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第八十四回 引蟾仙師露本相 阿丹小國抗天兵

    作者: 《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羅懋登
    詩曰:

      作曲是佳人,制名由巧匠。
      鵾弦時莫并,鳳管還相向。
      隨歌唱更發(fā),逐舞聲彌亮。
      婉轉(zhuǎn)度云籠,逶迤出蕙帳。
      長隨畫堂里,承恩無所讓。

    卻說國師老爺接著笛兒在手里,點(diǎn)兩點(diǎn)頭,說道:“我認(rèn)得了。”元帥道:“認(rèn)得是哪里來的?”國師道:“且從容告訴你。待等仙師出來,貧僧親眼見他見兒,一總才實(shí)?!钡廓q未了,藍(lán)旗官報道:“引蟾仙師騎了一匹青牛,挎了兩口雙刀,聲聲叫道,是哪個又偷了我的鐵笛,是哪個又串拐了我的地里鬼。在那里恨上恨下,咬牙切齒,好不厲害也!”國師道:“待貧僧出去看他看兒?!眹鴰熣驹诖^上看了一會,說道:“這畜生在這里這等維持,全然迷失了真性!”眾人只說國師老爺罵那仙師坐下的青牛,哪曉得說的就是那個仙師。國師說道:“你們都站著,我去就來。”

    國師輕移幾步,只見白云慘慘的圍住了國師,一會兒就不看見在哪里去了。去到了敵樓之下,把個圓帽旋一旋,除將下來,頭頂上就透出一道金光。金光里面就現(xiàn)出了佛爺爺?shù)恼闪辖鹕?,左有阿難,右有釋伽,前有青獅白象,后有韋馱天尊。佛爺喝聲道:“畜生!你在這里做甚么?”引蟾仙師聽見說“畜生”兩個字,心下就虛,抬起頭來,猛空的是個佛爺爺在上,心里吃好一大驚,想說道:“怪得這些寶船來下西洋,撫夷取寶,原來是我佛爺爺在上面?!蔽醇伴_口答應(yīng),佛爺爺又叫聲:“利名星何在?”只見一聲響,掉下一個牧童來,一手一條鞭,喝聲:“哪里走!”恰好的青牛背上,馱的也是一條牛,只是顏色是個純白的。一個牧童騎著一只白牛,騰空而起,止剩得一條青牛在這里,沒發(fā)落處。

    國師收了金光,云收霧卷,又在船頭上。二位元帥說道:“敢問國師老爺,這是一段甚么緣故?”國師道:“這個話盡長哩!”天師道:“難得國師這等妙用,也要請教一番。”國師道:“當(dāng)原先佛母懷了佛爺爺在身上,未及生育之時,歸寧母家。過婆羅山上,行了幾里,只見一個牧童騎著一只白牛,吹著一管鐵笛。佛母聽見他吹得腔調(diào)不凡,心上有些駭異。漸漸的牧童兒騎著白牛,抹身而過,佛母接過他的鐵笛來一看,原來是個沒孔的笛兒。佛母說道:『娃娃,你這個笛兒又是鐵的,又是沒孔的,怎么吹得這等響哩?』牧童道:『我母母,你有所不知,短笛橫牛背,各人傳授不同?!环鹉傅溃骸凹偃缥覀円泊档庙懨矗俊荒镣σ恍?,說道:『我母母,你吹得響時,你就是個治世老母,我就把這管鐵笛和這只白牛,都送了你罷?!环鹉改闷饋泶瞪弦宦?,聲音響亮;吹上幾聲,幾聲按律。牧童跳下牛來,磕兩個頭,連鐵笛連白牛,都送與佛母,牧童騰空而去。佛母得了白牛不至緊,生下佛爺爺來沒有乳,就把這個白牛乳養(yǎng)大了佛爺爺。故此傳到至今,世上吃齋的吃乳餅,就是這個緣故?!痹獛浀溃骸八拼酥畷r,這條白牛的功德不小?!眹鴰煹溃骸鞍着XM是等閑!按天上的紇搭星。那牧童兒又是個等閑的!按天上的利名星。只有利名星牽得紇搭星動。后來白牛歸了佛道,這如今睡在佛爺爺蓮臺之下。牧童脫了凡骨,快活天堂之上。只有牧童兒牽得這個白牛動。”元帥道:“適來牧童兒騎著白牛上天去,可就是這兩個么?”國師道:“引蟾仙師就是蓮臺之下的白牛,思凡住世,托為仙師。那管鐵笛,就是佛母吹得響的鐵笛。故此貧僧一見鐵笛,就曉得他的來歷;一見仙師,就認(rèn)得他是只白牛?!痹獛浀溃骸澳镣瘍菏悄睦飦淼??”國師道:“是貧僧叫他下來,收服這個白牛上去?!痹獛浀溃骸拌F笛何不還他去呢?”國師道:“牧童兒手里拿的鞭,就是那管鐵笛。”元帥道:“他怎么得去?”國師道:“是貧僧與他去的?!碧鞄煹溃骸胺馉斆钣?,功德無量?!崩蠣?shù)溃骸霸缰獰羰腔穑埵煲讯鄷r。不去拜請國師,空費(fèi)了這許多手腳?!?br>
    王爺?shù)溃骸拔覍W(xué)生初到山下,意思要捉住百里雁。我寫在石板上,說道:『雁飛不到處,人被利名牽。』怎么今日牧童果是個利名牽,仙師又是牧童收去?偶爾中耳如此。”當(dāng)有地里鬼聽見王爺講話,跪上前來,說道:“前日仙師看見王爺題這兩句詩,心中悶悶不快,原來也是這等一個緣故。”天師道:“即此一事,可見得天下的事,都非是偶然。”

