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北略 卷二十一　崇禎十七年甲申（續(xù)）

　　殉難文臣

　　范景文(十九投井)

　　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丁未，李自成陷北京，烈皇帝崩于煤山。文臣死難者二十有一人。內(nèi)閣惟范文貞公。公諱景文，字夢章、號質(zhì)公，河間府吳橋縣人。父永年，南寧太守，為德于鄉(xiāng)，有佛子稱。公生而端亮，行醇謹(jǐn)，諸生時，即以天下為己任。登萬歷四十一年癸丑進(jìn)士，授東昌府推官，署其門曰：不受囑、不受饋。眾稱不二公。獄多平反。時值大饑，條荒政，躬自賑恤，全活以億萬計。己未擢吏部稽勛司主事。庚申署選事，歷文選員外驗(yàn)封郎。時光宗登極，旬月中，公所推擢，皆先朝耆舊，世所目威鳳祥麟者。天啟甲子逆庵竊柄，公上疏請清仕路、養(yǎng)仕節(jié)，謂天地人材，當(dāng)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當(dāng)為朝廷守之。天下萬世是非公論，當(dāng)與天下萬世共之。言皆剴切，為時所忌。南樂相魏廣微，以鄉(xiāng)曲故，欲招致公，卒不可得，及當(dāng)例推，珰先授意部堂，芟除清流周忠毅、李忠毅輩，公爭執(zhí)不少徇。忠賢大怒。尋移疾歸，杜門卻掃，視世榮一切澹如，至感憤時事，則裂眥拳幾案，痛惋交集。時周忠介被逮，銀珰就北寺獄，誣贓數(shù)千，公洗橐百計代償，欲脫之于死。雖禍機(jī)不測，竟罔恤。其好義急難類如此。崇禎初起太常少卿，尋巡撫中州。己巳之難，公不待詔，命帥師勤王，京師圍解，升少司馬，移鎮(zhèn)昌平。告歸，久之，升南大司馬，參贊機(jī)務(wù)。時賊在英廬，留都岌岌，南額兵八萬人，堪戰(zhàn)者不滿萬，公定營制，簡家丁治樓船，練火器，部曲改觀。于是乎，有援池、援滁、援廬之師。江浦之役，賊烽夜照江水，不能以片羽飛渡，實(shí)懾公方略。公之建置，謂非戰(zhàn)無以為守，非守江無以守京、守陵。非守江北無以守江南。疏數(shù)十上，決機(jī)呼吸，了然列目。時武陵相楊嗣昌奪情視事，詞臣黃公道周等執(zhí)義廷諍，杖謫累累，公抗疏力救，謂道周等國家有數(shù)人物，用之猶懼其晚，棄之何得其益，乃推碩果，遂嗟抱蔓，殊堪惋惜。疏上，先帝震怒，除名為民。已而復(fù)思之，特起為大司空。甲申拜東閣大學(xué)士。時賊勢已亟，公蒿目時艱，中夜輒涕零。謂身為大臣，不能仗劍為天子擊賊，雖死奚益，顧非是無以報圣明于萬一。三月十七日召對，公已絕粒三日矣。飲泣入告。聲不能續(xù)。及京城陷，群嘩上南遷，公賦絕命詩有：“翠華迷草露，淮水漲煙澌”之句。遂自經(jīng)于妻陸氏靈前。家入趙蘭芳解之，復(fù)賦詩二首。有云：誰言信國非男子，延息移時何所為。拜闕號哭。潛赴龍泉巷古井死。時死節(jié)二十余人，公為最先，絕不知上兇問云。其妾亦自經(jīng)。南都贈公太傅，謚以文貞，首祀旌忠祠，公之詩古直豪邁棱棱露爽。遇國步艱難，故多凄戾之辭。有冰堅(jiān)堂草及列朝詩選本錄若干首。

　　論曰：燕京之變，處鼎鉉一席者累累也，鄙夫如井研者弗論，甚有對策大廷，先帝首拔第一人，不四年驟躋宰相，圖國士報宜百倍豫讓，一旦賊臨，望風(fēng)屈膝，卒死賊手。其為天子知人累大矣。微公一人，毅然不屈，蹈義而死，不幾令萬世笑烈皇帝時端揆無人哉！

　　又曰：公既不聞鼎湖之信，顧傅蜀道之行，斯時倘以扈駕為名，尚可以無死，而公決然一死，不復(fù)狐疑。蓋公素志定也。彼隱忍偷生者，無論亦有本欲死而一時稍遷延，后遂不及死，卒不免辱身敗名，然后知決然一死者之無憾也。夫成仁取義，固非懷濡忍之志、萌計較之私者，所能為哉。公之一死，可與宋室文山，并美千古矣。

　　倪元璐(十九日縊)

　　倪元璐、字汝玉、號鴻寶，浙江紹興上虞人。父，萬歷甲戌進(jìn)士，官至太守，有能名。公少即穎異絕倫，弱冠舉于鄉(xiāng)，天啟二年壬戌成進(jìn)士，才名噪天下，與少詹黃公道周，并出韓太史日纘門下。一時推為雙璧。選入庶常，尋授編修。時魏珰用事，公鄉(xiāng)人多貴顯者，公骨正元臟本天，無所附麗。媚珰者，方請建祠國學(xué)，與先圣并列，公奉命典江右試，獨(dú)以“皓皓乎不可尚已”命題，同事為公咋舌，棘撤而珰已敗。故公得免禍。海內(nèi)亦以此重公。珰雖誅，諸黨猶踞要地，欲終錮林下諸賢，乃借東林為名，又立趙黨、孫黨、熊黨、鄒黨之目，以一網(wǎng)清流。公上疏力爭，別白貞邪，破除門戶，遂為人側(cè)目。黃公道周以建言與時相忤，選經(jīng)筵官，不與，公疏請以己秩讓黃公。由此益為當(dāng)事所枘鑿，稍遷南國子司業(yè)。崇禎辛未，同考禮闈典武試。公上疏制實(shí)八策、制虛八策，譏切朝政。中有云：治之根本，惟在絲綸，勿以大猷付之悠忽，勿以瑣務(wù)示其周詳，恩怨不橫于胸，好惡必循人性；毋徒傷元?dú)?，而情面仍存；毋浮慕精明，而叢脞?shí)甚。凡侃言必有深慮，毋一筆抹殺以遏群謀。凡至慮必有定歸，毋雙票游移以嘗上意。毋以意見仇獨(dú)立之士，毋以聲顏拒來告之人。如此則才識自生，勛獻(xiàn)自著。皆深中政府膏肓，遂決不能容。公授意勛臣劉孔昭?？渍岩运胶?，借封典事劾公，銓司承望風(fēng)□，協(xié)力下石，公遂罷歸。壬午北邊告警，流寇掠于中原，上思公才，乃以兵部侍郎兼學(xué)士召。及陛見，公條賊情邊事甚悉。稱旨，仍命具本以聞。公上疏言：制東邊宜分東西二路，而并力攻東路。東破則西自解。言圖闖賊，宜以九江為中權(quán)，武昌為前茅，淮揚(yáng)為后勁。又宜假督撫以利權(quán)，一切屯鑄鹺榷之務(wù)，悉聽便宜。又為邊防用間一疏，上皆嘉納。尋以國計匱乏，擢公戶部尚書。公以浙人例不為戶部，固辭不許。召至中左門。謂曰：卿志性才獻(xiàn)，非諸臣比，勉為朕任勞。公乃任事。殫精握算，宵旦焦勞。言利者進(jìn)開采之策，公疏言開礦有六害，議遂寢。癸未冬，逆賊破秦，公奏賊既入秦，則圖賊不在秦而在晉。晉有備而后進(jìn)可攻、退可守，請蠲沿河租稅，取其半以資防御，多筑敵臺，汰冗兵，厚死士。上嘉納之，未及用，賊尋陷山西。甲申二月，政府謂詞臣不任錢谷，勸上解公部務(wù)，還講筵。三月丁未，京師陷，公紗幘絳衣，北向拜闕曰：身為大臣，不能保國，臣之罪也。又南向再拜，遙辭母太夫人，旋易便服，至?xí)S索酒，招二友為別于漢壽亭侯像前。獻(xiàn)像三爵，亦自浮滿，盡三大白。所親皆勸公效文丞相權(quán)忍恥，出外舉兵，再圖匡復(fù)。公怒指壽亭侯像曰：使吾生存，有何面目對此君？或言太夫人在堂，亦不為之地耶？公默然，一淚及顴而止，既而曰：老母八十四矣，而猶康健，夫復(fù)何憾。乃題案曰：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慎勿衣衾，以志吾痛。因謂家人曰：即欲殮，必俟大行殮，方收吾尸。于是步出，至廳事南面坐，乃投繯，眾仆尚欲解之，一老仆哭止之曰；此吾主成名之日也，囑付已再三矣。久乃絕，玉箸雙墜幾尺，舌藏眸斂，顏色如生。是午有賊騎突入，問公安在，則陳尸于堂矣，乃愕然馳去。頃之，有偽職王方弼者頒示，且傳令箭至寓曰：忠義之門，勿行騷擾。由此家人獲安。公子會覃，不忍違遺命，乃俟先帝殮，始合棺，賊無不太息稱忠臣者。一門殉節(jié)，共十有三人。一云妾王氏、幼子無恙。公文章精華深刻，至性所激，紙立字飛，故獲其片言，比于天球宏璧，獎借后進(jìn)，保護(hù)聲氣，士無賢不肖，皆愿出公門墻。殉難諸賢中，惟公尤為世所哀痛。南都贈公以太保，謚文正，祀旌忠祠。

