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臺全傳 第四十八回 孫知縣囑禁斃監(jiān)　孟家莊窩巢剿滅

講到劉興一想，我若救了竇爺，難轉(zhuǎn)東京，見不得太師之面了。別的對象一些不拿，單把積下來的二百九十兩銀子藏在身邊，扮做差官，同了八個伴伙，也是澹臺惠手下之人，上馬加鞭，竟往淮安進發(fā)。到了總兵衙門，高聲叫道：“轅門上那位官兒在么？”早有轅門千總上前呼吆問道：“你們那里來的？”劉興道：“圣旨下了，快報總兵知道?！鼻Э倯暎骸笆牵?，是！”連忙去報總兵?？偙愿来箝_轅門，迎接差官。堂上坐下，家人備了香案，請欽差大人開讀圣旨，下官跪聽。劉興道：“啊，竇老爺，那圣旨不是真的，乃是澹臺惠為了貝州金臺，假傳旨意，前來害你。喏喏喏，假旨在此，拿去自看?！本蛯⒓僦歼f與總兵?？偙酉虏痖_觀看，看完哈哈大笑，說道：“澹臺惠，你與金臺有仇，干我甚事？思量害我豈不可笑。但不知足下尊姓大名？不聽奸臣之囑，反來通信，下官此恩此德，無日不忘?！蹦菚r劉興就將住居名姓，并將從前落難受救命之恩，從頭至尾細說一番?？偙犝f，哈哈笑道：“妙啊，好一個知恩知義大丈夫。若日后下官忘了你，不得好死的。”劉興道：“啊呀呀，老爺何出此言？”竇爺?shù)溃骸暗銢]有下官的首級，怎生去見奸臣之面？”劉興道：“小人未出東京，先有不轉(zhuǎn)東京之意?；氐郊抑信c母親兄弟另尋所在，別圖事業(yè)了。但小人去了，外邊還有隨來的八人伙伴，不是小人的心腹，放不得他們到京，免興風波。”竇虎應道：“極是?！钡菚r傳令，捉牢八人。手下答應一聲。那八個伴伙真晦氣，上天無門，入地無洞。上了刑具，人人怨恨劉興。劉興又與總兵道：“主意須當拿定，尤恐奸臣再來打算。”總兵答應連連，酬謝劉興二百兩銀子，劉興再四推辭而去。竇爺進去稟明太夫人，太夫人大怒：“可恨奸臣如此不仁，若沒有劉興通信，我兒早做刀下鬼了?！狈蛉私新暎骸跋喙?，今日呢，幸有劉興通信，免了目前之難。但恐奸臣又來算計，沒有第二個劉興了，算來日后定有災殃，倒不如未雨綢繆，定個主張，棄官而遁罷?！备]爺?shù)溃骸皣?，夫人，你說那里話來。下官沒有什么差處，奸臣尚且要害我，如若掛冠而遁，正中澹臺惠的奸計了。況且上有娘親，下有妻子，休得這般胡講。下官豈可負君的么！”太太叫聲：“兒啊，萬一奸臣又來算計，如何處置？”竇爺?shù)溃骸澳赣H，不妨，孩兒有個道理在此，把那奸臣手下伴伙八名做了憑據(jù)，送到滄州柴王千歲那里，求他奏明圣上。不但孩兒永遠太平，那奸臣倒也難保了?！崩戏蛉说溃骸拔覂褐饕娚鹾?。但你自家離不得任所，須要打算一個能干人前去才好。”夫人叫聲：“相公阿，須要誠實之人去的，切不可胡亂差人，倘然也露了風，事大如天，使不得的?！备]爺?shù)溃骸拔乙蚕雱e人多差不得，只有你的兄弟沈君懷為人正直，就把他來差一差罷?！狈蛉说溃骸跋喙陨跏怯欣怼Ｊ虏灰诉t，快些打點?！备]爺?shù)溃骸皶缘??！北戕o別母妻，靴聲禿禿，走進書齋，更換便服，就將稟折來寫。