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圖公案 第四十二回 港口漁翁

話說楊州有一人姓蔣名奇，表字天秀，家道富實(shí)，平素好善。忽一日有一老僧來其家化緣，天秀甚禮侍之。僧人齋罷乃道：“貧僧山西人氏，削發(fā)東京報(bào)恩寺，因?yàn)樗聳|堂少一尊羅漢寶像，近聞長(zhǎng)者平昔好布施，故貧僧不辭千里而來?！碧煨愕溃骸按四诵」?jié)，豈敢推托?！奔戳钋偻敕恐袑?duì)妻張氏說知，取白銀五十兩出來付與僧人。僧人見那白銀笑道：“不要一半完滿得此一尊佛像，何用許多？”天秀道：“師父休嫌少，若完羅漢寶像以后剩者，作些功果，普度眾生。”僧人見其歡喜布施，遂收了花銀，辭別出門。心下忖道：“適才見那施主相貌，目睚下現(xiàn)有一道死，當(dāng)有大災(zāi)。彼如此好心，我今豈得不說與他知?！奔椿夭饺胍娞煨愕溃骸柏毶H曉麻衣之術(shù)，視君之貌，今年當(dāng)有大厄，慎防不出，庶或可免。”再三叮嚀而別，天秀入后舍見張氏道：“化緣僧人沒話說得，相我今年有大厄，可笑可笑。”張氏道：“化緣僧人多有見識(shí)，正要謹(jǐn)慎?！睍r(shí)值花朝，天秀正邀妻子向后花園游賞，有一家人姓董，是個(gè)浪子，那日正與使女春香在花亭上戲耍，天秀遇見，將二人痛責(zé)一頓，董仆切恨在心。

才過一月，有一表兄黃美，在東京為通判，有書來請(qǐng)?zhí)煨恪Ｌ煨憬拥脮雽?duì)張氏道：“我今欲去?！睆埵洗鸬溃骸叭涨吧苏f君有厄，不可出門，且兒子又年幼，不去為是?！碧煨悴宦?，吩咐董家人收拾行李，次日辭妻，吩咐照管門戶而別。天秀與董家人并琴童行了數(shù)日旱路到河口，是一派水程。天秀討了船只，將晚，船泊陜?yōu)场Ｄ莾蓚€(gè)艄子一姓陳一姓翁，皆是不善之徒。董家人深恨日前被責(zé)，懷恨在心，是夜密與二艄子商議道：“我官人箱中有白銀百兩，行裝衣貲極廣，汝二人若能謀之，此貨物將來均分。”陳、翁二艄笑道：“汝雖不言，吾有此意久矣?！笔且?，天秀與琴童在前艙睡，董家人在后艙睡，將近三更，董家人叫聲：“有賊?！碧煨銐?mèng)中驚覺，便探頭出船外來看，被陳艄一刀就推在河里。琴童正要走時(shí)，被翁艄一棍打落水中。三人打開箱子，取出銀子均分。陳、翁二艄依前撐回船去，董家人將財(cái)物走上蘇州去了。當(dāng)下琴童被打昏迷，幸得不死，鳧水上得岸來，大哭連聲。天色漸明，忽上流頭有一漁舟下來，聽得岸邊上有人啼哭，撐舟過來看時(shí)，卻是十七、八歲的小童，滿身是水，問其來由，琴童哭告被劫之事，漁翁帶他下船，撐回家中，取衣服與他換了。乃問道：“汝還是要回去，還是在此間同我過活？”琴童道：“主人遭難，不見下落，如何回去得？愿隨公公在此?！睗O翁道：“從容為你訪問劫賊是誰，再作理會(huì)?！鼻偻葜x不題。

再說當(dāng)夜那天秀尸首流在蘆葦港里，隔岸便是清河縣，城西門有一慈惠寺。正是三月十五，會(huì)作齋事和尚都在港口放水燈，見一尸首，鮮血滿面，下身衣服尚在。僧人道：“此必是遭劫客商，拋尸河里，流停在此?！眱?nèi)中有一老僧道：“我等當(dāng)發(fā)慈悲心，將此尸埋于岸上，亦一場(chǎng)善事?！北娚榔溲裕瑩破鹗茁裼?，放了水燈回去。是時(shí)包公因往濠州賑濟(jì)，事畢轉(zhuǎn)東京，經(jīng)清河縣過。正行之際，忽馬前一陣旋風(fēng)起處，哀號(hào)不已。包公疑怪，即差張龍隨此風(fēng)下落。張龍領(lǐng)命隨旋風(fēng)而來，至岸中乃息。張龍回復(fù)，包公遂留止清河縣。包公次日委本縣官帶公牌前往根勘，掘開視之，見一死尸，宛然頸上傷一刀痕。周知縣檢視明白，問：“前面是哪里？”公人回道：“是慈惠寺?！敝h令拘僧行問之，皆言：“日前因放水燈，見一死尸流停在港內(nèi)，故收埋之，不知為何而死?！敝h道：“分明是汝眾人謀死，尚有何說？”因此令將這一起僧人監(jiān)于獄中，回覆包公。包公再取出根勘，各稱冤枉，不肯招認(rèn)。包公自思：既是僧人謀殺人，其尸必丟于河中，豈肯自埋于岸上？事有可疑。因令散監(jiān)眾僧，將有二十余日，尚不能明。

時(shí)四月盡間，荷花盛開，本處仕女有游船之樂。忽一日琴童與漁翁正出河口賣魚，正遇著陳、翁二艄在船上賞花飲酒，特來買魚。琴童認(rèn)得是謀死他主人的，密與漁翁說知，漁翁道：“汝主人之冤雪矣。今包大人在清河縣斷一獄事未決，留止在此，汝宜即往投告。”琴童連忙上岸，逕到清河縣公廳中，見包公哭告主人被船艄謀死情由，現(xiàn)今賊人在船上飲酒。包公遂差公牌李、黃二人，隨琴童來河口，將陳、翁二艄捉到公廳。包公令琴童去認(rèn)死尸，回報(bào)哭訴：“正是主人，被此二賊謀殺?！卑愿乐匦炭絾?。陳、翁二艄見琴童在證，疑是鬼使神差，一款招認(rèn)明白，便用長(zhǎng)枷監(jiān)于獄中，放回眾僧，次日，包公取出賊人，追取原劫銀兩，押赴市曹斬首訖。當(dāng)下只未捉得董家人。包公令琴童給領(lǐng)銀兩，用棺盛了尸首，帶喪回鄉(xiāng)埋葬。琴童謝了漁翁，帶喪轉(zhuǎn)揚(yáng)州不題。后來天秀之子蔣士卿讀書登第，官至中書舍人。董仆得財(cái)成巨商，后來在揚(yáng)子江被盜殺死。天理昭彰，分毫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