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尾龜 第三回　盤舊店呆東中計　吃花煙俊仆銷魂

　　話說費春泉，這夜住在梅雪軒院中，自然是一宿無話，何用細(xì)表。從此與馬靜齋卻攀了一層戚誼，變?yōu)榻笮纸蟮埽愀裢獾闹浩饋?。每日和周介山、毛惠伯等一班人，你請我，我請你，鬧得個煙霧騰天，早把算帳兩字忘記在九霄云外。靜齋曉得他已經(jīng)入彀。

　　這日，靜齋叫了幾樣菜，留春泉在艷情閣房里便飯小酌，艷情閣也在旁邊陪飲。靜齋無意中說到生意上來，又漸漸勸他上海來開棧自做。春泉道：“自做好是好，只是祥記為甚虧倒了這許多款子？我心里究有點子膽寒。”

　　靜齋道：“祥記的虧倒，是不關(guān)生意上的。照生意上算起來，非但不虧，還多著好多銀子呢。就是現(xiàn)在倒雖倒了，照著這點子生意，就拿這塊牌子盤給人家，一二萬銀子是飛飛燥有人要的。前天有個寧被大資本家姓李的特地來拜我，要盤我們這店，肯出到二萬銀子。我因為祥記兩字是先嚴(yán)手創(chuàng)起來的，所以沒有答應(yīng)?！?br>
　　春泉道：“祥記平日生意，去掉一切開銷，每年好多幾許銀子？”

　　靜齋道：“盛旺年勢，總要多到六七萬，衰敗年勢不過一兩萬罷了?！?br>
　　春泉道：“照此說來，是很好的了，為甚會虧倒的呢？”

　　靜齋道：“一言難盡，那都是少敝東不好。少敝東年紀(jì)輕，閱歷淺，聽信了人家的話，吃火油吃火油，就在火油里倒翻了，累的本店都支持不住。所以兄弟一竟說，一個人總要做本行。本行無論如何總不要棄去，外行無論如何總不要羨慕。人家發(fā)財盡讓人家發(fā)去，因為本行里頭情奸利弊我都知曉的，我自己能夠趨利防弊。外行是渾渾噩噩，全都不曉。春翁，你瞧兄弟這議論是也不是？”

　　春泉道：“很對很對?！?br>
　　靜齋道：“就像你春翁，火腿飯是吃了幾代了，這里頭的情形，那里還瞞得過你一點半點。這爿棧倘是你做了倒很好。”

　　春泉究竟是內(nèi)行，便細(xì)細(xì)盤問。本埠生意如何，客幫如何？靜齋是老早端正好的，自然回答得天花亂墜，說得春泉心里頭有點子活動起來。并且艷情閣、梅雪軒都是靜齋一路的，說話中間十分的幫助。說靜齋為人怎樣的可靠，生意怎樣的會做，聽了他話決不會上當(dāng)?shù)摹?br>
　　春泉此時，日夜浸在堂子里，正迷迷糊糊時光。梅雪軒說出來的話，更是沒一句不聽，沒一件不依的。當(dāng)下不知不覺，竟然答應(yīng)了。

　　靜齋見他答應(yīng)，恐怕日久生變，立刻喊一個雙臺下去，請攏周介山、毛惠伯這一班人來，當(dāng)眾言明，使他不能夠翻悔。次日，就邀春泉到祥記，把一應(yīng)生財存貨，點了個清楚，立了盤頂契據(jù)，簽了字，議定生財存貨牌子，一總作價九八規(guī)元二萬兩，就請周介山、毛惠伯作了中人。除欠項扣抵外，春泉又足足拿了二干兩銀子出來。于是祥記火腿棧就歸費春泉開了。把牌子改為祥記春號，掌柜一席仍舊請了馬靜齋。一切銀錢往來，伙友進(jìn)出，都?xì)w他一手經(jīng)理。