寫罷，哈哈笑起來道：“澹臺惠啊澹臺惠，下官并不觸犯于你，你卻來害我。我今將此假旨為憑，稟懇柴王千歲，奏明萬歲，正所謂因要害人反自害。哈哈哈，管你烏紗戴不著了?！睂懲甑しA，隨即封好。講那沈君懷，只因讀書不就，棄文習武。豈知武藝不精，故而總兵衙門效用。一切官員，不好將他輕慢，人人多叫他舅爺?shù)摹Ｈ缛艨偙媪怂侥?，弄個武官與他做做，卻也不難。只為竇爺正直無私，雖為郎舅，并不存私，總要他武藝精通，然后提拔。所以如今尚不做官，效力軍前。總兵即日差他一行，沈君懷得了此差，并不延挨，忙收拾動身?？偙蛯藗€奸臣手下之人點明姓名，緊上鐐銬，打入囚車，點兵一千，隨了沈君懷，竟往滄州進發(fā)。未知可能得見柴王，在后再表。

再說王寧奉公差遣，不敢遲延，日夜兼行，快馬加鞭，即趕路匆匆到了江西，到知縣衙門下馬。宅門上面去稟報。孫老爺聽說澹臺惠打發(fā)來的，不敢怠慢。有一句古話說的：宰相家人七品官。便頃刻開大門。迎接進去，見禮坐下，談了幾句套話，就開出來書，交與縣官。那時，孫爺便將書信拆開，從頭細看，看完藏過。便說：“下官知道了。王哥暫且耽擱幾天，事成之后，方好回京，上覆太師?！蓖鯇幈愕溃骸皩O爺若得用心辦理，俺家太師爺必然提拔，做個三品官兒。”孫老爺?shù)溃骸俺刑珟熤?，下官怎敢不依?！钡菚r備酒款待王寧。孫知縣等到夜深人靜，密傳禁子姚龍，悄悄吩咐：“三日之內(nèi)要把金臺點戮，明日先動病呈，事完之后，重重有賞，泄漏機關，活活處死?！苯討溃骸皶缘?。”姚龍立刻進監(jiān)說與同監(jiān)眾弟兄知道。七個禁牌多唬壞了，人人面漲通紅，說道：“啊呀，大哥啊，久慕貝州好漢小輩英雄，一則有功于社稷，三年之后封官。二來天下英雄好漢，又與何其是師弟兄。我們?nèi)舭呀鹋_害了，與何其朋友面上過不去的?！币埖溃骸鞍。值軅?，這是澹臺惠的主意。本官吩咐，叫我也是不得不然的?！北姷苄终f道：“姚大哥，為人天理良心總是要的。澹臺惠與金好漢有殺子之仇，如此恨他，他又不曾殺了我們的父母，前世無冤，今世無仇，活卜卜的人，如何將他弄死？于心何忍？本官是貪圖提拔，故而如此。我們不過賞了幾兩銀子罷了。銀子是用得完的，犯不著干這些絕子絕孫的事。使不得，使不得?！北娙瞬豢?。姚龍頓然一呆，想去思來無主見。笑起來：“本官原不應該?！北憬新暎骸靶值軅?，那金臺已問了立斬之罪，與其一刀兩段，到不如將他點戮，全了他的尸，豈不是好么？”多道：“噯噯噯，大哥，寧可把他一刀兩段，不死我們手內(nèi)，乃死于王法。若要我們動手，是斷斷不能夠的?！币埖溃骸靶值軅?，這是我已答應本官的了?！倍嗟溃骸澳闳ゴ饝桓晌覀冎?。”姚龍道：“啊呀，這便如何是好？”姚龍嘆聲不絕，把手亂搓，一想：“七個弟兄大家不肯，叫我一人動手，如何是好？也罷，待我明日先把病呈動出，再行打算便了?！睍新f姚龍，再說同監(jiān)七個弟兄，你一聲我一句，說道：“明日等何其到來，把此情由通知他，叫他救命金臺去罷?！币粋€道：“兄弟，這個使不得。若叫何其救了金臺出去，多是我們眾人身上之事，大家走不開的?！蹦莻€道：“啊呀，這便怎么處呢？”七個伙計一無主張，一宿無話。來朝紅日東升，那時金臺病呈，姚龍硬了頭皮動出。孫知縣傳諭該房，速備文書，詳明上憲。此話書中暫且丟開。

