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阿氏謀夫案 第四回　驗尸場撫尸大慟　白話報閑話不平

話說左右官人，奉諭將范氏帶下，將文光之母德瑞氏帶上。有協(xié)尉福壽站在公案一旁，喝著道：“跪下！有什么話，你要據(jù)實的說來。這兒大人，可以替你作主?！比鹗项濐澪∥?，跪在公案以前，擦著眼淚回道：“我那大孫子春英，死的可憐，望求大人作主，給我孫子報仇?！睘豕溃骸澳阆劝咽虑檎f說，這兒的大人，一定要給你作主?！比鹗瞎蛟诘厣项濐澪∥〉闹活櫜翜I。烏公在座上問道：“你這么大年紀(jì)，不要盡著傷心。春英之死，究竟是誰殺的？你要據(jù)實說出，本翼尉給你做主。”瑞氏灑淚道：“我孫子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死了好半天，我才瞧見的?！睘豕溃骸澳敲茨銓O子媳婦，浸了廚房水缸，你知道不知道？”瑞氏道：“浸水缸我知道，至于她因為什么尋死，那我就不知道了，”烏公道：“這話有些不對，難道你孫子媳婦，謀害親夫，你連一點影響全都不知道嗎？”瑞氏抹淚道：“我那孫子媳婦，可不是害人的人，橫豎這里頭，必有冤枉。昨天早晨，東直門小街他大舅家里接三，我們大媳婦，帶著我孫子媳婦，去到德家行情。晚上他們回來，工夫不大，就全部睡覺啦，我在上房里躺下沒睡著，聽見院子里有人直跑，又聽街門一響，又聽有木底的聲音。先是我孫子媳婦，溫水洗臉，后來又聽著不像是她，越來越聲音不對。我以為院里有賊，遂咳嗽兩三聲，又叫春英起來，到院里瞧瞧，喊了半天，春英也沒答言兒。聽我們二媳婦屋里，屋門亂響。又聽我兒子出來，嚷說了不得。我當(dāng)時疑惑是賊，也忙著出來看。不知什么時候，敢則我孫子媳婦，浸了水缸啦。聽我們二媳婦說，春英已死。我到西屋一瞧，誰說不是呢?！蔽疫@才明白過來，敢則出了逆事啦。后來有官人來到，把我們齊一帶來。這是我所知的事情。望求大人作主，給我們報仇。”說罷，又滴滴墮淚。

烏公道：“據(jù)你這么說，是你那孫子媳婦，謀害親夫了。方才你說阿氏，斷不致作出此事，怎么會三更半夜謀害親夫呢。你若是為你孫子報仇，你那孫子媳婦，可就要凌遲抵命了?！比鹗峡拗溃骸叭缃袼鞒鲞@事，無論我怎么痛她，也是管不及了?！闭f罷，淚如雨下，連叫了兩聲大人，又凄凄慘慘的道：“是她不是她，我也沒瞧見，望求大人作主，究情個水落石出，叫她招出實話來，給我們春英報仇?！闭f罷，又淚流滿面。烏公道：“你不用傷心，我全部明白了?！币騿咀笥业溃骸鞍阉葞氯ァ８垡嗪鹊溃骸皫氯?！”左右答應(yīng)一聲，將瑞氏帶下。公鶴道：“恪翁的見識，實在高明。據(jù)這瑞氏一說，這內(nèi)中情形，實在是可疑了?！逼展嗯阈c頭，回首問左右道：“文光的孩子，帶來了沒有？”福壽回說道：“文光是兩兒兩女。死的叫春英，是他大兒子。次子春霖，今年才十二歲。女兒叫大正、二正，已經(jīng)都帶來了?！逼展溃骸澳敲次墓饧依铮加惺裁慈四?？這個范氏，是春英的母親么？”福壽笑回道：“春英的生母，現(xiàn)在外面候?qū)從?。范氏是文光的副室。”普公點了點頭。烏公道：“把二正帶上來?！弊笥乙宦暣饝?yīng)，立時將二正帶上，官人要喝著跪下，福壽忙的過來，拉著二正的小手，俯在耳邊道：“你不用害怕，大人若問你什么話，你就照實說?！倍咝邼瓭?