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賢傳 第一回 遵上諭八賢赴任　郭玉蓮遇救復(fù)生

　　閑坐書房論古今，算來卻是閑操心。
　　書中有真即有假，后人依假當(dāng)作真。

閑言少敘，話說我國大清康熙皇爺?shù)腔詠?，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駕下有八位賢臣匡扶社稷，這八位乃系山東青州府馮閣老、山西汾州府于成龍、山東曲阜縣張鵬翮、陜西臨陶莊召恒、河間府蕭國佐、即墨縣郭瑞卿、濟(jì)南府孫廣泗、河南歸德府彭朋。皆系忠心耿耿輔保朝廷。

朝中有一奸臣索艾，依仗正宮國母并守闕太子之力，欺壓文武，就是懼此八位賢臣耿直無私，猶如是索艾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索艾暗想：“此八個人實是心腹之患。”晝夜愁思，忽生一計，名為調(diào)虎離山之計。主意已定，遂修奏折奏上去?？滴趸薁旈喠俗啾荆厦嫠嗄讼瞪轿髑啻蠹旆?，北番興兵犯境，南方苗子侵界，遼之東西不服王化，山東連年受蝗蝻之災(zāi)，河南黃水沖淹，兩廣盜賊蠭起，云南、貴州土匪搶掠，民不聊生。覽畢?？诤簦骸八鲪矍?，這四下狼煙起，又兼天災(zāi)，怎樣辦理？”索國老奏日：“若要天下太平，朝內(nèi)現(xiàn)有五虎三杰，可除此患?！笨滴趸薁攩枺骸笆悄陌巳?？”索國老覆奏曰：“此八人乃系文華殿馮閣老并郭秀、孫廣泗、彭朋、于成龍、蕭國佐、張鵬翮、莊召恒，若命此八人前去查辦，何愁江山不穩(wěn)？”康熙皇爺聞奏，龍心大悅，立刻刷了一道上諭：國老索艾所奏，四下狼煙所起，黎民涂炭，欽命張鵬翮赴河南巡撫上任，郭秀即赴兩廣查辦，莊召恒赴遼東西鎮(zhèn)守，孫廣泗口北鎮(zhèn)守，馮卿陜西剿辦，蕭國佐赴山東賑撫，彭朋赴云南、貴州查辦，著于成龍為巡河御史。勿庸請訓(xùn)，速赴任。欽此。

八位賢臣遵旨謝恩，退出朝，歸府第打點行裝，各自赴任去了。這鵬翮張大人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至黃河渡口。這且言講不著。

且言兩廣同云縣有一郭英，年方二十一歲，甚是貧窮，在他胞姐家借了一千兩白銀作買賣，也是他時來運轉(zhuǎn)，三年以外賺了百萬有余，良田千頃，瓦房千間，騾馬成群，陡然而富?？墒呛菪臒o良，終日結(jié)交匪類之人，又找人上京，使了一千銀，捐了一名監(jiān)生；又用一千銀拜本縣劉公為老師，自稱門生。

郭英的姐夫李興周乃是秀才公，亦好結(jié)交朋友，將萬貫家財消耗，蕩然一空，而今一貧如洗，親戚朋友皆不往來，并無一人登門探視的。李興周獨坐書房，長吁短嘆，默想：“我貧在此時，親朋皆躲避我，我才知世態(tài)炎涼薄得很。早知有今日，悔當(dāng)初并未杜門?！睈瀽灢粯罚哌M(jìn)內(nèi)宅。

郭氏夫人含笑口呼：“夫主為何面帶愁容？”李興周見問，不由長嘆一聲，欲語不言。郭玉蓮口呼：“夫主為何欲言不語呢？”李興周曰：“不說也罷?！惫裆徯υ唬骸澳阄夷私Y(jié)發(fā)夫妻，有什么難言之話？”李興周又長嘆一聲，曰：“俗言：萬事好解，一饑難忍?！惫裆徛勓孕υ唬骸啊庸谈F，小人窮斯濫矣。’今時雖窮，若是從新發(fā)憤，立志讀書上進(jìn)，時來運轉(zhuǎn)，撥云見日，必有揚眉吐氣、爭光耀祖之時。到那時，千萬再莫學(xué)孟嘗君好客，只落得室如懸磬，釜被塵封，這正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你若說是相與朋友好，到如今家無斗筲，藜藿不充，你所交的朋友，可能充咱們之饑餓？”

