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釋 莊子集釋卷六下

外篇秋水第十七【一】

　　【一】【釋文】借物名篇?！　?font color='#cc6600'>秋水時(shí)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一】。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二】。順流而東行，至于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三】。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四】。”

　　【一】【注】言其廣也。

　　【疏】河，孟津也。涇，通也。涘，岸也。涯，際也。渚，洲也，水中之可居曰洲也。大水生于春而旺于秋，素秋陰氣猛盛，多致霖雨，故秋時(shí)而水至也。既而凡百川谷，皆灌注黃河，通流盈滿，其水甚大，涯岸曠闊，洲渚迢遙，遂使隔水遠(yuǎn)看，不辨牛之與馬也?！　　踞屛摹俊肚锼防钤疲核诖海瑝延谇?。白虎通云：水，準(zhǔn)也。《灌河》古亂反?！稕芰鳌芬艚?jīng)。司馬云：涇，通也。崔本作徑，云：直度曰徑。又云：字或作涇?！秲蓻濉芬糍?，涯也?！朵尽匪抉R云：水中可居曰渚。釋名云：渚，遮也，體高，能遮水使從旁回也?！堆隆纷钟肿餮?，亦作?，并同?！恫晦q牛馬》辯，別也。言廣大，故望不分別也?！　　径俊臼琛亢硬?，河神也，姓馮，名夷，華陰潼堤鄉(xiāng)人，得水仙之道。河既曠大，故欣然歡喜，謂天下榮華盛美，盡在己身。

　　【釋文】《河伯》姓馮，名夷，一名冰夷，一名馮遲，已見大宗師篇。一云：姓呂，名公子，馮夷是公子之妻。◎慶藩案：〔文選〕枚乘七發(fā)注引許慎曰：馮遲，河伯也。釋文云：河伯，姓馮名夷，一名馮遲。遲夷二字，古通用也?；茨淆R俗訓(xùn)馮夷得道以潛大川，許注：馮夷，河伯也，華陰潼鄉(xiāng)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詩小雅四牡篇周道倭遲，韓詩作委夷。顏籀匡（俗）〔謬〕正（謬）〔俗〕云：古遲夷通，此其證。高注淮南原道篇：馮夷，或曰馮遲，古之得道能御陰陽者也?！稙楸M》津忍反。

　　【三】【疏】北海，今萊州是。望洋，不分明也，水日相映，故望洋也。若，海神也。河伯沿流東行，至于大海，聊復(fù)顧眄，不見水之端涯，方始回旋面目，高視海若，仍慨然發(fā)嘆，托之野語。而百是萬之一，誠未足以自多，遂（為）〔謂〕無如己者，即河伯之謂也。此乃鄙俚之談，未為通論耳。　　【釋文】《北?！防钤疲簴|海之北是也?！睹婺勘Z》莫剛反，又音旁，又音望。本一作望。◎盧文弨曰：今本盳作望?！堆蟆芬粞?。司馬崔云：盳洋，猶望羊，仰視貌?！断蛉簟废蛐煲粝?，許亮反。司馬云：若，海神?！驊c藩案釋文引司馬崔本作盳洋，云盳洋猶望羊，仰視貌。今案洋羊皆假借字，其正字當(dāng)作陽。論衡骨相篇武王望陽，言望視太陽也。太陽在天，宜仰而觀，故訓(xùn)為仰視?！堵劦腊佟防钤疲喝f分之一也?！蚣沂栏冈唬豪钴壴疲郝劦腊?，萬分之一也。今案聞字對下（聽）〔睹〕字為言。聞道雖多而不知其無窮也，以意度其然而自信其有進(jìn)焉者，及（昧）〔睹〕（一）其無窮，乃始爽然自失也。百者，多詞也，李注非是?！驊c藩案百，古讀若搏，與若韻。漢書鄒陽傳鷙鳥絫百，與鶚韻。蔡邕獨(dú)斷蠟祝辭歲取千百，與宅壑作韻。　　【四】【注】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跂尚之情無為乎其間。

　　【疏】方，猶道也。世人皆以仲尼刪定六經(jīng)為多聞博識，伯夷讓國清廉，其義可重。復(fù)有通人達(dá)士，議論高談，以伯夷之義為輕，仲尼之聞為寡，即河伯嘗聞，竊未之信。今見大海之弘博，浩汗難窮，方覺昔之所聞，諒不虛矣。河伯向不至海若之門，于事大成危殆。既而所見狹劣，則長被（●）〔嗤〕笑于大道之家。

　　【釋文】《今我睹》舊音睹。案說文，睹今字，睹古字，睹，見也。崔本作今睹我，云：睹，示也。《大方之家》司馬云：大道也。《理分》扶問反，后同?！　　拘！浚ㄒ唬﹥啥米忠老抡母?。

　　北海若曰：“井?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一）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shí)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一】。今爾出于崖（二）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二】。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shí)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shí)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shù)?！救慷嵛磭L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三）天地而受氣于陰陽，吾在〔于〕（四）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四】！計(jì)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jì)中國之在海內(nèi)，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五】號物之?dāng)?shù)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馬體乎？【六】五帝之所連（五），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七】。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八】？”

　　【一】【注】夫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　　臼琛亢Ｈ糁硬M劣，舉三物以譬之。夫坎井之?，聞大海無風(fēng)而洪波百尺，必不肯信者，為拘于虛域也。夏生之蟲，至秋便死，聞玄冬之時(shí)，水結(jié)為冰，雨凝成霰，必不肯信者，心厚于夏時(shí)也。曲見之士，偏執(zhí)之人，聞?wù)f虛通至道，絕圣棄智，大豪末而小泰山，壽殤子而夭彭祖，而必不信者，為束縛于名教故也。而河伯不至洪川，未逢海若，自矜為大，其義亦然。

　　【釋文】《以語》如字，下同?！蛲跻唬?，本作魚，后人改之也。太平御覽時(shí)序部七、鱗介部七、蟲豸部一引此，并云井魚不可以語于海，則舊本作魚可知。且釋文于此句不出?字，直至下文?井之?，始云?本又作蛙，戶蝸反，引司馬注云，?，水蟲，形似蝦，則此句作魚不作?明矣。若作?，則戶蝸之音，水蟲之注，當(dāng)先見于此，不應(yīng)至下文始見也。再以二證明之：鴻烈原道篇，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梁張綰文，井魚之不識巨海，夏蟲之不見冬冰，（水經(jīng)贛水注云：聊記奇聞，以廣井魚之聽。）皆用莊子之文，則莊子之作井魚益明矣。井九三，井谷射鮒，鄭注曰：所生魚無大魚，但多鮒魚耳。（見劉逵吳都賦注。）困學(xué)紀(jì)聞（卷十）引御覽所載莊子曰，用意如井魚者，吾為鉤繳以投之，呂氏春秋諭大篇曰，井中之無大魚也，此皆井魚之證。后人以此篇有?井?之語，而荀子亦云坎井之?不可與語東海之樂，（見正論篇。）遂改井魚為井?，不知井自有魚，無煩改作?也。自有此改，世遂動稱井?夏蟲，不復(fù)知有井魚之喻矣?！队谔摗芬粜妗１疽嘧餍?。風(fēng)俗通云：墟，虛也。崔云：拘于井中之空也。◎王念孫曰：崔注拘于虛曰，拘于井中之空也。案崔訓(xùn)虛為空，非也。虛與墟同，故釋文云，虛本亦作墟。廣雅曰：墟，?也。（?古居字。）文選西征賦注引聲類曰：墟，故所居也。凡經(jīng)傳言丘墟者，皆謂故所居之地。言井魚拘于所居，故不知海之大也。魚居于井，猶河伯居于涯涘之間，故下文曰，今爾出于涯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也?！断南x》戶嫁反?！驊c藩案文選孫興公天臺山賦注引司馬云：厚信其所見之時(shí)也。釋文闕?！蛴职杆抉R訓(xùn)篤為厚，成疏心厚于夏時(shí)，即用司馬義。其說迂曲難通。爾雅釋詁：篤，固也。論語泰伯篇篤信好學(xué)，謂信之固也。禮儒行篤行而不倦，謂行之固也。后漢延篤字叔堅(jiān)，堅(jiān)亦固也。凡鄙陋不達(dá)謂之固，夏蟲為時(shí)所蔽而不可語冰，故曰篤于時(shí)。篤字正與上下文拘束同義?！肚俊匪抉R云：鄉(xiāng)曲之士也。　　【二】【注】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

