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川文集 正文·第十四

　　杜牧字牧之

　　黃州準(zhǔn)赦祭百神文

　　會昌二年，歲次壬戌，夏四月乙丑朔，二十三日丁亥，皇帝御宣政樓，百辟卿士，稽首再拜，敢上“仁圣文武至神大孝”尊號于皇帝。受冊禮畢，御丹鳳樓，因大赦天下，咸告天下刺史，宜祭境內(nèi)神祗有益于人者，可抽常所上賦以備具。牧為刺史，實守黃州。夏六月甲子朔，十八日辛巳，伏準(zhǔn)赦書得祭諸神，因為文稱贊皇帝功德，用饗神云。

　　黃帝嗣帝，天飾天付，前壬申年，坐統(tǒng)大業(yè)，慈明寬恩，圣明文武。或曰誅殛，曰：我父母，譬彼嬰兒，豈不可恕?；蛟活庇危反罅稚?，喈嘐跳突，千毛萬羽，豹裂鵬擒，其樂無伍?；实墼唬骸安?，匪我不知，言豈假汝。未撫四夷，未考百度，天地宗廟，未陳簋簠。如寐未寤，如癢未愈。斥退狗馬，未可以御。”或曰酒飲，順氣完神，奠樂工習(xí)，自祖自父，瑤簪繡裾，千萬侍女，酬以觥斝，助之歌舞，富貴四海，不樂何苦。皇帝曰：“不，如聞四海，蝗蔽田畝，或曰亢旱，或曰淫雨。稚老孤寡，未盡得所，聞一有是，首不能舉。”

　　乃拔俊良，乃登耆老，夕思朝議，依規(guī)約矩。詳刑定法，深刻不取，摽揭典制，酌之中古。遠(yuǎn)師太宗，近法憲宗，怵栗思惟，不治是懼，四國既平，六職攸序。黍稷稻粱，嘔啞俯僂，父子供養(yǎng)，嬰兒撫乳。萬里齊俗，實皇帝力，繄眠而食，罔知其故?；实勰嗽唬骸坝枰娊紡R?！眹?yán)法物，旓旐旅。五帝坐壇，百神立坫天廉反。嵬嶷肹向，捧爵是醮。海外天內(nèi)，戎狄蠻夷，奇服異貌，伏于除外，歡喜叫噪?；赜P，大赦四海，改元會昌，減論有罪，紹功嗣德，搜剔幽昧。寒暑合節(jié)，風(fēng)輕雨碎，榖溢陳囷，畜繁腯大。東南西北，限岸疆紀(jì)。無有頓憚得可反，不識災(zāi)害。三事大夫、邦伯諸侯，曰：“皇帝德，古不能侔，謳歌謠詠，安能可稱。”百工庶人，亦有聚謀，拜章口呼，愿上大號，神聽天聞，欲揚宏休?；实墼唬骸盁o功，不可虛受?！睉┱埐灰眩鎏檫殿^。皇帝不能止，曰：“予慚羞，曰因大赦，惟新九州?！辈桓F不詐，不饑不偷，有窮有饑，實吏之尤。予實天吏，許之省修，約束教誡，纖悉丁寧，品類細(xì)偉，各當(dāng)源流?！被实墼唬骸坝幔呻哦?，誠示竭力。寒暑風(fēng)雨，宜神是酬。匪神之力，其誰能謀？凡爾守土，各報爾望。剝烹羹胾，無愛羊牛?！碧煜侣劽?，奔走承事。

　　牧實遭遇，亦忝刺史。齋齋惕栗，臨谷臨墜。視牲啟毛，濯爵置（罒幕），不委下吏，肴羞具潔，罔有不備。衣冠待曉，坐以假寐，步及神宇，蹐足屏氣。神實在前，敬恭跪起?！对姟凡辉坪酰骸盎侍焐系?，伊誰云憎?！碧煸髯锶耍炜芍敢?，止殃其身，豈可傍熾？刺史有罪，可病可死，其身未塞，可及妻子，無作水旱，以及閭里?；实廴适?，神祇聰明，唱和符同，相為表里。黃治雖遠(yuǎn)，黃俗雖鄙，皇符視之，近遠(yuǎn)一致。洋洋在上，實提人紀(jì)，無負(fù)皇帝，自作羞愧。