，用手抹淚，撅著小嘴兒，慢慢的走至案前。烏公笑問道：“你今年幾歲？你們家里素日是誰最疼你？”烏公問了兩遍，二正低著頭。并不言語。鶴公、普公亦接聲來問。二正道：“我今年十歲。我太太疼我。我二媽也疼我?！睘豕謫柕溃骸澳愀绺缟┳?，他們打架來著沒有？”二正道：“沒有。”烏公道：“那么素常素往，他們打架不打架？”二正道：“素常也不打架?！睘豕c了點頭。又問道：“那么你哥哥嫂子，和睦不和睦呢？”二正遲了半日，翻起眼皮來，望著烏公道：“和睦，”烏公聽到此處，不由得皺起眉來，勉強著作出笑容，安慰二正一回。叫左右官人，將她先為帶下?；厥紫蚴须[道：“這案里很麻煩。前前后后，驢唇不對馬嘴。若真是謀害親夫，必當(dāng)有奸夫幫兇，若不是阿氏所害，可越發(fā)的得究情了。”市隱、秋水二人均陪，答道：“恪翁是慎重民命，推事詳明。方才所問的話，都是極要緊地方。”鶴公亦回首道：“我見這范氏臉上，很有不正之氣。衣服打扮，又極其妖艷。此案若阿氏被冤，大概這個原兇，必在范氏身上。不然與這范氏，必有密切關(guān)系?！笔须[聽至此處。哈哈笑道：“鶴松翁果然眼力不差。據(jù)小弟眼光看來，也是如此。”烏公搖首道：“不然，不然。世間的事，不能以皮貌相人?！币蚋娓鄣溃骸鞍盐墓馑麄儠簽榭垂?，文托氏也不必問了?！备圻B連答應(yīng)，左右官人，亦聞聲退下。

烏公的仆役瑞二，過來與各桌倒茶。烏公站起身來，約著市隱、秋水，并鶴公、普公等四人，去到宅里少坐，研究調(diào)查的法子。又諭告管檔的官員，問問提督衙門，明日是何時驗尸？再向法部里打聽，明日是哪一位司官前來檢驗？管檔的連連答應(yīng)。烏公與鶴公等，大家謙謙讓讓，隨后有小隊官人，一同回到烏宅。烏公摘了幃帽，一面用手巾擦臉，陪笑向秋水道：“今天大對不起，只顧著幫我的忙，耽誤了一天功課，這是怎么說呢?！鼻锼嘈Φ溃骸肮φn倒不要緊，我不到堂，亦必有同人代替。只是我聽見問案，鬧得心里頭頗不痛快。三位有什么妙法，把這案中原委，調(diào)查清楚了呢？”烏公道：“調(diào)查倒容易。不過官家的力量，萬來不及，今既將二位請出，務(wù)祈多為費心，詳細(xì)給調(diào)查一回。我們翼里，選派精明偵探，也四出探訪。驗尸之后，能把原兇訪明，那可就省事多了。”鶴公亦笑道：“二位要肯費心，不但我們幾個感謝不盡，就是被害的人，靈魂也要感激的。”市隱等慨然承諾，說三位只管放心，只要我們倆人力量所及的地方，必去實力調(diào)查，這也是應(yīng)盡的義務(wù)，三位也不必囑明了。說著，起身告辭。與秋水二人，前往各處調(diào)查，不在話下。烏公將市隱等送出又與鶴、普二公，議了回別項公事。鶴普二公走后，烏公呼喚瑞二，把協(xié)尉福壽請來，面諭道：“春英這一案，情形復(fù)雜。我想由公所里出個傳單，曉諭這各門各隊各甲喇兵弁，如有將春英一案調(diào)查明確，詳為報告者，給予不次之賞。你道這主意好不好？”福壽笑回道：“大人明鑒，這主意倒是很妙。少時協(xié)尉回去，曉諭他們就是了?！睘豕c了點頭，又令福壽在正翼小隊里，選派了十名偵探，俱都是精明干練，見事則明的人物。內(nèi)中有四個最著名的：一個叫祉眼鈺福，一個叫妙手連升，一個叫耳報神潤喜，一個叫花鼻梁兒德樹堂。這四個隊兵，都是久于捕務(wù)，破案最多的能手。在那前清末季，雖然偵探學(xué)未見發(fā)明，而破案捕盜，亦極敏捷。若將這四位的成績編纂出小說來，大概也比福爾摩斯包探案不在以下。