　　【疏】河伯駕水乘流，超于崖涘之表，適逢海若，仍于瀚海之中，詳觀大壑之無窮，方鄙小河之陋劣。既悟所居之有限，故可語大理之虛通也。

　　【三】【疏】尾閭者，泄海水之所也；在碧海之東，其處有石，闊四萬里，厚四萬里，居百川之下尾而為閭族，故曰尾閭。海水沃著即焦，亦名沃焦也。山海經(jīng)云，羿射九日，落為沃焦。此言迂誕，今不詳載。春雨少而秋雨多，堯遭水而湯遭旱。故海之為物也，萬川歸之而不盈，沃焦瀉之而不虛，春秋不變其多少，水旱不知其增減。論其大也，遠(yuǎn)過江（海）〔河〕（六）之流，優(yōu)劣懸殊，豈可語其量數(shù)也！

　　【釋文】《尾閭》崔云：海東川名。司馬云：泄海水出外者也?！缎怪废⒘蟹?，又與世反?！驊c藩案文選嵇叔夜養(yǎng)生論注引司馬云：尾閭，水之從海外出者也，一名沃焦，在東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稱尾。閭者，聚也，水聚族之處，故稱閭也。在扶桑之東，有一石，方圓四萬里，厚四萬里，海水注者無不燋盡，故曰沃燋。較釋文所引加詳?！读繑?shù)》音亮。注及下同?！　　舅摹俊咀ⅰ扛F百川之量而縣于河，河縣于海，?？h于天地，則各有量也。此發(fā)辭氣者，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尋其意則不然。夫世之所患者，不夷也，故體大者（快）〔怏〕（七）然謂小者為無余，質(zhì)小者塊然謂大者為至足，是以上下夸跂，俯仰自失，此乃生民之所惑也。惑者求正，正之者莫若先極其差而因其所謂。所謂大者至足也，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矣；所謂小者無余也，故天地?zé)o以過乎秋毫矣；然后惑者有由而反，各知其極，物安其分，逍遙者用其本步而游乎自得之場矣。此莊子之所以發(fā)德音也。若如惑者之說，轉(zhuǎn)以小大相傾，則相傾者無窮矣。若夫睹大而不安其小，視少而自以為多，將奔馳于勝負(fù)之竟而助天民之矜夸，豈達(dá)乎莊生之旨哉！　　【疏】存，在也。奚，何也。夫覆載萬物，莫大于天地；布?xì)馍?，莫大于陰陽也。是以海若比形于天地，則無等級以寄，言受氣于陰陽，則是陰陽象之一物也。故托諸物以為譬，猶小木小石之在太山乎，而海若于天理在乎寡少，物各有量，亦何足以自多！

　　【釋文】《而縣》音玄。下同?！垛笕弧酚诹练?，又于良反?！吨埂芬艟?。

　　【五】【疏】礨空，蟻穴也。稊，草似稗而米甚細(xì)少也。中國，九州也。夫四海在天地之間，九州居四海之內(nèi)，豈不似蟻孔之居大澤，稊米之在大倉乎，言其大小優(yōu)劣有如此之懸也。

　　【釋文】《礨》力罪反，向同，崔音壘，李力對反。《空》音孔。壘孔，小穴也。李云：小封也。一云：蟻冢也?！蚣沂栏冈唬横屛囊拊疲X空小穴也。李軌云，小封也。一云蟻冢。今案礨空自具兩義，言高下之勢也。礨者，突然而高；空者，洼然而下。大澤之中，或墳起，或洿深，高下起伏，自然之勢常相因也，故謂之礨空。司馬相如上林賦丘墟掘礨，亦同此義。言丘墟之勢，或掘而成穴，或壘而成垤也?！抖斆住吠劫夥础Ｋ抉R云：稊米，小米也。李云：稊草也。案郭注爾雅，稊似稗，稗音蒲賣反?！洞髠}》音泰。

　　【六】【注】小大之辨，各有階級，不可相跂。　　【疏】號，名號也。卒，眾也。夫物之?dāng)?shù)不止于萬，而世間語便，多稱萬物，人是萬數(shù)之一物也。中國九州，人眾聚集，百谷所生，舟車來往，在其萬數(shù)，亦處一焉。然以人比之萬物，九州方之宇宙，亦無異乎一豪之在馬體，曾何足以介懷也！

　　【釋文】《人卒》尊忽反。司馬云：眾也。崔子恤反，云：盡也。◎家世父曰：釋文引司馬云，卒，眾也，崔云，盡也。案人卒九州，言極九州之人數(shù)。卒者，盡詞也。九州之大，人數(shù)之繁，其在天之中，要亦萬物之一而已。崔說是?！蛴衢性唬喝俗涠?，未詳何義。司馬訓(xùn)卒為眾，崔訓(xùn)卒為盡，皆不可通。且下云人處一焉，則此不當(dāng)以人言。人卒疑大率二字之誤。人間世篇，率然拊之，釋文曰，率或作卒。是率卒形似易誤之證。率誤為卒，因改大為人以合之。據(jù)至樂篇人卒聞之，盜跖篇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是人卒之文，本書所有，然施之于此，不可通矣。大率者，總計(jì)之辭。上云計(jì)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又云計(jì)中國之在海內(nèi)，計(jì)與大率，其義正同。

　　【七】【注】不出乎一域。

　　【疏】五帝連接而揖讓，三王興師而爭奪，仁人殷憂于社稷，任士劬勞于職務(wù)，四者雖事業(yè)不同，俱理盡于毫末也。

　　【釋文】《五常之所連》司馬云：謂連續(xù)仁義也。崔云：連，續(xù)也。本亦作五帝?！虮R文弨曰：今本作五帝?！蚣沂栏冈唬航瞎牛ㄇf）〔藏〕本連作運(yùn)，似從運(yùn)為妥?！端鶢帯穫?cè)耕反?！度问恐鶆凇防钤疲喝危芤?。勞，服也。

　　【八】【注】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大小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辯也。

　　【疏】伯夷讓五等以成名，仲尼論六經(jīng)以為博，用斯輕物，持此自多，亦何異乎向之河伯自多于水！此通合前喻，并釋前事少仲尼〔之〕（八）聞輕伯夷之義也。

　　【校】（一）趙諫議本作墟。（二）趙本作涯。（三）趙本無于字。（四）于字依世德堂本補(bǔ)。（五）闕誤引江南古藏本連作運(yùn)。（六）河字依正文改。（七）怏字依釋文及世德堂本改。（八）之字依正文補(bǔ)。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ê粒埠馈衬珊酢疽弧?？”

　　【一】【疏】夫形之大者，無過天地，質(zhì)之小者，莫先毫末；故舉大舉小，以明稟分有差。河伯呈己所知，詢于海若。又解：若以自足為大，吾可大于兩儀；若以無余為小，吾可小于毫末。河伯既其領(lǐng)悟，故物我均齊，所以述己解心，詢其可不也。　　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一】，時(shí)無止【二】，分無?！救?，終始無故【四】。是故大知觀于遠(yuǎn)近，故小而不寡【五】，大而不多【六】，知量無窮【七】；證向今故【八】，故遙而不悶，【九】掇而不跂【一０】，知時(shí)無止【一一】；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一二】，知分之無常也【一三】；明乎坦涂【一四】，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一五】，知終始之不可故也【一六】。計(jì)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一七】；其生之時(shí)，不若未生之時(shí)【一八】；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一九】。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豪〕（一）末之足以定至細(xì)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二０】！”

