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夫論箋校正 相列〔一〕第二十七

　　詩所謂“天生烝民，有物有則〔二〕”。是故人身體形貌皆有象類〔三〕，骨法角肉各有分部，以著性命之期，顯貴賤之表〔四〕，一人之身，而五行八卦之氣具焉〔五〕。故師曠曰“赤色不壽”，火家性易滅也〔六〕。易之說卦：“巽為人多白眼”，相揚(yáng)四白者兵死，此猶金伐木也〔七〕。經(jīng)曰：“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八〕?！薄笆ト擞幸娞煜轮临?，而擬諸形容，象其物宜〔九〕?！贝艘噘t人之所察，紀(jì)往以知來，而著為憲則也?！　　惨弧场痂I按：此篇論人體有象類，角肉有分部。故審其形貌，則知富貴；觀其氣色，而驗吉兇。此本古人迷信。然謂人之骨相，若材木之有曲直，萬物之有常宜。茍矜其奇，不為修省改尤，則富貴必不能坐致，而有福轉(zhuǎn)為災(zāi)者，則不無可取。

　　〔二〕烝民。

　　〔三〕春秋繁露人副天數(shù)篇云：“人有三百六十節(jié)，偶天之?dāng)?shù)也。形體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聰明，日月之象也。體有空竅理脈，川谷之象也。心有哀樂喜怒，神氣之類也。”淮南子精神訓(xùn)云：“頭之圓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鐸按：列子楊朱篇：“人肖天地之類?！睗h書刑法志：“夫人宵天地之
?！苯源肆x?！　　菜摹痴摵夤窍嗥疲骸叭嗣A于天，則有表候于體。察表候以知命，猶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謂也?！庇衷疲骸百F賤貧富，命也。操行清濁，性也。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庇衷疲骸爸?，見富貴于貧賤，睹貧賤于富貴。按骨節(jié)之法，察皮膚之理，以審人之性命，無不應(yīng)者?！?br>
　　〔五〕易干鑿度：‘孔子曰：“八卦之序成立，則五氣變形。故人生而應(yīng)八卦之體，得五氣以為五常?！薄次鍤猓逍兄畾?。論衡物勢篇云：“一人之身，含五行之氣，故一人之行，有五常之操。五常，五行之道也。”

　　〔六〕逸周書太子晉解云：“汝色赤白，火色不壽?！薄　　财摺惩跸壬疲骸八陌?，謂睛之上下左右皆露白，易所謂多白眼也。相婦人法：目有四白，五夫守宅。見唐書方技袁天綱傳?！?br>
　　〔八〕易系辭下傳。

　　〔九〕系辭下傳。王本“有”下有“以”字，無“至”字，“諸”下有“其”字。○鐸按：此“至”字蓋涉系辭上傳“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惡也”增。

　　人之相法，或在面部，或在手足，或在行步，或在聲響〔一〕。面部欲溥平潤澤〔二〕，手足欲深細(xì)明直，行步欲安穩(wěn)覆載〔三〕，音聲欲溫和中宮。頭面手足，身形骨節(jié)，皆欲相副稱。此其略要也。

　　〔一〕論衡骨相篇云：“相或在內(nèi)，或在外，或在形體，或在聲氣。”

　　〔二〕王先生云：‘“溥”當(dāng)作“博”。’○鐸按：“博平”謂寬而平，王說是。

　　〔三〕按“安穩(wěn)”古作“安隱”，“隱”亦“安”也。詩綿鄭箋云：“民心定，乃安隱其居?！比龂疚涞蹅髋崴芍⒁嵖党杀P庚注云：“安隱于其眾?！倍總髯⒁A嶠漢書曰：‘卓欲遷都長安，召公卿以下大議。司徒楊彪曰：“昔盤庚五遷，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曉天下之士，而海內(nèi)安穩(wěn)?！薄鞍卜€(wěn)”與“安隱”同。成二年左傳：“韓厥俯定其右”，杜注：“俯，安隱之?！鼻f子應(yīng)帝王篇：“其臥徐徐”，司馬彪注：“徐徐，安隱貌。”○鐸按：廣雅釋詁一：“隱，安也?！蓖跏鲜枳C云：‘說文：“●，所依據(jù)也。讀與隱同?！狈窖裕骸半[、據(jù)，定也?！薄半[”與“●”通。今俗語言“安穩(wěn)”者，“隱”聲之轉(zhuǎn)也。’