正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李興周聞聽郭玉蓮抱怨之言，不由得羞惱成怒，無名火起，惡狠狠用手掌照著郭氏臉上一掌打去，說道：“咱倆從今別說話！”言罷出門而去。郭氏被打，不由眼中落淚，滿懷冤屈，有自縊之心，雙手抱起小全喜，難割難舍，痛哭不已。只見太陽不久西墜，自己轉(zhuǎn)思暗想：“誰家夫婦不爭吵？”想到這里，將自盡之心丟去大半，摸了摸臉上，被夫主打得鼻破臉腫疼痛，小全喜問：“娘呀，你那臉上是哪的血呀？”郭氏說：“我的臉上不是血，是流的汗?！毙∪舱f：“不是汗，是血。你誆哄我，汗不紅。”

說著，號啕慟哭不止?？蘖艘粫赫f：“娘呀，我腹中饑餓，拿饃饃來我吃?！惫嫌裆徛勓?，猶如刀挖心肝，不由得兩眼垂淚，叫了聲：“胡涂孩子，方才你父所言一饑難忍，我二人因此爭吵。你也說饑餓，教為娘的給你什么吃？”小全喜只嚷饑渴。郭氏無可奈何，暗想：“小孩無知，不如哄他一哄?！彼焯峁P在紙上畫了一棵梅樹，上面畫了些梅子，又畫上一個餅，輕輕貼在墻上，口喚：“全喜，那墻上是一個餅嗎？候你爹來家，你父子同吃方是?！毙∪猜勓?，滿心歡喜，伸手去拿。

郭氏說：“兒呀，是為娘哄你，豈不知畫餅充饑饑還在，望梅止渴是枉然?！毙∪惨妷ι巷?zāi)锊唤o吃，打滾撒潑。郭氏著急，舉手要打小全喜。小全喜怕打，躺在牀上忍睡。郭氏玉蓮見小全喜困睡，自己暗想：“遇人不淑，家道窮到這樣，何日是一盡頭？也罷，千休萬休，不如死休！”

郭玉蓮想到這里，找了一根麻繩，向梁上扔過去，挽了個扣兒。方欲上吊，一眼瞅見小全喜在牀上似睡非睡，不由得腹內(nèi)難割難舍，把抓柔腸。用手撫弄全喜一遍，兩淚交流，忽然將銀牙一咬，雙睛一瞪，脖項已入繩套之中。正在掙命，驚醒了小全喜，爬起來搓了搓眼，看見他娘懸在那里，遂即叫：“娘呀，你打秋千我也上去，我還餓啦?！苯辛藥茁?，并不答應(yīng)，站起身來向前一仆，“咕咚”一聲，跌下牀來，摔得鼻破臉腫，號啕痛哭。

再表李興周自從夫婦二人爭吵幾句，走到酒鋪，吃些閑酒，自覺心跳不安，走出酒鋪回家。只聽小全喜又哭又喊，一推門，門已關(guān)閉，大喊：“全喜，開門來！”全喜正哭著，聽他父叫門，跑出來哭著說：“俺娘在屋內(nèi)打秋千，不管吾?！彼彀验T開放。

李興周忙向屋內(nèi)跑，未見燈火，把郭氏玉蓮輕輕托下來。找了根雞翎在郭氏咽喉一攪，吐出一口濁痰?！翱葐选币宦?，微小聲音叫聲：“全喜你在哪里？”李興周見郭氏妻緩過氣來，未死，腹內(nèi)念：“阿彌陀佛，可足已夠了！”

郭玉蓮睜眼見丈夫在面前，就知是丈夫落的吊，說：“你且燒一碗熱水，我漱漱口喝一點?！崩钆d周連忙點上燈光，燒了一碗水，遞與郭氏妻喝下。李興周說：“從今以后我再不任意交朋友，杜門不出，溫故知新，苦讀詩書，求取功名?！惫裆徔诤簦骸罢煞颍闶钦嫘?，還是假意？”李興周說：“只有真心，哪會假意。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若是言行不符，天必厭之?！惫裆徛勓?，心中歡喜，口呼：“夫主呀，你若真心改卻前非，讀書上進(jìn)，我助你衣食豐足不缺?！崩钆d周聞言，笑曰：“這也極難，我如今寸土皆無，謹(jǐn)守著茅屋數(shù)間，你是從哪里來的豐衣足食?！惫嫌裆徔诤簦骸胺蛑?，實對你說，三年前他大舅在我手中借去一千銀兩，是我積蓄的，以防后用。