　　【一】【注】物物各有量。

　　【疏】既領(lǐng)所疑，答曰不可。夫物之器量，稟分不同，隨其所受，各得稱適，而千差萬別，品類無窮，稱適之處，無大無小，豈得率其所知，抑以為定！

　　【二】【注】死與生皆時(shí)行?！　　臼琛啃滦虏蛔?。

　　【三】【注】得與失皆分。

　　【疏】所稟分命，隨時(shí)變易。

　　【四】【注】日新也。

　　【疏】雖復(fù)終而復(fù)始，而未嘗不新。

　　【五】【注】各自足也。

　　【疏】此下釋量無窮也。以大圣之知，視于遠(yuǎn)理，察于近事，故毫末雖小，當(dāng)體自足，無所寡少也。

　　【六】【注】亦無余也。

　　【疏】天地雖大，當(dāng)（離）〔體〕（二）無余，故未足以自多也。不多則無夸，不寡則息企也。

　　【七】【注】攬而觀之，知遠(yuǎn)近大小之物各有量。　　【疏】以大人之知，知于物之器量，大小雖異，各稱其情，升降不同，故無窮也。此結(jié)前物量無窮也?！　　景恕俊咀ⅰ肯?，明也。今故，猶古今?！　　臼琛看讼箩寱r(shí)無止義也。向，明也。既知小大非小大，則證明古今無古今也。

　　【釋文】《證向》許亮反。崔云：往也。向郭云：明也。又虛丈反?！　　揪拧俊咀ⅰ窟b，長也。

　　【一０】【注】掇，猶短也。

　　【疏】遙，長也。掇，短也。既知古今無古今，則知壽夭無壽夭。是故年命延長，終不厭生而悒悶；稟齡夭促，亦不欣企于遐壽；隨變?nèi)位词挤俏帷?br>
　　【釋文】《掇》專劣反。郭云：短也。《而不跂》如字。一本作企。下注亦然?！蚣沂栏冈唬汗笞?，遙，長也，掇，猶短也。說文：掇，拾取也。易疏：患至掇也，若手拾掇物然，言近而可掇取也。悶，如老子其政悶悶，不詳明。跂者，所以行也?；茨献釉烙?xùn)跂行喙息，馬蹄篇蹩●為仁，踶跂為義，謂煩勞也。知時(shí)無止，順謂行之而已。故者非遙，無漠視也；今者非近，無強(qiáng)致也。郭象注未愜。

　　【一一】【注】證明古今，知變化之不止于死生也，故不以長而悒悶，短故為跂也。

　　【疏】此結(jié)前時(shí)無止義也。

　　【一二】【疏】此下釋分無常義也。夫天道既有盈虛，人事寧無得喪！是以視乎盈虛之變，達(dá)乎得喪之理，故儻然而得，時(shí)也，不足為欣；偶爾而失，命也，不足為戚也?！　　疽蝗俊咀ⅰ坎炱湟挥惶摚瑒t知分之不常于得也，故能忘其憂喜。

　　【疏】此結(jié)前分無常義也。

　　【一四】【注】死生者，日新之正道也。

　　【疏】此下釋終始無故義也。坦，平也。涂，道也。不以死為死，不以生為生，死生無隔故。明乎坦然平等之大道者如此。

　　【釋文】《坦》吐但反。

　　【一五】【疏】夫明乎坦然之道者，〔其〕（三）生也不足以為欣悅，其死也不足以為禍敗。達(dá)死生之不二，何憂樂之可論乎！

　　【釋文】《不說》音悅。

　　【一六】【注】明終始之日新也，則知故之不可執(zhí)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死生之化若一。

　　【疏】此結(jié)前終始無故義。

　　【釋文】《不愕》五各反。《舍故》音舍?！　　疽黄摺俊咀ⅰ克饔邢抟?。

　　【疏】強(qiáng)知者乖真，不知者會道。以此計(jì)之，當(dāng)故不如也。

　　【一八】【注】生時(shí)各有年也。

　　【疏】未生之時(shí)，無喜所以無憂；既生之后，有愛所以有憎。

　　【一九】【注】莫若安于所受之分而已。

　　【疏】至小，智也；至大，境也。夫以有限之小智，求無窮之大境，而無窮之境未周，有限之智已喪，是故終身迷亂，返本無由，喪己企物而不自得也。

　　【二０】【注】以小求大，理終不得，各安其分，則大小俱足矣。若毫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余，皆為棄物；天地不見大于秋毫，則顧其形象，裁自足耳；將何以知細(xì)之定細(xì)，大之定大也！

　　【疏】夫物之稟分，各自不同，大小雖殊而咸得稱適。若以小企大，則迷亂失性，各安其分，則逍遙一也。故毫末雖小，性足可以稱大；二儀雖大，無余可以稱小。由此視之，至小之倪，何必定在于毫末！至大之域，豈獨(dú)理窮于天地！　　【釋文】《之倪》五?反，徐音詣。郭五米反。下同。

　　【?！浚ㄒ唬┖雷忠朗赖绿帽靖?。（二）體字依上疏文改。（三）其字依下句補(bǔ)。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切徘楹酢疽弧?？”　　【一】【疏】信，實(shí)也。世俗議論，未辯是非，僉言至精細(xì)者無復(fù)形質(zhì)，至廣大者不可圍繞。未知此理情智虛實(shí)。河伯未達(dá)，故有此疑也。

　　北海若曰：“夫自細(xì)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xì)者不明【一】。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一）【二】。此勢之有也【三】。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四】；無形者，數(shù)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shù)之所不能窮也【五】，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六】。

　　【一】【注】目之所見有常極，不能無窮也，故于大則有所不盡，于細(xì)則有所不明，直是目之所不逮耳。精與大皆非無也，庸詎知無形而不可圍者哉！

　　【疏】夫以細(xì)小之形視于曠大之物者，必不盡其弘遠(yuǎn)，故謂之不可圍。又以曠大之物觀于細(xì)小之形者，必不曉了分明，故謂之無形質(zhì)。此并未出于有境，豈是至無之義哉！

　　【二】【注】大小異，故所便不得同。

　　【疏】精，微小也。垺，殷大也。欲明小中之小，大中之大，稟氣雖異，并不離有（中）〔形〕（二），天機(jī)自張，各有便宜也。

　　【釋文】《垺》李普回反。徐音孚，謂盛也。郭芳尤反，崔音裒?！吨蟆芬?，眾也?！驊c藩案殷，大也，故疏云大中之大，不當(dāng)訓(xùn)眾?！懂惐恪锋久娣?。徐扶面反。注皆同?！　　救俊咀ⅰ咳魺o形而不可圍，則無此異便之勢也。

　　【疏】大小既異，宜便亦殊，故知此勢未超于有之也。

　　【四】【注】有精粗矣，故不得無形。

　　【疏】夫言及精粗者，必期限于形名之域，而未能超于言象之表也。

　　【釋文】《精粗》七胡反。下同。

　　【五】【疏】無形不可圍者，道也。至道深玄，絕于心色，故不可以名數(shù)分別，亦不可以數(shù)量窮盡。

　　【釋文】《能分》如字。

　　【六】【注】唯無而已，何精粗之有哉！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無也，故求之于言意之表，而入乎無言無意之域，而后至焉。

　　【疏】夫可以言辨論說者，有物之粗法也；可以心意致得者，有物之精細(xì)也；而神口所不能言，圣心〔所〕（三）不能察者，妙理也。必求之于言意之表，豈期必于精粗之間哉！

　　【釋文】《不能論》本或作諭。

　　【?！浚ㄒ唬╆I誤引張君房本便下有耳字。（二）形字依下正文期于有形句改。（三）所字依上句補(bǔ)。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一）【一】，不多仁恩【二】；動不為利【三】，不賤門隸【四】；貨財(cái)弗爭【五】，不多辭讓【六】；事焉不借人【七】，不多食乎力【八】，不賤貪污【九】；行殊乎俗【一０】，不多辟異【一一】；為在從眾【一二】，不賤佞諂【一三】；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一四】；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xì)大之不可為倪【一五】。聞曰：‘道人不聞【一六】，至德不得【一七】，大人無己【一八】?！s分之至也【一九】。”

