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鞋記 第四回 張良雪忿激出妻

詩曰：

　　不為蒸梨事舅姑，無端比翼兩分途。
　　人言自古須當畏，義忿何須怨丈夫。

話說蔭芝在庵中與鳳姐發(fā)誓，分手回到陳家館內(nèi)，朝夕懷思，暗暗自忖：此事雖蒙彼美許我成雙，未曉他父母意下若何？其中還要調(diào)停斟酌，若是仗勢橫行，只怕變生荊棘。細想新棠倪訓(xùn)導(dǎo)系張家戚末，木公與他時常來往，何不向新棠再圖良策，俾得早日完婚，免致蹉跎歲月。主意已定，吩咐徐安打轎，竟往倪府而去。到了門前，家人通報，倪爺立即出來迎接，步進書房，主賓施禮坐下。茶煙已畢，倪爺啟口說道：“連日違教，渴想殊深，軒車枉顧有何見諭？”蔭芝道：“日前奉懇作札與家岳之事，已蒙彼美垂青。日昨業(yè)經(jīng)寶蓮庵內(nèi)把晤訂盟，但不知乃翁乃母可否合意，故爾登堂再求高明指教?！蹦郀斦f：“此事算來已八九定局，容俟面晤張公，弟再從旁贊助，俾得相與有成?！弊h論之間，忽報張爺?shù)桨?。新棠運忙迎入，彼此揖罷，蔭芝也亦行前見禮，木公回答已畢，三人齊齊坐下。

蔭芝與木公敘了幾句客話，新棠接語，口稱：“老表臺近日興居，定獲佳勝，令愛失婚待字，有意相攸佳偶，想孔雀屏開，曾否選就東床快婿?！蹦竟鹪唬骸拔匆?。”新棠說：“原來尚未成就，弟當為令愛執(zhí)柯，但有一說，令愛閨秀名娃，夙嫻內(nèi)則，雖無詠雪之才，然非碧玉小家女所可同年而語，必須覓一俊俏郎君，方可與她匹配?！蹦竟f：“足下言之甚是，第一時難以得人，倘足下意中有合式者，不妨一為吹植?！毙绿某藱C進說：“小弟為令愛籌之熟矣，現(xiàn)有一中選者，未知可否能如尊意?！蹦竟珕柕溃骸笆呛稳宋?？”新棠手指蔭芝笑說：“就是這位進士公了，身居戶部主事，乃是閥閱名流，況伊久仰令愛芳容，愿為東床坦腹。家下現(xiàn)有正室，乃貢士南宮之女，溫恭淑慎，絕無嫌怨支離，而二女事夫，娥皇昔曾厘降。事有湊巧，請從面訂良姻。”木公聽了這番言語，心內(nèi)猶夷未決。況平日知道蔭芝恃勢橫行，武斷鄉(xiāng)曲，不肯以女配他，因見新棠言之諄諄，未便當面推卻，只是吱唔答應(yīng)，起身告別而行。蔭芝此時意緒索然也，亦辭歸館內(nèi)。適值親家在此等候，蔭芝見了，將情事細說一番，嘆曰：“事不諧矣，將奈之何。”鷯舉稱說：“不妨，此事全憑鳳姐主意，他既允諾，何懼乃父不從。

君子見機而作，且俟異日另生良計，未為晚也?！卑聪虏活}。卻說鳳姐有一胞兄，名喚良雪，生平賦性鹵莽，不通書史，目不識丁，素嫻弓馬，早掇武第科名，終日狎暱邪淫，不思光前裕后，不修邊幅，不畏羞慚，人人稱他混名”大棟。”伊妹鳳姐與蔭芝鉆隙逾墻，不以為恥，反為揚揚得意。古云：好事不出門，惡言傳萬里。又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因鳳姐聲名狼籍，良雪佯作不知。一日清閑無事，靜坐園亭，忽聞有客到來，此人乃系姓李名榮紳，與良雪同習弓馬，頗稱莫逆。便即請入亭中，分賓〔主〕坐下，家童茶進，飲畢，良雪開聲說道：“許久未見，諒必須時葉吉。惠然光顧，有何賜教？”

榮紳答曰：“小弟到來，并無別事，特與吾兄賀喜。”良雪道：“喜從何來？”

