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病正宗》 第二節(jié)　溫病專書之概論

《四庫全書》醫(yī)家類敘云∶醫(yī)之門戶分于金元。而其門戶所以分，自來以為由于易水、河間學(xué)說之不同。究之河間之主火，乃闡發(fā)傷寒之廣義，仍不悖乎仲圣之本旨。迨天士《溫?zé)嵴摗烦觯瑴夭W(xué)始離傷寒而獨立。鞠通加以附會，則更離經(jīng)叛道，而溫病學(xué)之歧誤益不可究詰，后之學(xué)人將何所適從？然則關(guān)于溫病之書籍，甄別實不容緩，茲將其專書，略論于下∶明　張鳳逵之《傷暑全書》，乃專治暑者也。其書凡自《內(nèi)經(jīng)》以至宋元明諸家之論暑者，靡不采取，可謂詳備。

惟其于《傷寒例》所云寒毒藏于肌膚，至春變?yōu)闇夭?，至夏變?yōu)槭畈≈Z，及《內(nèi)經(jīng)》所云冬傷于寒，春夏病溫病暑之說，加以詆毀，則是尚未明伏氣之故。幸葉子雨取而增訂之，庶無流弊。

清　戴麟郊之《廣瘟疫論》，乃踵吳又可瘟即溫之誤。雖其主要以瘟疫與傷寒為辨，使傷寒瘟疫之治不混，然其所論瘟疫，實為伏氣溫?zé)嶂　ｊ懯暇胖燮湔撝?，惜其名之誤，乃于其論中刪去尸氣腐氣等語，及大青龍一方，與凡所稱時行疫癘者，悉改之曰溫邪，使無羼混。且補世之治傷寒者，每誤以溫?zé)嶂沃?，治溫?zé)嵴?，又誤以傷寒治之等語，以免夾雜傷寒，故改其名為《廣溫?zé)嵴摗?。何氏廉臣見其于濕溫燥熱二癥言之甚略，即用藥選方亦未盡善，且未將風(fēng)溫、濕溫、春溫、冬溫等厘清，而概稱時行，未免含混，爰為重訂。將原書缺者補之，訛者刪之，更增入古今歷代名醫(yī)之良方，而成為伏氣溫?zé)嶂珪?。又易其名為《重訂廣溫?zé)嵴摗罚竽藶楸M善盡美之治伏氣溫?zé)嵴ㄑ鄄匾印?/p>

吳坤安之《傷寒指掌》，于溫病論治頗詳，邵氏仙根加以評語，何氏廉臣復(fù)為重訂，且易其名為《感癥寶筏》。然其立論但知葉天士所謂溫邪上受，治主三焦，則仍新感溫?zé)嶂C治也。

吳鞠通之《溫病條辨》，乃遵葉天士之學(xué)說而變本加厲，以三焦劃界，溫?zé)崤c瘟疫同治。且于仲景溫病原文捏造以桂枝湯主之，誣圣欺世，莫此為甚。其書之無價值，可以想見。今有葉子雨、陸士諤二家之評，或可杜其流弊。

王孟英之《溫?zé)峤?jīng)緯》，以軒岐仲景之文為經(jīng)，葉薛諸家之說為緯，且為之注釋。其詳博明晰，可謂集前人之大成，而垂后學(xué)之規(guī)范。其書雖間有瑕疵，而得葉子雨為之評訂，可謂盡善。惜其偏重新感，且攙入疫病，不以溫病疫病合稱，未免后人誤會，至其《歸硯錄》，指摘吳氏《溫病條辨》，則語多扼要，可為師法。

周杓元之《溫證指歸》，謂仲景《傷寒論》為專究傷寒之書，雖屬謬誤，尚能分別寒溫。第以疫病混作溫病，則無法以圓其說，名為《指歸》，實則使人無所根據(jù)歸。

李識候之《暑癥發(fā)源》，論證處方，條分縷晰，洵為治暑癥之金科玉律。

陸九芝之《傷寒陽明病釋》，以傷寒傳入陽明遂成溫病，故取陽明病而釋之，頗明晰，有條貫，此乃發(fā)明溫病之一端，其于《世補齋》文辨論溫病甚詳，且于諸家謬誤尤多矯正，使傷寒、溫病、瘟疫，朗若列眉，其功匪淺。

凌嘉六之《溫?zé)犷惥帯罚夭礊橹畡h訂，分溫?zé)崾顫袼拇缶V，何廉臣加以緒論，自《內(nèi)經(jīng)》以及諸家凡論溫?zé)嵴?，采輯靡遺。裘吉生復(fù)為刊之于《讀有用書樓醫(yī)書選刊》。惜其羅輯雖豐，而發(fā)明甚鮮，且不及燥病。