話休煩絮。這四個有名的探兵，久在烏公手下，效力當(dāng)差，此番見了堂諭，趕緊的跑到宅中，請示辦法。烏公把所訊的供詞，述說一遍，叫他們即時出發(fā)，偵察文光家風(fēng)，究竟是有無規(guī)矩？范氏、阿氏平素是品行如何？全都詳細(xì)報告，以便回了堂憲，好徹底究辦，以示慎重。四人領(lǐng)諭出來，鈺福喚連升道：“嘿，二哥，你摸頭不摸頭。我在北小街，有家兒親戚，他也是鑲黃的人，八成兒跟阿德氏是個老姑舅親，我上那兒去一趟，倒可以臥臥底?；仡^的話，咱們在澡堂子見面?！边B升搖頭道：“嘿，你不用瞎摸。這個文范氏的根兒底兒，都在我肚子里哪。久在街面上的話，不用細(xì)打聽。”又回首叫德樹堂道：“嘿，黑德子，管保這個范氏你都知道。咱們這兒子，她還要亂撲呢。可惜她啊，還是這溜兒的娃娃哪?！闭f著，哈哈大笑。又叫潤喜道：“嘿，小潤，咱們公泰茶館了嘿?！扁暩５溃骸昂伲?，你老是不容說話，竟調(diào)查范氏，也是不能行的。別管怎么說，這是春阿氏謀害親夫哇，”連升又笑道：“嘿，小任子，不是二哥拍你，攢餡兒包子，你有點兒晚出世，東城的男女混混兒，瞞不下哥哥我。這個文范氏，也是個女混混兒。剛才一照面兒，我就亮她。嘿，老臺，走著，走著，到公泰的話，我再細(xì)細(xì)的告訴你?！?四人一面說笑，到了鼓樓東公泰茶社。四人揀了座位，走堂的提壺泡茶，各桌的茶座兒，有與這四人相熟的，全都招呼讓茶。有問鈺福的道：“老臺你那紅兒呢？怎么沒提了來？”鈺福道：“咳，還提哪，昨兒我回去，洗籠子來著，稍一疏忽，貓就過來。您猜怎么著？啊呀，忽一下子，就他媽給撲啦。我當(dāng)時一有氣，把食罐兒、小罐兒，也給摔啦?？上夷菍迌海犖覀兝项^兒說，那對瓷罐兒，跟那副核桃，都是一年買的。兩樣兒東西，光景是五兩多哪?！蹦侨艘噘澋溃骸昂?，可惜，這是怎么說哪。聽說塔爺那個黑兒，昨兒個也糙踐啦?！边B升接聲道：“富爺您別提啦。小鈺子的話，養(yǎng)活不了玩藝兒，打頭他工夫不勤，沒工夫兒溜，那就算結(jié)啦完啦。您瞧他那個打扮?！闭f著提起鈺福的辮發(fā)，笑哈哈的道：“三把松的辮子，拖地長的辮穩(wěn)兒，怎么熱天，他帶著三條白領(lǐng)子。你瞧哇，啊，嘿，簡直是一個嗎？”鈺福道：“得咧，你不用揀好的說，講外面的話，你也不用逞英雄。早晚咱們那位，也得像小菊兒胡同一樣，給你照方兒抓?！蹦侨艘鄦柕溃骸昂?，你們幾位，知道不知道，我們這小菊兒胡同，出了新鮮事啦?！边B升忙問道：“什么事？我不知道。小鈺子一說，倒鬧我一怔。您說我聽聽?！蹦侨说溃骸熬褪悄遣矐粑募?，他們是鑲黃滿的，那一個牛祿，我可不知道。這位文爺家里，很是可以的，有位小奶奶兒，外號叫什么蓋九城。家里的話，橫也是亂七八糟。昨兒家里，他新娶的兒媳婦，把他兒子給害啦。方才有一位喝茶的，在小經(jīng)廠住家。據(jù)他說，不是他媳婦害的，光景她這位小婆婆兒，不是好東西?！边B升道：“不錯不錯，這事真新鮮。這文家都有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那人說：“他家的人口大概我倒知道。文爺有個母親，文爺是兩位夫人，兩兒兩女。新近三月里，給大兒子辦的事。這死鬼的小舅子，名叫常斌。跟我們那孩子都在左翼第二，一個學(xué)堂里念書。今時在學(xué)堂里告假，說是他姐姐被人給陷害啦，我這么碰岔兒一想，你猜怎么著？真許是蓋九城給害的。咱們是那兒說那兒了，加今這洋報的訪員，可來得厲害?！边B升點了點頭，悄同那人耳邊，唧咕了半日。那人也點頭答應(yīng)，說是了是了，咱們明兒早問，還在這兒見。我也到尸場瞧瞧，沖沖我的喪運氣。連升等會了茶資，又向面熟的茶座兒挨次告辭。