　　春泉索性把行李搬進(jìn)梅雪軒院里，叫阿根住了店里去，自己日日夜夜窩在堂子里，弄的魂不收身，魄不歸竅，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像墮在云堆里一般。今暫擱過。且說春泉的仆人阿根，年紀(jì)已有二十歲了。從前跟著春泉老子，也曾到過兩回上海。只因老主人生性嚴(yán)厲，除干正事外，只在寓里頭瞧瞧書，至多有朋友來，出去吃吃茶，瞧瞧戲。那花柳場中，不要說沒有跨進(jìn)過，連望都沒有望見過呢。

　　阿根久慕玩耍地方的趣味，苦于主人的拘束，一回也沒有領(lǐng)教過?，F(xiàn)在老主人是去世了，知趣的小主人，又十分時髦。不要說別項，那轎飯帳一項，卻已叨光了好多十塊錢了，心里頭便有點子躍躍欲試。苦于沒個領(lǐng)頭人，不敢貿(mào)然問津。阿根房間隔壁，住著一個蘇州人倪雨生，是來上海尋生意的。閑時常與阿根攀談攀談，倒也十分投機(jī)。這日阿根搬行李到祥記春號去，雨生見了，就問：“根兄回去了么？”

　　阿根道：“我們老爺叫我搬到店里去住，現(xiàn)在我們開了火腿棧了?！薄　∮晟睦镆粍樱迪耄骸拔液尾痪屯型兴?，他是他家老爺?shù)牡昧胰耍蛴蟹ㄗ雍孟胍参纯芍??！?br>
　　遂竭力拉攏道：“根兄，你我雖然認(rèn)識得不多時，卻知己得像好多年老朋友似的。你也曉得我，我也曉得你，每天談?wù)劦挂矐T了。現(xiàn)在熱剌剌地忽的要分手，心上便覺著有說不出一種難過。最好你我兩人常常聚在一起，照應(yīng)也有照應(yīng)，熱鬧也熱鬧。只恨兄弟福薄，才聚首得個巴月?！薄　≌f到這里，眼圈兒紅紅的，做出一種凄惶的樣子。又道：“你是福氣人，此后飛黃騰達(dá)，不知可還念著我這個窮朋友。今日你我分別，可憐我窮得沒什么相送，可否懇求你賞我個光，同到館子里去坐坐。吃是沒什么吃，不過敘敘罷了。”

　　阿根道：“什么話，你我自家人，又何必這樣。雨兄，你光景也不十分好，生意也沒有找著，為了兄弟破鈔，兄弟心里也不安。今日的盛情，兄弟心領(lǐng)就是了?！薄　∮晟溃骸案植豢腺p兄弟的光，明明是瞧不起兄弟，不肯認(rèn)兄弟做朋友?！?br>
　　阿根見他這樣說了，只得應(yīng)允，約定四點鐘在升平樓泡茶相候。到了四點鐘敲過，阿根換了一身衣裳，元色泰西緞棉袍子，元色摹本緞馬甲，走到四馬路，尋著了升平樓茶館。走上扶梯，東張西望找時，雨生早在左首桌上，起身相迎，口稱：“根兄，阿根，”一面坐下一面問：“你等了幾時了？”

　　雨生道：“也到得不多會子?！?br>
　　堂倌過來問可還要泡一碗？”

　　阿根道：“不必泡了，我們坐坐就要走的?！?br>
　　兩人喝了會子茶，雨生會過茶鈔，一同下樓，離了升平樓，向西至大新街雅敘園進(jìn)去，揀了正廳后面小小一間亭子坐下。堂倌送過煙茶，便請點菜。倪雨生便開了個菜殼子，阿根攔住道：“你我通只兩人，要這許多菜來做什么。吃又吃他不下，白糟塌也可惜。我看還是少幾樣，只要可口些是了?！?br>
　　雨生拗不過，只得遵命。于是要了紅燒大腸、油爆肚、炒肉片、炸八塊、醋青魚、炒蝦腰幾樣，又要了兩壺京莊酒，二人對酌談心起來。忽然一陣胡琴聲音，從廳側(cè)書房里發(fā)出來，接著便是倌人唱曲聲，客人叫好聲，劃拳聲，說笑聲，熱鬧得不堪言喻。阿根便坐不住了，推說解手，溜出去張看。見一桌共五個人，倒叫有十個出局。面東坐的那個沒辮子身后兩個倌人，年紀(jì)都只十八九歲，不但打扮的十分嬌艷，那品貌也似花枝般出色非凡，與著沒辮子的你言我語，親昵異常。