　　【一】【注】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也。舉足而投諸吉地，豈出害人之涂哉！

　　【疏】夫大人應(yīng)物，譬彼天行，運(yùn)而無心，故投諸吉地，出言利物，終不害人也。

　　【二】【注】無害而不自多其恩。

　　【疏】慈澤類乎春陽，而不多遍行恩惠也。

　　【三】【注】應(yīng)理而動，而理自無害。

　　【疏】應(yīng)機(jī)而動，不域心以利物?！　　踞屛摹俊稙槔酚趥畏?。

　　【四】【注】任其所能而位當(dāng)于斯耳，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

　　【疏】混榮辱，一窮通，故守門仆隸，不以為賤也。

　　【釋文】《故措》七故反。

　　【五】【注】各使分定。

　　【疏】寡欲知足，守分不貪，故于彼貨財(cái)，曾無爭競也。

　　【六】【注】適中而已。

　　【疏】率性謙和，用舍隨物，終不矯情，飾辭多讓。

　　【七】【注】各使自任。

　　【疏】愚智率性，工拙襲情，終不假借于人，分外求務(wù)?！　　景恕俊咀ⅰ孔愣选?br>
　　【疏】食于分內(nèi)，充足而已，不多貪求，疲勞心力。

　　【九】【注】理自無欲。

　　【疏】體達(dá)玄道，故無情欲，非關(guān)茍貴清廉，賤于貪污。

　　【一０】【注】己獨(dú)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

　　【疏】和光同塵，無可不可，而在染不染，故行殊乎俗也。

　　【釋文】《行殊》下孟反。下堯桀之行同?！　　疽灰弧俊咀ⅰ咳卫矶允庖玻ǘ?。

　　【疏】居正體道，故不多邪辟，而大順群生，故曾無乖異也。

　　【釋文】《辟異》匹亦反。

　　【一二】【注】從眾之所為也。

　　【疏】至人無心，未曾專己，故凡厥施為，務(wù)在從眾也。

　　【一三】【注】自然正直?！　　臼琛克匦灾邑懀宦淖蟮?，非鄙賤佞諂而后正直也?！蚣沂栏冈唬捍笕酥蟹参迨拢罕静缓θ耍菫槿室?；無貴賤貨利之在其心，何有辭讓也；不導(dǎo)人以為利，何有貪污也；行自殊俗，非為異也；順從乎眾，非為諂也。事焉不借人，如許行之云并耕而治，饔?而食；不多食乎力，如老子之云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顧）〔為〕（三）而民自樸；彼貪污者自止，而無事乎賤之矣。郭象注未能分明。

　　【一四】【注】外事不接（四）于心。

　　【疏】夫高官重祿，世以為榮；刑戮黜落，世以為恥。既而體榮枯之非我，達(dá)通塞之有時(shí)，寄來不足以勸勵，寄去不足以羞辱也?！蚣沂栏冈唬菏乐舻摬蛔阋詾閯?，戮恥不足以為辱，承上，言無為而民自化。仁讓無所施，貪諂無所庸，又何以爵祿戮恥為也！郭象云外事不棲于心，誤。

　　【一五】【注】故玄同也。

　　【疏】各執(zhí)是非，故是非不可為定分；互為大小，故細(xì)大何得有倪限；即天地毫末之謂乎！

　　【一六】【注】任物而物性自通，則功名歸物矣，故不聞。

　　【疏】夫體道圣人，和光韜晦，推功于物，無功名之可聞。寓諸他人，故稱聞曰。

　　【一七】【注】得者，生于失也；物各無失，則得名去也。

　　【疏】得者，不喪之名也。而造極之人，均于得喪，既無所喪，亦無所得。故老經(jīng)云，上德不德。

　　【一八】【注】任物而已。

　　【疏】大圣之人，有感斯應(yīng)，方圓任物，故無己也?！　　踞屛摹俊稛o己》音紀(jì)。

　　【一九】【注】約之以至其分，故冥也，夫唯極乎無形而不可圍者為然。　　【疏】約，依也。分，限也。夫大人利物，抑乃多涂，要切而言，莫先依分。若視目所見，聽耳所聞，知止所知，而限于分內(nèi)者，斯德之至者也。

　　【?！浚ㄒ唬╆I誤引張君房本人下有之涂也三字。（二）趙諫議本無而字也字。（三）為字依老子原文改。（四）世德堂本作棲，趙本無此句?！　?font color='#cc6600'>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nèi)，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一】？”

　　【一】【疏】若物之外，若物之內(nèi)，謂物性分之內(nèi)外也。惡，何也。言貴賤之分，小大之倪，為在物性之中，為在性分之外，至何處所而有此耶？河伯未達(dá)其源，故致斯請也。　　【釋文】《惡至》音烏。下同。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一】；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二】；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三】。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恢斓刂疄槎斆滓?，知（毫）〔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shù)睹矣【四】。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五】。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六】。

　　【一】【注】各自足也。

　　【疏】道者，虛通之妙理；物者，質(zhì)礙之粗事。而以粗視妙，故有大小，以妙觀粗，故無貴賤。

　　【二】【注】此區(qū)區(qū)者，乃道之所錯綜而齊之（一）也。

　　【疏】夫物情倒置，迷惑是非，皆欲貴己而賤他，他亦自貴而賤彼，彼此懷惑，故言相也?！　　救俊咀ⅰ克顾^倒置也。

　　【疏】夫榮華戮恥，事出儻來，而流俗之徒，妄生欣戚。是以寄來為貴，得之所以為寵；寄去為賤，失之所以為辱；斯乃寵辱由乎外物，豈貴賤在乎己哉！

　　【四】【注】所大者，足也；所小者，無余也。故因其性足以名大，則毫末丘山不得異其名；因其無余以稱小，則天地稊米無所殊其稱。若夫觀差而不由斯道，則差數(shù)相加，幾微相傾，不可勝察也。　　【疏】差，別也。夫以自足為大，則毫末之與丘山，均其大矣；以無余為小，則天地之與稊米，均其小矣。是以因毫末〔以〕（二）為大，則萬物莫不大矣；因天地以為小，則萬物莫不小矣。故雖千差萬際，數(shù)量不同，而以此觀之，則理可見。◎家世父曰：道者，通乎人我者也；物者，心有所據(jù)以衡人者也；俗者，徇俗為貴賤者也；差者，萬物之等差也；功者，人我兩須之事功也；趣者，一心之旨趣也。繁然殽亂，而持之皆有道，故言之皆有本。貴賤大小，辨爭反復(fù)，而天下紛然多故也?！　　踞屛摹俊镀浞Q》尺證反?！犊蓜佟芬羯?。

　　【五】【注】天下莫不相與為彼我，而彼我皆欲自為，斯東西之相反也。然彼我相與為唇齒，唇齒者未嘗相為，而唇亡則齒寒。故彼之自為，濟(jì)我之功弘矣，斯相反而不可以相無者也。故因其自為而無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無矣；因其不可相無而有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有矣。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惠之愈勤而偽薄滋甚，天下失業(yè)而情性瀾漫矣，故其功分無時(shí)可定也。

　　【疏】夫東西異方，其義相反也，而非東無以立西，斯不可以相無者也。若近取諸身者，眼見耳聽，手捉腳行，五藏六腑，四肢百體，各有功能，咸稟定分，豈眼為耳視而腳為手行哉？相為之功，于斯滅矣。此是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也。然足不行則四肢為之委頓，目不視則百體為之否塞，而所司各用，無心相為，濟(jì)彼之功，自然成矣，斯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也。以此觀之，則功用有矣，分各定矣。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則彼我失性而是非殽亂也，豈莊生之意哉！