至次日清早，四人會在一處，仍往公泰軒一路而來。鈺福于當(dāng)日晚間，就把阿氏的底細(xì)調(diào)查了一個大略。因風(fēng)言風(fēng)語，俱說阿氏在家時，有種種不正的行為。連升道：“鈺子，你不用說啦。這個小媳婦，難道你沒看見嗎？又規(guī)矩，又穩(wěn)重，不但是身上沒血，連她的頭部左脅，還有挺重的傷呢！這是哪兒話呢？”四人一面說著，來到公泰茶社。早見昨日那人，已經(jīng)來到。五人坐在一處，一面品茶，一面說話。候至十點前后，估量著驗尸官員已經(jīng)來到，五人會了茶資，同往小菊兒胡同，看這驗尸的熱鬧。早見有槍隊巡警，扎住尸場，由本地官廳，預(yù)備下朱筆公案。甲喇達德勒額，帶著門甲步兵，亦在尸場伺候。不一會，協(xié)尉福壽，也帶官兵到來，說今日驗尸官，是法部一位司員，姓蔡字碩甫，原藉是浙江某縣人。尚書戴鴻慈，因為蔡碩甫最是慎重，所以委派前來，帶著仵作人等，檢驗春英的尸身。工夫不大，有官兵皂役，在前喝道。本地看街兵，亦接口嚷道：“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庇忠娮笠硪砦緸跽?、副翼尉鶴春、委翼尉普泰，帶著仆從官弁乘馬而來。又見有一乘轎車，停駐于南巷口外，正是法部司員蔡君碩甫。見了烏珍等，彼此的見禮，謙謙讓讓的進了尸場。又見有官兵多人，圍護著阿氏、范氏、德氏、瑞氏并文光，托氏等一干人證。官兵哄散閑人。

鈺福等五人，也隨著眾人跟入。只見烏珍、鶴、普、福壽人等，陪著檢察委員，升了公座。烏珍道：“這案子很離奇，要求碩翁諭令件作等，注意才好。”蔡碩甫點頭道：“自然自然。兄弟的責(zé)任所在，不敢不細(xì)心。我先到動兇屋里，看一看去。”說著，有烏公、鶴公等在后相隨，往春英死事屋內(nèi)，看了看大概情形，又往廚房里，查驗一番。官人槍隊，帶著阿氏、范氏等，在院相候。阿氏哭著道：“你們老爺們高抬貴手，我看看我的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哪怕我凌遲償命呢，死也瞑目哇。”說尋，放聲大哭。德勒額喝道：“你先別哭。是你害的與不是你害的，我們也管不著。這個工夫，你又想著嘆喪啦？哈哈，得啦，你別委曲了?！卑⑹弦幻娌翜I，聽見官人威喝，嚇得渾身亂顫，連項上的大鎖練，全都花花亂響，引得看熱鬧的閑人，俱為墮淚。烏公、鶴公等見此光景，忙令協(xié)尉福壽，暗暗的通告官人，不準(zhǔn)威嚇犯人，誰要去瞧就把他們帶去。他們哭喊，也不許官人攔管，好借此窺其動作。官人奉了此諭，誰不想送個人情，隨令各犯人自由行動，把方才的嚴(yán)厲面孔，換一副和容悅色神情。手內(nèi)拉著犯鎖，也顯著松懈多了。德氏站在院內(nèi)，眼望著西廂房里，嗚嗚的亂哭。瑞氏、文光并托氏、春霖、大正、二正等，亦皆掉淚。惟有范氏一人、圓睜杏眼，直豎娥眉，惡狠狠望著阿氏，嗤嗤冷笑。阿氏站在一旁，已經(jīng)鼻涕眼淚，哭成淚人兒一般了。忽見官人等，哄散閑人蔡碩甫入了公座，協(xié)尉福壽，把法部送來的尸格，呈于案上。又令官人等，親在一旁，好令部中仵作檢驗春英的尸首。所有檢驗用品，盆兒、筷子等類，已由看街兵備齊。