　　夫骨法為祿相表，氣色為吉兇候〔一〕，部位為年時〔二〕，德行為三者招〔三〕，天授性命決然。表有顯微，色有濃淡，行有薄厚，命有去就。是以吉兇期會，祿位成敗，有不必〔四〕。非聰明慧智〔五〕，用心精密，孰能以中？

　　〔一〕荀子非相篇云：“相人之形狀顏色，而知其吉兇妖祥?！闭摵庾匀黄疲骸凹獌打闵娪诿?，人不能為色自發(fā)也?！弊约o(jì)篇云：“人面色部七十有余，頰肌明潔，五色分別，隱微憂喜，皆可得察。占射之者，十不失一?！?br>
　　〔二〕“時”下脫一字。

　　〔三〕○鐸按：招，準(zhǔn)的也。詳后注。

　　〔四〕“必”下有脫字。

　　〔五〕禮記中庸云：“惟天下至圣為能聰明睿智?！?br>
　　昔內(nèi)史叔服過魯，公孫敖〔一〕聞其能相人也，而見其二子焉。叔服曰：“谷也食子，難也收子，谷也豐下，必有后于魯〔二〕?！奔澳虏弦?，文伯居養(yǎng)；其死也，惠叔典哭〔三〕。魯竟立獻(xiàn)子，〔四〕以續(xù)孟氏之后。及王孫說相喬如〔五〕，子上幾商臣〔六〕，子文憂越椒〔七〕，叔姬惡食我〔八〕，單襄公察晉厲〔九〕，子貢觀邾魯〔一０〕，臧文聽御說〔一一〕，陳咸見張〔一二〕，賢人達(dá)士〔一三〕，察以善心，無不中矣。及唐舉之相李兌、蔡澤〔一四〕，許負(fù)之相鄧通、條侯〔一五〕，雖司命班祿，追敘行事，弗能過也?！　　惨弧场皩O”舊作“●”。王先生云：‘“●”當(dāng)是“姓”字之誤。古者孫、姓通用。詩麟之趾“振振公姓”，毛傳：“公姓，公孫也?！薄?br>
　　〔二〕文元年左傳?！痂I按：杜注云：“谷，文伯。難，惠叔。食子，奉祭祀供養(yǎng)者也。收子，葬子身也。豐下，蓋面方?！?br>
　　〔三〕文十四年左傳。王侍郎云：‘“典哭”疑“典喪”?！^培按：“喪”字是也。漢書武五子傳：“霍光征王賀典喪”，顏師古注：“令為喪主?！?br>
　　〔四〕獻(xiàn)子，谷之子?！　　参濉持苷Z。○鐸按：“及”猶“若”也。下“及唐舉”同?！　　擦澄脑曜髠?。按禮記玉藻鄭注：‘“幾”猶“察”也?！?br>
　　〔七〕宣四年左傳。

　　〔八〕昭廿八年左傳。

　　〔九〕周語。

　　〔一０〕定十五年左傳。

　　〔一一〕莊十一年左傳?！痂I按：傳作“御說”，釋文云：‘本或作“御”。’史記宋世家、漢書古今人表并與此同。

　　〔一二〕“張”下脫一字，程本作空格。漢書有兩陳咸：一陳萬年子，見萬年傳；一王莽時講禮祭酒，見莽傳。

　　〔一三〕漢書王商史丹傅喜傳贊云：“雖宿儒達(dá)士，無以加焉?！?br>
　　〔一四〕史記蔡澤傳。

　　〔一五〕條侯事見史記絳侯世家。佞幸傳云：“上使善相者相通?！辈辉圃S負(fù)，此當(dāng)別有所據(jù)。○鐸按：漢書外戚傳：“許負(fù)相薄姬，當(dāng)生天子?！北〖槲牡勰?，鄧通為文帝幸臣，宜有令許負(fù)相通之事，特佞幸傳未言其名耳。

　　雖然，人之有骨法也，猶萬物之有種類，材木之有常宜。巧匠因象〔一〕，各有所授，曲者宜為輪，直者宜為輿，檀宜作輻，榆宜作轂〔二〕，此其正法通率也〔三〕。若有其質(zhì)，而工不材〔四〕，可如何？故凡相者，能期其所極，不能使之必至。十種之地〔五〕，膏壤雖肥，弗耕不獲〔六〕；千里之馬，骨法雖具，弗策不致〔七〕。

