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夢柝 第十九回　假報仇衾兒難新郎　真掉包若素尋夫婿

詞曰：

嬌妻如花妃。欲了才郎債，誰知巧里弄元虛，悔悔悔。是我冤家，滿腔賊智，把人瞞昧。 思避黃鶯啄，轉(zhuǎn)入游蜂隊。不曾識破機關(guān)，耐耐耐。且待明朝，薄加問罰，問他狂態(tài)。 楚卿趕上大船，若素接著，總不說遇衾兒之事。初四日晚，船到。李茂來回復(fù)道：“老仆二十八日到，秦相公因小姐不來，二十六日往故鄉(xiāng)登封縣去了。他原托過舅公龔相公號拙庵，說‘沈公子若來，擇了吉期，把妹子嫁去就是，不必等我’。他家又盤問老仆許多話，我都依著小姐的意思回答。如今他家物什都預(yù)備，專待小姐船到?！比羲氐溃骸扒叵鄷辉诩?，一發(fā)好做了?！?

明日，扮起男裝，令四個家人，拿了氈單紅帖跟隨，去拜見舅公龔拙庵。若素秀美非常，周旋中規(guī)，歡喜無盡。三巡茶罷，送出門首。若素下船，與楚卿商議。楚卿道：“明日把三只船，窗對窗，一順兒歇著。你做親在頭一只，我坐中間一只，子剛在后一只。到半夜，如此如此。你出窗到中間一只來，我送子剛到頭一只去，就萬無變局了?！比羲卮笙?。