　　對座一個胖子道：“少翁，通關(guān)輪著你了，不要一味的講知心話，做出要好情形來給我們瞧，連劃拳也忘掉。你們恩相好，到房間里去恩也來得及呢?！薄　]辮子身后那個倌人便不肯依，拾了粒杏仁擲過去，胖子一閃，不提防頭上戴著的帽子跌掉了，引得哄堂大笑。阿根瞧了，滿心羨慕，只可恨不知趣的堂倌請去用菜，只得歸座。雨生道：“根兄碰著了熟人么？菜要冷了。”

　　阿根嘆道：“咳雨兄，你我枉做了七尺丈夫，卻這樣的狼狽。瞧著人家，何等的鋒芒，何等的得意。人家也是個人呢，人比人真是氣煞人?！?br>
　　雨生見他忽地牢騷起來，正如丈六金剛，一時摸不著頭腦。忙問：“像根兄這樣的際遇，還有甚么不稱心。貴上老爺這般的重信吾兄，要怎樣就怎樣，照兄弟看來，已是好極好極的了。”　　阿根道：“講到我們老爺，倒不要罪過。我的話真是說一句聽一句，說一樁依一樁的，不論大小事情，我們老爺都要問我，都要同我商量。就是這會子火腿棧的事，也是我說了他才做的?！薄　∮晟溃骸靶值芴扔欣闲诌@樣一天，就死也情愿。只是根兄為甚還有不滿足呢？”

　　阿根道：“你那里知道，你做了我才知道呢。人的心是沒有厭足的，好了還要好。你現(xiàn)在瞧我已是好不過，能夠爬到我地步已經(jīng)快活到個絕頂了。那里曉得我也在不快活，也在羨慕人家呢。我方才出去，瞧見廳側(cè)書房里那桌人，何等快活。五個人倒叫了十個出局，都是花朵兒一般的人。在燈光下望去，其皮膚之白而且細(xì)，細(xì)而且滑，有趣得說都說不出，描都描不像。他們卻都每人占著兩個。這種倌人，尚然能夠和他睡—夜，真是立刻就死都情愿。”

　　雨生笑道：“這種事情何難之有，那當(dāng)婊子的原是掛著招牌賣的，只要花掉幾個錢，馬上就好辦的到。只是你我現(xiàn)在到長三堂子去，也頗不合算。長三堂子花頭，是大不過吃酒咧，碰和咧，洋錢用得蘿服片似的，一點子都不實惠，并且他們都是經(jīng)慣大場面的，你就在他們身上花掉三四十塊錢，在你已是吃力煞，他們眼睛里卻溜都不曾溜一溜。你想，長三堂子交結(jié)得起交結(jié)不起。你我都是經(jīng)紀(jì)人呢?！?br>
　　阿根聽了，呆了半響，開言道：“這樣說來，有家私人才能嫖，像我們經(jīng)紀(jì)人連嫖的福都沒有修到，空到上海，白快活了一會子不成?！?br>
　　雨生道：“也有便宜點子的地方，你要玩耍，還是到老老實實處所去，比了長三堂子不過地方小點罷了，人也差不多?！薄　“⒏驳溃骸笆裁吹胤侥?？”　　雨生道：“你要去，我陪你去是了，價錢很便宜。”

　　阿根道：“吃過飯就去可好？”