　　月惟孟夏，日惟辛巳，實神降祉。神如有言：“我答皇帝。寒暑風(fēng)雨，其期必至，瘥癘水旱，永永止弭。爾為官人，勉其爾治?！蹦尘丛侔?，流汗沾地。

　　祭城隍神祈雨文　　下土之人，天實有之。石榖豊實，寒暑合節(jié)，天實生之。苗房甲而水湮之，苗秀好而旱莠之，饑即必死，天實殺之也。天實有人，生之孰敢言天之仁，殺之孰言天之不仁。刺史吏也，三歲一交。如彼管庫，敢有其寳玉；如彼傳舍，敢治其居室？東海孝婦，吏冤殺之，天實冤之，殺吏可也。東海之人，于婦何辜，而三年旱之？刺史性愚，治或不至，厲其身可也，絕其命可也！吉福殃惡，止當(dāng)其身。胡為降旱，毒彼百姓？謹(jǐn)書誠懇，本之于天，神能格天，為我申聞。

　　第二文

　　牧為刺史，凡十六月，未嘗為吏，不知吏道。黃境鄰蔡，治出武夫，僅五十年，今行一切，后有文吏，未盡削除。伏臘節(jié)序，牲醪雜須，吏僅百輩，公取于民，里胥因緣，侵竊十倍，簡料民費，半于公租，刺史知之，悉皆除去。鄉(xiāng)正村長，強為之名，豪者尸之，得縱強取，三萬戶多五百人，刺史知之，亦悉除去。繭絲之租，兩耗其二銖；稅榖之賦，斗耗其一升，刺史知之，亦悉除去。吏頑者笞而出之，吏良者勉而進(jìn)之，民物吏錢，交手為市。小大之獄，面盡其詞，棄于市者，必守定令。人戶非多，風(fēng)俗不雜，刺史年少，事得躬親，疽抉其根矣，苗去其莠矣，不侵不蠹，生活自如。公庭晝?nèi)?，不聞人聲，刺史雖愚，亦曰無過，縱使有過，力短不及，恕亦可也，殺亦可也。稚老孤窮，指苗燃鼎，將穗秀矣，忍令萎死，以絕民命？古先圣哲，一皆稱天，舉動行止，如天在旁。以為天道，仁即福之，惡即殺之，孤窮即憐之，無過即遂之。今旱已久，恐無秋成。謹(jǐn)具刺史之所為，下人之將絕，再告于神，神其如何？

　　祭木瓜神文　　維會昌六年，歲次景寅，某月某日，某官敬告于木瓜山之神。惟神聦明格天，能降云雨，郡有災(zāi)旱，必能救之，前后刺史，祈無不應(yīng)。去歲七月，苗將萎死，禱神之際，甘雨隨至，槁然兇歲，化為豐年。仰神之靈，感神之德，愿新祠宇，以崇祭祀。今易卑庳，變?yōu)槿A敞，正位南面，廟貌嚴(yán)整。風(fēng)雷云雨，師伯必備，侍衛(wèi)旗戟，羅列森然。惟神系云在襟，貯雨在缶，視人如子，渴即與之。不容兇邪，不降疾疫。千萬年間，使池之人，敬仰不怠。伏惟尚饗！