宋佑甫之《南病別鑒》，乃取葉天士《溫證論治》分條注釋，及?？ι住稘駸釛l辨》、與薛公望《傷寒古風(fēng)》，末附自著。意以傷寒為北病，溫?zé)釣槟喜?，則未免拘泥。然欲知葉薛各家，則亦可涉獵及之。

汝琴舫之《治溫闡要》，意在闡發(fā)溫病之要，又附治疫之法，其書雖無特長，尚屬簡明可取。

柳寶詒之《溫?zé)岱暝础?，其于溫?zé)犷H有獨到之處。既詳伏氣，復(fù)闡明仲景之暴感暑熱，乃發(fā)人所未發(fā)，如能由此探求，庶可左右逢源。

陳葆善之《燥氣總論》，實探《內(nèi)經(jīng)》之秘，而發(fā)喻嘉言、沈目南、吳鞠通諸氏之所不逮。凡論治處方，尤能獨抒心得，洵為燥病學(xué)之善本。

葉子雨之《伏氣解》，乃本《素》、《靈》陰陽氣化之道，而詳解六氣伏邪之理。論伏氣之善本也。

劉吉人之《伏邪新書》，分伏燥、伏寒、伏風(fēng)、伏濕、伏暑等病。論證處方，俱得諸實驗，洵發(fā)前人所未發(fā)，可謂有功千古。

時人沈漢卿之《溫?zé)峤?jīng)解》，乃注釋言溫?zé)嶂?jīng)文，并附方藥，頗有可取。

王馥原之《溫病指南》，立說本諸葉、吳溫病分三焦之劃界，未能合乎真理。然其論治處方，尚屬平正，未可濃非。

郝炳炎之《溫?zé)岵柎稹?，辨證主方，明白易曉，可為溫病學(xué)之初階。

吳錫璜之《中西溫?zé)岽狻?，博采兼收，中西互證，可謂洋洋大觀。惟以三焦分篇，仍蹈鞠通之陋。且羼雜疫病，亦屬瑕疵。

劉仲邁之《溫病詮真》，即其所著《傷寒雜病論義疏》之卷四，亦即所謂古本仲景《傷寒論》之一也。其言頗存古風(fēng)，雖屬溫病之新法門，究為廣義傷寒之實際，惜其未將《傷寒論》之第五卷暑熱濕燥合刊，而非溫?zé)釋W(xué)所賅之全書也。

惲鐵樵之《溫病明理》，其斥天士、鞠通之溫邪上受及三焦論治之說，固屬不謬。至謂叔和寒毒藏于肌膚之說于理不可通，及其所著《內(nèi)經(jīng)綱要》，據(jù)西醫(yī)傷寒潛伏期不過二十日之說，以駁冬傷于寒，春必病溫，與凡病傷寒而成溫者諸學(xué)理，則未免妄議古人。蓋其于伏氣與新感之分辨，尚未明悉。不知西醫(yī)傷寒之潛伏期，乃指傷寒即病之潛伏者言，《內(nèi)經(jīng)》之冬傷于寒，春夏方發(fā)者，乃指傷寒變?yōu)闇夭∈畈≌哐詫嶏L(fēng)馬牛之不相及也。

丁醒吾之《溫?zé)峤?jīng)緯補錄》，蓋為補王氏《溫?zé)峤?jīng)緯》所未備而作，于秋燥剖釋詳明，誠足以補王氏之所未及。

楊如侯之《溫病講義》，為其擔(dān)任山西醫(yī)學(xué)專校溫病教授時，所輯以教學(xué)人也，言頗精當(dāng)。惟攙入疫病，不以疫病合稱，未免名實不符耳。

張山雷之《濕溫醫(yī)案》，乃輯前人之案，而為之評注，亦有可取。

沈嘯谷之《溫病全書》，乃取時逸人之《中國時令病學(xué)》，刪去傷寒及關(guān)于六經(jīng)之解釋，合《序例》與《總論》為一篇，將治法分隸各癥，藥方附列于治法之后，并增方解，重行改編而成。所言皆平正簡明，有法有式，頗合教材。惟夏季之病，篇名溫病暑溫，究不若熱病暑病之為妥善。溫為熱之漸，熱為溫之極。春氣溫和，故曰春溫風(fēng)溫，實可統(tǒng)名溫?。幌臍馐顭?，病暑而不病溫，宜曰熱病暑病。且暑溫之名，乃吳鞠通所杜撰，暑溫即暑熱之輕癥，故不當(dāng)以暑溫名篇。