    老爺?shù)溃骸斑€有那條青牛,不知是個甚么出處?”國師道:“叫來我問它。”實(shí)時叫過青牛來。國師道:“你是個牛么?”青牛道:“小的是戴嵩畫的青牛,修行這幾百年,才略有些意思,就被那位仙師老爺騎將來,左要變化,右要飛騰,吃許多虧苦。哪里曉得他是條白牛!”天師道:“你可脫化么?”青牛道:“還是個牛,不曾脫化。”國師道:“你牛有一牛輪回,到了雙泯,自然脫化?!鼻嗯5溃骸扒лd難逢,望乞佛爺爺指教!”國師道:初然是個未牧,未經(jīng)童兒牧養(yǎng)之時,渾身上是玄色:

      生獰頭角怒咆哮,奔走溪山路轉(zhuǎn)遙。
      一片黑云橫谷口,誰知步步犯嘉苗。

    第二就是初調(diào),初穿鼻之時,鼻上才有些白色:

      我有芒繩驀鼻穿,一回奔競痛加鞭。
      從來劣性難調(diào)治,猶得山童盡力牽。

    第三是受,為童兒所制,頭是白的:

      漸調(diào)漸伏息奔馳,渡水穿云步步隨。
      手把芒繩無少緩,牧童終日自忘疲。第四是回首曉得,轉(zhuǎn)頭之時,連頸脖子都是白色:

      日久功深始轉(zhuǎn)頭,顛狂心力漸調(diào)柔。
      山童求肯全相許,猶把芒繩日系留。

    第五是馴伏,性漸順習(xí)之時,和童兒相親相伴,半身俱變白色:

      綠楊蔭下古溪邊,放去收來得自然。
      日暮碧云芳草地,牧童歸去不須牽。

    第六是無礙,到了無拘無束的田地,渾身都白得來,只是后臀上一條黑色:  露地安眠意自如,不勞鞭策永無拘。
      山童穩(wěn)坐青松下,一曲升平樂有余。

    第七到任運(yùn),任意運(yùn)動,無不適宜,渾身都變得是白,只有一個尾子還是本色:

      柳岸春波夕照中,淡煙芳草綠茸茸。
      饑餐渴飲隨時過,石上山童睡正濃。

    第八到相忘,牛與童兒,兩下相忘,是不識不知的境界,渾身都是白色,脫化了舊時皮袋子。

      白牛常在白云中,人自無心牛亦同。
      月透白云云影白,白云明月任西東。

    第九是獨(dú)照,不知生之所在,止剩得一個童兒:

