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短經(jīng)（反經(jīng)） 卷八·卑政三三

　　治理國家的政策不以好高鶩遠、玄妙難行為貴，而應(yīng)以切合實際，能迅速推廣，淺近易行為高。

　　【經(jīng)文】
　　[劉安曰：“日月至光至大而有所不遍者，以其高于萬物之上也。燈燭至微至小而世不可乏者，以其明之下，能昭日月之四蔽?！庇墒怯^之，政之貴卑也久矣。是以先王設(shè)官，分職而共治耳。]

　　【譯文】
　?。蹌苍凇痘茨献印分姓f：“太陽、月亮是最光明、最偉大的，然而卻仍有照不到的地方，是因為它們高懸在萬物之上的緣故。油燈和蠟燭雖然非常微小，但世上卻不能缺少它，因為它的光明能照到太陽、月亮所照不到的犄角旮旯?！庇纱丝磥?，治國以能普遍實行為貴，是由來以久的道理。所以古代圣君設(shè)置官吏，使他們各司其職，從而達到合作共治的目的。]

　　【經(jīng)文】
　　《淮南子》曰：“濟溺人以金玉，不如尋常之纆?！表n子曰：“百日不食以待梁肉，餓者不肯?！保酃试唬骸隘燄嚥黄谟诙κ?，拯溺無待于規(guī)行也。]
　　此言政貴卑以濟事者也。何以言之？韓非曰：“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難也，今為眾人法而以為上智之所難也，則人無從識之矣。故糟糠不厭者，不待梁肉而飽；短褐不完者，不須文繡而好。以是言之，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而緩者非務(wù)也。今所治之政，人間之事。夫婦之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智之所難論，則其于人過遠矣。是知微妙之言，非人務(wù)也?！保塾衷唬骸笆乐^烈士者，離眾獨行，取異于人。為恬淡之學(xué)而理恍惚之言。臣以為恬淡，無用之教也；恍惚，無法之言也。夫人生必事君養(yǎng)親，事君養(yǎng)親，不可以恬淡之人，必以言論忠信。言論狀信不可以恍惚之言。然則恍惚之言、恬淡之學(xué)，天下之惑術(shù)也?！庇衷唬骸安焓慷竽苤?，不可以為智全也。夫人未盡察也，唯賢者而后能行之，不可以為法也。]故《尹文子》曰：“凡有理而無益于治者，君子不言，有能而無益于事者，君子不為?！惫示铀哉撸怀鲇诿?、權(quán)術(shù)；所為者不出于農(nóng)、稼、軍陣，周務(wù)而已。［故曰：
　　小人所言者，極于儒墨是非之辯，所為者，極于堅偽偏執(zhí)之行。求名而已，故明主誅之也。］　　【譯文】
　　《淮南子》上說：“救助溺水的人，給他金玉等珍寶，不如給他一根平常的繩子?！表n非子說：“很多天吃不上飯的人，讓他等有了黃粱米飯和肉食之后再吃，餓著的人一定不同意?！保鬯哉f治療饑餓，不寄希望于寶鼎煮出的美味；拯救溺水的人等不到行步端正的慢性子。]這就是說，治理國家以淺近易行為貴，才能把事情辦好。為什么這樣說呢？韓非子說：“人們所說的智謀之人講的微妙高深的道理，即使是智力較高的人也是感到難以理解的?，F(xiàn)在為普通人立法，卻盡講智力較高的人也難以明白的道理，那么普通人也就更無法弄明白了。所以糟糠都吃不飽的人，是不會等待有了黃梁米飯和肉食后再去吃飯的；連粗麻織的短衣都穿不上的人，是不須有了繡花的綢衣才喜歡穿的。由此說來，治理國家的事，急迫的事還解決不了，可以緩一步的事情就用不著去做。[韓非子還說：“現(xiàn)在人們所說的英烈之人都是些與眾不同。行為怪僻的人。他們標(biāo)舉恬淡的學(xué)問，講些恍惚的道理。我認為恬淡，是無用的道理，恍惚是沒原則的說法。人生活在世界上，一定要侍奉君主，孝養(yǎng)父母。侍奉君主，孝養(yǎng)父母是不能用恬淡無為之人的，必須用講究忠誠信義的人。而講究忠誠信義就不能恍惚。可見恍惚的道理，恬淡的學(xué)問，都是迷惑人的邪術(shù)?！表n非子還說過：“非要考察別的人怎樣做才能明白，就不能認為他有完全的智能，因為人是考察不完的。有才德的人才能做的事，是不能當(dāng)做取法的標(biāo)準的。]所以《尹文子》說：“凡是雖有些道理卻對于治國沒有幫助的，君子不去談?wù)撍浑m然有能力但于具體事情上沒有好處的，君子不必去做。所以君子所說的道理，不越出名法和權(quán)術(shù)的范圍；君子所作的事情，不超出種田務(wù)農(nóng)，行軍布陣的事情。這就是說，合于急用的才努力去做。[所以說：小人所說的都是關(guān)于儒家、墨家孰是孰非的爭論，所做的都是些固執(zhí)、偏激、偽飾的行為。這不過是追求名聲而已，所以英明的君主要誅殺他們。］