　　【釋文】《自為》于偽反。注內(nèi)自為相為皆同。余如字。

　　【六】【注】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無然矣；無不然，則無非矣。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為，故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其不能相為也可見矣?！　　臼琛咳唬q是也。夫物皆自是，故無不是；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天下無是矣；無不是，則天下無非矣。故以物情趣而觀之，因其自是，則萬物莫不是；因其相非，則萬物莫不非矣。夫天下之極相反者，堯桀也，故舉堯桀之二君以明是非之兩義。故堯以無為為是，有欲為非；桀以無為為非，有欲為是；故曰知堯桀之自然相非。因此而言，則天下萬物情趣志操，可以見之矣。

　　【?！浚ㄒ唬┦赖绿帽局掠姓咦帧＃ǘ┮宰忠老戮溲a(bǔ)。

　　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絕【一】；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二】。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shí)，未可以為常也【三】。梁麗可以沖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四】；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貍狌，言殊技也【五】；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六】。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七】。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八】。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九】。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shí)，逆其俗者，謂之篡（一）夫【一０】；當(dāng)其時(shí)，順其俗者，謂之義〔之〕（二）徒【一一】。默默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一二】！”

　　【一】【疏】夫帝王異代，爭讓異時(shí)。既而堯知天命有歸，故禪于舜；舜知?dú)v祚將改，又讓于禹。唐虞是五帝之?dāng)?shù)，故曰讓而帝也。（子）之，燕相子之也。噲，燕王名也。子之，即蘇秦之女婿也。秦弟蘇代，從齊使燕，以堯讓許由故事說燕王噲，令讓位與子之，子之遂受。國人恨其受讓，皆不服子之，三年國亂。齊宣王用蘇代計(jì)，興兵伐燕，于是殺燕王噲于郊，斬子之于朝，以絕燕國。豈非效堯舜之陳跡而禍至于此乎！　　【釋文】《之噲》音快，又古邁反，又古會反。之者，燕相子之也。噲，燕王名也。司馬云：燕王噲拙于謀，用蘇代之說，效堯舜讓位與子之，三年而國亂?！　　径俊咀ⅰ糠蝽樚鞈?yīng)人而受天下者，其跡則爭讓之跡也。尋其跡者，失其所以跡矣，故絕滅也。

　　【疏】殷湯伐桀，周武克紂，此之二君，皆受天命，故致六合清泰，萬國來朝，是以時(shí)繼三王，故云爭而王也。而時(shí)須干戈，應(yīng)以湯武，時(shí)須揖讓，應(yīng)以堯舜。故千變?nèi)f化，接物隨時(shí)，讓爭之跡，不可執(zhí)留也。白公名勝，楚平王之孫，太子建之子也。平王用費(fèi)無忌之言，納秦女而疏太子，太子奔鄭，娶鄭女而生勝。太傅伍奢被殺，子胥奔吳，勝從奔吳，與胥耕于野。楚令尹子西迎勝歸國，封于白邑，僭號稱公。勝以鄭人殺父，請兵報(bào)讎，頻請不允，遂起兵反，楚遣葉公子高伐而滅之，故曰白公爭而滅。

　　【釋文】《而王》往況反?！栋坠访麆?，楚平王之孫，白縣尹，僭稱公，作亂而死。事見左傳哀公十六年。

　　【三】【疏】爭讓，文武也。堯桀，是非也。若經(jīng)緯天地，則賤武而貴文；若克定禍亂，則賤文而貴武。是以文武之道，貴賤有時(shí)，而是非之行，亦用舍何定！故爭讓之禮，于堯舜湯武之時(shí)則貴，于之噲白公之時(shí)則賤，不可常也。

　　【四】【疏】梁，屋梁也。麗，屋棟也。沖，擊也。窒，塞也。言梁棟大，可用作攻擊城隍，不可用塞于鼠穴，言其器用大小不同也。

　　【釋文】《梁麗》司馬李音禮，一音如字。司馬云：梁麗，小船也。崔云：屋棟也?！驊c藩案初學(xué)記二十五引司馬云：麗，小船也。與釋文小異?！蛴衢性唬核抉R云，梁麗小船也，崔云屋棟也。然小船與屋棟，皆非所以沖城。詩皇矣篇與爾臨沖，毛傳曰：臨，臨車也，沖，沖車也。正義曰：兵書有作臨車沖車之法，墨子有備沖之篇，知臨沖俱是車也。然則此云可以沖城，其為是車明矣。徐無鬼篇君亦必?zé)o陳鶴列于麗譙之間，郭注曰：麗譙，高樓也。司馬曰：麗譙，樓觀名也。此所云梁麗，疑是車之有樓者，若左傳所稱樓車矣。文選辨亡論沖棚息于朔野，李善注曰：字略作●，樓也，可為沖車有樓之證。◎慶藩案司馬訓(xùn)梁麗為小船，非也。俞氏以為樓車，亦近附會?？剂凶訙珕柶洪T鬻歌，余音繞梁欐，三日不絕。梁欐，即此所云梁麗也。力命篇居則連欐，文選司馬長卿上林賦連卷欐佹，〔司馬彪〕注：欐佹，支（柱）〔重累〕（三）也。欐者附著，佹者交午。欐與麗同。廣韻：麗，著也。玉篇：麗，偶也。柱偶曰麗，梁棟相附著亦曰麗，正謂椽柱之屬。當(dāng)從崔說為勝。為梁麗必材之大者，故可用以沖城，不當(dāng)泥視?！吨稀氛湎し?。爾雅云：塞也。崔李同。說文都節(jié)反。

　　【五】【疏】騏驥驊騮，并古之良馬也。捕，捉也。貍狌，野貓也。夫良馬駿足，日馳千里，而捕捉小鼠，不及貍狌。是技藝不同，不可一概而取者也。

　　【釋文】《騏》音其?！扼K》音冀?！厄憽窇艋ǚ础！厄t》音留。李云：騏驥驊騮，皆駿馬也?！恫丁芬舨?。本又作搏。徐音付。《貍》力之反?！稜酢芬粜?，向同。又音生。崔本作鼬，由又反?！妒饧肌菲渚_反。

　　【六】【注】就其殊而任之，則萬物莫不當(dāng)也。

　　【疏】鴟，鵂鹠也，亦名只狐，是土梟之類也。晝則眼暗，夜則目明，故夜能撮捉蚤虱，密視秋毫之末，晝出瞋張其目，不見丘山之形。是知物性不同，豈直鴟鵂而已！故隨其性而安之，則物無不當(dāng)也。

　　【釋文】《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鹠；與委梟同。《夜撮》七括反。崔本作最，音同?！对椤芬粼?。說文：跳蟲嚙人者也?；茨献?，鴟夜聚蚤，察分毫末。許慎云：鴟夜聚食蚤虱不失也。司馬本作?，音文，云：鴟，鵂鹠，夜取?食。今郭本亦有作?者。崔本作爪，云：鵂鹠夜聚人爪于巢中也?！蛲跻唬壶犠?，涉釋文內(nèi)鴟鵂鹠而衍。（埤雅引此已誤。）案釋文曰，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鹠，而不為鵂字作音，則正文內(nèi)本無鵂字明矣?；茨现餍g(shù)篇亦云鴟夜撮蚤。◎慶藩案爪蚤通用，故崔本作爪。蚤?字形相近，故司馬本作??；茨现餍g(shù)篇高注：鴟，鴟鵂也，謂之老菟，夜鳴人屋上也。夜則目明，合聚人爪以著其巢中，故曰察分秋毫；晝則無所見，故曰形性詭也。許注曰：鴟夜聚食蚤虱不失也。撮蚤之說，許高異議。王引之云，揆之事理，當(dāng)以許注為雅馴。《瞋》尺夷反，向處辰反。司馬云：張也。崔音眩，又師慎反。本或作瞑?！驊c藩案釋文，瞋或作瞑。疑作瞑者是也。說文：瞋，怒目也。瞑，合目也。瞑目則無所見矣。隸書●或作真，冥或作●，形相似而誤。管子小問篇桓公瞋目而視，祝鳧已（疵）〔疪〕（四），韓子守道篇瞋目切齒傾耳，淮南道應(yīng)篇瞋目敝然，攘臂拔劍，今本瞋并誤瞑，皆其例。

