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傳(百家公案) 第六十三回 判僧行明前世

斷云：

　　鞠問明臺情莫隱，包公神智聳京都。
　　夢中已識僧人姓，夙世冤家一旦除。

話說西京離城十五里，有一地名大樹坡，人煙稠密，亦是個沖要所在。時有姓程名永者，曾是牙儈之家，通接往來厚商，頗置其業(yè)。令管店家人張萬者，但遇往來投宿之人，或得經(jīng)紀錢，皆私記于薄書。

一日，有成都幼僧姓江名龍，要往東京披剃給度牒，那日恰行到大樹坡，就投程永店中借歇。是夜江僧獨自一個于房中收拾衣服，將那帶來銀子鋪于床上。正值程永在親戚家飲醉回來，見舍窗里有光露出，忖道：“今夜此店里莫非有人投宿？”遂近前視之，見一和尚在床上收拾銀兩。程永見了，便道：“這和尚不知是哪里來的？帶有許多銀兩，若使圖謀將來，勝做數(shù)年經(jīng)紀?！背Ｑ缘溃贺斘飫尤诵摹２幌氤逃乐蛔遭庹f，到有心要謀他之意。夜深時候，四顧無人，向店中取出一把利尖刀，撬開僧人房舍，入去喝聲：“爾謀人得許多財，不分我些？”江僧人聽罷大驚，一時辯理不及，被程某一刀砍死，就掘開床下土埋了尸首，收拾起那銀兩，進入房中睡去。次日起來，并無人知覺者。正是：謀財害命曾無報，古往今來放過誰？當下程永得那僧人銀兩去做買賣，未數(shù)年起成大家，再不思為經(jīng)紀矣。娶城中富室許二之女為妻。許氏賢惠，甚稱夫意。

生一子，名程惜，容貌極其美麗，父愛之如掌上珍珠無異。年紀稍長，不事詩書，專好游蕩。程永以其只是一子，不甚拘管他。或時言之，其子必怒恨而去。只其母慮子后去不肖，破蕩家業(yè)，所以日夜憂心。

一日，程惜令匠人打造一把鼠尾尖刀，遇暇日，徑來彼父嚴正家云：“嚴叔叔在家否？”適嚴不在，其妻黃氏出來應(yīng)云：“是誰叫？嚴某侵早出莊所未轉(zhuǎn)?！背滔е比朐疲骸笆俏乙獙朗?，有句話商議?！秉S氏一見是程惜直入，云：“是我侄兒，快進家里坐?！北阊е林刑米ㄔ疲骸半y得侄兒來到，待我去整午餐，待等叔回?！毕г疲骸胺闯蓴_動嬸娘?！秉S氏入廚下整備午餐已熟，恰值嚴正回來，見著程惜，不勝之喜，便令黃氏安頓酒席，引惜進偏舍斟酌。酒至半酣，嚴問云：“賢侄到我家，莫非程兄有請否？”惜不覺恨激于心，怒目反視，欲說難于啟口之意。嚴怪而問云：“侄有何事，但說無妨?！毕г疲骸拔腋甘莻€賊人，侄兒要刺殺之，利刃已準備下了，特來通知叔叔，明日便下手?！眹勒宦牬耸卤懔T，一聞他說，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乃云：“侄兒休來累著我！爾父子至親，今要行此大逆之事，倘成，官府寧不疑我唆教？那時怎生分說？

此事從今休提，若使外人知之，了不得禍患！”惜云：“決不敢負累叔叔，要刺之情，不是明日，只在早晚間?！毖粤T，抽身走去了。嚴正驚惶不已，將其事與黃氏道知。黃氏云：“此不是小可，彼未曾與夫商議，或有不測，尚可無疑；既今來我家道知，久后事露，如何分說？”嚴云：“然則如之奈何？”黃氏云：“如今之計，莫若先告首與官府知之，方可免受累矣?！眹酪榔溲浴４稳?，具狀于包府衙里告首其事。拯審狀甚覺不平，乃道：“民家有此等逆理之情？”即拘其父母來問。程永直告其子果有謀弒之事，屢被我責譴，彼不肯休?！闭鼘徔谠~無異，大疑是事，即拘其子來根勘之。程惜低頭不答。拯未深信，再喚程之鄰里數(shù)人，逐一審問，鄰里皆云：“其子確有弒父之意，身上不時藏有利刃，彼亦常對我眾人說?！闭罟怂严砩嫌腥蟹瘛９怂讶]有。其父復(fù)云：“昨日行刺，必留在睡房中。”拯復(fù)差張龍前到程惜睡房搜檢利刃。張龍果于席下搜出一把鼠尾尖刀，回衙呈知拯。拯以刀審問程惜。程惜無語。拯不能決，將鄰里一干人犯都監(jiān)候獄中，退入后堂，自忖道：“彼嫡親父子，并無他故，何如其于恁的行兇？此事深有可疑?！?br>
思量半夜，未得究理之策。

