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墨子白話今譯 二十七非樂(1)

    作者: 《墨子白話今譯》
    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2) ,必務(wù)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以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為天下度也,非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為也。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3) ;非以◆豢煎灸之味,以為不甘也;非以高臺、厚榭、邃野之居,以為不安也(4) ,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雖無造為樂器,以為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折壤坦而為之也(5) ,將必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古者圣王,亦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舟車。既以成矣,曰:“吾將惡許用之(6) ?”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惫嗜f民出財赍而予之,不敢以為戚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則當(dāng)用樂器,譬之若圣王之為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

    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當(dāng)為之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yáng)干戚,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乎?即我以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國即攻小國,有大家即伐小家,強(qiáng)劫弱,眾暴寡,詐欺愚,貴傲賤,寇亂盜賊并興,不可禁止也,然即當(dāng)為之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yáng)干戚(7) ,天下之亂也,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bǔ)也?!笔枪首幽釉唬骸盀闃罚且?!”

    今王公大人,唯毋處高臺厚榭之上而視之,鐘猶是延鼎也(8) ,弗撞擊,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撞擊之。惟勿撞擊(9) ,將必不使老與遲者。老與遲者,耳目不聰明,股肱不畢強(qiáng),聲不和調(diào),明不轉(zhuǎn)樸(10) 。將必使當(dāng)年,因其耳目之聰明,股肱之畢強(qiáng),聲之和調(diào),眉之轉(zhuǎn)樸。使丈夫為之,廢丈夫耕稼樹藝之時;使婦人為之,廢婦人紡績織纴之事。今王公大人,唯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今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既已具矣,大人◆然奏而獨(dú)聽之(11), 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與賤人,不與君子,與君子聽之,廢君子聽治;與賤人聽之,廢賤人之從事。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之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昔者齊康公,興樂萬(12) ,萬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飲不美,面目顏色,不足視也;衣服不美,身體從容丑羸不足觀也?!笔且允潮亓喝?,衣必文繡。此掌不從事乎衣食之財(13) ,而掌食乎人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人固與禽獸、麋鹿、蜚鳥、貞蟲異者也(14) 。今之禽獸、麋鹿、蜚鳥、貞蟲,因其羽毛,以為衣裘;因其蹄蚤,以為绔屨(15) ;因其水草,以為飲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樹藝,雌亦不紡績織纴,衣食之財,固已具矣。今人與此異者也,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強(qiáng)聽治,即刑政亂;賤人不強(qiáng)從事,即財用不足。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嘗數(shù)天下分事,而觀樂之害。王公大人,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nèi)治官府,外收斂關(guān)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shí)倉廩府庫,此其分事也。農(nóng)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菽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纴,多治麻絲葛緒,綑布◆(16) ,此其分事也。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是故國家亂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nèi)治官府,外收斂關(guān)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shí)倉廩府庫,是故倉廩府庫不實(shí)。今惟毋在乎農(nóng)夫,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菽粟,是故菽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婦人,說樂而聽之,即不必能夙興夜寐(17) ,紡績織纴,多治麻絲葛緒,綑布◆,是故布◆不興。曰:孰為大人之聽治、而廢國家之從事?曰:“樂也?!笔枪首幽釉唬骸盀闃?,非也!”

    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18) 。曰:“其恒舞于宮,是謂巫風(fēng)。其刑:君子出絲二衛(wèi)(19) ,小人否,似二伯(20) ?!饵S徑》乃言曰(21) :嗚乎!舞佯佯,黃言孔章(22) ,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23) ,其家必壞喪。”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從飾樂也。于《武觀》曰(24): “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25) 。湛濁于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26) ,章聞于大,天用弗式(27) ?!惫噬险?,天鬼弗戒(28), 下者,萬民弗利。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請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dāng)在樂之為物,將不可不禁而止也?!?br>
    [ 注釋]