榮紳道：“聞得府上近日新得一位富貴雙全佳客以作門楣，不獨吾兄體面，即小弟與有榮施?！绷佳┙新暎骸靶珠L何由得知，比如佳客系屬何人，有何憑據(jù)，是誰作伐呢？”榮紳呵呵冷笑：“佳客乃是當朝戶部主事葉蔭芝，執(zhí)柯就是令正夫人。打在寶蓮庵內(nèi)相請女尼作線，姑嫂聯(lián)盟，不難親上加親了。我想近來風氣，多有父母貪錢，不顧女身作賤，即使為妾為娼，無非看銀份上。令妹乃名門之女，得此佳婿，自必攜帶父兄共享榮華，他時你與他進京博得一官半職，人人都說你是裙帶之親，豈不是好。”這一席話，氣得良雪怒發(fā)沖冠，大叫一聲：“錯了，若不是吾兄到來提醒，險些敗了門風，趁此未曾到手，一刀斬斷情根。吾兄權(quán)且請回，待我把兩個賤人嚴加處治，遲日即行，踵府叩謝。”榮紳說道：“不敢。”便即告辭，良雪急忙相送?；剞D(zhuǎn)亭中，咬牙切恨，大肆咆哮。木公聽見榮紳之話，也亦十分氣忿。叫句：“我兒，你妻妹如此無廉，實乃令人可惱。良雪口稱：“爹爹不必憂慮，孩兒自有調(diào)劑，大丈夫頂天立地，豈容這狗婦玷辱家門?！备缸觾扇舜蛟谕ぶ辛x論，鳳姐房內(nèi)早已聽聞，叫聲：“嫂嫂，費了多少工夫，化作一場春夢。”陳氏連忙問道：“姑娘何出此言？”

鳳姐說：“你有所不知，此事爹爹不獨不肯應(yīng)承，而且甚屬生氣焉，我與你不顧廉恥，敗壞門風。不該在庵中私會訂情，把他面皮剝盡，哥哥生平性烈，自必將我們兩個難為?！闭?，連理枝頭開并蒂，妒花風雨亂相催。

姑嫂悲啼不已，忽聽詈罵連聲，良雪走入房來，磨拳擦掌，陳氏躲避不及，被他一腳踢翻在地，幾乎性命不保，手指賤人罵道：“喪節(jié)敗名，丟盡張家之丑，有何面見諸親，斷不能容在室，快些滾回娘家，留在此間何用？從此恩斷義絕，再休想我認你為妻?！鞭D(zhuǎn)身又罵亞鳳：“青年喪偶，再醮理所當然，雖云一嫁由父母，二嫁由本身，亦該光明正大，擇選良才匹配，何必作此私通茍合，自取污名?！绷R得舌卷喉塞，無地容身。此際，木公氣得面如土色，罵聲：“亞鳳，你本金枝玉葉，不自珍重，情愿做此土豪惡棍偏房，聞你得受蔭芝金鐲為聘，快與我棄之，以免丟丑何門，辱及本族?！鞭D(zhuǎn)身又罵媳婦不守法度，朋比作奸，陷姑敗節(jié)，應(yīng)犯七出之條。言還未了，人役已至，良雪喝令伊妻即速收拾，打疊登程，不容遲滯。陳氏無奈，只得叩辭舅姑，與鳳姐灑淚而別。歸到外室，自始到終將情由逐一稟訴父母，深為悼惜。良雪見妻業(yè)已大歸，不勝忿恨。細想妹子淫心已熾，難以遏止，蔭芝倚勢行強，已非朝夕，恐其一旦生交，將若之何。左右躊躕，忽然想起有個堂侄，平日為人奸淫邪盜，行為不正，人人喚他老鼠天，現(xiàn)在南村居住，不若命童請彼到來商量退兵之計，以免臨事張。吩咐家仆平安即速前往。平安承命，立刻起程，不一時到了南村，適值老鼠天閑暇無事，在村前游玩。平安上前，口稱：“相公，我家大爺請你有話相商，祈即振衣，幸無裹足。”老鼠天心中偷忖，良雪大叔命人請我有話商量，未便推卻，遂即穿就衣服與仆平安偕行。不知叔侄有何商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