　　論曰：古今易名之典，以文正為難。明興數(shù)百年，惟余姚、長沙皆揆席也。北都死事，乃得公與劉中允。長沙高文典冊，且為一代風(fēng)雅開先，顧委蛇逆瑾，雖匡救彌縫，厥功不小，亦來枉道之機(jī)。余姚中允，渾金璞玉，傳信千秋，惟公以懷蛟吐鳳之才，兼化碧貫虹之節(jié)，長沙遜正，劉謝讓文，尊名壹惠，未有如公之尤愜者。且使美新仇國，不得自附于藝苑笙簧，孤鳳鳴而鵂鹠息，公諸著□之謂矣。然則公不獨(dú)為正人增華，尤為文人吐氣。

　　陳文莊仁錫，與公同年同館，嘗言公為人倫師表，又負(fù)經(jīng)濟(jì)才，洵為定論。然受知主上，卒不能盡其用，僅以節(jié)義終。悲夫！文集有奏疏代言講章應(yīng)本行世，詩則有憶草諸種。

　　李邦華

　　李邦華，字懋明，江西吉安吉水人。萬歷三十二年甲辰進(jìn)士，授知涇縣。壬子擢御史，巡按浙江，有風(fēng)節(jié)。時甘陵南北部之隙已啟，群小爭攻東林、西北諸正人，公為鄒忠介門人，又同里，人多忌之。公又別白邪正，不少假借，遂倡流言。目公與周起元輩五人為五鬼。既而德清秉政，逐東林、西北無虛日，或勸公少委蛇其間。公曰：寧為偏枯之學(xué)問，莫作反覆之小人。時論益忌公。丁巳出為山東參政，病免。天啟元年，即家起為光祿少卿，屢以病請。二年升僉都御史，巡撫天津。三年升兵部右侍郎。四年復(fù)稱病歸。時方魏忠賢用事，崔呈秀等，欲舉諸名賢，一網(wǎng)打盡之。作天鑒、同志、點(diǎn)將等錄。天鑒錄，公名居前。督輔孫承宗擁重兵在關(guān)外，請入朝面奏一切邊事?；蜓猿凶谇遗d晉陽之甲，公為內(nèi)主。忠賢怖，逐矯旨勒承宗還鎮(zhèn)。御史倪文煥遂疏公東林死黨，革職謫戍嶺南。及崇禎元年，起公為工部左侍郎，即督河道，升兵部右侍郎，復(fù)以病去。己巳起南京兵部尚書。丁憂。癸未起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再疏堅(jiān)辭。聞京城困，辭家日，為文告先臨淮王，矢以身殉。時獻(xiàn)賊陷武昌，骎及江右，公上保江南策。謂長江衣帶，非僅保守九江、守安慶，可恃無恐。今宜增兵以扼險，江撫駐九江，贛撫駐吉安，以壯虎豹當(dāng)關(guān)之勢。往東策應(yīng)，責(zé)在監(jiān)司。上嘉納之。會掌院劉宗周以救科臣熊開元，忤旨罷職，朝論謂總憲百司之長，非竭方元老，不堪任。特簡公為左都御史以代之。公既蒞任，申明憲約，榜絕饋遺，疏薦成勇、葉廷秀，清風(fēng)亮節(jié)，可當(dāng)大用。甲申賊勢甚急。上日一召對，公密奏請皇上固守祉稷，效死勿去，效仁廟故事，命皇太子撫軍舊京。又密奏二王分封江南，以壯東南之勢。上為之心動。俄而中允李明睿議南遷，科臣光時亨劾之。朝議?然。遂并寢監(jiān)國分封之議。而大事亦去矣。至三月十五日，賊已逼近京師，公趨閣中，奏請發(fā)帑，召集朝紳鄉(xiāng)袞居民，不問大小老弱，悉令守城，親冒矢石以固吾圉，乃首相魏藻德尚作退食夔龍態(tài)，候久不出。出而僅曰：事未必至此，老先生且姑待。公爾時聲色俱厲，痛哭流涕以道，卒不悟也。十八日，賊攻城甚急，無兵無餉，羸卒守埤，中官為政，奸細(xì)滿城。公言既不得行，復(fù)躬率諸御〔史〕上城巡視。諸珰矢石拒之，不許久。公道遇太常卿吳麟征，握手揮涕，誓死國難。十九日聞上變，公南向痛哭，攜冊印冠帶，入吉安會同館對文丞相再拜，矢志題絕命詩。有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騎箕天上去，兒孫百代仰芳名。又自贊云：堂堂丈夫，圣賢為徒，忠孝大節(jié)，矢死靡他。遭國不造，空負(fù)名謨；臨危授命，庶無媿吾。君恩莫報，鑒此癡愚。題畢。遂自縊死。尸五日后乃得殮云。公性介特，寡言笑，不尚華侈，舉止嚴(yán)重，居官四十余年，重名節(jié)，勵廉隅，蕭然寒素，雖位望崇隆，為海內(nèi)山斗，退然不勝，至值事變，臨利害，屹然如山；不可搖奪。南都贈公吏部尚書謚忠文，祀旌忠祠。　　論曰：忠文公固理學(xué)經(jīng)濟(jì)，忠節(jié)兼全之名臣也。虞山錢氏云，忠文三管戎政，大有建白，惜不得伸其志。迨賊逼京師，欲奉太子南渡，朝議紛糾，卒至莫救。忠言不用，而以死繼之。所謂竭其股肱之力，而繼之以忠貞者也。公請皇儲撫軍，俟之，夜作詩，有句云：五龍候日影，一馬聽江聲。及請二王分封，亦有詩云：剪桐天子貴，畫策老臣才?？犊瘺?，聲淚迸咽。彼時亨固罪不容于死，若逋州相又可勝寸磔哉。

　　一云：公聞難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復(fù)何辭！但能得為東宮導(dǎo)一去路死，庶幾可以無憾已矣。勢不可為矣。乃題堂堂云云。因走入文丞相祠，再拜吟人生詩句云云。大哭三聲而縊。死三日后，顏色不變，賊至，見其冠帶危坐，爭前執(zhí)之，乃知其死，驚避去。諸書載文祠縊，啟禎錄載自文祠返寓縊，或云文祠飲藥卒。

　　施邦曜

　　施邦曜，字爾韜，號四明，浙江紹興余杭人。萬歷己未進(jìn)士，除武學(xué)教授，升國子監(jiān)博士、工部營膳司主事。天啟甲子，典云南試，遷員外郎。丁丑出為漳州知府，以廉干稱。擢本省布政司參政，四川按察司使。崇禎戊寅，進(jìn)光祿寺卿，通政使，免官。癸未，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公見人心瓦解，寇賊所至，非降即逃，所以然者，由官吏朘削，早失民心，以致臨事潰散；此有司罪也。察司之責(zé)，在巡按、御史。于是上實(shí)圖察吏安民疏。大略言巡按權(quán)重，憲綱所載，明言奸貪蠹政害民者，隨即拿問。又六品以下官，有犯取問明白，從公決斷，以實(shí)奏聞。今巡按考察官吏，但呼名過堂，未見拿問一人，即有一一參劾，需之復(fù)命，近即有不時參劾之旨，不過取單寒者塞責(zé)。今民命倒懸，在于呼吸之間，安得為此文具?？疾旃倮?，必須當(dāng)面發(fā)落某官稱職留任，某官不稱職斥逐，某官奸貪蠹政害民拏問，巡歷府縣立時分別，庶幾人情震悚。然其要在反求諸身，必贓罰不取，土儀不問，謝薦不收，先自治而后可以治人。否則受贓之律，身先犯之，惡能以法繩人。又曰：得一良吏，勝于得一名將。去一貪吏，即去一民賊。奏上，天子嘉之。敕巡按御史依奏，著實(shí)舉行。甲申春賊逼京師，公慷慨自誓曰：此臣子授命之日也。城既破，問仆曰：倪尚書安在？偵之。還報曰：自盡矣。公紿之曰：若等候此。吾即往冠服視倪也。遂入內(nèi)，久不出。探之，已自縊死。題詩于幾曰：愧無半策匡時難，但有微軀報主恩。南都贈公左都御史，謚忠介，祀旌忠祠?？倯梽⒐谥?，哭以詩曰：淮南一別燠垂寒，再拜班荊話屢酸。國難敢忘婺婦緯，時危轉(zhuǎn)憶菜根盤。身擔(dān)風(fēng)紀(jì)綱常重，節(jié)自平生問學(xué)安。白馬巖前池畔草，永存規(guī)矩奉輪般?！　【幠贻d公縊時，仆解之復(fù)蘇。公叱曰：若知大義，毋久留我！乃更飲藥而卒。然他書俱載縊。

　　先帝遐升，九列中最先自盡者，倪文正與公，皆越人。后又得一周文節(jié)。二十一人中，而紹興乃三人。其后則劉都憲、祁僉都、余庶子等不絕書也。蓋浙東諸郡中，紹興士大夫尤以文章氣節(jié)自負(fù)云。建文死難諸臣，多出江西。數(shù)年來亦復(fù)然。而越州次之。吳及閩又次之。嗚呼！盛矣。　　自縊諸賢，宛轉(zhuǎn)數(shù)四，未免葛藤。惟忠介最為直捷，從容慷慨，兩兼之矣。