      牛兒無處牧童閑,一片孤云碧嶂間。
      拍手高歌明月下,歸來猶有一重關(guān)。

    第十是雙泯,牛不見人,人不見牛,彼此渾化,了無渣滓:

      人牛不見了無蹤,明月光寒萬里空。
      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

    說了十牛,國師又問道:“你可曉得么?”青牛道:“曉得了?!薄皶缘谩眱蓚€字,還不曾說得了,只見青牛身子,猛空間是白。國師道:“你是曉得已自到了相忘的田地。”道猶未了,一聲響,一只白牛就變做一個白衣童子,朝著老爺禮拜皈依。國師道:“再進(jìn)一步就是了?!币魂嚽屣L(fēng),就不見了那個童兒。只見天上一輪月,月白風(fēng)清,悠悠蕩蕩。天師道:“佛力無力,廣度眾生。這個青牛何幸!得遇老爺超凡入圣?!眹鴰煹溃骸鞍浲臃穑∫蝻L(fēng)吹火,用力不多。那牧童即是人,牛即是心。雙泯即人心俱渾化,而證于本然之道。阿彌陀佛!心孰不有?有則當(dāng)修。道孰不具?具則當(dāng)證。牛且可馴,心豈不可修。心既可修,道豈不可證。不修心,不證道,即牛之不若。阿彌陀佛!”道猶未了,藍(lán)旗官報道:“諸將統(tǒng)領(lǐng)軍馬,攻破了四門,拿住國王及大小番官番吏,都在帳前,請?jiān)獛涒x旨定奪?!痹獛浀溃骸盁o道之君,上逆天命,下虐生民。叫刀斧手過來,一概都砍了他的頭,把這滿城番子都血洗了?!比龑毨蠣斉l(fā)雷霆,雙眉直豎。王爺也不好勸得。只有國師慈悲為本,說道:“元帥在上,看貧僧薄面,饒了他們罷!”國師比別人不同,凡事多得他的佛力,元帥不好執(zhí)拗,只得吩咐且住。