　　雨生道：“好是很好，只是我今天還要去看一個朋友，明天去了罷?！?br>
　　阿根急道：“你朋友明天去看了罷，今天且陪我玩耍地方去，我總忘不了你的情?！薄　∮晟溃骸拔夷桥笥咽羌s著的，我還要托他薦生意。今天失了約，我的生意便不成功了。玩耍又不是要緊的事，明天去也好，后天去也好?！?br>
　　阿根道：“卻恁地湊巧?！?br>
　　說著，便露出不快活的樣子。雨生連忙轉(zhuǎn)機(jī)道：“好好，今天去也好。就今天去，那朋友不去會他了。拼著這生意不成功，在你根兄面上，便顧累不得這許多。只求根兄不忘記兄弟，在貴上跟前吹噓吹噓，有機(jī)會派一個事情做做，那就受賜不淺了?！?br>
　　阿根道：“要薦個巴生意是很容易，只要店里有缺分空，向老爺說一聲，沒有不成功。只是總要人等缺，不能缺等人，要緊是要緊不來的?！薄　∮晟?；“那個自然，種種費根兄的神，看機(jī)會替兄弟吹噓吹噓是了?！?br>
　　阿根道：“那是何消說得，兄弟可以盡力的地方，無有不盡力的。”

　　此時，所點的菜已經(jīng)上齊。雨生問：“可還要什么？”

　　阿根道：“酒菜都夠了，弄碗湯來吃飯罷?！?br>
　　雨生把筷箸敲碗，丁丁丁，丁丁丁，堂倌聽得，忙進(jìn)來問要什么，雨生道：“弄碗三鮮湯，盛飯來罷?！?br>
　　吃畢飯，堂倌絞上手巾，二人接來揩過，雨生會過鈔，一同出門，徑由大馬路轉(zhuǎn)彎，向盆湯弄一帶行來。將近盆湯弄橋，見一家門首掛著盞熏黑的玻璃燈，跨進(jìn)門口就是樓梯。阿根跟雨生上去，舉目瞧時，只有半間樓房，異常狹窄。左首橫著一張廣漆大床，右首把擱板拼做一張煙榻，卻是向外，對樓梯擺的?？看耙粡埶赡緤y臺，兩旁川字椅子。壁上倒也掛幾幅單條字畫，都是城隍廟花園里灘頭上買的，東西雖是不多，倒也布置得花團(tuán)錦簇。阿根見房間里沒人，悄悄問道：“這里什么所在？可就是長三堂子？”

　　雨生笑道：“這里不是長三，是阿三?！?br>
　　阿根道：“阿三比了長三，可便宜點子？”

　　雨生笑而不答。忽聽樓下喊道：“三小姐走得來，快點子走得來?！?br>
　　喊了兩遍，才有人遠(yuǎn)遠(yuǎn)答應(yīng)，咭咭呱呱，一路嬉笑而來。阿根還只管問，雨生忙告訴他，這里是花煙間。阿根道：“花煙間為甚叫做阿三？”　　雨生道：“阿三是他的名字，他名字叫張阿三?！?br>
　　話聲未絕，樓梯上敲銅敲銅一陣響，那張阿三已走上來了，阿根遂不言語。張阿三一見雨生就道：“你這人好哇，你說回去一兩個月，至多四五個月，現(xiàn)在可是四個月？扳指頭算算，怕不要二年多了么。我差人到你店里看了五六回，你店里的人總是吃著生人腦子似的，沒有一句好話回答。我火透了，自己趕去問，碰著個老頭兒，才曉得你已經(jīng)不做了，說上海是不來的了。你這張嘴說出來的話，可是放屁不是。我替你記著，從沒一句作得數(shù)的。你不來也罷，索性和你拼一拼，試試手段是了?！?br>
　　雨生忙陪笑央告道：“你不要動氣，且聽我說?！?br>
　　走近張阿三身旁，附著耳朵輕輕的講話。講不到三五句，張阿三忽地跳起來，把險一沉道：“你倒乖哇，想拿這件濕布衫脫給人家穿了，你自己倒卸身了，是不是？”