　　凌義渠(二十日縊)　　凌義渠，字駿甫，號茗柯，浙江烏程人。世以雕龍擅譽(yù)。公脩髯頎立，如高霞孤映，明月獨(dú)舉，所為制舉義，吐棄群言，特標(biāo)元勝。長齋奉佛，于世味澹如也。自其為諸生即以稱菰蘆第一流。天啟甲子中式，乙丑登進(jìn)士，謁選得行人。崇禎庚午考選，授禮科給事中。時當(dāng)國者，為公梓里密戚，主眷方隆，人爭傍附以進(jìn)。公皂囊白簡，侃侃發(fā)舒，無少瞻顧。賊氛漸熾，公目擊心恫，上疏極論其事。謂滅賊之明旨屢更，而逆焰滔天如故。率上之搜求既罄，而師徒不競?cè)绻?。就外之布置言之，有能灼知賊之饑飽虛實(shí)，來路去路，隨時據(jù)實(shí)入告，不事虛飾者乎？有能置零級弗報，慷慨擐甲，刻時刻日，誓不與賊共戴者乎？就內(nèi)之調(diào)度言之，有能力祛文法拘牽之弊，舉一切事權(quán)專任一人，聽其自操自縱，置小小利鈍，不問者乎？有能排群策而獨(dú)持一斷，實(shí)實(shí)使閫外知所稟命，截然不入游移者乎？以事在呼吸之軍機(jī)，而既俟成命，又俟部覆，又俟部咨，費(fèi)許多周折，即費(fèi)許多時日，比馳至行間，而面目前非，先著已不在手矣。以信賞必罰之軍政，而歆以爵賞者無虛日，懼以顯戮者亦無虛日，繁多易褻，積久生玩，恐溫文自此不靈，而嚴(yán)檄亦因之不震矣。后國事潰敗，皆如其言。甲戌，轉(zhuǎn)禮科右給事磨勘。癸酉試卷，河南貴公子曹鳳禎，以賄得中式，公閱其卷，皆小兒號嗄語，因涂乙滿紙，擬從黜革，為同事所尼。丙子以戶科左給事，主考山東，得士為盛。如王中丞漢則先公殉義者也。尋首兵垣而掌吏垣某，與鳳楨為姻好，銜公舊事，以年例外遷，公為閩臬，公引義就職無一言。同官不平，發(fā)其事。上命取鳳禎卷入覽。知公持正不阿，遂革鳳禎舉人，并削吏垣某籍。公雖暫淹外服，譽(yù)望益重。由閩臬轉(zhuǎn)三吳兵備使者。三吳財賦重地公身處脂膏，懸魚拔薤，清風(fēng)兩袖，惟取吳士帖括，手自甲乙，梓以間世，不畢初學(xué)，不殉壇坫，鉤元拔韻，盡汰時蹊風(fēng)味，遐邇論者，以為永嘉未之正始音。已遷山東布政使，尋擢南京光祿卿。癸未擢大理卿，而國變作矣。時寇以三月乙巳犯都城，丁未味旦，公趨長安門，則無人門焉者，拱立達(dá)曙，門竟不啟，乃返就舍。俄報城陷，人馬群嘶，街巷填塞，公端坐旅次，神色凄然，須髯怒張。無何，鼎沸稍定，東魯門人李某趨謁公，以龍馭賓天告。公聞之矍然，負(fù)墻號泣動地，舉首觸柱，血淋漓沾襟袖。李大驚，牽衣力持，勸無過激。公曰：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死乃吾分也。復(fù)何辭。李援古曲喻，請留身有待。公曰：此不過欲緩我須臾死耳。身受國恩，二十載于茲，宮車晏駕，孤臣雖欲獨(dú)生，義所不忍。李抱公泣，公厲聲曰：與若道義交，當(dāng)其相勖勵，何兒女泣為？李拜辭去。公立燈下顧諸籍嘆曰：噫！我手澤在是，忍捐棄賊手！俾涴我青編，乃命悉取火焚所評?書及平生所著述。蓋公生平無他嗜，獨(dú)嗜書，自其對公車出入京華，跋涉八閩，使岷藩、典魯試、鎮(zhèn)吳臬、屏齊邦，縹緗累累十余笥，靡弗躬飭以從。退食暇輒手一編，雖酬應(yīng)如猬毛不廢。聞某所有異書，即殫精竭貲，百計購取。至是盡付煨燼于是，公客及諸僮仆知公志堅(jiān)且決，潛取其室中，繩械器皿盡匿之。公怒曰：爾輩若此，我遂無死法耶？指前幾曰：方觚棱棱，與頭俱碎耳?？土ψ柚?，不得，乃設(shè)為庭闈情至語動公。公改容謝曰：吾固痛心，然身已許君，義不能兩全也。夜向晨會，有以升遐未實(shí)告者，仆遽以報。公徒跣出舍，道逢鄉(xiāng)故，知兇問已確，遂急奔回，索冠服，仆以青繡衣進(jìn)。公卻之，命易緋袍，設(shè)香案，仆皆遮立不動。公曰：我一生僦居蔬食，于物無所戀，且世界中亦何物可戀者。今遇國難，此我畢命秋也。趨辦事無濡遲。因正笏向闕拜復(fù)，南望遙拜，草上尊人書，有“盡忠即所以盡孝、男視死如歸、含笑入地”語。筆墨瑩然，點(diǎn)畫不茍。以書授仆。且云：我魂先歸侍左右矣。仆人環(huán)跪涕泣請后命。公曰：死后可書我柩云：死節(jié)孤臣凌義渠之柩。如是而已。遂就縊。時年五十二。南都贈公刑部尚書，謚忠清，祀旌忠祠。　　附記公婿茅曦蔚所述公之紀(jì)略

　　李某系公丙子典試所取士，以上崩告。公痛哭曰：我五十年讀書明義，二十載受國厚恩，君亡與亡，復(fù)何他說。李以公觸柱跪抱不釋。公大聲曰：汝今與我同殉，方是男子。李泣去。記室趙振之、家人馮相、金升悉匿繩械等物。公曰：爾輩若此，我惟罵賊死耳。復(fù)指前幾曰：此桌有方棱，觸腦貫顱，豈不更慘。趙以封公別時珍重語竦公。公亦頷首曰：此自關(guān)心，然死后忠魂，頃刻到家，依父左右矣。燈下顧見諸書而嘆，悉簡平生所著述及所評?諸書，堆階下親火之。及明，聞兇問已確，號泣索冠服。家人不動。公曰：爾輩只看我一生如素食淡，何物可戀，豈是怖死貪生人？我志決，勿多遲時刻也，遂作書辭父曰：盡忠即所以盡孝，男視死如歸，已含笑入地下矣。但父親衰年無靠，病妻弱子，不堪回想耳。十兒容默，放他不下。七弟犀渠，可善撫之。然兒即以此情達(dá)之皇上。庶知孤臣一腔熱血也。公自子丑通籍以來，負(fù)郭僅有半百，環(huán)堵止屬賃居，視歷中外二十年，鵠視諫垣十余載，骨鯁屢及乘輿，籌邊符于聚米。去國一疏，先王改容。嗟乎！為國忘家無地可投湘水。舍生取義，有天應(yīng)照燕山。

　　前傳固文，然后紀(jì)亦多切語。故并錄之。

　　王家彥

　　兵部右侍郎王家彥，號尊五，福建興化莆田人。為人高視闊步，有大志，不拘小節(jié)，與人談義俠事，輒心向往。謂丈夫自期待，應(yīng)如漢伏波將軍。居恒不忘馬革裹尸，龁龁者無庸也。天啟辛酉、壬戌，聯(lián)舉鄉(xiāng)會。筮仕開化縣尹。下車召諸父老謂曰：昔人以刺史縣令為親民官，所關(guān)利病不細(xì)。吾承天子命，令茲上，期與若等更始。若等其敬聽令言，毋徒驕蹇取戾。眾曰諾。一年，取利民者行之。其有不便，輒為厘之。民無遠(yuǎn)近，不謀而同曰：神君哉。甲子分省試，矢必得人，為天子報。入闈嘆曰：魚目溷投，夜光莫辨，瓊琚似玉，碧盧難名。雖然顧澄鑒何如耳。比撤棘，獨(dú)公所得士稱知名。乙丑調(diào)蘭溪，有惠政，一如其令開化者，最聞，擢刑科給事中，歷工科右，轉(zhuǎn)戶科左，復(fù)轉(zhuǎn)都給事中。丙子憂去。服闋補(bǔ)吏科。公在諫垣十年，彈擊無所避，權(quán)貴斂手。時閩賊劉香老等，劫掠同安鎮(zhèn)，幾擾省會。公于是有閩省海防疏。言舊制有衛(wèi)所軍，無別兵，亦無別將，而統(tǒng)于各衛(wèi)之指揮，每寨設(shè)號船，聯(lián)絡(luò)呼應(yīng)。復(fù)又添設(shè)游擊等官，雖支洋窮澳，戈船相望。今防御之策莫若復(fù)舊額而練民兵。識者以為至論。公尤留意亂本，謂皆貪墨守令，朘削民膏，不得衣食，致良民盡走為盜。因上疏曰：臣見秦晉之間，饑民相煽，過都越境，千百成群。原其始，未有不從一鄉(xiāng)一邑起者。使當(dāng)時為守令者，早為之所，取周官十二荒政，一一行之，亦未必潰裂四出一至此也。論者以此實(shí)功令使然，催科急者考卓異，督責(zé)嚴(yán)者稱循吏。坐是不肖而墨者，以束濕濟(jì)其饕餮。一二賢明之吏，又為文法所縛，不得展布。雖有召杜，無從撫宇。即當(dāng)鄭俠，未敢繪圖。秦晉之禍，大率由此。今四方非無事也，三楚揭竿已有其形；閩越弄兵，且明見告。倘及今不為早計，不出五年，必至為秦晉續(xù)。惟陛下少寬文網(wǎng)，俾得展布四體，一意撫綏。詩曰：不競不絿，敷政優(yōu)優(yōu)。此之謂也。如是而猶有不克承宣，致雈苻勿戢者，即執(zhí)守令，治以養(yǎng)寇之罪。其亦何辭！疏出，天下以為興平梁肉，救亂藥石，率無過此。公封事百余上。大抵皆關(guān)切利弊，裨補(bǔ)生民。庚辰，晉大理丞；逾年，從左少卿，遷太仆。又逾年，擢少司徒。癸未，拜左司馬，協(xié)理京營戎政。時國事墮壞，無復(fù)可為。譬猶錮疾之人，扁鵲倉公，不能療之立起。然公蒞任補(bǔ)救，不遺余策。甲申賊逼京師，公守安定門，備御甚力。因中官有與賊通者，為內(nèi)應(yīng)，城遂破。賊大擁入，或有諷公亡者。公正色叱曰：國破身死，吾何足惜；但主上存亡不可知，恨不追隨乘輿，觸死輦前，贖臣子萬一之罪耳。言畢，北向叩首，以謝先帝。復(fù)南向叩首，以謝父母，遂自經(jīng)而死。仆四人扶公柩歸。道遇賊，得禍尤烈。弘光初，贈公為太子少保，謚忠端，祀旌忠祠。