又過數(shù)日，拯未決是獄，坐臥不安。一夕，乃于寢室中焚起好香，至夜昏，拯乃端肅衣冠，告于天地神祗云：“今為程某之子，有大逆之情，拘系于獄，干累甚眾，動經(jīng)未決。若彼父子莫非前生結(jié)有冤愆，亦難證明，彼方肯甘心。神祗當以夢應(yīng)我知，方可為之雪理?！倍\罷就寢。將近四更，拯得一夢：正待喚渡艄過江，忽岸上滾出一條黑龍，龍背上坐一神君，手執(zhí)牙笏，身穿紅袍，來見拯云：“包大人休怪其子不肖，乃是二十年前事了?！钡懒T，竟隨龍而沒。拯俄然驚覺，思忖夢中之事，頗悟其意。

次日升堂，先令獄中取出程某一干人于階下審問。拯喚程永近前問之云：“爾成其家還是守祖上現(xiàn)在？是自所創(chuàng)乎？”

永答云：“初曾作經(jīng)紀，接往來客商，得牙儈錢而成家矣。”拯云：“出入是自管理否？”永云：“執(zhí)理書簿，皆由家人之手?！?br>
拯云：“家人名誰？”永曰：“張萬是也。”拯即差人牌拘得張萬來衙，索書簿視之。張萬即取簿獻于拯，拯將書簿展開向上，從頭逐一看來。中間卻寫有一人姓江名龍，是個和尚，于某月日來宿其家，甚注得明白。拯憶昨夜一夢渡江見龍神之事，記在心下，就令一干人都跪于下，獨令程永進屏風后詰問之云：“今日獄已成，爾子該處死定矣，只汝之罪亦難逃。但爾心下別有何事，當從實供來，免累眾人?！庇来鹪疲骸拔嶙硬恍?，既蒙包府處死，彼亦甘心，小人別無甚事?！闭疲骸拔抑硕鄷r，尚則瞞我！江龍幼僧告爾二十年前事，爾記得乎？”

程永聽罷包公說起二十年前幼僧一句，毛發(fā)悚動，倉皇良久，不能抵諱，只得吐實。供出二十年前有一幼僧在莊安歇，要往東京披剃，買取度牒，某貪其財物，殺死奪取，尸身現(xiàn)埋在睡房床下。拯審究得實，復(fù)出堂，差軍牌至程家店里睡房床下掘取謀殺人死尸。

軍牌去后不多時回報：“果掘出一僧人尸首，骸骨已朽爛，惟面肉尚留些須?！闭鼘⒊逃辣O(jiān)收獄中，鄰里干證并行放釋。

拯疑其子必是幼僧后身，冤家有在，特來投胎取債，乃喚其子再審之，云：“彼為爾之親父，爾何故欲殺之？”其子無話說。

拯云：“赦爾之罪，回去另做生計，不見爾父如何？”其子曰：“某不會做甚生計?！闭疲骸盃柸粼缸錾跎?，我自與你一千貫錢去?！逼渥釉唬骸叭舻们ж炲X，我買張度牒出家為僧便罷了。”拯確信其然，乃云：“爾且去，我有處置一千貫錢處?！?br>
次日，拯委官籍程永家產(chǎn)，得千緡，與程惜而去。遂問程某編管遼陽之軍。案獄已決之后，吏曹復(fù)問：“相公何以知僧人姓名并二十年前之事？”拯說與夢中因渡江見龍神，“我便憶有江龍之姓名，且神告知二十年前之故，待我審視簿書而知端的，一證其言，彼即驚服招認?！崩舨苈犃T，皆叩頭稱包公以為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