    國師又叫過那一干人來,吩咐道:“怪不得你們負(fù)固不服,本等你們是個白眼無珠,不識好歹。也罷,自今以后,也不許在這里立國,也不許你們在這里為王,也不許你們眾人在這里做甚么番官番吏?!狈醯溃骸拔覀?nèi)舨蛔詾橐粐覀冞@個銀眼,卻入不得那些番子的邦?!眹鴰煹溃骸安涣?,自然都是烏眼珠兒,自然入得邦?!狈馉?shù)难哉Z,就是金口玉言。后來銀眼國果真的白眼睛卻都變做了烏珠兒,故此銀眼國不見經(jīng)傳。元帥發(fā)放那番王番官番吏回去。元帥又查他國中,原有兩個左右頭目,是個知天命的,叫他來受賞。卻都遠(yuǎn)去了,無蹤跡可查。一面收營拔寨,一面?zhèn)髁铋_船。敘功頒賞,各各有差。船行無事,行了二十多日,藍(lán)旗官來報道:“前面又是一個國?!痹獛浀溃骸跋仁沾?,收船之后,卻差游擊將軍傳上虎頭牌去?!痹獛浻辛?,各自收船。剛收得船住,只見一個番官頭上纏著一幅布,身上穿著一件細(xì)布長衫,腳下著的是雙靴,走上船來,自稱為總兵官,要見元帥。藍(lán)旗官稟明,放他進(jìn)來參見元帥,行跪拜之禮,元帥道:“你這國叫做甚么國?”番官道:“小國叫做阿丹國?!痹獛浀溃骸澳銍踅凶錾趺疵??”番官道:“叫做昌吉刺?!痹獛浀溃骸按笮」賳T有多少哩?”番官道:“文武兩班,共有五百多員?!痹獛浀溃骸败婑R有多少?”番官道:“馬步兵有八千之多?!痹獛浀溃骸翱捎谐浅孛??”番官道:“枕山襟海,城小而堅(jiān)?!痹獛浀溃骸澳銍踹€是好文?還是好武?”番官道:“樹德懷仁,務(wù)農(nóng)講武?!痹獛浀溃骸澳愦藖矸顕踔鼏幔俊狈俚溃骸叭顺紵o外境之交,豈有不奉王命者!”元帥道:“國王此來,是個甚么意思?”番官道:“也不過是個送往迎來之常道,苦無他意?!痹獛浀溃骸澳憬猩趺疵??”番官道:“我叫做來摩阿?!痹獛浀溃骸澳慊厝グ萆夏愕膰?,我們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來這里撫夷取寶。如有我中朝元寶,取將回去;如無,只用一紙降表,此外別無事端。我有一面虎頭牌,是個頭行來歷,你帶去你國王看著,就見明白。倘蒙禮讓相先,明日再會。即拒以兵戈,亦不出三日之外。”來摩阿唯唯而去。老爺?shù)溃骸胺俅藖砗我猓俊蓖鯛數(shù)溃骸皝硪獠簧??!崩蠣數(shù)溃骸霸跻姷??”王爺?shù)溃骸凹扔泻靡猓瑖跤H自會來。國王不來,便以禮來。豈有單差一個官!況兼應(yīng)對之間,盡覺得便利,其來意可知矣?!崩蠣?shù)溃骸爸挥邪饲П?,怕他做甚么?!蓖鯛數(shù)溃骸霸俨钜共皇杖ゴ蛱揭环稳??”老爺?shù)溃骸稗栔畤?,針穿紙過的,要這等細(xì)作做甚么?!蓖鯛?shù)溃骸跋炔顜讍T游擊,假扮番子摸進(jìn)城去,里應(yīng)外合何如?”老爺?shù)溃骸案铍u焉用牛刀,哪要這等的秘謀奇計(jì)?!蓖鯛?shù)溃骸袄瞎庀潞稳??”老爺?shù)溃骸敖袢瞻才朋垩?,合家歡樂一番,到明日再處?!蓖鯛?shù)溃骸斑@也通得?!钡搅巳瘴?,旗牌官報道:“阿丹國四門緊閉,滿城上一片旌旗,不知是何主意?”老爺?shù)溃骸案魅斯淌爻情T,你怎禁得他么?只是明日之時不能投降,再作道理?!彼{(lán)旗官散班已畢。二位元帥實(shí)時赴宴,請到天師、國師,各隨葷素,各有鋪設(shè)。四個公公各宴各船,各將官各宴各營。酒行數(shù)巡,老爺?shù)溃骸败娭袩o以為樂,叫帳下勇士們來舞劍為壽?!睂?shí)時勇士們齊到,分班逐隊(duì),舞一會劍,奉一回酒。舞劍已畢,老爺吩咐軍中有善歌者,名營公舉舉歌為壽。實(shí)時善歌放舉到,也是這等分班、逐隊(duì)舉一回歌、奉一回酒。老爺?shù)溃骸败娭杏心艹杳??”王爺?shù)溃骸霸踅凶龀??”老爺?shù)溃骸拔羧諠h王圍著項(xiàng)羽在垓下,項(xiàng)羽夜聞楚歌,拔劍起舞,這不是個楚歌?”道猶未了,班中走出一個軍士來,磕了頭,稟說道:“小的是和陽衛(wèi)的軍家,住在烏江渡口橋里左側(cè),自小兒傳得有個楚歌,不知可中老爺聽么?”老爺?shù)溃骸爸灰砩汉镁褪牵柚淖峙c你無干。”那軍士遂高歌一絕,歌曰:

    泰山兮土一丘,滄海兮一葉舟。鱸魚正美好歸也,空戴儒冠學(xué)楚囚。

    歌罷,老爺?shù)溃骸斑@正是楚歌思?xì)w之意,盈然在耳,列位請酒?!本粕形锤?,三寶老爺一時肚腹疼痛,如霍亂吐瀉之狀,告辭眾位,說道:“王老先生作主相陪,二位老師寬坐一會。咱學(xué)生陡然間有些賤恙,稟過列位就寢少許,實(shí)時奉陪?!眹鴰煹溃骸柏毶嫱肆T?!碧鞄煹溃骸柏毜栏嫱肆T。”老爺?shù)溃骸岸焕蠋熑舨灰姁?,咱學(xué)生就不敢進(jìn)去?!碧鞄煹溃骸按藭r已二鼓矣,夜盡更深,不勞賜坐罷?!崩蠣?shù)溃骸霸蹖W(xué)生今夜有個通宵之興,王老先生在這里作主,舞的自舞,舞的奉酒;歌的自歌,歌的奉酒。舞罷繼之以歌,歌罷繼之以舞。循還相生,周而復(fù)始。我明日重重有賞。我暫時告退,少得安息,即就出來。若出來之時,有一名不在者,軍法從事?!眱蛇吀栉璧拿l(fā)竦然。又說道:“二位老師若不久坐,是重咱學(xué)生之罪。王老先生若不久坐,就是掃咱學(xué)生之興?!焙萌龑毨蠣?,把個言話都收煞得定定兒的,卻才起身。