　　【七】【注】夫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得我為是，失我為非，適性為治，失和為亂。然物無定極，我無常適，殊性異便，是非無主。若以我之所是，則彼不得非，此知我而不見彼者耳。故以道觀者，于是非無當(dāng)也，付之天均，恣之兩行，則殊方異類，同焉皆得也。

　　【疏】蓋，不盡之辭也。師，猶師心也。夫物各師其（域）〔成〕心，妄為偏執(zhí)，將己為是，不知他以為非，將我為治，不知物以為亂；故師心為是，不見己上有非；師心為治，謂言我身無亂。豈知治亂同源，是非無主！故治亂同源者，天地之理也；是非無主者，萬物之情也。暗于斯趣，故言未明也。

　　【釋文】《師是》或云：師，順也?！稁熤巍分崩舴?。注皆同。

　　【八】【疏】夫天地陰陽，相對而有。若使有天無地，則萬物不成；有陰無陽，則蒼生不立。是知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者，必不可行明矣。

　　【九】【注】天地陰陽，對生也；是非治亂，互有也；將奚去哉？

　　【疏】若夫師是而無非，師天而無地，語及于此而不舍于口者，若非至愚之人，則是故為誣罔。

　　【釋文】《不舍》音舍。下同。

　　【一０】【疏】帝，五帝也。王，三王。三代，夏殷周。禪，授也。繼，續(xù)也?；蜃谧逑喑校蜃屌c他姓，故言殊禪也?；蚋缸酉嗬^，或興兵篡弒，故言殊繼也?；蜻t速差互，不合天時(shí)；或氓俗未歸，逆于人事。是以之噲慕堯舜以絕嗣，白公效湯武以滅身，如此之流，謂之篡奪也。

　　【釋文】《篡夫》初患反，取也。下如字。

　　【一一】【疏】夫干戈揖讓，事跡不同，用舍有時(shí)，不可常執(zhí)。至如湯武興兵，唐虞揖讓，上符天道，下合人心，如此之徒，謂之為義也。

　　【一二】【注】俗之所貴，有時(shí)而賤；物之所大，世或小之。故順物之跡，不得不殊，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

　　【疏】河伯未能會理，故海若訶使忘言，默默莫聲，幸勿辭費(fèi)也。夫小大無主，貴賤無門，物情顛倒，妄為臧否。故女于何推逐而知貴賤大小之家門乎？言其不知也。

　　【釋文】《女惡》音汝。后放此。下音烏。

　　【?！浚ㄒ唬╆I誤引張君房本篡下有之字。（二）之字依世德堂本補(bǔ)。（三）重累二字依文選注改。（四）疪字依管子改。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一】”

　　【一】【疏】奈何，猶如何也。河伯雖領(lǐng)高義，而未達(dá)旨?xì)w，故更請決疑，遲聞解釋。我欲處涉人世，攝衛(wèi)修道，于何事而可為乎？于何事而不可為乎？及辭讓受納，進(jìn)趣退舍，眾諸物務(wù)，其事云何？愿垂告誨，終身奉遵。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一】；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二】。何少何多，是謂謝施【三】；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四】。嚴(yán)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五】；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六】；泛泛（一）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七】。兼懷萬物，其孰承翼【八】？是謂無方【九】。萬物一齊，孰短孰長【一０】？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一一】，不恃其成【一二】；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一三】。年不可舉【一四】，時(shí)不可止【一五】；消息盈虛，終則有始【一六】。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一七】。物之生也，若驟若馳【一八】，無動而不變，無時(shí)而不移【一九】。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二０】?！?/font>

　　【一】【注】貴賤之道，反復(fù)相尋。

　　【疏】反衍，猶反復(fù)也。夫貴賤者，生乎妄執(zhí)也。今以虛通之理照之，則貴者反賤而賤者復(fù)貴，故謂之反衍也。

　　【釋文】《反衍》如字，又以戰(zhàn)反。崔云：無所貴賤，乃反為美也。本亦作畔衍，李云：猶漫衍合為一家?！驊c藩案文選左太沖蜀都賦注引司馬作叛衍，云：叛衍，猶漫衍也。釋文闕?！斗磸?fù)》芳服反。

　　【二】【注】自拘執(zhí)則不夷于道。

　　【疏】而，汝也。夫修道之人，應(yīng)須放任，而汝乃拘執(zhí)心志，矜而持之，故與虛通之理蹇而不夷也。

　　【釋文】《與道大蹇》向紀(jì)輦反，徐紀(jì)偃反。本或作與天道蹇。崔本蹇作浣，云：猶洽也。

　　【三】【注】隨其分，故所施無常。

　　【疏】謝，代也。施，用也。夫物或聚少以成多，或散多以為少，故施用代謝，無常定也。

　　【釋文】《謝施》如字。司馬云：謝，代也。施，用也。崔云：不代其德，是謂謝施。

　　【四】【注】不能隨變，則不齊于道。

　　【疏】夫代謝施用，多少適時(shí)，隨機(jī)變化，故能齊物。若執(zhí)一為行，則與理不冥者也。

　　【釋文】《參》初林反?！恫睢烦跻朔?。　　【五】【注】公當(dāng)而已。

　　【疏】體道之士，望之儼然，端拱萬乘，楷模于物，群彼萬國，宗仰一君，亭毒黎元，必?zé)o私德也。

　　【釋文】《嚴(yán)乎》魚檢反，又如字。

　　【六】【注】天下之所同求。

　　【疏】繇繇，●長之貌也。若眾人之祭社稷，而社稷無私福于人也。

　　【釋文】《繇繇》音由。

　　【七】【注】泛泛然無所在。

　　【疏】泛泛，普遍之貌也。夫至人立志，周普無偏，接濟(jì)群生，泛愛平等。譬東西南北，曠遠(yuǎn)無窮，量若虛空，豈有畛界限域也！

　　【釋文】《泛泛》孚劍反。字又作泛?！额场分谭??！队颉酚诒品矗f于目反。

　　【八】【注】掩御群生，反之分內(nèi)而平往者也，豈扶疏而承翼哉！　　【疏】懷，藏也。孰，誰也。言大圣慈悲，兼懷庶品，平往而已，終無偏愛，誰復(fù)有心拯赦而接承扶翼者也！

　　【九】【注】無方，故能以萬物為方。

　　【疏】譬彼明鏡，方茲幽谷，逗機(jī)百變，無定一方也?！　　疽唬啊俊咀ⅰ磕唤宰?。

　　【疏】萬物參差，亭毒唯一，鳧鶴長短，分足性齊。

　　【一一】【注】死生者，無窮之（二）變耳，非終始也。

　　【疏】虛通之道，無終無始，執(zhí)滯之物，妄計(jì)死生。故老經(jīng)云，迎不見其首，隨不見其后。

　　【一二】【注】成無常處。

　　【疏】應(yīng)物無方，超然獨(dú)化，豈假待對而后生成也！

　　【一三】【注】不以形為位，而守之不變。　　【疏】譬彼陰陽，春生秋殺，盈虛變化，榮落順時(shí)，豈執(zhí)守形骸而拘持名位邪！

　　【一四】【注】欲舉之令去而不能。

　　【釋文】《令去》力呈反。

　　【一五】【注】欲止之使停又不可?！　　臼琛糠蚰曛矇?，時(shí)之●促，出乎天理，蓋不由人。故其來也不可舉而令去，其去也不可止而令住，俱當(dāng)任之，未始非我也。