況和煦之氣曰溫，亢熱之氣曰暑，既暑矣，何止于溫？暑溫之名，實不可通。

章巨膺之《溫?zé)岜婊蟆罚吮酒鋷煇潦翔F樵之旨，仍援西醫(yī)言傷寒之潛伏期至多不過二三日，以辟《傷寒例》寒毒藏于肌膚之謬。此則盲從西說之尚形質(zhì)，而忘祖國之言氣化。但其辨證論治，頗具條理，不無可取。

宋愛人之《春溫伏暑合刊》，對于春溫、伏暑，演繹詳明，選方亦精，且以春溫一癥，分新邪為風(fēng)溫，伏邪為伏溫，立說新穎，可謂不落前人窠臼。

上皆溫病通行之專書。此外，如邵步青之《四時病機》，雷少逸之《時病論》，雖非溫病之專書，亦詳溫病之證治，頗有可取。至于張畹香之《溫暑醫(yī)旨》，張子培之《春溫三字訣》，姜子房之《溫病賦》，錢文驥之《溫病條辨癥方歌括》，則皆崇拜鞠通之學(xué)說，而為初學(xué)示法度者也，不足觀也矣。

夫溫病專書，類皆起于明末而盛于今日，其故何哉？蓋因又可誤溫病為瘟疫，而天士創(chuàng)溫病之異說，于是盲從者日眾，而研究溫病者亦遂多矣。至天士之說，實顧景文所偽托者也。其言似是而非，真理因之而晦，故治溫病之法，至今仍無定說。茲將顧氏之作偽及其類似者，略陳于下∶顧氏所著《溫證論治》，乃治新感溫?zé)嶂?。相傳為顧氏隨葉氏游洞庭山，信筆記錄舟中之所語。華岫云首刊之于《續(xù)選臨癥指南》，名為《溫?zé)嵴摗?。繼則唐笠三以顧氏一時未加修飾，是以辭多佶屈，語亦稍亂，乃為之刪潤，前后移掇，刊之于《吳醫(yī)匯講》，而易其名為《溫證論治》。章虛谷又易其名為《外感溫病證治》，刊之于《醫(yī)門棒喝》，并為注釋，而贊揚之。王孟英又易其名為《外感溫?zé)崞?，刊之于《溫?zé)峤?jīng)緯》，更增注釋。宋佑甫刊之于《南病別鑒》，且為之分條略注。周學(xué)海仍其名為《溫?zé)嵴摗罚凇夺t(yī)學(xué)叢書》，間加評注。吳錫璜刊之于《中西溫?zé)岽狻?，乃詳注之，易其名為《溫?zé)嵴撟⒔狻?，此其注解中之最精詳者。孟英之注次之。此乃葉派之金針，而為陸九芝所鄙棄者也。

相繼而起者，則有薛生白之《濕熱條辨》，乃治濕溫之法，首載于佛尼勒所刊之《醫(yī)師秘笈》，繼則吳子音刊之于《溫?zé)豳樠浴?，名之為《濕溫癥條例》，不題生白之作，而署寄瓢子述。章虛谷易其名為《薛生白濕熱條辨》，刊之于《醫(yī)門棒喝》，并略釋之。王孟英刊之于《溫?zé)峤?jīng)緯》，又易其名為《濕熱病篇》，更詳注之。宋佑甫刊之于《南病別鑒》，又易其名為《濕熱論》。吳錫璜刊之于《中西溫?zé)岽v》，仍名之《濕熱病篇》，更增注之，注中之最精詳者也。此書孟英疑其非薛作，而陸九芝更極辟之，謂其自條自辨，薛氏決無此不合體例，且其語句、藥物，均與《溫證論治》大略相同，難保非顧景文一流人偽托云。

此外，陳平伯之《溫?zé)岵≈改稀罚酥物L(fēng)溫之法。吳子音刊之于《溫?zé)豳樠浴?，篇名《溫?zé)岵〈笠狻?，不題平伯之名，亦署寄瓢子述，與薛氏《濕熱條辨》合為一人之作。王孟英刊之于《溫?zé)峤?jīng)緯》，題為《陳平伯外感溫病篇》，并加按語。

吳錫璜之《中西溫?zé)岽v》亦刊之，且于王注之外，更增按語。此書是否陳氏所作，孟英亦以為疑。

由是觀之，溫病專書欲求其盡善者，實不可得。蓋真理既淆，立論自亂，皮之不存，毛將安附？嗚呼！評論者能不為之痛心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