    起身后來,酒未一巡,老爺差人出來,稟說道:“公公多拜上列位老爺,寬坐一會,寬飲一杯,疼痛少止些,即來奉陪?!表暱涕g,酒未一巡,老爺又傳令出來,說道:“歌的要歌,舞的要舞,敢有違誤,實(shí)時梟首。”頃刻之間,酒未一巡,老爺差人出來,稟王爺?shù)溃骸肮喽喟萆贤鯛?,相陪二位老爺,寬坐一會,飲一杯。疼痛少可些,即來奉陪?!表暱讨g,酒未一巡,老爺又差人出來,稟說道:“公公在里面肚腹疼痛,霍亂吐瀉,聽見列位老爺肯久坐,聽見列位老爺肯飲酒,即時間就病減一半;若說道不肯久坐,不肯飲酒,實(shí)時就添出十分病來?!蓖鯛敾貜?fù)道:“你去拜上公公,有我在這里作主,相陪二位老爺。公公放心調(diào)理,我們直飲到天亮就是?!蓖鯛斢植钊巳柡蛉龑毨蠣?,回來說道:“老爺貴恙覺得好些,即刻就要出來?!崩蠣旊m不在外面,一會兒差人留坐勸酒,一會兒傳令責(zé)備歌者、舞者。國師、天師也不好告辭,王爺也只得勉強(qiáng)作主。歌者、舞者嚇得只是抖戰(zhàn),生怕有些不到處,自取罪戾,豈敢有個懈怠之時,只是這等留坐勸酒,只是這等再歌再舞,不覺就是五更,不覺就已天亮。天師道:“元帥老爺說是有個通宵之興,果真是天亮了?!蓖鯛?shù)溃骸袄蠣斪蛞共辉撘獋€甚么楚歌。一個楚歌不至緊,肚子里楚歌了一夜?!钡廓q未了,藍(lán)旗官稟說道:“元帥有命,請列位老爺進(jìn)城赴宴,賠夜來疏慢之罪?!蓖鯛斶€不敢信,問道:“元帥這如今還在哪里?”藍(lán)旗官道:“元帥老爺昨夜三更時分,已自進(jìn)了阿丹城。這如今大排筵宴,在阿丹國國王朝堂之上,相請三位老爺?!蓖鯛?shù)溃骸霸獛浬駲C(jī)妙算,人所不及?!睂?shí)時都進(jìn)到阿丹國國王堂上相見。老爺?shù)溃骸耙箒硎?,專此謝罪?!碧鞄煛鴰煻颊f道:“元帥有鬼神不測之機(jī),唾手功成,可賀!”王爺?shù)溃骸拔覍W(xué)生還不得知,只說老元帥不該唱甚么楚歌,致使肚子里楚歌一夜。”老爺?shù)溃骸霸墼莻€意思,阿丹國有精兵八千,咱要唱個楚歌,用個楚歌吹散八千兵之兆?!蓖鯛?shù)溃骸敖窆灰?,可謂奇哉!”老爺?shù)溃骸罢藤囉啾?,僅免罪戾耳。”馬公公這一干人不知道個詳細(xì),趕著來問。老爺?shù)溃骸笆莻€掩襲之計(jì)。”馬公公道:“愿聞其詳。”老爺?shù)溃骸耙驀跸炔钕乱粋€番官通問于我,我就借著這個因頭,也差下一個將官通問于彼。這是個往還之禮,他又何疑?我卻就中使上一個計(jì)較,差參將周元泰假扮做辦事官、外面頂冠束帶,里面披細(xì)甲,藏利刀,進(jìn)朝里通問番王。又差都司吳成扮做個跟隨小軍,站在朝門上伺候;四門里藏下四個游擊,教場里藏下兩個水軍都督、兩個游擊將軍,約炮響為號。周參將相見番王,敘話已畢,臨行之時,一手抓過番王來。兩邊文武番官上前相救。周參將一手取出刀來,喝聲道:『唗,番王之命懸于我手,你們順我則吉,逆我則兇!』這一聲喝,就是個號頭。朝門上吳都司就是一聲炮響。四門上四個游擊,早已殺了四處把門官,大開城門。我們軍馬一擁而進(jìn)。教場里兩個都督,兩個游擊,一齊砍門而入,把四個番總兵官,一個只一條索。及至咱學(xué)生進(jìn)城之時,已經(jīng)百事停妥,只待咱學(xué)生發(fā)落。咱學(xué)生未敢擅便,請王老先生同來。”馬公公道:“夜半蔡州城,不能如此之周悉?!蓖鯛?shù)溃骸斑B我學(xué)生也瞞了!我說里應(yīng)外合,老元帥還哄我割雞焉用牛刀?!崩蠣?shù)溃骸八∽锪耍”鴻C(jī)貴密,不得不然。”王爺?shù)溃骸霸趺锤艺f個『罪』字?才見得老元帥之高?!?br>
    老爺吩咐請番王來相見。相見之時,王爺待以賓禮,番王甚喜。王爺又吩咐他幾句,說道:“王國僻處西洋,不知夷夏之分。自古到今,有中國才有夷狄。夷狄事中國如子事父,天分然也。我們領(lǐng)了欽差,來此撫夷取寶,別無事端。你昨日差下一個甚么總兵官,你既不能以禮自處,那總兵官語言恣肆,又不能以禮處人,故此我們元帥教道你這一番。還是我們元帥體恤你們,幸免涂炭之苦。你可知道么?”番王道:“卑末知道,已經(jīng)稟知元帥來,望乞?qū)捜輧扇?,修下書表,備辦禮物。再有二三,愿以頸血洗元帥之刀,萬死無怨?!倍辉獛浘愀饕涝剩翊?,放了四員番將,大宴一場,各自收兵歸營。坐猶未穩(wěn),只見軍政司跪下,稟說道:“離京日久,賞賜浩繁,目今庫藏里面缺少了錢糧?!崩蠣?shù)溃骸翱芍们灏酌??”軍政司道:“監(jiān)守自盜,律有明條,豈可支消敢不清白之理?”老爺?shù)溃骸斑€余下多少?”軍政司道:“昨日稽查,止剩下得一千二百多兩?!崩蠣?shù)溃骸坝猩锨н€可作用?!蓖鯛?shù)溃骸拔覀兌嗌俅唬慷嗌佘婑R?自古道:『軍馬未動,糧草先行?!贿@一千兩銀子,夠哪個食用?厚賞之下,必有勇夫。沒有賞賜,叫哪個肯用力?這一千兩銀子,夠哪里賞賜?”老爺?shù)溃骸凹Z草還有哩!”王爺?shù)溃骸扒俺踢€遠(yuǎn),萬一缺少,從何而來?!崩蠣敵跞贿€不覺得,聽見王爺說了這些利害,心上就吃了些慌,說道:“王老先生言之有理。只一件,在此窮途中,無所措辦,萬一有缺,怎么前行?怎么捱延歲月?不如轉(zhuǎn)南京罷?!蓖鯛?shù)溃骸拔覀冸x南京已經(jīng)五載,即今轉(zhuǎn)去,也得周年。這一千兩銀子,可足周年之用么?”侯公公道:“怪不得錢糧缺少,遭凡有些禮物,只做清官,毫厘不受。這如今卻也腿肚子里轉(zhuǎn)筋了?!?br>
    老爺?shù)溃骸凹韧痪?。只是為今之?jì),要個長處?!蓖鯛?shù)溃骸袄瞎槐亟剐?,學(xué)生有個挪移之法?!崩蠣?shù)溃骸霸趺磁惨频茫俊蓖鯛數(shù)溃骸疤斓厣?cái),止有此數(shù),不在官,則在民。普天下的銀子,也只在官、民兩處。何況我船上的銀子,這庫藏里面的錢糧,不過是賞賜所用,卻不還在船上么?”老爺?shù)溃骸昂萌ト』厮膩??”王爺?shù)溃骸霸趺慈』厮模恐皇抢瞎@里傳下一面轉(zhuǎn)牌,曉諭各船大小將校知悉,憑他肯多少的獻(xiàn)出多少來,俟歸朝之日,奏聞朝廷,見一還二,有十兩,還二十兩;有一百兩,還二百兩;有一千兩,還二千兩。這卻不是個挪移之法?”老爺?shù)溃骸懊钤?!妙哉!”?shí)時寫下轉(zhuǎn)牌,傳示各船大小將士知悉。