　　【一六】【注】變化日新，未嘗守故。

　　【疏】夫陰消陽息，夏盈冬虛，氣序循環(huán)，終而復(fù)始；混成之道，變化日新，循理直前，無勞措意也。

　　【一七】【疏】前來所辨海若之談，正是語大道之義方，論萬物之玄理者也。

　　【一八】【注】但當(dāng)就用耳。　　【疏】夫生滅流謝，運(yùn)運(yùn)不停，其為迅速，如馳如驟。是（尤）〔猶〕百年倏忽，何足介懷也！

　　【一九】【注】故不可執(zhí)而守。

　　【疏】夫流動變化，時(shí)代遷移，迅若交臂，驟如過隙，故未有語動而不變化，言時(shí)而不遷移也。

　　【二０】【注】若有為不為于其閑，則敗其自化矣。

　　【疏】萬物紛亂，同稟天然，安而任之，必自變化，何勞措意為與不為！

　　【?！浚ㄒ唬┶w諫議本作泛。（二）趙本之下有一字。

　　河伯曰：“然則何貴于道邪【一】？”

　　【一】【注】以其自化。

　　【疏】若使為與不為混一，則凡圣之理均齊。既任變化之自然，又何貴于至道？河伯更起斯問，遲以所疑?！　?font color='#cc6600'>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dá)于理，達(dá)于理者必明于權(quán)，明于權(quán)者不以物害己【一】。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二】。非謂其薄之也【三】，言察乎安?！舅摹浚瑢幱诘湼！疚濉?，謹(jǐn)于去就【六】，莫之能害也【七】。故曰，天在內(nèi)，人在外【八】，德在乎天【九】。知天（一）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一０】蹢?而屈伸【一一】，反要而語極【一二】?！?/font>

　　【一】【注】知道者，知其無能也；無能也，則何能生我？我自然而生耳，而四支百體，五藏精神，已不為而自成矣，又何有意乎生成之后哉！達(dá)乎斯理者，必能遣過分之知，遺益生之情，而乘變應(yīng)權(quán)，故不以外傷內(nèi)，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

　　【疏】夫能知虛通之道者，必達(dá)深玄之實(shí)理；達(dá)深玄之實(shí)理者，必明于應(yīng)物之權(quán)智。既明權(quán)實(shí)之無方，故能安排而去化。死生無變于己，何外物之能害哉?。ㄒ裕泊恕炒鸷硬?，次明至道之可貴。

　　【釋文】《五藏》才浪反。

　　【二】【注】夫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故苦不能苦也。

　　【疏】至德者，謂得至道之人也。雖復(fù)和光混世，處俗同塵，而不為四序所侵，不為三災(zāi)所害，既得之于內(nèi)，故外不能賊。此明解道之可貴也。

　　【三】【注】雖心所安，亦不使犯之?！　　臼琛勘。p也。所以水火不侵，禽獸不害者，惟心所安，則傷不能傷也，既不違避，亦不輕犯之也。

　　【釋文】《其薄》如字。崔云：謂以體著之。

　　【四】【注】知其不可逃也。

　　【疏】所以傷不能傷者，正言審察乎安危，順之而不可逃，處之而常適也。

　　【五】【注】安乎命之所遇。

　　【疏】寧，安也。禍，窮塞也。福，通達(dá)也。至德之人，唯變所適，體窮通之有命，達(dá)禍福之無門，故所樂非窮通，而所遇常安也。

　　【六】【注】審去就之非己。

　　【疏】謹(jǐn)去就之無定，審取舍之有時(shí)，雖復(fù)順物遷移，而恒居至當(dāng)者。

　　【七】【注】不以害為害，故莫之能害。

　　【疏】一于安危，冥于禍福，與化俱往，故物莫能傷。此總結(jié)以前無害之義。

　　【八】【注】天然在內(nèi)，而天然之所順者在外，故大宗師云，知天人之所為者至矣，明內(nèi)外之分皆非為也。

　　【疏】天然之性，韞之內(nèi)心；人事所順，涉乎外跡；皆非為也。任之自然，故物莫之害矣。

　　【九】【注】恣人任知，則流蕩失素也。

　　【疏】至德之美，在乎天然，若恣人任知，則流蕩天性。

　　【一０】【注】此天然之知，自行而不出乎分者也，故雖行于外，而常本乎天而位乎得矣。

　　【疏】此真知也。位，居處也。運(yùn)真知而行于世，雖涉于物千變?nèi)f化，而恒以自然為本，居于虛極而不喪其性，動而寂者也。

　　【釋文】《之行》如字?！　　疽灰弧俊咀ⅰ颗c機(jī)會相應(yīng)者，有斯變也。

　　【疏】蹢?，進(jìn)退不定之貌也。至人應(yīng)世，隨物污隆，或屈或伸，曾無定執(zhí)，趣（人）〔舍〕冥會，以逗機(jī)宜?！　　踞屛摹俊钝棥氛梢娣?，又持革反。《?》丈綠反，又音濁?！肚臁芬羯?。

　　【一二】【注】知雖落天地，事雖接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也?！　　臼琛侩m復(fù)混跡人閑而心恒凝靜，常居樞要而反本還源。所有語言，皆發(fā)乎虛極，動不乖寂，語不乖默也。

　　【釋文】《反要》于妙反。

　　【校】（一）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天作乎。

　　曰：“何謂天？何謂人【一】？”

　　【一】【疏】河伯未達(dá)玄妙，更起此疑，問天人之道，庶希后答。

　　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一】。故曰，無以人滅天【二】，無以故滅命【三】，無以得殉名【四】。謹(jǐn)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五】?！?/font>

　　【一】【注】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馬乎？服牛乘馬，可不穿落之乎？牛馬不辭穿落者，天命之固當(dāng)也。茍當(dāng)乎天命，則雖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

　　【疏】夫牛馬稟于天，自然有四腳，非關(guān)人事，故謂之天。羈勒馬頭，貫穿牛鼻，出自人意，故謂之人。然牛鼻可穿，馬首可絡(luò)，不知其爾，莫辨所由，事雖寄乎人情，理終歸乎造物。欲顯天人之一道，故托牛馬之二獸也。　　【二】【注】穿落之可也，若乃走作過分，驅(qū)步失節(jié)，則天理滅矣。

　　【疏】夫因自然而加人事，則羈絡(luò)之可也。若乃穿馬絡(luò)牛，乖于造化，可謂逐人情之矯偽，滅天理之自然。

　　【三】【注】不因其自為而故為之者，命其安在乎！　　【疏】夫率性乃動，動不過分，則千里可致而天命全矣。若乃以駑勵驥而驅(qū)馳失節(jié)，斯則以人情事故毀滅天理，危亡旦夕，命其安在乎！豈唯馬牛，萬物皆爾。

　　【四】【注】所得有常分，殉名則過也。

　　【疏】夫名之可殉者無涯，性之所得者有限，若以有限之得殉無涯之名，則天理滅而性命喪矣。

　　【五】【注】真在性分之內(nèi)。

　　【疏】夫愚智夭壽，窮通榮辱，稟之自然，各有其分。唯當(dāng)謹(jǐn)固守持，不逐于物，得于分內(nèi)而不喪于道者，謂反本還源，復(fù)于真性者也。此一句總結(jié)前玄妙之理也。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fēng)，風(fēng)憐目，目憐心【一】。

　　【一】【疏】憐是愛尚之名。夔是一足之獸，其形如（诐）〔鼓〕，足似人腳，而回踵向前也。山海經(jīng)云，東海之內(nèi)，有流波之山，其山有獸，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而行，聲音如雷，名之曰夔。昔黃帝伐蚩尤，以夔皮冒鼓，聲聞五百里也。蚿，百足蟲也，夔則以少企多，故憐蚿；蚿則以有羨無，故憐蛇；蛇則以小企大，故憐風(fēng)；風(fēng)則以暗慕明，故憐目；目則以外慕內(nèi)，故憐心。欲明天地萬物，皆稟自然，明暗有無，無勞企羨，放而任之，自合玄道。倒置之徒，妄心希慕，故舉夔等之粗事，以明天機(jī)之妙理。又解：憐，哀愍也。夔以一足而跳躑，憐蚿眾足之煩勞；蚿以有足而安行，哀蛇無足而辛苦；蛇有形而適樂，愍風(fēng)無質(zhì)而冥昧；風(fēng)以飄飖而自在，憐目域形而滯著；目以在外而明顯，憐心處內(nèi)而暗塞。欲明物情顛倒，妄起哀憐，故托夔蚿以救其病者也?！　　踞屛摹俊顿纭非簖敺?，一足獸也。李云：黃帝在位，諸侯于東海流山得奇獸，其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即風(fēng)雨，目光如日月，其音如雷，名曰夔。黃帝殺之，取皮以冒鼓，聲聞五百里。《憐》音蓮?！锻p》音賢，又音玄。司馬云：馬蚿蟲也。廣雅云：蛆渠馬蚿?！锻p憐蛇蛇憐風(fēng)風(fēng)憐目目憐心》司馬云：夔，一足；蚿，多足；蛇，無足；風(fēng)，無形；目，形綴于此，明流于彼；心則質(zhì)幽，為神游外。

