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燈錄 二集卷三 楠將軍

　　吾鄉(xiāng)石梁鎮(zhèn)，當(dāng)元季，有古剎，為梁武帝所建。殿宇甚宏，院產(chǎn)尤沃，禿奴橐富，不知焚修而好淫，藏美妓于地窖中，外人不審也。　　時(shí)正修繕，工匠滿室。有漆工某，正操堊丹漆，忽睹梁上有光，倏一磚墜地，上有守宮二，睛赤髯蒼，鱗爪沃雪，一瞥眼，已長尺有咫。正癡睨，忽聞人語曰：“此龍也。”守宮騰起，眾爭逸。工不及奔，伏幾下，適蒙師供圣孔子木主，即戴于首，悚怖不敢動(dòng)。聞雷聲大震，雌電飛馳，云霧中，猶睹門外一青龍至，首橫尺木，丹書若符，角杈，裹兩黃絹。門小，龍首礙，因側(cè)角蜿蜒入。門內(nèi)守宮突化為小龍，若迎迓戴尺木者。略一轉(zhuǎn)身，瓦礫飛舞，視青龍攫宮脊寶瓶中珠，大如碗；兩小龍各挾楠木梁，拍打若斗，屋宇樓閣一齊成齏粉?！　∩夙?，雨霽，煙霧散，工暈而復(fù)蘇，所戴木主，猶聳立不動(dòng)，而廟則烏有，僧則更不可問。遍地積水浸瓦礫。走告市人，奔視之，唯正殿基陳設(shè)女子凈桶蓮舄數(shù)事而已。

　　其雨之傾盆時(shí)也，遠(yuǎn)村見黑云如山，垂垂撲廟下，旋即騰上，猶約略見龍伸巨爪，持殿梁舞。旋聞甓湖邊漁人云：“是日龍以雙梁斗空際，移時(shí)，驀然拋墜湖心，泛泛忽不見?！币讯糠觋幱?，湖入則聞兩木相撞聲登登，止則天霽，驗(yàn)之不爽。由明季至昭代，梁在湖中，受日星精氣，漸為厲虐。行人船遇一木如箭激趕，至則船碎。以至放船時(shí)，必預(yù)呼大楠將軍，二楠將軍，香帛禮祭之，始獲免。時(shí)湖心更有巨甕，不知何年淪入水，每夜，聞甕中吸水吐水聲，即雨。人以為湖中二怪。

　　至道光某年，有漁人父子拉絲網(wǎng)。夜向晨，網(wǎng)重，輕易不能達(dá)岸，以為得大魚甚夥。久之愈重，心急，欲棄網(wǎng)割纜則不舍，欲曳則船將覆。惶急間，忽上流來一官舫，男子數(shù)十人，皆箭衣窄袖，貌甚都。因大聲呼救。官舫靠漁舟，互結(jié)纜，助曳其網(wǎng)，漁人兩舟跳躑施力，誤墜一履官舫中，不及撿，而網(wǎng)果輕。須臾曳起，擲岸上，官舫欲去，解所結(jié)纜。漁人將烹茗炊餅以酬，不受，匆匆去。漁父子餐已，天大明，私衷慶幸，以為獲必勝常。及啟，則并無寸鱗，唯一極大楠木，滿身生綠苔如毛，隱隱有鱗甲紋，一頭雙孔若目，且有睛，知將化龍，亦不知何故罹于網(wǎng)。始審網(wǎng)之所以重也。因憶曩危急，詣岸上金龍四大王廟，焚頂酬神，視壁上所懸神船，淤泥水盡濕，草履亦在，益恍然悟神之冥助也。因送梁于廟庭。遠(yuǎn)邇聞之，莫不駭詫?！　∫蝗眨緣?mèng)于寺僧曰：“吾兄弟成材于隋之開皇，落水于元季，行將化龍，上帝怒我虐行人，譴謫于此。吾弟逃，不敢再恣肆，然吾軀尚受三百年香火，幸無褻瀆?！鄙嬗诒?，為之雕大王像，紋甚細(xì)。從此湖中無撞木，而甕聲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