    傳到后營船上,唐狀元接著牌,對著黃鳳仙說道:“我們收拾起來,不知有多少銀子?”黃鳳仙道:“三五百兩像是有了?!碧茽钤溃骸暗共蝗缤趺髂枪奉^,前番兩三日之間,得了三千多兩?!秉S鳳仙道:“沒事講起銀子來,豈為國忘家之道?”唐狀元道:“不是我講銀子。只因元帥一曲轉(zhuǎn)牌,傳示各船大小將校,借辦錢糧。這如今凡有多少銀子,盡多少獻(xiàn)出去,等到回朝之日,奏聞朝廷,一兩還二兩?!秉S風(fēng)仙道:“有這話來?”唐狀元道:“現(xiàn)有轉(zhuǎn)牌在這里?!秉S鳳仙接過牌來,果真是牌上說道:

    征西大元帥鄭為公務(wù)事:照得寶船,離京日久,賞賜浩繁,以致錢鈔匱乏。為此傳諭各船大小將校,凡一切前賞賜銀兩,除花費(fèi)外,現(xiàn)在若干,據(jù)實(shí)轉(zhuǎn)呈帥府登簿,充辦軍用,凱旋之日,奏聞朝廷,見一還二。不愿銀兩者,許計(jì)銀兩多寡,給官大小。轉(zhuǎn)移之術(shù),公私兩利。各官務(wù)宜悉體,從實(shí)具呈,毋得隱瞞遺漏,亦不許因而別生事端,取罪不便。須至牌者。

    看牌已畢,黃鳳仙道:“只要銀兩有何難哉?待我親自去見元帥,愿送銀兩公用,不愿取還。”唐狀元不知他的意思,說道:“夫人差矣!我和你有不過三五百兩,氈上毫何補(bǔ)于用?”黃鳳仙也不說破,只說道:“一個三五百,十個三五千,百個三五萬,積少成多,豈不為美!”唐狀元只說是真,同了黃鳳仙到中軍帳外。只見帳外豎著一面牌,牌上寫著:“借辦銀兩者,抱此牌進(jìn)”。黃鳳仙實(shí)時抱牌而進(jìn)。元帥道:“黃將軍借辦銀兩么?”黃鳳仙道:“是小將因見元帥轉(zhuǎn)牌,知得軍中缺乏銀兩,故此特到帳前來輸納。”元帥知道輸納銀兩,不勝之喜,實(shí)時叫政司取過文簿來,把黃鳳仙的銀兩數(shù)目登簿。老爺?shù)溃骸敖柁k官銀,是黃將軍破簿,也算一個頭功?!比∵^簿來,王爺?shù)溃骸澳闶嵌嗌巽y兩?拿過來對過,好登錄文簿。”

    畢竟不知黃鳳仙果是多少銀兩,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