　　祭故處州李使君文　　維會昌五年，歲次乙丑，某月日，池州刺史杜牧謹(jǐn)遣軍事押衙王鏶，謹(jǐn)以清酌庶羞之奠，敬致祭于亡友李君起居之靈。

　　憶昔相遇，兩未生須，京師眾中，跡猶甚疏。一言道合，盡寫有無。我于宣城，忝跡賓吏；君隨幕府，東下繼至。復(fù)與友人，故薛子威，邂逅釋愿，如相為期，放論劇談，各持是非。攻強討深，張矛彀機，怒或赩赫，終成笑嬉。于后七年，君拜左史，來蜀西川，我官補闕。云愧我先，拜章請代，蓋私我焉。我有家事，乞假南來，循出里第，君出離杯。令弟在席，恣為詼諧，耳熱膽張，觥聯(lián)相（豕灰）。我歸墜馬，一支幾摧，君來我坐，側(cè)倚旁隈。時閑酸吟，戲口猶開，云君我殺，以酒相加，忌我之才。及我南去，君刺池陽，我守黃岡，葭葦之場。唯君書信，前后相望，辭意纖悉，勉我自強。律我性情，補短裁長，一函每發(fā)，沉憂并忘。幸會交代，沿檝若飛，江山九月，涼風(fēng)滿衣。為別幾時，多少歡悲，志業(yè)益廣，不可窺知。長人之術(shù)，酋為吏師，縱酒十日，舞袖僛垂。語公之余，且及其私，許以季女，配我長兒。莫云稚齒，可以指期，各負(fù)少壯，輕后會時。寓居宣城，書札日馳，一疾不起，訃來猶疑。嗚呼哀哉。

　　惟先仆射，儉德冠古，凡二十年，四領(lǐng)茅土，所至所治，曰人父母。官俸余半，委庫不取，京師里第，蓬茅數(shù)畝。慶余生君，曰天酬補。何聰明才智兮，不使施為？何付與之多兮，折之何暴？天陽地陰，高厚相侔，上有河漢，鈲普錯反天橫流。百刻晝夜，平分不饒，皎不陰晦，一月幾朝。二男三女，俗率如此，三男二女，無有其地。君子小人，鼻目并列，與小人校，會無百一，于百一中，以秀奪實。凡稟陰陽，生于其間，陽常不勝，賢者宜艱。自古皆然，欲復(fù)何言。撫孤一吊，拍棺一哭，咫尺不遂，涕下相續(xù)。期于沒齒，盡力嗣子。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祭周相公文

　　維大中五年，歲次辛未，七月辛未朔，八日戊寅，故吏朝議郎、知湖州諸軍事、守湖州刺史杜牧謹(jǐn)遣軍事押衙司馬素，謹(jǐn)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相國仆射、贈司徒周公之靈。

　　伏惟相公之道，遍于天下，至如牧者，受恩最深。爰自稚齒，即蒙顧許，及在宦途，援挈益至。會昌之政，柄者為誰？忿忍陰污平聲，多逐良善。牧實忝幸，亦在遣中。黃崗大澤，葭葦之場，繼來池陽，西在孤島。僻左五歲，遭逢圣明。牧拾冤沉，誅破罪惡。牧于此際，更遷桐廬，東下京江，南走千里。曲屈越嶂，如入洞穴，驚濤觸舟，幾至傾沒。萬山環(huán)合，才千余家，夜有哭鳥，晝有毒霧，病無與醫(yī)，饑不兼食，抑喑逼塞，行少臥多。逐者紛紛，歸軫相接，唯牧遠(yuǎn)棄，其道益艱。相公憐憫，極力掀拔，爰及作相，首取西歸，授之名曹，帖以重職。虢國太子，絳市諜人，死而復(fù)生，未足為喻。旌旆西去，拜于都門，賢士大夫，無不攀惜。皆曰相公，事君盡忠，保道輕位，大張公室，盡閉私門，彼由徑者，跛倚不進(jìn)，天下賢彥，明知所趣。重德壯年，眾期再入。

　　牧守吳興，繼奉手示，但思休退，不言疾恙。訃問忽至，慟哭問天。嗚呼！蒼生未濟，而喪吾相，為蒼生慟，豈獨私恩。想像音容，思惟恩紀(jì)，期于令嗣，可以效死。吳、洛相遠(yuǎn)，逾于二千，無因拜柩，見歸九泉?？匏褪拐?，致誠奠筵。伏惟尚饗！