至到如今本利未歸，知咱困苦，他連門也不登。你代我前去討了來，這筆銀豈不夠衣食不費。親戚要緊，千萬莫要爭論?！?br>
李興周說：“賢妻放心，明日我去討銀，李大舅給我多，多接著，給我少，少接著。俗語有云：‘命里有財終須有，命中無財莫強(qiáng)求?！缶瞬唤o利錢也就罷了，到底必給本錢?！惫宵c首稱是，一夜無話。次日清晨，李興周口呼：“賢妻，家無隔宿之糧，我往十里堡找他大舅去，給多給少拿彩咱好度日。”郭氏囑咐曰：“若到十里堡，千萬莫要貪酒，使我懸念?！崩钆d周說：“從今以后，遇事再不吃酒了。他大舅縱然留我，我也不住下。”言罷，出門奔十里堡而去。

走在半途，頭上烏鴉連聲亂叫，自己暗想，空中烏鴉亂叫，大不吉利。急急忙忙奔到郭家門首，早有人報于郭英。郭英正在大廳陪著知己朋友吃酒，忽聽家人報說：“李興周來了。”郭英心中暗想，昔日我家貧寒，他待我無情，今日他來我家，理當(dāng)奉還他一個無義。一抬頭見李興周已至大廳，只見李興周含笑口呼：“內(nèi)弟近來安好？”郭英故意裝聾說：“眾位兄弟，請酒?！崩钆d周又呼：“大舅向來納福了。”郭英佯裝不睬，說：“小廝門，快拿酒上來?！贝藭r李興周進(jìn)退兩難。有一小廝口呼：“大爺，那大姑老爺在廳前問安了?！惫⒄f：“姐夫來了，貴人不踏賤地，三年前到你貴府，你以白眼相加，是我姐姐看不過眼，將我喚進(jìn)內(nèi)宅，給酒肉吃喝。你今來到我家，廚下有剩飯由你用，如若不夠，那還有豬狗之食，任你餐飽。”同著張八、李九信口胡言。

李興周乃是讀書之人，將郭英所說的話只當(dāng)狗屁而已，并不與他分辯是非。轉(zhuǎn)身出了郭英大門，還家而去。來到自己家，郭氏玉蓮口呼：“夫主，他大舅給了多少銀子?！崩钆d周將郭英行為和所說的話言了一遍。郭玉蓮乃是賢德之人，惟恐夫主氣惱，帶笑口呼：“夫主休要生氣，我那兄弟禮義不明，為人粗魯，言語猖狂也是有的。明日我回娘家，必然斥責(zé)他一頓，他若服說，必然登門謝罪也就罷了。若是自以為是，必不來賠情，我向他索討咱那銀子，兩不上門?！崩钆d周默默無言，一夜無話。

次日天明，清晨起來，郭氏玉蓮梳洗已畢，口呼：“丈夫，你同全喜在家看守門戶，我往十里堡去找他大舅，看是如何？”李興周說：“妻呀！依我說你不去罷?！惫蠁枺骸耙蚝挝也蝗?？”李興周說：“我看郭英兔頭蛇腦，兩腮無肉，猶如猴形。

人面獸心，你若去定然和你爭吵。俗話有云：‘命里有財終須有，命中無財休強(qiáng)求?！衷疲骸郎忻?，富貴在天?！扪?！

你可再思再想。”郭氏曰：“我和他原是一母所生同胞姐弟，好不好，還我銀子，兩不上門?！毖粤T出了大門，往十里堡而來。

郭氏只走的面赤、足痛、流汗，走一程歇一程，挨至日夕方到郭英門首，早有門丁進(jìn)去報于丫鬟，丫鬟上寢樓說：“俺大姑奶奶來了，”郭英之妻岳氏禮垣聞報，忙下寢樓，迎著玉蓮說：“姐姐來了?！币允株裆徶终f：“姐姐一向安好？”

玉蓮回答：“好，弟妹可好?！痹朗隙Y垣回答：“承姐姐一問?！?br>
二人攜手?jǐn)埻笊狭藢嫎?，對面落座，丫鬟獻(xiàn)上茶來。不知討銀給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