    (1) 本篇主題為反對從事音樂活動。墨子認(rèn)為凡事應(yīng)該利國利民,而百姓、國家都在為生存奔波,制造樂器需要聚斂百姓的錢財,荒廢百姓的生產(chǎn),而且音樂還能使人耽于荒淫。因此,必須要禁止音樂。(2) 仁之事者:當(dāng)為“仁者之事”。(3) 本句中“華”為衍字。(4) 邃野:“野”通“宇”,即深居。(5) 折、坦:疑為“拆”、“垣”。(6) 許:所。(7) 干:盾。戚:似斧形兵器。(8) 延鼎:覆倒之鼎。(9) 惟勿:發(fā)語詞。(10) “樸”字疑為“行”。(11) ◆然:安靜地。(12) 萬:舞名。(13) 掌:通“?!?。(14)蜚:通“飛”。貞:通“征”,貞蟲即爬蟲。(15) 蚤:即“爪”。绔:即“褲子”。(16) 緒:依畢沅說為“紵”之音借字。綑:織?!簦航伈?17) “不必”當(dāng)為“必不”。(18) 《官刑》傳為湯所制定的律令。(19) 衛(wèi):為“束”之音借字。(20) 否,通“倍”。似:通“以”。伯:“帛”之音借字。(21)《黃經(jīng)》:失考。(22) 黃:即“簧”,大竹。(23) ◆:同“殃”。(24) 《武觀》:即《逸書·武觀》。(25) 將將:即鏘鏘。銘:當(dāng)為“鉿”。莧:當(dāng)為“筦”。(26) 翼翼:盛大貌。(27) 用:因此。弗式:不以為常規(guī)。(28) 戒:當(dāng)作“式”。

    [ 白話]

    墨子說:“仁人做事,必須講求對天下有利,為天下除害,將以此作為天下的準(zhǔn)則。對人有利的,就做;對人無利的,就停止?!比收咛嫣煜驴紤],并不是為了能見到美麗的東西,聽到快樂的聲音,嘗到美味,使身體安適。讓這些來掠取民眾的衣食財物,仁人是不做的。因此,墨子之所以反對音樂,并不是認(rèn)為大鐘、響鼓、琴、瑟、竽、笙的聲音不使人感到快樂,并不是以為雕刻、紋飾的色彩不美,并不是以為煎灸的豢養(yǎng)的牛豬等的味道不香甜,并不是以為居住在高臺厚榭深遠(yuǎn)之屋中不安適。雖然身體知道安適,口里知道香甜,眼睛知道美麗,耳朵知道快樂,然而向上考察,不符合圣王的事跡;向下考慮,不符合萬民的利益。所以墨子說:“從事音樂活動是錯誤的!”現(xiàn)在的王公大人為了國事制造樂器,不是象掊取路上的積水、拆毀土墻那么容易,而必是向萬民征取很多錢財,用以制出大鐘、響鼓、琴、瑟、竽、笙的聲音。古時的圣王也曾向萬民征取很多的錢財,造成船和車,制成之后,說:我將在哪里使用它們呢?說:“船用于水上,車用于地上,君子可以休息雙腳,小人可以休息肩和背”。所以萬民都送出錢財來,并不敢因此而憂怨,是什么原因呢?因為它反而符合民眾的利益。然而樂器要是也這樣反而符合民眾的利益。我則不敢反對。然而當(dāng)象圣王造船和車那樣使用樂器,我則不敢反對。民眾有三種憂患:饑餓的人得不到食物,寒冷的人得不到衣服,勞累的人得不到休息。這三樣是民眾的最大憂患。然而當(dāng)為他們撞擊巨鐘,敲打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舞動干戚,民眾的衣食財物將能得到嗎?我認(rèn)為未必是這樣。且不談這一點(diǎn),現(xiàn)在大國攻擊小國,大家族攻伐小家族,強(qiáng)壯的擄掠弱小的,人多的欺負(fù)人少的,奸詐的欺騙愚笨的,高貴的鄙視低賤的,外寇內(nèi)亂盜賊共同興起,不能禁止。如果為他們撞擊巨鐘,敲打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舞動干戚,天下的紛亂將會得到治理嗎?我以為未必是這樣的。所以墨子說:“且向萬民征斂很多錢財,制作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有利于天下,為天下除害,是無補(bǔ)于事的?!彼阅诱f:“從事音樂是錯誤的!”

    現(xiàn)在的王公大人從高臺厚榭上看去,鐘猶如倒扣著鼎一樣,不撞擊它,將會有什么樂處呢?這就是說必定要撞擊它。一旦撞擊,將不會使用老人和反應(yīng)遲鈍的人。老人與反應(yīng)遲鈍的人,耳不聰,目不明,四肢不強(qiáng)壯,聲音不和諧,眼神不靈敏。必將使用壯年人,用其耳聰目明,強(qiáng)壯的四肢,聲音調(diào)和,眼神敏捷。如果使男人撞鐘,就要浪費(fèi)男人耕田、種菜、植樹的時間;如果讓婦女撞鐘,就要荒廢婦女紡紗、績麻、織布等事情?,F(xiàn)在的王公大人從事音樂活動,掠奪民眾的衣食財物;大規(guī)模地敲擊樂器。所以墨子說:“從事音樂是錯誤的!”