仵作挽了衣袖，正欲下手，忽的官人等往前一擁。阿氏直著兩眼，和手推著官人，急煎煎的奔了過來，望見春英尸身，啪的一聲，跌倒就地。遲了一刻鐘的工夫，方才緩過氣來，失聲哭了。烏公鶴公等，都直眼望著阿氏，不勝凄楚。仵作官人等，也都愕在一旁，看著阿氏神情，深為慘切。德氏也嗚嗚哭道：“孩子，你不用哭了，是你不是你的，咱們先不用說了?！闭f罷，又嗚嗚的哭個不住。范氏厲聲道：“你們娘兒們，也不用老虎帶數(shù)珠兒，充這道假慈悲，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殺人的得償命，欠帳的得還錢。當(dāng)著堂官大人們，你們不用鬧這一套。到了堂上，有什么話，再說也不算晚?！蔽墓忸D足道：“噯喲，這時候，你們斗什么口齒嘔。”說罷，走向案前，深深請了個安，凄凄切切抹著眼淚道：“大老爺明鑒。小兒春英，死的實在可慘，要求大老爺給我洗冤?！辈檀T甫點了點頭。鶴公道：“你先在一邊候著。驗完了尸身，看看是什么傷，有什么冤枉事，衙門里再說未?！睘豕诎概?，亦喚福壽道：“你叫阿氏的母親，把阿氏也勸開。尸場里不用訴委曲。”福壽答應(yīng)一聲，喚過德氏，死說活說，勸了阿氏半日，誰知此時阿氏，因見了春英尸身受的這樣重傷，死得這般可慘，早已閉過氣去。德氏擦著眼淚，把姑娘、姑奶奶五字，叫不絕聲，好容易鼻翅動顫，慢慢的蘇醒過來。福壽亦勸道：“此時也不用傷心了。有什么委曲，等到衙門里說去。”阿氏緩了口氣，望見春英的尸身，復(fù)又失聲哭了。引得文光。德氏調(diào)并瑞氏、托氏等，亦皆墜淚。托氏亦揮淚勸道：“你先起來。事到而今，什么話也不用說了。這都是我的不好。”說罷，又嚎陶哭個不住。德氏一面擦淚，死活把阿氏拽起，母女拉著手，淚眼模糊的，望著死尸發(fā)怔。仵作挽了衣袖，驗了春英的上身，復(fù)又解去中衣，驗了下部。隨將竹筷放下，走案公報前請安報道：“頭頂上木棍傷一處，咽喉偏右，金刃一處，橫長二寸有余，食管氣管斷破，當(dāng)時致命，”蔡公點了一點頭，隨即填了尸格，欲令尸親等畫押。話未說完，只見死尸之旁，阿氏忽的仆倒，撫著春英尸首，嚎陶痛哭，聲音細(xì)弱，那一派慘切的神情，真叫人聞之落淚，一時又錯了過去。德氏擦著眼淚，望著公案跪倒，哭著道：“我女兒頭上肋上，還有重傷呢?！备酆鹊溃骸澳阆绕饋?，把你女兒勸一勸，有傷自是有傷，沒福自是沒福?！?話猶未了，忽有帶刀的巡警，并著槍隊官并等數(shù)人，慌慌張張跑來，走至福壽跟前，悄聲回道：“外面有幾個人，要進來看熱鬧?！闭f著，取出幾個名片，遞與福壽道：“這是他們的名片，是準(zhǔn)他們進來，是不準(zhǔn)他們進來？敬候夸蘭達吩啦?！备劢舆^一看，雖然名片上沒有官銜，而姓名甚熟，一時又想不起誰來。隨即案告烏公，烏公看了名片，點了點頭，因告福壽道：“這幾位是探訪局的，請他們進來看看，倒可以幫幫忙?！备圻B連稱是，吩咐隊官等，優(yōu)禮招待，準(zhǔn)向各房中，查看一切，不肖細(xì)說。此時阿氏已經(jīng)昏過三次。仵作等驗了活傷，報說：“阿氏的頭上，右脅，均有擊傷一處?！钡率峡藓爸溃骸按笕藗兠麒b。若說我的女兒謀害親夫，她頭上，右脅打傷是哪兒來的？”