　　啟禎錄云：都城破，賊忿甚，提刀段斬之。或云自刎死。編年云：公守德勝門，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仆掖入民舍，自縊死。賊燔民舍，焚其一臂，余體仆收歸。一云賊斬之城樓，仍以火焚其身。

　　論曰：國事之壞，半由良民盡走為盜，然驅(qū)之在墨吏。公自為令，至言官，鰓鰓慮此，使在廷早見，盡如公，賊禍之酷，豈至是哉！履霜不戒，尋至堅(jiān)冰，悲夫！　　孟兆祥(孟章明)

　　孟兆祥，字允吉，號肖形，山西澤州人。家于河間之交河。天啟壬戌進(jìn)士，授大理寺評事。憂去。丁卯除原官，主考四川。崇禎己巳，升吏部稽勛司主事，歷驗(yàn)封、考功、文選員外郎。辛未分較會試，所取多名士。時方典選，其門人有以地方請者。公正色拒之曰：才入仕途，便有趨避，后將無所不至。聞?wù)邞萑弧ｎ櫰渌砂刂?，晚而益勁。長髯過腹，豐采棱棱。不受要人請托，不通知交聞問。塊然署中，冰霜凜凜。時以為有包孝肅遺風(fēng)。尋忤中官意，以事降行人司司副。由光祿寺丞遷少卿、左通政、太仆寺卿。癸未升通政使。是年八月，子章明登進(jìn)士第，觀政未授職。甲申升刑部右侍郎，屬時事日棘，門人司勛郎熊文舉，乘間請于公曰：萬一京都不守，奈何，公搖手不懌曰：莫商量。各人自立主意。又曰：子有老親在千里外，又官閑曹，非要職，尚可從容。熊為悚然，不敢置對。賊至，守正陽門，城陷，不屈死于門下。妻何氏亦死。子章明，字顯之，號綱宜，收葬父尸，亟歸，別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獨(dú)死，當(dāng)死從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頭蹌地曰：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乃遣其家人盡出。章明視妻縊，取筆大書壁曰：有侮吾夫婦尸者，吾必為厲鬼殺之。妻氣絕，取一扇置上，加緋衣，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緋自經(jīng)。囑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南都贈公刑部尚書，謚忠貞。贈子河南道御史，謚節(jié)愍。同祀旌忠祠，而文舉兩次自縊，卒為門人劉蘭生等救蘇，嘗有哭師詩。其一：盛德瞻醇穆，雄文見炳磷。日沈先棄杖，風(fēng)急但焚輪。舊里碑傳記，虛堂案掩塵。門生羞后死，灑淚志忠臣。其二：清肅銓規(guī)在，程材得士多。尊嚴(yán)儀岱岳，感愴重山河。父子忠同傳，乾坤氣不磨。西州投策痛，涊汗畏經(jīng)過。其三：生死從來事，門墻訓(xùn)迪嚴(yán)。志操期逼古，風(fēng)尚可頑廉。詰曲馮心印，迂回此志淹。悵然羞展卷，孤月墮虛檐。其四：忍見皇輿蕩，羞稱江海逋。從君臣已老，殉父子非孤。青史芳名共，坤維正氣扶。招魂余弟子，風(fēng)雨泣蒼梧。


　　論曰：燕京之變，死節(jié)文臣二十一人，乃先生父子居其二，洵足奇矣。顧臣為君死，婦為夫死，一耳。至于節(jié)愍未受一命，而矢志不二，慷慨殉節(jié)，尤為可敬。論者以為二百余年特見之事云?！　∮璋瓷轿?，從賊者眾，獨(dú)公父子死節(jié)，忠孝一門，真歲寒之松柏歟！