　　祭龔秀才文

　　維大中五年，歲次辛未，五月朔，二日，湖州刺史杜牧謹(jǐn)遣軍事十將徐良，敬致祭于故龔秀才之靈。死者生之極，折脛而夭，復(fù)死之極。言于前定，莫得而推；出于偶然，魂其冤哉。鄉(xiāng)里何在，骨肉何人？卞山之南，可以棲魂。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唐故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禮部尚書御史大夫充浙江西道都團練觀察處置等使上柱國清河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贈吏部尚書崔公行狀

　　曾祖某皇任醴泉縣令

　　祖某皇任太子中允贈右散騎常侍

　　父某皇任檢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袁州刺史贈太師

　　公諱某，字某。威儀秀偉，神氣深厚，即之如鑒，望之如春。既冠，識者知不容于風(fēng)塵矣。貞元十二年，進(jìn)士中第。十六年，平判入等，授集賢殿校書郎。陜虢觀察使崔公琮愿公為賓，而不樂之，挈辭載幣，使者數(shù)返。公徐為起之，且曰：“不關(guān)上聞，攝職可也?！笔苁馂橛^察巡官。后轉(zhuǎn)京兆府鄠縣尉，遷監(jiān)察御史，侍御史，刑部員外。丁邠國太夫人憂，杖而能起，人有聞焉。外除，拜吏部員外郎，判南曹事。千人百族，必應(yīng)進(jìn)而進(jìn)，公親自挾格，肖法必留，戾程必黜。每懸榜舉牘，富室權(quán)家，汗而仰視，不敢出口。宿吏逡巡，縛手系舌，愿措一奸，不能得之。凡二年遷左司郎中，吏部郎中，加朝散大夫，旋拜諫議大夫，兼知匭使。

　　穆宗皇帝春秋富盛，稍以畋游聲色為事，公晨朝正殿，揮同列進(jìn)而言曰：“十一圣之功德，四海之大，萬國之眾，之治之亂，懸于陛下。自山已東，百城千里，昨日得之，今日失之。西望戎壘，距宗廟十舍，百姓憔悴，蓄積無有。愿陛下稍親政事，天下幸甚?！闭\至氣直，天子為之動容，斂袖慰而謝之。遷給事中?！　【醋诨实凼技次?，旁求師臣。今相國奇章公上言，曰非公不可，遂以本官充翰林侍講學(xué)士，命服金紫。旋拜中書舍人，仍兼舊職。侍帝郊天，加銀青光祿大夫。高承簡罷鄭滑節(jié)度使，滑人叩闕，乞為承簡樹德政碑。內(nèi)官進(jìn)曰：“翰林故事，職由掌詔學(xué)士?！鄙显唬骸俺泻喒Τ钾芬?，治吾咽喉地，克有善政，罷而請紀(jì)，入人深矣。吾以師臣之辭，且寵異焉?！本訑?shù)月，魏博節(jié)度使史憲誠拜章為故帥田季安樹神道碑，內(nèi)官執(zhí)請亦如前辭。上曰：“魏北燕、趙，南控成皋，天下形勝地也。吾以師臣之辭，且慰安焉。”居數(shù)月，陳許節(jié)度使王沛拜章乞為亡父樹神道碑，內(nèi)官執(zhí)請如前辭。上曰：“許昌天下精兵處也，俗忠風(fēng)厚，沛然撫之，吾視如臂。吾以師臣之辭，而彰其忠孝焉?！笔侨?，皆御札命公，令刻其辭，恩禮親重，無與為比。歷歲，愿出守本官，辭懇而遂。禮部缺侍郎，上曰“公可也”，遂以命之。二年選士七十余人，大抵后浮華，先材實。轉(zhuǎn)兵部侍郎。