是夜，楚卿向若素一揖道：“夫人，秦小姐既如此標致，娶與我罷。”若素道：“豈有此理！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楚卿道：“你何厚于子剛，反把美人送他？”若素笑道：“誰叫你當(dāng)初不到我家來做書童?！?明日，若素仍扮做公子，令人送羊酒上去。只見子剛船到了，依楚卿，并歇著。外邊報：“吳奶奶過來?！比羲貑枺骸澳莻€吳奶奶？”楚卿道：“就是衾兒。初三日，你開船后才到的?！比羲氐溃骸澳愫尾粚ξ艺f？”楚卿道：“我忘懷了。他如今也是夫人，你須賓客相待?！敝灰婔纼阂堰M船艙，要拜見。若素把住他手，笑道：“且慢著，我如今這光景，待明日行禮罷?！贝蠹易?。楚卿回避在若素背后房艙門口，將袖子向外一拂，那些丫頭婦女俱退去了。衾兒問：“小姐為何這般打扮？”若素道：“我為你的喜新冤家做這勾當(dāng)?！濒纼旱溃骸跋残屡c我，沒甚相干。”楚卿在艙門口，對著衾兒跌足。若素道：“喜新就是你的吳子剛?！背淇拄纼河謸?jù)直說，在門里邊作揖。衾兒道：“為他做甚？”若素道：“只為你取我一幅詩稿與他，又約藍魚之事；后來飯店里又挨送一千五百兩銀子，要我娶個美人。我上京男裝，因這里秦相公贈銀五百兩，強我與妹子為婿，搶我的藍魚。沒奈何，如今娶秦小姐與子剛。”衾兒見楚卿情急，故意瞧他，笑道：“我何曾取詩稿與他？就是娶秦小姐，都是胡爺計策，不該我家相公之事?！背湓陂T里邊，只是作揖下去。若素道：“我為你吳爺，讓我于我家相公娶著。故此，我用個計策，報答厚情?！濒纼旱溃骸叭绱宋揖妥麈?，斷不容的。小姐還是與秦小姐說：‘我是男裝，不好誤你，莫娶罷’”楚卿恨不得在門里跪下。衾兒眼覷著，忍住了笑。若素道：“你不容娶，就是妒婦，非婦人之德了?！濒纼旱溃骸靶〗阒徽f自己話，不替別人揣度。假如娶與胡爺，小姐未必就肯。”楚卿走過來，對若素一揖，道：“吳家嫂嫂既不容，后日少不得相爭。今夫人又賢慧，不如娶與下官，多少安穩(wěn)。”若素道：“無恥，存些官體，那個與你講話？”衾兒道：“不是我不肯，只恐胡爺弄空頭，到其時溜下艙去，就與我相公有名無實?！背渎牭眠@句話，在那里急殺。若素道：“我家相公不是這樣人?！濒纼旱溃骸凹热绱?，娶到我船里何如？”若素道：“你莫管，我兩個已商量定了，你只依計而行。”忽見涯上，龔家差人來請沈相公。若素聽了，竟上岸去。衾兒慢慢走到自己第三只船上。楚卿性急，先鉆到第三只船，對子剛跌足道：“誰知到了一個煞星。”如此如此，告訴一番。衾兒進來，道：“不要惱，我受你許多惡氣，今日正要報仇。你一向冒名子剛，今日娶與我子剛便罷。”楚卿道：“我待嫂嫂不薄?！濒纼旱溃骸耙膊灰姷煤?，還未到哭的地步?！背湔嬲奁饋?。衾兒只是暗笑。子剛道：“賢弟放心，有我在此?！背涞溃骸爸慌抡嬉c我作對。”衾兒道：“也罷，你去做就是，到夜間我總不開口，與我家相公掩上艙門，自己去睡覺，不管帳何如？”楚卿頓足道：“一發(fā)不好了。我夫人不知就里，鬧起來，豈不立時決絕，新人就要上岸去?！濒纼旱溃骸拔铱偛还軒??！背渲皇乔┥?，萬嫂嫂，要討個放心。衾兒終是不應(yīng)。忽見崖早搬下嫁妝來，連一連二，搬個不止。子剛道：“賢弟好造化也?！背涠６搰?，過船去了。若素下來，說是“大舅不在家，有要緊箱籠，請我上去，自己交點?！背涞溃骸胺蛉耍觿偸歉晃?，如今把秦小姐娶與我，也好得些家私?！比羲氐溃骸昂f?！背洳桓议_口。到了一更時分，若素上去奠雁親迎，娶下船來。大吹大擂，好不熱鬧。交拜已畢，花燭下與秦小姐對坐。飲過合巹，你看我似蕊珠仙子，我看你似月里嫦娥。約到人靜，若素替他除冠解帶，一如楚卿做新郎方法，抱秦小姐上床，一發(fā)替他褪下鳳鞋，在燈下嘖嘖道：“好動人也?！卑鸦T移過屏后，自己卸下鞋襪，鉆入翠幃，脫衣同睡。秦小姐身向里面，若素左臂枕著他的粉頸，把右手滿身摸撫。雞頭新剝，膩滑如酥，鼻邊抵覺鬢云，氣潤脂澤流香。想：喜新今夜好受用也。思量要騰身去與他混混兒，又恨自己沒有那話兒。延挨得不像樣了，忽聽得喇叭一聲，遠遠船聲漸近。曉得外邊關(guān)目到了，故意去褪秦小姐綾褲下來。那里也作勢不肯。只聽得外邊叫道：“大相公，老爺?shù)搅?，奉命往河間去，要與相公說一句話。立刻就來?！比羲赜止室馀踝∏匦〗愕哪槂海瑱汛较嘟?，鸚舌偷嘗了一嘗，披衣下床。穿上鞋襪，套上巾兒，開窗出去。那只官船，仍舊吹打，歇到左邊。原來是子剛一只船，做定關(guān)目的。若素鉆到間一只船艙里來，只見船頭上兩個人，一個到新人船上，走進房艙，跨入窗內(nèi)。正是喜新，掩上子進去了。若素仍舊跨上新人船子邊，細聽半晌，不見動靜，料想此時無變局，必入彀中了。不覺自己興動，到中間船上來。前艙后艙，尋楚卿不見，只聽得左邊船上，燈兒閃爍，艙里似有人說話。想道：他為何去與衾兒說話？開了中間子，遂到左邊船上。把窗一叩，問：“姐姐，我家相公在此么？”衾兒開了窗，接下去道：“從沒有來?！比羲卣D(zhuǎn)身，只見房艙里，燈下見個戴方巾、穿石青襖的人影。若素立住足，暗想：這沒良心的，原來與衾兒有染。他見子剛?cè)チ?，便撇著我溜到這里來。

看官，你道為何？原來日間楚卿穿的石青色襖，卻沒有荔枝色襖，恐若素疑心，與子剛換穿了，鉆下新人的船里。初六夜，雖有亮星，卻無月色。若素看見穿荔枝色的走下去，自然是子剛，到此，見穿石青襖的在衾兒房里，怎的不疑？竟轉(zhuǎn)身來，也不問衾兒，望房里就走。那子剛見若素走來，晚上不便相見，把身兒背著。若素從后邊一把曳轉(zhuǎn)來，將右手在子剛臉上一抹，道：“羞也不羞？”子剛掉轉(zhuǎn)身來，若素一相，做聲不得，急縮出道：“這甚么人？”衾兒道：“是我家相公。”若素急問：“你吳子剛呢？”衾兒道：“這就是吳子剛?！庇謫枺骸拔壹蚁喙兀俊濒纼旱溃骸霸谛氯舜?。”若素急得發(fā)昏。那吳子剛走過來，深深揖道：“嫂嫂見禮?！贝藭r若素，身披丈夫衣服，頭戴方巾，竟忘懷了，也還起禮來，鞠下腰去。道半個喏，忽醒悟了，反立起來，羞赧不過，一手把著衾兒，道：“我不明白，你到我船上，細剖我聽?！?