蔡公見此光景，低聲向烏公道：“看阿氏這宗神色，實不像動兇的人，不知那件兇器，究竟由哪屋里翻出來的？”福壽聽了，忙將兇器呈過。蔡公一看，是一把常用的切菜刀。刀刃上缺了一塊，似是砍人時折去似的。上面有血跡甚多，并有粉紅色洋縐繡花的絹帕，裸著刀把兒。蔡公道：“這條手帕，是他們誰的物件？”福壽忙的回頭，把文光喚來，喝著道：“這條手巾，是誰的東西？”文光答了聲是，又回道：“這是誰的手巾？領(lǐng)催也不甚知道?！币蚧厥子麊痉妒?，蔡公冷笑道：“你家里的東西，你都認(rèn)不得，你那平素的家法，也就可想而知了。”說罷，望著文光冷笑了兩聲，又見范氏過來，整著臉色道：“那手巾是我們兒媳婦的，尋常她也不使，出門時才拿出來的?！柄Q公道：“知道了，這兒沒問你，你不用亂答言?！庇謫靖鄣溃骸鞍寻⑹辖衼恚屗J(rèn)一認(rèn)?！卑⑹系椭^，哭的兩只杏眼腫似紅桃一般。烏公又叫過文光來問道：“你兒媳婦投缸，你救出她來之后，給她換衣服沒有？”文光道：“沒有?！睆?fù)又問阿氏道：“菜刀上這條手巾，是你的不是？”阿氏擦了淚眼，看了看手巾、菜刀，又嗚嗚的哭了。烏公連問數(shù)遍，才哽哽咽咽的答道：“這條手巾……”說至此處，又哽咽了好半日，才細(xì)聲細(xì)氣道：“是我的。”烏公恐怕情屈，又問道：“是你的嗎？若不是你的，可也要實說。”阿氏低著頭，流淚不語。范氏接聲道：“是你的你就得認(rèn)起來。既把男人害死，此時就不用后悔啦。好漢作事好漢當(dāng)，又何用搗鬼呢?！闭f的阿氏眼淚簌簌的掉下來，凄凄慘慘的答道：“手巾是我的，大人也不用問了?！辈坦姶斯饩埃囊衙靼装司?，忙命文光、德氏等，在尸格上畫押。隨與烏公道：“尸身已經(jīng)檢驗，叫他們先行裝殮，兄弟要告辭了?！睘豕B連答應(yīng)，回欲將可疑之點，向蔡碩甫研究一回，隨令協(xié)尉福壽等，先將人犯帶回，聽候?qū)徲?。遂約著蔡公、鶴公、普公，并本地面的警官，同往東、西廂房，及上房廚房等處查看一回。蔡公把可疑之點，細(xì)與烏公說明。又說刀上血跡，大小與傷口不符。阿氏的頭上脅上，俱是木棍的擊傷。恪翁有保障人民的責(zé)任，務(wù)要多為注意。烏公、鶴公等連連稱是，普公亦緊皺雙眉，想著納悶。探兵鈺福等五人，已在院子里查看許久。候至檢察官告辭先行，三位翼尉也相繼回翼，這才隨著眾人，慢慢的走出。連升道：“嘿，老臺，咱們的眼力如何？你佩服不佩服？也不是吹下子，牛下子，要專信你的話，全擰了杓子啦?！睗櫹惨噘澋溃骸岸?，真有你的。小鈺子的話，到底是小兩歲，不怨你薄他。俗語說的好：縮子老米，他差著做哪?！扁暩＜鞭q道：“嘿，潤子，你不用損我。要說二哥的話，凈瞧了外面皮兒啦。深兒福頭的話，還不定怎么一葫蘆醋呢？要聽他們親戚說，這事兒更懸虛啦。阿氏這娘兒們，自從十五歲，她就不安頓，外號兒叫小洋人兒．簡斷截說，過門的時候，就是個爛桃啦。”一面走著，又笑道：“嘿，剛才驗尸的時候，你們瞧見了沒有？動兇的是誰，探訪局的人，眼力倒不錯，他姓什么？叫什么？我方才也問了，他是跺子蹄兒的朋友。你要是信我的話，咱們跟著就摸摸，不然叫探訪局挑下去，或者那兇手躲了，你們可別后悔。”連升冷笑道：“嘿，老臺，你不用麻我。這個案子，要不是蓋九城的話，我跟你賭腦袋?！?