　　今上即位四年，公亟請于丞相閣曰：“愿得一方疲人而治之?！背冸接^察使、兼御史大夫。先是陜之官人，人必月克俸錢五千助輸貢于京師者，歲至八十萬。公曰：“官人不能瞻私，安能恤民。吾不能獨治，安可自封?！奔匆猿＝o廉使雜費，下至于鹽酪膏薪之品，十去其九，可得八十萬，歲為代之。官人感悅，隨治短長，不忍為欺。萬國西走，陜實其沖，復(fù)有江淮、梁、徐、許、蔡之戍兵，北出朔方、上郡、回中、汧隴間，踐更往來，不虛一時。民之供億，吏須必應(yīng)，生活之具，至于瓶缶匕匙，常碎于四方之手。公曰：“此猶束炬以焚民也?！庇谑枪?jié)宴賞，截浮費，凡金漆陶木絲枲之用，悉為具之，可饗數(shù)千人，民一不知。

　　復(fù)有詔旨支稅粟輸太倉者，歲數(shù)萬斛。始斂民也，遠(yuǎn)遠(yuǎn)近近，就積佛寺，終輸于河，復(fù)藉民而載之，民之巨牛大車，半頓于路，前政咸知，計不能出。公曰：“管仲曰，粟行五百里，民有饑色。斯言粟重物也，不可推遷，民受其弊。況今迂直之計，有不趐習(xí)試五百里乎！”公乃大索有無，親籌而計之。北臨黃河，樹倉四十間，穴倉為糟，下注于舟。因隙賞直，不敗時務(wù)。自此壯者斛，幼者斗，負(fù)挈囊里，委倉而去，不知有輸。他境之民，越逸奔走，軿軿爭斗，愿為陜民。政成化行，上國下國，更口贊頌。

　　凡二年，改岳、鄂、安、黃、蘄、申等州觀察使，囊山帶江，三十余城，繚繞數(shù)千里，洞庭百越，巴蜀荊漢而會注焉。五十余年，北有蔡盜，于是安鎖三關(guān)，鄂練萬卒，皆傖楚善戰(zhàn)，寖有戰(zhàn)風(fēng)，稱為難治，有自往矣。公始臨之，簡服伍旅，脩理械用，親之以文，齊之以武，大創(chuàng)廳事，以張威容。造蒙沖小艦，上下千里，武士用命，盡得群盜。公曰：“劫于水者，以盡殺為習(xí)，雖值童耇而無舍焉。比附他盜，刑不可等。”于是一死之內(nèi)，必累加之，盜相誡曰：“公之未去，勿觸其境?！比缓篦項壖槊?，用公法也；升陟廉能，用公舉也；撫獲窮約，用公惠也。豪商大賈，不得輕役，不得隱田，父子兄弟，不得同販。于闔境之內(nèi)，有余不足，自公而均。復(fù)建立儒宮，置博士，設(shè)生徒，廩餼必具，頑惰必遷，敬讓之風(fēng)，人知家習(xí)。八年秋，江水漲溢。公曰：“安得長堤而御之。”言訖，軍士齊民，云鍤雨杵，一揮立就，令行恩結(jié)，有如此者。千里之內(nèi)，如視堂廡，雖僻左下里，歲臘男子必以雞黍賀饋，女子能以簪瑱相問遺，富樂歡康，肩于治古。

　　凡五年，遷浙西觀察使，加禮部尚書。公曰：“三吳者，國用半在焉。因高為旱，因下為水者，六歲矣。經(jīng)賦兵役，不減于民，上田沃土，多歸豪強。荀悅所謂公家之惠優(yōu)于三代，豪強之酷甚于亡秦，今其是也?！庇谑橇厦竦鹊冢匚竹?，均其征賦，一其徭役。經(jīng)費宴賞，約事裁節(jié)。民有宿逋不可減于上供者，必代而輸之。誠禱山川，歲獲大稔。復(fù)曰：“衣冠者，民之主也。自艱難已來，軍士得以氣加之，商賈得以財侮之，不能自奮者多棲于吳土?！彼炝⒀淤e館以待之，茍有一善，必接盡禮。因訪里閭，益知民之疾苦，隨以治之。才逾期歲，而吳民復(fù)振。