　　〔一〕韓非子有度篇云：“巧匠目意中繩?！?br>
　　〔二〕舊脫“輪直者宜為”五字。按御覽九百五十二引崔實政論云：‘師曠曰：“人骨法猶木有宜，曲者為輪，直者為輿，檀宜作輻，榆宜作轂。”’今據(jù)補(bǔ)。○鐸按：詩魏風(fēng)伐檀疏云：“言君子之人身自斬伐檀木，欲以為輪輻之用?！笔翘匆俗鬏椧病?br>
　　〔三〕率，讀如律。治要載崔實政論云：“不可為天下通率?！?br>
　　〔四〕“材”與“裁”同。晉語云：“童昏嚚瘖僬僥，官師之所不材也?！?br>
　　〔五〕“地”舊作“也”。

　　〔六〕易無妄六二：“不耕獲。”詩甫田毛傳：“大田過度，而無人功，終不能獲?！?br>
　　〔七〕后漢書馬援傳云：“昔有騏驥，一日千里，伯樂見之，昭然不惑。近世有西河子輿，亦明相法。子輿傳西河儀長孺，長孺?zhèn)髅甓【?，君都傳成紀(jì)楊子阿。臣援嘗師事子阿，受相馬骨法，考之于行事，輒有驗效?！蔽究澴游渥h篇云：“良馬無策，遠(yuǎn)道不致?！?br>
　　夫觚而弗琢，不成于器〔一〕；士而弗仕，不成于位。若此者，天地所不能貴賤，鬼神所不能貧富也。或王公孫子，仕宦終老，不至于谷〔二〕?；蚴`廝賤，無故騰躍〔三〕，窮極爵位。此受天性命，當(dāng)必然者也。詩稱“天難忱斯〔四〕”，性命之質(zhì)，德行之招〔五〕，參錯授受〔六〕，不易者也。

　　〔一〕鹽鐵論殊路篇云：‘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故人事加則為宗廟器，否則斯養(yǎng)之舋才?！?br>
　　〔二〕論語：‘子曰：“三年學(xué)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薄装矅ⅲ骸肮龋埔病！贬屛囊嵖党勺ⅲ骸肮龋撘??！贝艘喈?dāng)訓(xùn)“谷”為“祿”。

　　〔三〕漢書食貨志云：“物痛騰躍?！薄　　菜摹场俺馈辈妨衅鳌爸R”，此蓋后人據(jù)毛詩改之?！　　参濉迟|(zhì)、招皆以射的為喻。周禮司裘：“王大射，則共虎侯、熊侯、豹侯設(shè)其鵠”，鄭司農(nóng)云：“方十尺曰侯，四尺曰鵠，二尺曰正，四寸曰質(zhì)。”淮南子原道訓(xùn)云：“先者則后者之弓矢質(zhì)的也”，高誘注：“質(zhì)的，射者之準(zhǔn)藝也?！眳问洗呵锉旧疲骸叭f人操弓，共射其一招”，高誘注：“招，埻的也。”盡數(shù)篇云：“射而不中，反修于招，何益于中？”別類篇云：“射招者欲其中小也”，高注并云：“招，準(zhǔn)藝也?！辟|(zhì)、準(zhǔn)、埻同字?！　　擦场笆堋弊峙f脫。

　　然其大要，骨法為主，氣色為候〔一〕。五色之見，王廢有時?！捕持钦咭娤?，修善迎之，其有憂色，循〔三〕行改尤。愚者反戾，不自省思，雖休征見相，福轉(zhuǎn)為災(zāi)。于戲君子，可不敬哉！

　　〔一〕史記淮陰侯傳：‘蒯通曰：“仆嘗受相人之術(shù)，貴賤在于骨法，憂喜在于容色?！薄?br>
　　〔二〕“時”字舊脫。按夢列篇云：“五行王相謂之時”，今據(jù)補(bǔ)?！皶r”與下之、尤、思、災(zāi)為韻。長短經(jīng)察相篇注引相經(jīng)云：“五色并以四時判之。春三月，青色王，赤色相，白色囚，黃、黑二色皆死。夏三月，赤色王，白色、黃色皆相，青色死，黑色囚。秋三月，白色王，黑色相，赤色死，青、黃二色皆囚。冬三月，黑色王，青色相，白色死，黃與赤二色囚。若得其時色王相者吉，不得其時色王相若囚死者兇?！?br>
　　〔三〕“循”當(dāng)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