　　【經(jīng)文】
　　今世之人，行欲獨賢，事欲獨能，辨越出群，勇越絕眾。夫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wù)；出群之辨，不可為戶說；絕眾之勇，不可與征陣。凡此四者，亂之所由生也。
　　[故曰：為善者使人不能得縱；為巧者使人不能得為。此獨善獨巧者也，未盡巧善之理。故所貴圣人之理，不貴其獨治，貴其能與眾共治也。所貴工倕之巧者，不貴其獨巧，貴其能與眾共巧也?！段淖印吩唬骸胺蛳戎_見，人材之倕也，而治世不以貴于人。博聞強志，口辯辭給，人智之溢也，而明主不以求于下。傲世賤物，不污于俗，士之抗行也，而治世不以為人化。故高不可及者，不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以為國俗。故國治可與愚守，而軍旅可與怯同。不待古之英俊而人自足者，因其所有而并用之也。”議曰：
　　文子此言，以為圣人不可用先知先達、博聞強志、傲世賤物三事，化天下百姓，使皆行此道，用為規(guī)俗。今但任其風(fēng)土，化以農(nóng)稼軍陣，曲成于物而俯同于俗耳，非貴于獨能獨勇者也。]
　　故圣人任道以通其險。[《淮南子》曰：“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shù)者勞而無功。離朱之明，察針于百步之外，而不能見泉中之魚。師曠之聰，合八風(fēng)之調(diào)，而不能聽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理三畝之宅。循道理之?dāng)?shù)，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贝巳蔚酪酝ㄆ潆U也。］立法以理其差。[《文子》曰：“農(nóng)、士，工、商，鄉(xiāng)別州異。農(nóng)與農(nóng)言藏，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shù)。是以士無遺行，工無苦事，農(nóng)無廢功，商無折貨，各安其性?！贝肆⒎ㄒ岳砥洳钜?。]
　　使賢愚不相異，能鄙不相遺，此至理之術(shù)。
　　故叔孫通欲起禮，漢高帝曰：“得無難乎？”對曰：“禮者，因時世人情而為之節(jié)文者也?！睆堘屩员阋耸拢牡墼唬骸氨爸?！無甚高論，令今可施行?！庇墒茄灾?，夫理者，不因時俗之務(wù)而貴奇異，是餓者百日以待粱肉，假人金玉以救溺子之說矣。
　?。圩h曰：昔楚之公輸，宋之墨翟，能使木鳶自飛，無益于用。漢之張衡能使參輪自轉(zhuǎn)，魏之馬鈞能使木人吹簫，茍無益于用而為之，則費功損力，其害多矣?！肚f子》曰：“朱汗漫學(xué)屠龍于支離益，殫千金，技成無所用其巧。”《文子》曰：“夫治國在仁義禮樂、名法刑賞，過此而往，雖彌輪天地，纆絡(luò)萬品，治道之外非群生所飧挹，圣人措而不言也?！庇墒怯^之，事貴于適時，無貴于遠功，所自來矣。]