　　開成元年十月二十日，薨于治所。多士相吊曰：“使公相天子，貞觀、開元之俗，可期而見也。豈公不幸，實生民之不幸也?！敝魃贤吹?，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渺`和，自干名立朝，為公卿，為侯伯，未嘗須臾間汲汲牽率欲顯名合朝，而仁義忠信，明智恭儉，郁積發(fā)溢，自然相隨。不立約結(jié)而善人自親，不設(shè)溝壘而不肖自遠(yuǎn)，不志于榮達(dá)而官位自及。公內(nèi)外閥閱，源派清顯，拔于甲族，而復(fù)甲焉。親昆仲六人，皆至達(dá)官，公與伯兄季弟，五司禮闈，再入吏部，自國朝已來，未之有也。上至公相方伯，下及再命一命，幕府陪吏之屬，遍滿內(nèi)外，皆公門生。公俯首益恭，如孤臣客卿，惕惕而多畏也。自為重鎮(zhèn)，苞苴金幣之貨，不至權(quán)門。親戚故舊，周給衣食，畢其婚喪，悉出俸錢，不以家為。在家怡然，未嘗訓(xùn)勉，子弟自化，皆為名人。居室卑庳，不設(shè)步廊，賓至值雨，則張蓋躡屐而就于外位。

　　初鎮(zhèn)于陜，或束梃經(jīng)月，不鞭一人。至于驛馬，令五歲幸全，則為代之，著為定制，曰致一物于必窮之地，君子不為。其為仁愛，而臻于此。及遷鎮(zhèn)鄂渚，嚴(yán)峻刑法，至于誅戮，未嘗貰一等，后一刻?；騿栍诠唬骸瓣儭⒍踔灰?，俱臻于治，何也？”公曰：“陜之土瘠民勞，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之土沃民剽，雜以夷俗，非用威刑，莫能致理。政貴知變，蓋為此也。”聞?wù)叻伞?br>
　　嗚呼！公之德行材器，真哲人君子，沒而不朽者也。易名定謚，為國常典，敢書先烈，達(dá)于執(zhí)事，附于史氏云爾。謹(jǐn)狀。

　　唐故尚書吏部侍郎贈吏部尚書沈公行狀

　　曾祖某皇任泉州司戶參軍　　祖某皇任婺州武義縣主簿贈屯田員外郎

　　父某皇任尚書禮部員外郎贈太子少保

　　公諱某，字某。明《春秋》，能文攻書，未冠知名。我烈祖司徒岐公，與公先少保友善，一見公喜曰：“沈氏有子，吾無恨矣?！币蛞择T氏表生女妻之。　　貞元末，舉進(jìn)士。時許公孟容為給事中，權(quán)文公為禮部侍郎，時稱權(quán)、許。進(jìn)士中否，二公未嘗不相聞于其間者。其年，禮部畢事，文公詣許曰：“亦有遺恨?！痹唬骸盀檎l？”曰：“沈某一人耳?！痹S曰：“誰家子？某不之知?！蔽墓蚓哐韵壬俦Ｃ?，許曰：“若如此，我故人子?！焙髷?shù)日，徑詣公，且責(zé)不相見。公謝曰：“聞于丈人，或援致中第，是累丈人公舉，違某孤進(jìn)，故不敢自達(dá)?！痹S曰：“如公者，可使我急賢詣公，不可使公因舊造我。”