    現(xiàn)在的大鐘、響鼓、琴、瑟、竽、笙的樂聲等已備齊了,大人們獨(dú)自安靜地聽著奏樂,將會得到什么樂趣呢?不是與君子一同來聽,就是與賤人一同來聽。與君子同聽,就會荒廢君子的聽獄和治理國事;與賤人同聽,就會荒廢賤人所作的事情?,F(xiàn)在的王公大人從事音樂活動,掠奪民眾的衣食財物,大規(guī)模地敲擊樂器。所以墨子說:“從事音樂是錯誤的!”

    從前齊康公作《萬舞》樂曲,跳《萬》舞的人不能穿粗布短衣,不能吃糟糠。說:“吃的不好,面目色澤就不值得看了;衣服不美,身形動作也不值得看了。所以必須吃好飯和肉,必須穿繡有花紋的衣裳。”這些人常常不從事生產(chǎn)衣食財物,而常常吃別人的。所以墨子說:現(xiàn)在的王公大從事音樂活動,掠奪民眾的衣食財物,大規(guī)模地敲擊樂器。所以墨子說:“從事音樂是錯誤的!”現(xiàn)在的人本來不同于禽獸、麋鹿、飛鳥、爬蟲?,F(xiàn)在的禽獸、麋鹿、飛鳥、爬蟲,利用它們的羽毛作為衣裳,利用它們的蹄爪作為褲子和鞋子,把水、草作為飲食物。所以,雖然讓雄的不耕田、種菜、植樹,雌的不紡紗、績麻、織布,衣食財物本就具備了?,F(xiàn)在的人與它們不同:依賴自己的力量才能生存,不依賴自己的力量就不能生存。君子不努力聽獄治國,刑罰政令就要混亂;賤人不努力生產(chǎn),財用就會不足。現(xiàn)在天下的士人君子認(rèn)為我的話不對,那么就試著列數(shù)天下份內(nèi)的事,來看音樂的害處:王公大人早晨上朝,晚上退朝,聽獄治國,這是他們的份內(nèi)事。士人君子竭盡全身的力氣,用盡智力思考,于內(nèi)治理官府,于外往關(guān)市、山林、河橋征收賦稅,充實(shí)倉廩府庫,這是他們的份內(nèi)事。農(nóng)夫早出晚歸,耕田、種菜、植樹,多多收獲豆子和糧食,這是他們的份內(nèi)事。婦女們早起晚睡,紡紗、績麻、織布,多多料理麻、絲、葛、苧麻,織成布匹,這是她們的份內(nèi)事?,F(xiàn)在的王公大人喜歡音樂而去聽它,則必不能早上朝,晚退朝,聽獄治國,那樣國家就會混亂,社稷就會危亡?,F(xiàn)在的士人君子喜歡音樂而去聽它,則必不能竭盡全身的力氣,用盡智力思考,于內(nèi)治理官府,于外往關(guān)市、山林、河橋征收賦稅,充實(shí)倉廩府庫。那么倉廩府庫就不會充實(shí)?,F(xiàn)在的農(nóng)夫喜歡音樂而去聽它,則必不能早出晚歸,耕田、植樹、種菜,多多收獲豆子和糧食,那么豆子和糧食就會不夠?,F(xiàn)在的婦女喜歡音樂而去聽它,則必不能早起晚睡,紡紗、績麻、織布,多多料理麻、絲、葛、苧麻,織成布匹,那么布匹就不多。問:什么荒廢了大人們的聽獄治國和國家的生產(chǎn)呢?答:是音樂。所以墨子說:“從事音樂是錯誤的!”

    怎么知道是這樣呢?答道:先王的書籍湯所作的《官刑》有記載,說:“常在宮中跳舞,這叫做巫風(fēng)。”懲罰是:君子出二束絲,小人加倍,出二束帛。《黃徑》記載說:“啊呀!洋洋而舞,樂聲響亮。上帝不保佑,九州將滅亡。上帝不答應(yīng),降各種禍殃,他的家族必然要破亡?!笨疾炀胖菟詼缤龅脑?,只是因為設(shè)置音樂啊?!段溆^》中說:“夏啟縱樂放蕩,在野外大肆吃喝,《萬》舞的場面十分浩大,聲音傳到天上,天不把它當(dāng)作法式?!彼栽谏系?,天帝、鬼神不以為法式,在下的,萬民沒有利益。所以墨子說:“現(xiàn)在天下的士人君子,誠心要為天下人謀利,為天下人除害,對于音樂這樣的東西,是不應(yīng)該不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