　　馬世奇　　馬世奇，字君常，號素修，南直無錫人。祖濂，嘉靖庚戌進(jìn)士，桂林守。父希尹，萬歷壬子貢生，太倉儒學(xué)。公生穎異，少即與弟孝廉世名，攻苦下帷，有平原二龍之譽(yù)。年十八，為諸生，三試皆第一，時號小三元。嗣后試無不冠軍，所棲齋名澹寧居，與世名日取同門錄、尚書義，甲乙其中。故丁未、庚戌后，天下爭以澹寧居選藝家儲而戶誦焉。天啟元年辛酉，以恩選第一，對大廷。甲子登賢書。辛未成進(jìn)士，改庶常。壬申四月五日，午門賜百官麥餅宴。重九日，皇極門賜糕。故典不行久矣，各賦十章，以志一時之盛。癸酉授編修。烈皇帝勤政宵衣，三日一視朝，漏下四鼓，輒出御殿。廷臣至多后期。公獨(dú)最先。每關(guān)門未辟，輔臣未至，燈火熒然相對者，公與劉文正公而已。丁丑分較禮闈，所得吳適、倪長圩等，皆知名士。戊寅，上念二祖列宗，本支繁衍，而頻年用兵，百姓勞苦，乃命詞臣分諭諸藩，務(wù)體天子體恤元元之意。公得山東、湖廣、江西諸藩府，計行二萬里。敕二十王。己卯主考江右，得士劉渤等一百三人。渤素稱江西僑肸，且丁卯倪文正公所嘗擬第一也。尋丁父艱。壬午十月北行。時兵日下，舟次淮陰。癸未至京，遷左春坊左中允、宜興之再召也。公方居家，祖道時極言東南民力已竭，當(dāng)急蠲逋賦，使獲有寧宇。故宜興入告，遂奉俞旨。及公入都，宜興已去位矣。既而復(fù)逮入，賜自裁。門生故吏，所稱入幕借潤者，恐余波相及，爭避匿去。公獨(dú)經(jīng)理其后事，不少退縮。主武會試，得士二百人。策略曰：今之保身家者，舟且與淵俱溺，而雍容偷牙檣錦纜之娛。室且與焚偕燼，而偃仰謀鳥革翚飛之固。亦見天下亂有安國，國亂有安家，家亂有安身者乎？又曰：今有萬人于此，簡之必有千人可用，雜之萬人之中，萬人奔而千人不有其足矣。有千人于此，簡之必有百人可用，雜之千人中，千人葸而百人不有膽矣。是兵之以多累也。若餉邊年例，二祖時未有也。有之自宏正間始。然止四十余萬耳。萬歷而為倍者十，今而為十倍者五矣。正額不足，而取盈于加派于節(jié)裁。墩軍之導(dǎo)敵，驛卒之從賊，半以節(jié)裁階厲也。饑民之附亂，半以加派走險也。是餉之以多累也。且夫兵多冒餉，餉多冒兵。冒餉，而?羸隸投距之名，胥吏占摧鋒之籍，蒼頭推異軍之號，皆兵也。冒兵而星卜飽從戎之糈，津要割酬士之金，??分陷敵之賞，皆餉也。又曰：彼之情形，在我如濃霧；而我之情形，在彼如列炬。幾于謀見而窮，形見而忘者。以人之難知，如陰之心，獨(dú)于兵用其陽，不知其解也。且兩軍相交，諜在其間，有資彼諜以誤彼者，馬服君之于秦，岳武穆之于金也。有資彼諜以為我者，李允則之于契丹也。兵無妙于間，間無妙于反間。古之人乃善言慰之、善食遣之，以佐我神出鬼行之奧，而今第以詰奸細(xì)為功，不以用奸細(xì)為略。又不知其解也。其策如此，給諫章正宸抗疏彈相國王應(yīng)熊，天子將罪之，賴公諍得廢為民。烈皇帝英武彰癉毋赦，而臣下一以蒙蔽為事。上遂謂在廷無一人。政府部院等，視官如傳舍，事多廢不舉。公嘗嘆之。是冬闖賊入秦晉，獻(xiàn)賊破楚蜀，內(nèi)外帑一空，營兵解體，而廷臣持文法，明黨賄賂益甚。上不時召對，公言用兵以人心為本，人心樂為之用，雖寡亦強(qiáng)，人不樂用，雖眾亦弱。今闖獻(xiàn)并負(fù)滔天之逆，而治獻(xiàn)易，治闖難。蓋獻(xiàn)人之所畏，闖人之所附。非附闖也，苦兵也。一苦于楊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營壘。再苦于宋一鶴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于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賊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剿兵安民為辭。一時愚民被惑，望風(fēng)投降，而賊又為散財賑貧發(fā)粟賑饑，以結(jié)其志。遂至視賊如歸，人忘忠義。其實(shí)賊何能破各州縣，各州縣自甘心從賊耳。故目前勝著，須從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須從督府鎮(zhèn)將約束部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至人心轉(zhuǎn)，賊勢孤，而后相機(jī)操縱，剿撫并行，獻(xiàn)闖皆游釜魚矣。又言今日泄泄謔謔，各持兩可之謀，未定一成之畫，寧可斷送封疆，不肯破除門戶。即如楚寇一事，人心作何收拾，左帥作何安頓，通盤算止?fàn)幰恢?，其可再誤乎？對入未省。甲申正月，闖報益警，部議各官助銅、助餉、助糴。在朝多借差出外，公銷杯觥、質(zhì)袍帶應(yīng)之。三月，賊入畿輔，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樞，終日會官群訟，揚(yáng)揚(yáng)得意如平時。初三，始議守城。初十，募官民人等助餉。上日召百官，大僚且挾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猶有因召對希冀者，每對大僚便稱待罪，庶臣默然而已。上見舉朝如此，對罷未嘗不痛哭回宮。公每罷朝歸邸，卸袍帶輒嘆曰：事不可為矣。十六，賊至城下，異時敵至去城百里，近亦數(shù)十里，營卒登陴，率皆沉湎歌呼，未嘗望見敵。今乃猝遇賊，城上下炮交發(fā)，城外火光際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見，唯唯否否，或曰無害，或曰奈何。惟議巡街閉門，無一勝算也。十七旦，公持所撰誥敕詣內(nèi)閣，午門內(nèi)外，寂無一人。頃之，范文貞、周文節(jié)踵至。是日俱侍班，上退朝，諸臣見事急，聚語殿門。十八兩道無行人，公邸西偏近城，九門禁守，不通往來。但聞?聲震響。緣城廨舍傾圮，賊箭墜城中如猬。是夜大風(fēng)驟雨，雷電交作。十九丁未，天色陰慘。自十六賊至城下，炮聲晝夜不絕。至是日辰刻，寂然無聲。公曰城破矣。亟出視之，賊騎遍滿道路，城中人往來疾馳，哭聲動地。上已崩煤山，民間未知也。共傳已南幸，公起，沐浴肅衣冠，捧所署司經(jīng)局印，北面望闕拜曰：臣未能報國如何！起持印授仆曰：上果南幸，即持此間赴行在。復(fù)南面遙拜辭母曰：母生兒不能養(yǎng)，既不能盡忠，又不能盡孝，欲長依膝下，不可得矣。因泣下。舉家皆哭。時朱、李二妾哭失聲。公止之曰：毋亂人懷。忽緋衣賊二人露刃馳入，左右走匿。賊睨公，公安坐不動，賊顧四壁蕭然，乃去。公遂同二妾閉一小室中自經(jīng)。諸仆排戶入救之。公及李妾復(fù)醒而朱絕矣。仆泣勸曰：太夫人在，主未可死。頃訪萬歲，昨三鼓果出齊化門南幸矣。公曰：不死，正恐留此身為太夫人辱耳。且以吾意料，皇上必不南。先是，兵部郎成德與公同年。壬午至吳中，相與極歡，后成誤聽小人間言，怒而去。久之自覺其誤，復(fù)友善如初。至是成貽書，以慷慨從容二義相質(zhì)。公答書云：吾輩舍一死別無法。吾不為其難，誰為其難者。國家大運(yùn)，一身大數(shù)，總有天主之。天予成仁成義，故無憾也。弟幸老母在家，何以安老年伯母乎？勉之。吾輩正不必遜古人耳。乃夜簡書籍，俾仆攜歸。二十戊申手書二函。一寄弟，一付子壬玉。俄有朝士數(shù)人，微服相過，中有削發(fā)者。謂公曰：皇上已南，吾輩以此故偷生，君可不死。因涕泣相勸。公曰：吾意已定，君等休矣。于是李妾哭而前曰：妾死主手，當(dāng)使主殮妾。妾義不后死，遂立乞紗帨自經(jīng)。公命市棺三。以二殯朱、李。指其一棺，謂仆曰：留此殯我。于是，眾始慚退。公呼仆曰：吾世受國恩，身居秘署，自辛未至今十三年矣。今見國破君亡，為人臣子，分固應(yīng)死。太夫人年老，聞信必過哀，歸語吾子，謹(jǐn)事太夫人，吾得正而死。死復(fù)有二妾，天之與我厚矣。即皇上未南，南中必有新主。但天下事未之如何耳。言已命仆出，起題壁曰：馬世奇同二妾殉此。遂自經(jīng)。仆入視之，左手握椅，右手撫幾，正襟端坐如生。年六十一。公嘗曰：疾風(fēng)知勁，何如勿遇疾風(fēng)。板蕩識忠，何如勿逢板蕩。噫！忠矣！其與弟書曰：元升一門，四人俱死。吾一室三人，庶可相匹。衙門多有削發(fā)為僧，雖于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之義未免有礙，然亦不得已之苦心。彼念主上猶存南也。忠臣不事二君，吾自當(dāng)以一死報主上。數(shù)月前主意已定，不忍恝然者，母親耳。吾辛全受全歸，母親自可無憾。且魂氣無所不至，在天為日星，在地為河岳，固時時周旋母親之側(cè)也。江南此時，恐亦無干凈土。念之憤絕。又與子書云：京都失守，一籌莫展，真所謂死有余責(zé)，不能恝然者，汝祖母及汝母、汝兄弟耳。忠孝二字，是吾家風(fēng)，好守之。一姐先死，玉潤后死，女流得此，尤稱殊節(jié)。吾可無憾矣。吾文共十二本，文草三卷，經(jīng)書各五本，俱附歸。我躬不閱，皇恤此事。積習(xí)未能忘耳。主人在南，南中或可無事。當(dāng)力慰祖母，勿以我為痛，加餐以延大年可也。諸相知一一寄勖。吾殉國信至，當(dāng)又惜諸君筆墨，其實(shí)自愧尚多，名非所貴，但兩侍妾殊節(jié)，不可不一表揚(yáng)耳。玉潤父母，可善待之。吾少時嘗夢詠詩二句，從今別卻江南日，化作啼鵑帶血?dú)w。此文文山語也。特與汝識之。舊歲又夢汝祖父語我曰：汝六十一歲，羈星在命，過不得。吾以語戴如云，如云謂必?zé)o是事。以申年填起，金星為恩星也。今成我以千秋之節(jié)，又有兩侍妾為我添此光彩，亦何必非恩乎？公六七歲時，父夢抱之，北向再拜曰：臣位至侍郎，不能報國，一死以謝陛下，痛哭而覺。甲子登賢書，公夜夢高皇帝，白衣冠南向，公白衣冠東向侍，相與語，已而相向泣。辛未成進(jìn)士，報捷之夜，父夢前妻徐孺人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遂掩袂涕泣而去。公之始終大節(jié)，蓋天定云。公弱冠，即受知顧端文公，題其行稿，有夾輔桑榆之祝。門人龔?fù)⑾椋耆?，敝蹝青衫，無能物色，公一見許為端人，令子弟執(zhí)北面禮。南都贈公禮部右侍郎，謚文忠。二妾皆贈以孺人，祀旌忠祠。蔭一子，入監(jiān)讀書。弘光時，準(zhǔn)禮臣疏，請于京中總建一祠，祀殉難諸臣，賜名旌忠。

　　侄馬瑞，乞假定省。公云：既冠進(jìn)賢，雖暫家食，宜為進(jìn)業(yè)地，毋為偷閑地。“閑時做得忙時用”一語，蓋三復(fù)之。后又寄書云：淫妙年高第，甚非詩盟酒社，優(yōu)游自放之日也。古來名臣大業(yè)，得力于郡邑殊多，有其心，則其才無不可擴(kuò)而至也。

　　劉理順(十九日縊)

　　劉理順，字復(fù)禮，號湛六，河南開封杞縣人。萬歷三十一年癸卯，舉于鄉(xiāng)，凡十上春官，不第。人惜公數(shù)奇，公自視夷然。至崇禎甲戌成進(jìn)士，廷試第一。先是擬首李，上親閱公卷稱旨，遂擢冠多士，而李置二甲第一人，爭榮之。公曰科名固分內(nèi)事。昔宋王曾及第，或嘲之。公曰：平生志不在溫飽。今茲之舉，吾懼伊始，何榮為？人服其志。謂異時必卓有豎立。初授修撰，丙子記注起居。己卯典閩試。其程式皆深于理學(xué)、湛于道德之言。逾年遷諭德。癸未分考禮闈，所得多文章節(jié)義之士。甲申三月十九平旦，公入朝，門未啟，大理卿凌義渠、侍郎吳履中至，傳報賊騎入城，相顧愕然。俄傳上崩。公撫膺大慟曰：理順荷上特簡，無所報效。國事至此，萬死莫贖。還寓，手書輦于壁曰：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余何不然？既掇巍科，豈可茍全！三忠祠內(nèi)，無愧前賢。北面再拜自經(jīng)。妻萬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仆四人俱殉。一云：并婢仆十八人，合門縊死。公素為德鄉(xiāng)里，其魁天下也，鄉(xiāng)人書榜于門曰：天從人愿。至是，賊多中州人，有數(shù)百騎至其寓曰：此吾鄉(xiāng)杞縣劉狀元，居鄉(xiāng)極善，里人無不沐其惠者。吾輩奉李將軍令，正來護(hù)衛(wèi)公，以報厚德，何遽死也。俱下馬痛哭，羅拜而去。時為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仆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南都贈公詹事府正詹事。謚曰文正。妻萬氏，贈淑人，并妾李氏，同祀旌忠祠。