　　明年中第。文公門生七十人，時人比公為顏子。聯(lián)中制策科，授太子校書，鄠縣尉，直史館，左拾遺，左補闕，史館修撰，翰林學(xué)士。歷尚書司門員外郎，司勛、兵部郎中，中書舍人，命服朱紫。時穆宗皇帝親任學(xué)士，時事機秘，多考決在內(nèi)，必取其長，循為宰相。公密補弘多，同列每欲面陳拜章，互來告公，必取規(guī)議，用為進(jìn)退。歲久，當(dāng)為其長者凡再，公皆逡巡不就。上欲面授之，公奏曰：“學(xué)士院長，參議大政，出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為。凡宰相之任，非能盡知天下物情，茍為之必致敗撓。況今百姓甚困，燕、趙適亂，臣以死不敢當(dāng)，愿得治人一方，為陛下長養(yǎng)之?！币虺龇Q疾，特降中使劉泰倫起之，公稱益篤。故相國李公德裕與公同列友善，亦欲公之起，辭說甚切，公終不出。因詔以本官兼史職，出歸綸閣。久處密近，思效用于外，懇請于丞相不已。由是出為湖南觀察使、兼御史大夫。凡二歲轉(zhuǎn)為。人困事繁，惡易滋長，官人調(diào)授，少得防冤，疏通蹊徑，人情物理，無不曲盡。吏欲為欺于此，照驗之端必明于彼；民有未伸于彼，開張之路必在于此。亹亹循環(huán)，皆極根本。尤重刑罰，杖十五至死者，每有一犯，必具獄斷刑之后，遍示幕府吏，雖十人有一人以為小未可者，必再詳究。經(jīng)費游宴，約事裁節(jié)，歲有水旱，不可減于常貢者，必為代之。江西宣州聯(lián)歲水災(zāi)，所貸萬計。

　　公善飬情性，自居方伯生殺之任，喜怒好惡是四者閉覆渾然，雖終歲伺之，不見毫發(fā)。故黠吏欲賊公之所向，高下其事，終不可得。每處一事，未嘗不從容盡理，故所至之處，富庶歡康，理行第一。每去任，人吏泣送出境不絕。自宣城入為吏部侍郎，二年考覆搜舉，品第倫比，時稱精能，宰物之望，屬于僉議。公每愿用所長，復(fù)理于外。及薨于位，知與不知，莫不相吊。上悼惜，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c先少保俱掌國史，撰《憲宗實錄》，未竟，出鎮(zhèn)湖南，詔以隨之，成于理所，時論榮之。公出得靈粹，沛然而仁，自幼及長，未嘗須臾間汲汲牽率欲及于道。溫良恭儉，明智忠信，內(nèi)積外溢，自然相隨。自布衣至于達(dá)宦，凡所交友，皆當(dāng)時名公，將美所長，覆救所不及，三十年間，無有攜間者。

　　公常居中，雖有重名，每苦于饑寒，兩求廉鎮(zhèn)。時宰許之，皆先要公曰：“欲用某為從事，可乎？”公必拒之。至有怒者，公曰：“誠如此，愿息所請?！惫识?zhèn)幕府，皆取孤進(jìn)之士，未嘗有吏一人因權(quán)勢入。嘗擇邸吏尹倫，戇滯闕事，寮佐皆患之，因請易之，公曰：“某出京師，面誡倫曰：止可關(guān)事，不可多事。是倫適能如此，受不虛矣。”故二鎮(zhèn)號為富饒，凡十年間，權(quán)勢貴幸之風(fēng)不及于公耳，苞苴寳玉之賂亦不至權(quán)門，雖有怒者，亦不敢以言議公，公然侵公。其為守道自得，皆如此類。在家無杖笞呵責(zé)，家人自化，兄弟生侄，雖絕服者，入門飲食衣服，指使其奴婢，無二等。親戚故舊，周給所得，皆出俸錢，不以家為。于京師開化里致第，價錢三百萬，訖二鎮(zhèn)牽率滿之，及在牀之日，周身之飾，易以任器。京師士人，雜然言議，以為非今之有，指為異事。

　　嗚呼！公之德行，可以稱古君子矣。牧分實通家，義推先執(zhí)，復(fù)以孱昧，叨在賓席，幼熟懿行，長奉指教，泣涕撰記，以備遺闕，以附于史氏云爾。謹(jǐn)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