。乞天究勘詐故，依律正惡，維持綱常，民風(fēng)有賴。上告?！?br>
　　王欽生去訴曰：

　　“狀訴為哀思事：人有根本，父母為重。圣人制禮，死事盡思。痛生早失所怙，未盡奉養(yǎng)，悲哀在懷，寢處不安。靈柩未葬，衰麻忍釋。律禁不孝，焉禁哀哭。棍惡連萼，哄惑生母，累罵致仇，誣捏不孝。伊非族親，安用伊告。人子哭父，害何風(fēng)俗？懇臺燭誣，免遭罔陷。叩訴。”

　　林縣尹提審之。王欽生曰：“我父已死，深思親恩未報，故不忍解脫麻衣。哀死思親，有何罪乎！”連萼曰：“你父雖死，其母尚在。若哀思亡父，當(dāng)從來不脫麻衣。汝十余年已去兇就吉，今日重新披麻，明是借哭父為名，急欲逼母之死矣。非不孝于父，亦是不孝于母也?！斌E說出不孝于母，欽生此時失辯。林尹曰：“在禮，子服母喪，不以衰麻見父，恐傷父心也；則服父喪，亦不當(dāng)以衰麻事母矣。況父死十年，久已釋服，今又齊衰，豈欲父之死而又死乎？即勿更加以不孝于母之罪，但依稱詐親死之律，亦當(dāng)擬絞矣?！彼熵?zé)一十，問以絞罪。母乃往荊州府去訴之。時商仲堪為太守，提來親審，得二犯所辯之辭。乃曰：“據(jù)律中所稱，當(dāng)以二親生存而橫言死歿；言人所不忍言，其情事悖逆，故當(dāng)棄市。今欽生父已先歿，此徒有誕妄之過耳，安得以詐稱親死之律而擬絞乎？”遂活之。商太府判：

　　“父子之恩，天然真性。死生之變，人之大關(guān)。故親在則承歡一人，事盡力而養(yǎng)盡物敬；親歿則永懷根本，祭思敬而喪思哀。未有椿萱共度之時，忍言桑榆凋落之事。此君子首慶俱存之樂，而孝不忍死親之心也。若王飲生者，早失所怙，已經(jīng)十載之遠(yuǎn)；重制其服，又舉三年之喪。無哀而哀，本為非禮；以死為死，未逆生親。惟似病狂而喪心，豈為大逆而不孝。合從輕釋，勿罪狂愚?！?br>
　　按：王欽生之心本為可原，而所舉狂悖，未為無罪。商侯辨親生，而子稱親死者為不孝；親歿而子重舉孝者為狂愚。不以不孝論，此深為得律之意?？梢詾橐蛄x起例者之準(zhǔn)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