　　嘗歷考宋、元以來，以狀元死事者，于宋得三人，何稟、文天祥、陳文龍。于元得三人，李黼、泰不華、李齊；而本朝乃五人焉。遜國之時，則黃侍中觀；土木之難則，有曹文忠鼐；北京之變，則劉文正理順；而浙東有余庶子煌，江右有劉中允同升，先后皆死國事。此亦科名人物之盛，軼于前代者也。余公煌，字武貞，紹興會稽人。天啟乙丑狀元，授翰林院修撰起居注。時，魏忠賢方用事，修三朝要典。一書，公以史官連署銜名。崇禎中，歷官至中允、諭德至左庶子。以前事為論者所龁，故不得大用。魯王監(jiān)國浙東，起拜為兵部尚書。北兵至，投水而死。劉公同升字晉卿，吉安吉水人。崇禎丁丑科狀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樞輔楊嗣昌之奪情也，上方銳意滅賊向用，公與編修趙士春，交章劾奏，因俱降謫。公補(bǔ)福建按察司知事，復(fù)官升右中允，起義不允，遂死于峽江。二公之死，皆死于崇禎以后，以科名故，連次書之?！　≌撛唬簞⒐溥d國時黃伯瀾后一人哉！不然，并列鼎元，適遭大故，一門靖節(jié)，何大致相類也。先后相距，幾三百年，取義成仁，較如一轍。語云：非常之時，賢者出焉，其謂是歟！

　　臣死君，忠也；子死父，孝也；妻死夫，節(jié)也；仆死主，義也；忠孝節(jié)義，萃于一門，可謂盛矣。可謂難矣。而劉公復(fù)以狀元及第，兼此四美，尤盛中之盛、難中之難也。馨照青史，休哉！

　　吳麟征

　　吳麟征，字來玉，號磊齋，浙江嘉興海鹽人。天啟壬戌進(jìn)士。初任江西建昌司李，丁憂，起補(bǔ)閩之興化，平反出入，獄無冤民，綜核諸屬，吏莫敢以私進(jìn)。有暮夜郤金風(fēng)，以治行高等，征拜吏科給事中。同官章正宸、莊鰲獻(xiàn)以建言忤旨下獄，公上疏力救。又論安民之本在于守令，守廉則令不敢貪，守慈則令不敢虐，守精明則令不敢叢脞。且為令者眾，又多操刀學(xué)割之徒，故遴別難精；為守者寡，皆循資積俸而升，故才品易核。愿皇上廷推禮遣。凡生民疾苦、吏治臧否，使得自達(dá)于天子。迨績成而后加不次之擢。上不能用。歷兵、刑兩垣，后掌吏垣。見盜賊蠡起，民生凋瘁，屢疏乞身任危疆，竟不見許。庚辰大計，時三吳守令，倚要人為窟穴，吏部拱手莫敢問。公與掌河南道祁公彪佳，矢志澄清。凡吞舟漏網(wǎng)者，皆置拾遺白簡中。窮奇饕餮，為之一清。故事：掌吏垣者，計吏事竣，即其月優(yōu)擢太常，獨(dú)公不至宰相之門，一駁再駁，政輔乞骸，公命始下。此甲申三月初七也。時寇警且迫，公以十二受事，十五奉命坐西直門。十六甲辰，寇突至城下，公擐甲衣短衣寢處城隅，寇攻西北一帶最急，西直尤當(dāng)賊沖。同守者相繼避去。公遺友人書曰：時事決裂，一旦至此，同官潛身遠(yuǎn)害，某惟致命遂志，自矢而已。時上下倉皇失措，火攻備御多不習(xí)。公登陴周視，矢叢射如猬，屹立不稍退，指麾益厲。士卒匱糧已五月，莫肯用命。公夜坐撫病卒，忽墮大?，破瓦落公案前，椽楹盡倒。公神色不變，手撫如故。士卒皆感泣。十七乙巳，公親督徒者，載土石塞門，同守武安侯鄭某，伯張某，尚開門納難民，賊數(shù)百騎尾其后不覺，公手施箭?，賊稍郤。始從公議，塞門城頭宦寺，鮮服怒馬，相視不驚，高擎青蓋，馳走雜撓，守卒欲擅啟閉，凡坐門諸臣俱不得登城望賊。公奪路上城，見賊忽盡易緋衣，俄而同守一官，亦易緋衣登陴。公怪而目叱之。是夕更深，太監(jiān)某密遣二卒，手箭飛至，斬關(guān)求出，公親詰之，語塞，乃厲郤之。俄從德勝門去矣。十八丙午，賊集城隍，多羸弱男子，公召諸卒諭之，能殺一賊者，賞五十金。須臾健卒數(shù)百，縋城格殺賊百余人，擒十余人，即斬之城下。賊分馬步，東西回顧，狀如欲退，城上歡呼。公曰：此賊狡耳，必合營至矣。未幾，果大至，攻益急。戚臣、貴臣，相與議，勢不可支。公請見天子言狀。至西長安門，二鼓矣，門守少宰沈惟炳，禁出入。公排門直入，門遇輔臣魏藻德，引公手曰：朝廷大福，自無他虞。旦夕餉且集，公何匆遽為？拉公同出。公既不得面圣，復(fù)走謁總憲李公邦華，道不可為狀，相持而泣。遂還西直門。十九丁未黎明，宮人數(shù)千百，競從東華門出，城中大擾，訛言天子他幸，城守益弛。賊遂緣德勝門入，守卒盡逸。公即距戶自經(jīng)，為從者所解，擁公哭。公曰：我若得一見天子，吾無憾矣。從者侍公走，風(fēng)塵滿面，卒不能前。入道左三元祠，舉首視屋梁曰：吾終此矣。遂索酒飲。語從人曰：吾受恩，列卿寺，國亡賊入，雖君父消息未真，亦何顏?zhàn)曰?。眾皆哭。公止之曰：無亂我方寸。且睡去，約二鼓，公喉間格格有聲，家人張儉者，先覺其起視，已用舊帨作結(jié)自經(jīng)，亟解之，得蘇。公曰：殺我！殺我！家人泣而請?jiān)唬好鞯┐Ｐ⒘粒梢辉E。公許之。蓋祝淵乃公之密友，同鄉(xiāng)舉人，以奏對劉宗周被逮時留京師也。公遂起作絕筆云：祖宗二百七十余年宗社，一旦而失，雖上有元龍之悔，下有魚爛之殃，而身居諫垣，不能匡救，法應(yīng)褫服。殮時用角中青衣，覆以單衾，墊以布席，足矣。棺宜速歸，恐系先人之望。茫茫泉路，炯炯寸心。所以暝予目者，又不在乎此也。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日，罪臣吳麟征絕筆。又寄弟偏沅中丞麟瑞書，則憂江南有事。寄從弟書，則明生平學(xué)文山，要窮就窮，要死就死之志。寄諸子則教以讀書明義理，崇儉樸，不能北面事人義。是日有同官某，既身許賊，復(fù)遣一役招公，謀歸里。公麾役去。已而復(fù)來，擠之戶外。逆臣高翔漢，已授賊署，雅知重公，解說百端，公厲辭郤之。恨恨去。祝孝廉聞狀來視公。公酌酒慷慨與別，相對泣數(shù)行下。告孝廉曰：往予問道山陰劉念臺先生。先生曰：人之初念，未嘗不善，往往以轉(zhuǎn)念失之。授命，我初意也，我會試放榜之夕，夢一人義手向背，口吟文信國句贈之云：山河破碎風(fēng)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問路人云：是劉宗周。我與劉同出，而劉先隱。今山河破碎，不死何為。我陳整飭江南，樞臣不許。我請身任危疆，冢臣不許。天下事尚可為，只索待之后人耳?；蛟稽S冠歸故鄉(xiāng)，今亦可然否？公笑曰：文山之言雖爾，文山之事若何。抵暮，孝廉別，公去遂投環(huán)，移刻乃逝，顏色凜凜，白髯戟張，川日含暝如生時。傳賊將甘心殉節(jié)者，左右錯愕無所出。倪公元璐，六日始?xì)?。許公直舁尸驗(yàn)視得殮。施公邦曜，賴江右曾明經(jīng)子聿得殮，李公邦華，既驗(yàn)，懼不敢蓋棺。惟孝廉曾公遺命即日棺殮，卒亦無患。賊既入京，八門齊啟，惟西直門堅(jiān)塞不能開。二十日，猶聞炮攻。二十一日，始得寂然。卒從平子德勝門而入。西直尚無恙。后大清師至燕，于五月初七，遣城西御史某，發(fā)掘西直門，然后盡開。其有功城守若此。當(dāng)癸未冬、甲申春，間有撤寧遠(yuǎn)守關(guān)門之議，督臣王永吉、樞臣張縉彥、鎮(zhèn)臣吳三桂倡之。天子下其議，惟公言撤之便。一時廷論群議之。輔臣陳演、魏藻德尤與公左。次輔方岳貢貽書南司馬史可法，深咎公守關(guān)之議。事竟寢。又嘗于壬午冬，陳整飭江南根本重地，為京師應(yīng)援，請假南司馬以權(quán)，節(jié)制諸帥，亦為群論所格云。南都贈公兵部右侍郎，謚忠節(jié)，祀旌忠祠。初，城陷，訛言先帝匿前門外，從者多勸公削發(fā)南遜，圖事報國。公語之曰：我身居諫垣，言不足動主，目擊時危，每欲牽御衣哭陳其詳，自觸而死，以尸為諫。況國破日乎？　　論曰：燕京之難殉者數(shù)人，然死則死耳，于國事未有濟(jì)也。惟公則不然，使棄寧遠(yuǎn)，從吳帥之說行，上則為奉天之李晟，次則為汴都之種師道，無難也。何至封豕長蛇，憑陵無忌，覆我宗社，賊我君父哉？即不然，人盡堅(jiān)守如公，賊頓兵城下，援師漸集，有鳥奔獸潰耳。況得早從公南司馬節(jié)制諸帥之議，威柄既肅，勤王義旅，可一呼集乎。然則世徒以殉節(jié)目公，豈為知公者哉！