來到中間船上，衾兒道：“楚卿喜新，原是一人。子剛不過是他借名?！卑亚昂笫?，細細說了一遍。若素又好氣又好笑，恨道：“這個巧風(fēng)流慣掉謊的，把我似弄孩子一般，竟替他做了兩三年的夢。你既知道，因何不對我說？”衾兒道：“我本要對小姐說，無奈他千央萬央，只得替他瞞著。今日，也被我處得夠了。小姐與我說話時，他在背后，揖也不知作了多少。”若素道：“待我明日處他。我與你多時不曾相見，正要與你講講。今夜伴我睡罷?！彼靻枀嚬蛹爸两褚宦肥虑?，兩個抵足細談不題。

卻說楚卿，鉆入新人艙里，解衣上床。側(cè)身聽鄰船，并無聲息，暗喜道：夫人賢慧，此時決然知道。不見變局，想是青云得路了。遂用些款款輕輕的工夫，受用了溫香軟玉，卻不敢說話。將到天明，恐一時認出，難于收結(jié)。黑早起來，到若素船上，叫開艙門。連叫不應(yīng)，衾兒低低道：“小姐也有些干系，不如起來開門商議罷。”若素才開門，楚卿即要賠禮。卻見衾兒在內(nèi)，急收不迭。若素道：“啐，弄玄虛的搗甚么鬼？做得好事呀?！背涞溃骸拔沂呛靡狻７蛉藳]正經(jīng)，得了喜新一千五百兩銀子，做出天大謊來。我替你去應(yīng)急，轉(zhuǎn)道我不好?！比羲氐溃骸澳慵热绱?，何不對我說明？為甚藏頭露尾？歪心腸兒累我擔(dān)著鬼胎，夢魂都不安。”楚卿道：“當(dāng)初在飯店時，我原要對你說個明白，誰教你裝甚么腔兒，小弟舍妹哄我。如今，夫人是我楚卿的，秦小姐是你喜新的，原不曾在我面上用半分情兒。我如今替你周全了好事，不埋怨你就夠了，又來怪我?！比羲匾娬f得好笑，無言可對。衾兒在旁道：“小姐，你樂得自在，何須爭論？他才子志量，必定與新人講個明白了。你慢的梳起頭來，吃些早飯，他自然去領(lǐng)新人過來拜見，你擔(dān)甚么干系？”楚卿又急道：“嫂嫂，我請你不要開口罷?！本统度羲氐桨脒?，耳語道：“他恨我如仇，你做夫人的，度量大些，不要聽他攛掇?！比羲氐溃骸鞍眩悴蛔R好人，昨晚沒有他勸解，說個詳細，我鬧起來，新人上岸多時了。還不來賠禮？”楚卿喜道：“原來如此，假意難我?！本拖螋纼荷钌顑梢?。衾兒道：“只怕還要謝媒人?！背鋵θ羲匾矁梢尽Ｈ羲氐溃骸拔胰菽闳㈡?，難道另外不該賠禮？”楚卿又是兩揖。若素笑道：“我弄你，如弄猢猻一般，饒稱罷。姐姐，我與你梳頭，商量過去?！敝灰娦氯藛狙绢^來請相公。 看官，你道如何？原來秦小姐起來小解，丫頭推開子，幫小姐見羅帕上猩紅點點，恐有余香染席，丫頭們看見不雅，把流蘇鉤起，掀開錦衾一看，那床里邊席下，似有壘起。取出看時，卻是一雙紅睡鞋，尖尖可愛。把自己足一試，寬窄無二，又是穿過的。心內(nèi)驚疑。暗想道：他莫不是娶過了？去冬在我家里，一時誤說未娶。見我求婚，故此千推萬阻。今日不得已，把我做妾么？遂急急梳洗，叫丫頭請相公進來。 未知若素進來，說出甚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