　　【譯文】
　　現(xiàn)在世上有些人，品行想要比所有的人高，辦事要比所有的人強，能言善辯想要出群，勇力想要超眾。但是，出眾的品行卻并不能教化人民；超眾的辦事能力并不能合于急用；杰出的口才也不能挨門挨戶地去游說；過人之勇，卻不一定能和大家一起去行軍打仗。總之，這四種超眾之處，不過是產(chǎn)生禍亂的根源而已。
　　［所以說，行善的，使人不能隨心所欲；弄巧的，使一般人不能插手。
　　這獨善、獨巧的人，其實也未窮盡巧和善的道理。所以應(yīng)該以圣人之理為貴，不以一人獨自治理為貴，以能和大家一起共同治理為貴。應(yīng)該以工捶的巧技為貴，不以一人獨巧為貴，而以能有和大家一樣的巧技為貴?！段淖印氛f：
　　“先知先覺，通達的見解，這是人材的過人，但太平盛世，不把這當(dāng)作比別人珍貴的東西。廣博的知識，超人的記憶力，能言善辯的口才，這是人聰明智慧的流露，但是英明的君主不把這當(dāng)作要求臣下的標(biāo)準。做視一切，輕賤別人，不受流俗的污染，這是士大夫的高尚的品行，但太平盛世不把它當(dāng)做教化百姓的標(biāo)準。所以，那些高不可攀的表現(xiàn)，不能做為衡量百姓的標(biāo)準。
　　那些一般人比不上的品德，不能當(dāng)做一國的風(fēng)俗。所以國家太平，可以和愚人一起守成；軍隊強大，可以和怯懦的人并肩作戰(zhàn)。用不著等待古代英俊杰出的人物出現(xiàn)而人可以自我充實的原因，就是按他們所現(xiàn)有的品質(zhì)、能力兼容并用他們而已?！薄段淖印愤@些話，是認為圣明的君主不能用先知遠見、博聞強記、傲視別人三事來教化天下。假如讓百姓都把這作為行動的規(guī)范和風(fēng)俗是行不通的。如今只要隨其風(fēng)土人情，以務(wù)農(nóng)耕稼、行軍作戰(zhàn)為教化，娓婉地附合眾人，隨同流俗而已。而不是以獨能獨勇為貴啊。］所以古代圣明之君隨順大道來通過險阻。［《淮南子》說：“能夠體悟大道的就會安逸而不會走入窮途未路；依仗自己巧妙的一定勞而無功。有離朱那樣明亮的眼睛，能看清百步之外的縫衣針，卻看不到泉水中的游魚。有師曠那樣能分辨各種音調(diào)的耳朵，卻聽不到十里之外的聲音。所以，任用一個能力強的人，不能把三畝大的宅院治理好；遵循大道的規(guī)律，依從大地之自然法則，宇宙六合也不難治理的均衡公正。這就是順隨大道來通過險阻的意思。］
　　樹立法度來理順各種差別。《文子》說：“農(nóng)民，士大夫，工匠，商人，無論在鄉(xiāng)里、在州縣，都是有差別的。農(nóng)民和農(nóng)民談?wù)撌斋@；士大大和士大夫談?wù)撈沸?；工匠與工匠談?wù)撉杉?；商人和商人談?wù)摾麧?、價格。所以士大夫不會失去品行；工匠不會有做不了的活計；農(nóng)民不會花費無用的氣力，總有所收獲；商人不會折損本錢。這就是用各安其位的方法來理順各種差別。］使聰明的人和愚笨的人不互相輕視，能巧的和粗俗的不互相拋棄，這是最好的治理國家的辦法。所以叔孫通要制定禮儀，漢高祖說：“不會很難吧！”
　　叔孫通回答說：“禮這種東西，是隨著時世人情而制定用來節(jié)制虛文的?！?br>　　張釋之對文帝講論治國的道理，文帝說：“講得淺近些，不要有太高深的道理，只要現(xiàn)在可以施行的就好。”由此看來，如果治理國家不依從時俗急需的事去做，而以奇異為貴，那就是犯了餓了多日的人讓他等待黃梁米飯和肉食，借給別人金玉珍寶去拯救溺水者一樣的錯誤理論。
　　［過去，楚國的公輸般，宋國的墨翟，能使木制的飛蔦飛上天，但并無實際用途。漢代的張衡能使車的三個輪子自己運轉(zhuǎn)而不靠馬的拉力。魏國的馬鈞能制出會吹蕭的木人。但假如沒有實際用途，做這些東西，就是廢功損力、勞民傷財，它的害處太多了?！肚f子》說：“朱汗漫跟支離益學(xué)習(xí)殺龍的技術(shù)，花費了千金的學(xué)費，但學(xué)成之后，卻沒有使用這種技術(shù)的機會?！?br>　　《文子》說：“治國的根本在于仁義、禮樂、名法、刑賞，超出這些去弄別的，即使能統(tǒng)括天地，纏繞萬物，卻屬于治國之外的道理，對廣大人民百姓來說，既不能吃，又不能用。所以古代圣人置之不言?！庇纱丝磥?，做事在于切合現(xiàn)實，不應(yīng)好高騖遠，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啊。]

　　【按語】
　　卑政主要講治國要以腳踏實地、切實可行為原則，切忌好高騖遠、脫離實際。在這方面，我們建國以來，有二次慘痛的教訓(xùn)，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次是五八年，提出的口號是“超英趕美”，“一大二公”，“跑步進入共產(chǎn)主義”，結(jié)果大煉鋼鐵，放高產(chǎn)衛(wèi)星，把我國經(jīng)濟拖到破產(chǎn)的邊緣；再一次是十年浩動，口號是“防止資本主義復(fù)辟”，“反修防修”，思想上“狠斗私字一閃念”，物質(zhì)上“割資本主義尾巴”，結(jié)果把我國經(jīng)濟再次拖向崩潰的邊緣，文化領(lǐng)域也成了一片荒漠。而改革開放，正是從農(nóng)村包產(chǎn)到戶，城市工人計件工資，按勞取酬，允許私人經(jīng)營等這些看似平常、但卻關(guān)系百姓切身利益的事情開始，然而卻帶動了中國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取得了建國以來發(fā)展速度的奇跡。
　　《卑政》一文給我們的啟迪是，無論作什么事，量力而行，實事求是是最重要的。
　　如你要圓發(fā)財?shù)膲粝?，不要幻想一夜之間腰纏萬貫，建什么集團公司。不防先賣大碗茶，擺個地攤；你要當(dāng)科學(xué)家，不要立即就去搞哥德巴赫猜想，夢想一下摘取數(shù)學(xué)王冠上的明珠，而首先要學(xué)好最基本的數(shù)、理、化。荀子曾說：“不積跬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贝搜噪m小，可以喻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