　　周鳳翔

　　周鳳翔，字儀伯，號巢軒，浙江紹興山陰人。父名思觀，曾刲肝救親，以孝著。公生而有異征，聰穎絕世，識者以大器期之。天啟甲子鄉(xiāng)試第三名，崇禎戊辰成進(jìn)士，選庶吉士。詞林故清署，史臣第雍容以文墨相高。言涉時事，輒引代庖為解。公獨(dú)講求世務(wù)人才，相與籍記之。戶外屨常滿，每抵掌談天下事，不為首鼠兩端。橐筆三期，聲稱日出。庚午晉編修，丙子典江西試，丁丑充經(jīng)筵講官，既入侍金華，退而嘆曰：明主孳孳向?qū)W，遜志時敏，而講臣不竭忠悉智，以迪宸聽，非忠也。中夜拊膺，冀有啟渥。未幾，升南司業(yè)，雍政久弛，師生倚席不講，公厘飭甚詳。已而，升左中允，轉(zhuǎn)左諭德。時國家多事，公感上恩，每一召對，掀髯昌言，其意瑯然，同列悚聽。嘗陳吏速化則治不成，民重征則盜不息。每有披陳，上為傾聽。癸未分較禮闈，如沈公泓、黃公淳耀，名流皆出其門。每接見，輒以大義相勉。甲申三月，都城陷，賊令各官報名。時公猶未知先帝存歿，欲趨朝蹤跡之。比入陛見，光景大異，同朝諸臣，有憂怖不敢出聲者。有相聚偶語者。有面無人色者。有揚(yáng)揚(yáng)得意，自詫興朝佐命者。有侈口誦賊功德者。公不覺掩面，痛哭失聲，亟趨歸寓所。謂吳公甘來曰：臣子義在必死，然必得一視大行梓宮，縞素慟哭，乃無憾。吳然之。二十一，聞梓宮暴露東華門外，赴哭慟絕，即投金水橋下，水淺不死。歸寓作書貽父母曰：國君死社稷，臣子無不死君父之理。男今日幸不虧辱此身，貽兩大人羞。吾事畢矣，罔極之恩，無以為報，矢之來生。復(fù)賦絕命詩一首。有“碧血九原依圣主，白頭二老哭忠魂”之句。家蓋具慶也。哀哉。向闕再拜自經(jīng)。二妾從之俱死。公為人明達(dá)魁岸，學(xué)問博洽。嘗論史曰：三代而后漢與外戚共天下，唐與女后宦官共天下，魏晉以下，與膏梁子弟共天下，宋與奸臣共天下，元與族類共天下，我國朝皆無之，可謂盛矣。但邊防海運(yùn)，最為今日急務(wù)。又論學(xué)曰：大凡論學(xué)不可立黨，立黨則必爭，奚能見道。昔者朱陸之辨，虛心求是也。今日之辨朱陸，私心求勝也。言愈多而道已晦。持論亹亹，聽者忘倦。知其臨難殉節(jié)，非由氣激者矣。乙酉，贈公禮部左侍郎，謚文節(jié)。

　　論曰：公死，視倪、馬諸公蓋獨(dú)后云。然當(dāng)先帝龍馭上賓，倉皇無知其事者。皆以為南幸金陵。如明皇奔蜀故事。公不即死，猶庶幾伺間竄逸，得執(zhí)羈留以從靈武之駕也。然公亦幸以是刻死耳。否則刀鋸在前，桁楊在后，無論辱身屈膝者，昧心蒙面，即刑僇以死，不得從諸君子后矣。公亦慨慷蹈義者哉(公之子周忠玉)！　　汪偉

　　簡討汪偉，字叔度，號源長，徽州休寧人。其先徒應(yīng)天，為上元人。少英俊，崇禎戊辰登進(jìn)士，授知慈溪縣?？h故巖邑，公以廉平清凈治之，政聲大著。時烈皇帝念邦家多難，木天片席，當(dāng)預(yù)儲備歷中外安攘文武之才，為異日綸扉揆席地。乃詔擇縣令司理，治行卓絕者，試其甲乙，入值金華。公名在高等，補(bǔ)翰林院簡討。時人有登仙之羨。公獨(dú)思仰報天子拔擢，與為國掄才破格用人至意。益摩厲洗濯，留心經(jīng)濟(jì)。尋充東宮講官，每得四方警報，輒撫膺流涕。壬午流寇破荊襄，南都日虞震鄰。公上憂宗社，下念桑梓。上江防綢繆疏。大略謂留都城周百二十里，無守城之法，止有守江之法。賊自北而來，則淮為之防。賊自上而下，則九江為之防。故御淮即以御江，而守九江即以守金陵。今淮上有督撫史可法，屹然長淮保障矣。九江一郡，當(dāng)江漢之沖，嘗以地形考之，武昌藩蔽九江，九江藩蔽太平，太平藩蔽金陵，宜有重臣駐節(jié)武昌，九江則設(shè)立督撫，而太平采石，命南京兵部侍郎一員，建牙于此，作聲援而鞏塹壘。武操臣宜駐師新江口，文操臣宜往來巡練江北。浦口江面頗狹，一葦可航，制亦宜如采石，以兵部侍郎分守。城中之守，雖有軍士，粗具名目，難恃無恐。大司馬多為參贊，于百姓尊而不親，所應(yīng)亟補(bǔ)府尹府丞之官，重其權(quán)，久其任，以聯(lián)百萬士民之心。如御史詹爾選、葉樹聲、郭維經(jīng)、成勇，巡撫袁繼咸、方孔昭，清貞端亮，皆不二心之臣，應(yīng)擢卿貳，以備江上督撫之選?；蜃觅Y俸，以備府尹府丞之用。必能實(shí)心任事，漸有成功。疏入報聞。癸未分較會試，得顧咸建本房。甲申聞賊漸近都城，遺書友人曰：京師單弱，不惟不能戰(zhàn)，亦不能守。一死外無他計也。及賊犯闕，累日不食。謂繼妻耿氏曰：死吾決矣。耿氏曰：茍事不測，請從君死。城陷，出問乘輿所在，繞宮門者三。則宮人皆逃出矣。遂趨吳給事甘來所，約同殉難。還寓手書遺子孝廉觀生曰：嗚呼！我生不辰，丁此國難。講讀之官，既無事權(quán)可為，一得之長，亦不見用。惟有一死以自靖而已。繼室耿氏，少年節(jié)烈，矢志不移，乃于城陷之日，恬然從我而死，使萬世之后，知我朝復(fù)有趙昂發(fā)也。吾兒讀圣賢書，須以忠孝自勉，勿辱先人。老母不能終養(yǎng)，幼子晉生，年甫四歲，不能撫之成人，皆吾兒事也。柩不得還，以吾夫婦衣冠，招魂葬之華山張家崗，俾魂魄常得依吾父母也。凡我親友，俱為致聲，天下事有可為，不可失忠孝念頭也。書畢，與妻呼酒命酌，大書前人語于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婦同死，節(jié)義成雙。因具袍笏北向拜闕，南向拜母，乃為兩繯于梁間，公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縊。耿氏復(fù)揮曰：止止！我輩雖在顛沛，夫婦之序，不可失也。復(fù)解繯，正左右序而死。人比之結(jié)纓易簀云。時長子觀生，壬午舉人，晉生，耿氏出；耿氏年僅二十三，以晉生托其弟耿元吉，匿之長班家。后得歸。南都贈公詹事府少詹事，謚文烈。耿氏贈恭人，并祀旌忠祠。蓋烈皇帝朝特簡推知入翰林死節(jié)者，惟公一人。而孟進(jìn)士章明、顧錢塘咸建、劉南昌曙三人，又皆以公門人死節(jié)。子觀生清修潔操，能繼父風(fēng)。

　　論曰：唐宋取士，首重制科，茍不登是選，雖方州將相，不稱榮遇。明庶常之拔，與之相類。但制科妙簡于歷任之后，故文學(xué)政事，蓋有兼隆。庶常則釋褐受職，石渠天祿，未免徒以雕龍繡虎之業(yè)相目。三百年曠制，至先帝始復(fù)。公實(shí)膺其選，可不謂殊恩乎！及銅駝荊棘，館僚自外入者，爭匍伏屈膝不暇，非公仗義死節(jié)，幾何不笑先帝此典為多事哉！典以一人重，信夫。