再說英雄先后到來，逢人動問：“何其住在何處？”回說：“從前住屋遭了火災，今在杏花莊上?！备魅藶⒉絾柕胶纹浼依铮纹潆S迎接進內(nèi)。人多屋小，擠擠挨挨，與眾位英雄們見禮。里面娘娘道：“啊呀，你看三十余人多是梢長大漢，好不怕人。料想他們非為別事，必然到此望金臺的。妾身且烹茶，出去款待不款待，悉聽官人主裁便了?！鄙僭捘锬锢镱^的話。原說眾位英雄各通姓名，多為金臺面上來的。何其家里只得四椅兩凳，那里坐得下三十余人？不但沒有坐位，而且立多立不下。何其只得又與汪同商議，借了徐大娘住的這所空房，以為一眾英雄存頓之所。吃酒吃飯俱是慶豐樓整備。張其、鄭千、高三保等問起金臺之事，何其一一說明。眾皆大怒。張其說：“這樁事情多是方佳起的禍根，待俺先去殺了方佳，然后商量搭救金臺便了?！备呷Ｕf：“方佳雖則不好，到底先是張蛟不好，他若不搶徐大娘之物，也不在杏花村上耽擱了?！编嵡А⒉輼蚧ㄈ?、華云龍等多說：“去追究張蛟這個戎囊，豈可饒他！我們先到孟家莊去，殺得他人頭滾滾，雞犬不留，回來再把方佳殺死便了。”那何其雖只是個拳教師，到底沒有強盜的膽氣，見了這班人必要弄出大事來的。但他們先到孟家莊，殺不得張蛟，必被張蛟先殺，倒也干干凈凈。便說：“多是張蛟起的禍根，應該先殺。只怕你們沒有這副本事嚇?！睆埰渎犃?，惱得他大叫幾聲：“有本事的，殺得他們雞羊貓狗一齊殺完。”鄭千便搖搖手道：“休要看得了然。曾聽得有人說過，孟家莊在水中，只有里面船出外，不許外面舟船進去。只怕到不到孟家莊上呢！”一眾英雄聽了此話，俱稱不錯。那時，眾人多是呆呆的，看了一回，華云龍說：“我倒有個道理在此，只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或者到得孟家莊，殺得張蛟也未可知。”眾人哈哈笑道：“這倒使得，依計而行便了?！北娙酥饕庖讯?，草橋花三先去弄了兩個空船，三十余人扮做窮漢，多是暗藏軍器，別了何其，先后而行，分坐兩船，竟到孟家莊水路而去。將近莊前，只見兩只巡船內(nèi)有嘍啰們，喝問：“來船何處去的？”張其啟口叫聲：“大哥，我等盡皆窮漢，只因行業(yè)全無，左思右想無生計，聞得孟家莊上有個張大王，是一個度量寬洪的大丈夫。”嘍啰道：“俺家大王爺原是寬洪度量的，好漢們待要怎的？”答道：“我們意欲前來投奔大王收用。煩勞吾哥稟知大王，若得大王收用，自然慢慢的酬勞”嘍啰道：“原來如此，喏喏喏，你們且在那首護莊橋邊等候，我們前去稟知大王。收與不收就來回復你們便了。”張其道：“只要列位大哥幫襯幫襯，一定收的?！睆埰鋫儍芍恍〈Ｔ谧o莊橋邊，巡江嘍啰前去稟知張蛟。那時，張蛟正在廣收人才，又只為人來投主鳥投林，乃慕我之名到此的，待俺收納他們便了。隨即吩咐：“喚他們來見我?！眹D啰答應一聲，去不多時，張其們?nèi)畮讉€弟兄一涌而到。