二人一面說話，同著潤喜等二人，別了那茶友富某，四人說說笑笑，到了北新橋天泰茶館。四人落了座位，要了菜飯。鈺福為阿氏的聲名，少不得辯論一番。又與連升等賭了回東兒。德樹堂道：“老臺你不用嘴強，反正這件事，也不能完呢，等到水落石出，倒瞧瞧誰的眼力好？你這眼神的外號兒，我是木頭眼鏡兒，有點兒瞧不透你?！闭f罷，哈哈大笑。氣得神眼鈺福，一手指著鼻梁兒，瞪著眼睛道：“嘿，你不用天牌壓地牌，咱們調(diào)查的話，也是有據(jù)有對，誰與春阿氏也沒有挾嫌，也不犯偏向范氏。左右的話，殺人償命，欠債的還錢。咱們是同事訪案，犯的什么心呢？”說罷，把筷子一摔，扭過頭去，呼呼的生氣。德樹堂冷笑道：“有得兩盅酒兒入肚，你跟我來上啦?！币蛑钢橇旱溃骸昂?，姓鈺的，誰要二楞的話，對不起那股香?！扁暩Ｒ嗾酒饋淼溃骸澳鞘茄剑∧鞘茄?！”又拍著胸脯兒道：“嘿，花鼻梁兒，你說怎么著吧？”兩人越說越急，引得連升、潤喜俱嗤嗤的笑個不住。澗喜勸道：“這里說的是閑話兒，著的是那一們子急呢？”一面說著，把兩人按下。德樹堂笑道：“大爺你說說，這件事情，礙的著我嗎？我這兒閑說話，他跟我吵上啦?！扁暩Ｈ滩蛔猓钟鹧?，幸被連升一把按在凳上，叫過走堂的來，要了兩壺酒，笑嘻嘻的道：“老臺，你不用生氣。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啦。你在小街子住家，八成兒那蓋九城的話，許同你有一腿罷?！?

一語來了，把個走堂的也引的笑了，因湊著笑道：“你們幾位說的，大概是小菊兒胡同那件事吧？”連升道：“可不是嗎?！弊咛玫牡溃骸把髨笊项^，今兒都有了。怎么著，聽說這個媳婦有個小婆婆，是不是你哪？”說著，又問酒問菜。雖然走堂的是無心說話，而連升，鈺福等，卻是有心探訪。一面要了菜飯，又向走堂的借取日報，要看是怎么登的。走堂的去了半日，舉著報紙過來，口里嘟嘟念念，向連升道：“喝，”這張報可了不得，自要是登出來，這家兒就了不了，打頭人這樣兒好哇，洋報上什么都敢說，哪怕是王爺中堂呢。自要是有不好兒，他真敢往實里說？喝，好家伙，比都察院的御史，還透著霸道呢?！闭f罷。又贊道：“嘿，好嗎。”連升接了一看，果見報紙上，本京新聞欄內(nèi)，有一條謀害親大的新聞，正是小菊兒胡同文光家內(nèi)的事情。潤喜、鈺福二人也搶著要看，連升道：“咳，別搶。我念給你們所罷?！闭f著，把報上話語坷坷坎坎的，念了一遍。又向鈺福道：“嘿，怎么樣？要是賭東兒的話，管保你輸了罷?！扁暩Ｒ矟M臉發(fā)火，因為報上新聞，亦如此說，也不敢再三分辯了。四人胡亂著吃了早飯，又忙著洗手漱口，一同回翼，把所見所聞的事情，當(dāng)日回了協(xié)尉，由協(xié)尉福壽報告烏公。當(dāng)日要繕具公文，解送提督衙門。要知提督衙門，如何審訊。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