　　公嘗書邸壁云：看世不破，為世所弄。公之取義，真能超脫生死者乎？野乘載長子名觀，而啟禎錄則云觀生。疑觀為是，姑存之以俟考。

　　吳甘來

　　戶科給事中吳甘來，字和受，一字節(jié)之，號葦庵，江西瑞州新昌人。少就塾，即能盡識云臺二十八將姓氏。長益博綜群書，議論證據(jù)今古，出入經(jīng)史百家諸子，若數(shù)家珍。弱冠舉于鄉(xiāng)。崇禎戊辰成進(jìn)士，與汪公偉同出香山何公吾騶門。初授中書，壬申擢入刑科，居歲余，封事凡數(shù)十上。悉關(guān)國事、君德、人材、民命之大。意有不可輒力諍。雖權(quán)貴人不避。輦下嘖嘖稱真諫議。時大司農(nóng)畢自嚴(yán)詿誤下詔獄，道路咸不平。然當(dāng)事輒無敢出一言，為訟冤者。公首昌言于朝曰：漢臣賈誼有云：簾遠(yuǎn)地則堂高，簾近地則堂卑，三公之貴，天子已改容禮之，不宜復(fù)加縲紲。古者刑不上大夫，所以豫遠(yuǎn)不敬也。又谷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犬馬有勞于人，尚加帷蓋之賜，況國之功臣哉！今畢公于六卿首膺宮銜，又專握計務(wù)，籌畫儲糈，已閱六載，比之律例，應(yīng)在議貴、議勤，力為申救。語大剴切。未幾讀禮歸，三年復(fù)補(bǔ)前職，己卯典閩試，入闈焚香吁天，愿得一二奇才。如文成、忠肅者，為國家股肱心膂，聿奏泰平。比榜發(fā)，得士彬彬稱盛，如何公家駒、陳公亨，俱名雋，后蒞吳著政聲云。未幾請告。癸未起兵科，左旋掌戶科。時中外多故，荊襄數(shù)郡，賊未至而撫道諸臣，率稱護(hù)藩以去。公撫膺痛哭曰：是借題遜遁也。盡若此，則皇上之城社人民，誰得御者。因抗章謂天子眾建親親，將使藩屏帝室，猝有緩急，捐私倡義，為朝廷守。詩曰：宗子維城，此之謂也。今風(fēng)鶴才傳，一朝委去，上之不能設(shè)奇振旅，圖殲掃之功，次之不能仗劍登陴，效死守之義。先去以為民望，而諸臣猶嘵嘵擁衛(wèi)自功，修練儲備，明旨謂何？今天潢繡錯，所在要區(qū)，若悉借護(hù)藩為掩罪地，將維城為可留可去之人，即名都亦可守可去之土。將來功罪不著，賞罰不明，莫此為甚。惟陛下留意，疏入，上覽而嗟嘆，然亦無如何也。未幾分較禮闈，人或?yàn)楣檬抠R，而公蒿目時艱，不以桃李盈門故色喜也。甲申春，逆寇逼京，公顧其弟泰來曰：叨為侍從，義不可辱。成仁取義，愿交勉之。泰來不能從。及城陷，聞帝兇問，公獨(dú)沐浴衣冠自殺。南都贈公太常寺卿，錄一子，予祭葬，謚忠節(jié)，祀旌忠祠。

　　公與周鳳翔連寓，賊薄京師，兄禮部員外泰來至寓，執(zhí)公手泣曰：事勢至此，奈何，公曰：有死無二，義也。家人進(jìn)飲食，郤之。有勸潛遁者。公曰：今不能調(diào)兵殺賊，顧欲茍全求活耶！遂作詩以后事囑其兄弟。簡幾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過，取火焚之。兄子家儀奔至，公相與慟曰：我不死無以見志，汝父死無以終養(yǎng)。古者兄弟同難，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則土木袁彬，遜國程濟(jì)皆可為也。否則求真人于白水，起斟鄩于有仍，是我雖死猶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帶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賦絕命詩云：到底誰貽國事憂，疾雷悄悄破城頭。君臣義命乾坤晚，狐兔干戈風(fēng)雨秋。極目江山空淚灑，傷心仁義一身周。也知此日難爭討，惟取忠肝萬古留。引佩帶自縊死。史略編年所載俱同。啟禎錄云：公語弟泰來曰：吾兄弟受國恩，義不可辱云云。雉經(jīng)而卒。余覽甲申春任籍時，六垣計數(shù)十人，惟公一人死節(jié)，余或逃、或遭刑辱、或污偽命，視公賢不肖何如也。語曰：主辱臣死，未聞主死而臣猶可以生者。況于反面事賊，恬不知恥，綱常名教，至申酉之際，掃地盡矣。哀哉！

　　論曰：死固不易哉，吳公兄弟，均受國恩，使城陷俱烈烈死，豈不與孟忠貞父子并傳，然卒不能，顧士亦各行其志耳。

　　諸書俱載縊，獨(dú)野乘載自殺。泰來同胞也，后降賊。野乘與啟禎錄俱云，公之弟，而編年則云公之兄，俱錄之以俟考。

　　王章　　王章，字漢臣，號芳洲，南直武進(jìn)人。幼食貧，性至孝，葬父至手自封樹，嘗夢昭烈帝與揖，且告之曰，公忠孝人也，異時當(dāng)不徒以功名終。天啟辛酉，領(lǐng)鄉(xiāng)薦。崇禎戊辰成進(jìn)士。榜前數(shù)日，公所居里，潮輒至者三，若盤旋狀，居民咄咄稱異事。庚午令諸暨，不半載頒神君，適寇弄兵東海，鄞當(dāng)其沖，缺善吏，臺使者以公才，為請于朝，將調(diào)鄞，暨民聞之，呼號奔走，愿借寇君，而鄞命且下。鄞人來迎者，暨爭逐之，公不獲已，密遣鄞人而正告暨曰：若等父事予，而予視若等猶子也。何言去。去亦何忍亟。雖然，其若鄞命何。居有頃，卒去暨如鄞，暨之民德公，常山之崖，肖像祠焉。鄞故劇土，廣袤四百十八里，視暨號難治。公自下車迄底績，凡八年，俗喁喁向風(fēng)。蓋公治鄞，一如治暨，而鄞人之德公，亦無異于暨人之德公也。最聞稍遷工部主事，考選授陜西道御史，巡甘肅，蓋特恩也。公入關(guān)，貪墨望風(fēng)解組。由嘉峪抵天山，悉單騎躬行，撫賞番人，畏威懷德。至焚香獻(xiàn)酪以去。兩河旱，率屬步禱，不雨，為文檄神廟，檄焚，雨如注下，人呼為御史雨，故例邊屬較士，率用按監(jiān)，自隴以西，二十五庠，報雋者科一二人，或盡繳不得一士。自公鑒衡，而卯闈捷者六人。凡巡未竣而封事數(shù)十上，悉關(guān)軍國大計。至劾內(nèi)臣?xì)⒘济肮?，糾甘撫剝民侵餉，罪藩差擾驛陷良，尤侃侃不避權(quán)貴。庚辰讀禮歸，服闋補(bǔ)河南道。甲申賊勢孔亟，因陳保江南策。謂沿江上下，轄諸險隘，宜如邊制，聯(lián)絡(luò)堡墩，州邑巨室，有聞警潛移者，法無赦，仍沒其貲，充餉。又上奠畿輔策，謂遣四夷以分?jǐn)硠?，撤邊兵以壯神京，調(diào)降丁以搗賊巢，因薦惠世揚(yáng)可大任，惜不果用。都御史李邦華謂公負(fù)文武略，題授巡視京營。時二月六日也。既受事，有南下者，索家信，公書數(shù)字云：全晉既殘，關(guān)門告急。臣子不復(fù)問身家矣?；噬险嫒鐖蛩?，而下絕無應(yīng)手之人。奈何！無他及語。二十六日，真保破，京師震驚，調(diào)營五萬軍城外，襄城伯帥之。而公督在城兵，計堞分守，衣不解帶，目不交睫者，凡十五晝夜。三月十八日，賊攻彰義門，公督將士堅(jiān)壁以守，矢集如雨，弗卻也。賊破入守平則門，向明嘩上崩，軍無固志。公猶手擊二?傷賊，賊少沮。頃之，城陷。公語同事科臣光時亨曰：事至此時，惟有一死。時亨曰：如是死，委同士卒死奚異。莫若入朝覓帝行在，不獲則死，死得所也。公許諾。時亨遽易服，將強(qiáng)公。公曰：否否。子之造朝者，恐同士卒委草莽，期烈烈死也。若去爾冠，易爾服，官不官，卒不卒，奈何。無易便行，數(shù)武賊騎掩至，叱下馬。時亨遽離鞍趨前立，且請降。賊持刃問公曰。降否？公叱之曰：不降。賊以刃碎公膝墜馬，公坐地大罵，賊怒，手刃公棄走，或謂即牛金星也。公仆某索公急，望見公怒目張口，一手據(jù)地，以為猶生也。亟呼不應(yīng)，遇害矣。一力士負(fù)公抵寓，與之金返詢姓名不答，辭去，賊令死者寓毋兵，兵者斬，賊固多秦人，過者輒曰：此故京營御史居停也。曾巡甘肅有惠政，羅拜乃去。夫人姜氏聞變慟絕。乙酉贈公大理寺卿，謚忠烈，予祭葬。南都、浙江、昆陵三處建祠，蔭子之柯，錦衣世襲。而光時亨卒以降賊棄市。公次子之栻字瞻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