通過了假姓名，張蛟一一盤問：“爾等何方人氏，又不老，又不小，為何不做營生呢？”答道：“大王爺在上，小的們多是山東人氏，只因連荒數(shù)年，一貧如洗，要做生涯沒有本錢，真正度日如年。聞得大王廣收人才，所以同心到此，求大王爺恩典收錄，感恩萬萬了?！绷形?，那張蛟正在收人之際，故囑他們進見。平日間若有人來投奔，總要問個分明，恐有奸詐。此時見他們共有三十六人，多是梢長大漢，并且聽他們的口音不像山東人的聲氣，故而動了疑了。便吩咐嘍啰們：“將他們一一搜檢，若無夾帶，然后收用?！眹D啰答應未完，大家著急。張其喝聲：“休得搜檢。”鄭千大叫：“先落手為強?！北娙送暟l(fā)喊，大家動手，各出家伙，將旁邊七八個嘍啰青昌七折，七八個頭兒谷六六滾將下來。張蛟又驚又惱，高聲大叫：“狗頭們，休得無禮！”急忙去拿軍器，卻來不及了。十幾個英雄趕上前去，提刀亂砍，張蛟的本事原好，仗著兩個拳頭左招右架。一眾嘍啰鬧喧喧，個個手中拿了棍子打來打去的打，多是無能之輩，那里敵得過眾英雄呢？逃了一半，死了一半。張蛟急得汗如雨下，本事雖好，苦于手中沒有家伙，只好招架，不能還手。一眾英雄團團圍住，逃又逃不出來，又走不脫身，渾身流汗，手臂酸麻，高聲大叫：“娘子快來！”高三保說：“狗強盜張蛟喊娘子快來嚇。”被高三保夾頭一刀，吃飯家伙跌下地來。大家哈哈大笑說道：“殺得好，爽快也。”那曉得里邊殺出女英雄來了，他的名字叫飛龍女。只為有病初痊，來得慢些。他的雙刀甚是利害，三十六人一齊抵敵，雖如群牛斗虎。講到飛龍女的本事，比了尤龍女的本事又好。只為他染了一場大病，才得輕強，尚在調(diào)理，未曾還元。一個人抵敵三十六人，殺了一個時辰，有些來不得了。一雙手臂也有些酸麻，氣喘呼呼，雙刀一晃，思量逃走。浦二的刀剛劈在他左肩上，叫得：“啊唷！”手中鋼刀落地。華云龍的刀又劈在他右肩尖上，飛龍女疼痛非常，難以脫逃。鄭千趕過來，把刀砍去，頭兒落地，一命歸天。飛龍女已死，還有十二個丫頭，唬得魂飛魄散，思量逃走。豈知在數(shù)難逃，盡做刀頭之鬼。好漢們?nèi)f分歡喜，東尋西尋，一人不見，但見血流滿地。張其道：“怎么清清悄悄，一個人多沒有了么？兄弟們必要尋到，不可剩了。大家去抓出來，有一個，殺一個，見一人，殺一人?！北娙说溃骸罢f得不差?！币槐娪⑿鄱嗍菤⑿牵蝗苏f了，人人接應。手執(zhí)明刀，各處找尋。柴房內(nèi)七八個也一齊殺脫，廚房內(nèi)六七個也性命難逃。東一堆做了刀頭之鬼，西一堆俱為斷頸之魂。還有一班下水脫逃，識水性的逃了性命；不識水性的，淹死江心。殺得來雞犬不留，盡盡絕絕。張其說：“我們?nèi)ツ眯┴斘飦碛糜??！编嵡дf：“一齊拿了回去?！辈輼蚧ㄈ囊娮R甚好，叫聲：“列位哥弟們，休要六亂。我想杏花莊上房屋也不大，我們?nèi)嗳藬⒃谝惶帲共缓?。如今殺了張蛟夫婦，這個地方?jīng)]有人住，我們何不就在孟家莊權作安身之處？等侍救了金臺出來，一齊同往江員外家去，不知列位意下如何？”要知聚義情由，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