　　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dú)奈何？【一】”

　　【一】【疏】踸踔，跳躑也。我以一足跳躑，快樂而行，天下簡易，無如我者。今子驅(qū)馳萬足，豈不劬勞？如何受生獨(dú)異于物？發(fā)此疑問，庶顯天機(jī)也。

　　【釋文】《(足今)》敕甚反，郭菟減反，一音初稟反?！蹲俊繁疽嘧黪?，同。敕角反。李云：●卓，行貌?！虮R文弨曰：今本卓作踔。◎慶藩案卓，獨(dú)立也，與踔●聲義同。漢書河間獻(xiàn)王傳卓爾不群，說苑君道篇踔然獨(dú)立。（踔，敕角切。）說文：●，（竹角切。）特止也。徐鍇系傳：特止，卓立也。通作趠逴。廣雅：趠，絕也。李善西都賦注，逴（救角切。）躒，猶超絕也。義并同。　　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shù)也（一）。今予動吾天機(jī)，而不知其所以然。”【一】

　　【一】【疏】夫唾而噴者，實(shí)無心于大小，而大小之質(zhì)自分，故大者如珠璣，小者如蒙霧，散雜而下，其數(shù)難舉。今蚿之眾足，乃是天然機(jī)關(guān)，運(yùn)動而行，未知所以，無心自張，有同噴唾。夔以人情起問，蚿以天機(jī)直答，必然之理，于此自明也。

　　【釋文】《唾》吐臥反?！秶姟菲諓灧?，又芳奔反，又孚問反?！度珈F》音務(wù)，郭武貢反?！犊蓜佟芬羯！驊c藩案文選陸士衡文賦注引司馬云：天機(jī)，自然也。釋文闕。

　　【?！浚ㄒ唬┶w諫議本無也字?！　?font color='#cc6600'>蚿謂蛇曰：“吾以眾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一】？”

　　【一】【疏】蚿以眾足而遲，蛇以無足而速，然遲速有無，稟之造化，欲明斯理，故發(fā)此疑問。

　　蛇曰：“夫天機(jī)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一】！”

　　【一】【注】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也（一）。則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二）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俯然而自得矣。遲速之節(jié)，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惑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所以逆其天機(jī)而傷其神器也（三）。至人知天機(jī)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忘其所為而任其自動，故萬物無動而不逍遙也。

　　【疏】天然機(jī)關(guān)，有此動用，遲速有無，不可改易。無心任運(yùn)，何用足哉！

　　【釋文】《俯然》亡本反。

　　【校】（一）趙諫議本無也字。（二）趙本無哉故二字。（三）趙本無也字。

　　蛇謂風(fēng)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無有，何也？”【一】　　【一】【疏】脅，肋也。蓬蓬，風(fēng)聲也，亦塵動貌也。蛇既無足，故行必動于脊脅也。似，像也。蛇雖無足，而有形像，風(fēng)無形像，而鼓動無方，自北徂南，擊揚(yáng)溟海，無形有力。竊有所疑，故陳此問，庶聞后答也。

　　【釋文】《蓬蓬》步東反，徐扶公反。李云：風(fēng)貌?！蚣沂栏冈唬河衿?，肖也。所以行者，足也；動吾脊脅而行，無足而猶肖夫足也。有形則有肖，無形則亦無所肖也。

　　風(fēng)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圣人能之?！薄疽弧?/font>　　【一】【注】恣其天機(jī)，無所與爭，斯小不勝者也（一）。然乘萬物御群材之所為，使群材各自得，萬物各自為，則天下莫不（二）逍遙矣，此乃（三）圣人所以為大勝也?！　　臼琛匡L(fēng)雖自北徂南，擊揚(yáng)溟海，然人以手指撝于風(fēng)，風(fēng)即不能折指，以腳●踏于風(fēng)，風(fēng)亦不能折腳，此小不勝也。然而飄風(fēng)卒起，羊角乍騰，則大廈為之飛揚(yáng)，櫟社以之摧折，此大勝也。譬達(dá)觀之士，穢跡揚(yáng)波，混愚智于群小之間，泯是非于囂塵之內(nèi)，此眾小不勝也。而亭毒蒼生，造化區(qū)宇，同二儀之覆載，等三光之照燭，此大勝也。非下凡之所解，唯圣人獨(dú)能之?！褚嘤凶?字者，?，藉（蓋）也（四）。今不用此解也。

　　【釋文】《?》音秋。李云：藉也。藉則削也。本又作●，子六反，又七六反，迫也?！蚣沂栏冈唬豪钴壴?，?藉也，藉則削也，本（文）〔又〕作●。指者，手向之；?者，足蹴之。荀子強(qiáng)國篇巨楚縣吾前，大燕?吾后，勁魏鉤吾右，楊倞注：?，踧也，言蹴踏于后也?！墩鄞蟆分喾础！厄愦蟆芬麸w，又扶貴反。

　　【?！浚ㄒ唬┶w諫議本無者也二字。（二）趙本無莫不二字。（三）趙本無乃字。（四）蓋字依釋文刪。

　　孔子游于匡，宋人圍之?dāng)?shù)?，而弦歌不惙（一）【一】。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二】？”

　　【一】【疏】輟，止也。宋當(dāng)為衛(wèi)，字之誤也?？铮l(wèi)邑也。孔子自魯適衛(wèi)，路經(jīng)匡邑，而陽虎曾侵暴匡人，孔子貌似陽虎。又孔子弟子顏克，與陽虎同暴匡邑，克時(shí)復(fù)與孔子為御。匡人既見孔子貌似陽虎，復(fù)見顏克為御，謂孔子是陽虎重來，所以興兵圍繞?？鬃舆_(dá)窮通之命，故弦歌不止也。

　　【釋文】《孔子游于匡宋人圍之?dāng)?shù)》色主反。《?》子合反。司馬云：宋當(dāng)作衛(wèi)?？铮l(wèi)邑也。衛(wèi)人誤圍孔子，以為陽虎?；L暴于匡人，又孔子弟子顏克，時(shí)與虎俱，后克為孔子御，至匡，匡人共識克，又孔子容貌與虎相似，故匡人共圍之。《不惙》本又作輟，同。丁劣反。　　【二】【疏】娛，樂也?？锶思葒?，理須憂懼，而弦歌不止，何故如斯？不達(dá)圣情，故起此問。本亦有作虞字者，虞，憂也。怪夫子憂虞而弦歌不止?！　　踞屛摹俊度胍姟焚t遍反。

　　【?！浚ㄒ唬┶w諫議本作輟。

　　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一），時(shí)也。【一】當(dāng)堯舜（二）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dāng)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shí)勢適然?！径糠蛩胁槐茯札堈撸瑵O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三】；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shí)，臨大難而不懼者，圣人之勇也【四】。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五】?！?/font>

　　【一】【注】將明時(shí)命之固當(dāng)，故寄之求諱。

　　【疏】諱，忌也，拒也。窮，否塞也。通，泰達(dá)也。夫子命仲由來，語其至理云：“我忌于窮困，而不獲免者，豈非天命也！求通亦久，而不能得者，不遇明時(shí)也。夫時(shí)命者，其來不可拒，其去不可留，故安而任之，無往不適也。”夫子欲顯明斯理，故寄之窮諱，而實(shí)無窮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