　　雨生發(fā)急道：“不是，不是，你且聽我說完了呢?！?br>
　　張阿三便用一只手勾住了雨生頭頸，聽他講話。兩個人咕咕唧唧說了好一回，也不知說點子甚么。只見雨生一邊說，一邊努嘴，張阿三就回頭把阿根溜了一眼。接著雨生又說了幾句，張阿三道：“你怎么樣呢？”

　　雨生道：“我依舊照常呢?！薄　埌⑷讲帕T了，走到榻邊，彎下身去剔完了煙燈。問阿根尊姓，阿根回說姓王。張阿三瞧著阿根，白頭至足，細(xì)細(xì)打量，弄得阿根不好意思起來，別轉(zhuǎn)臉去，裝做看單條。只見一個老娘姨，一手提著銅铞，一手托著一盒煙膏走上樓來。見了雨生也說道：“哎喲倪先生，我們只道你不來的了，倒還算你有良心，原舊請得過來?！?br>
　　張阿三接口道：“呸人有了良心，狗也不會吃屎了，”雨生笑道：“我來了倒惹你們這么的說，從明天起，就此不來可好?！?br>
　　張阿三也笑道：“你真?zhèn)€敢這樣，我就給一頓生活你吃?！?br>
　　雨生道：“哎喲喲，你的生活我是領(lǐng)教過的，倒也未見是怎樣?！?br>
　　張阿三就趕過來捏他的腿，捏得雨生討?zhàn)埐坏?。此時老娘姨已把煙盒放在煙盤里，沖好了荼，提著铞子下去了。張阿三靠在雨生身旁，燒起煙來。見阿根獨自坐著，便說：“榻床上來靠靠罷?！?br>
　　阿根巴不得一聲，隨在煙榻下手躺下，瞧張阿三燒好一筒煙，裝在槍上，送給雨生，蹈咧咧的直吸到底。又燒了一筒，雨生也吸了。等到裝第三筒時，雨生說：“不要了?！薄　埌⑷{(diào)過槍來遞給阿根。阿根吸鴉片是外教，不到半筒，斗門噎住。張阿三接過槍去，打了一簽。再吸，再噎。張阿三嗤的一笑，拿起簽子打通了煙眼，替他把著火。阿根正在動火，被他一笑，笑的越發(fā)心癢難熬。見他白雪雪、肉裹裹的手把在槍上，不由得伸手過去捏他手腕。張阿三奪過手，把阿根腿上盡力摔了一把，摔得阿根又酸又痛又爽快。阿根吸完煙，卻愉眼去瞧雨生。見雨生雙眼閉著，矇矇眬眬似睡非睡光景。阿根低聲喚雨生兄，連叫兩聲，雨生只是搖手，并不答應(yīng)。張阿三道：“隨他去是了，他是煙迷呀?！?br>
　　阿根便不叫了。張阿三索性挨到阿根這邊來，拿著簽子燒煙。阿根心里熱得燃炭似的，卻因礙著雨生，不好意思動手，只目不轉(zhuǎn)睛的呆看。見張阿三白雪似的面孔，黑漆似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血滴滴的嘴唇，越看越愛，越愛越看，愛一個不已，看一個不休。張阿三見他這樣，笑問：“瞧點子什么？”

　　阿根要說，卻又說不出，也嘻著嘴笑了。張阿三知道他是個嫩貨，便把煙槍塞到阿根嘴邊道：“哪，請你吃了罷?！?br>
　　阿根吸完，雨生也醒了，向阿根道：“我們走罷?！薄　“⒏溃骸耙埠谩！?br>
　　兩人站起身要走，張阿三一把拖住倪雨生，又說了好些話兒。只因發(fā)聲輕不過，說點子什么一句都聽不出。說畢下樓。張阿三把阿根袖子一拉悄說：“明天你一個兒來，我還有話同你講。”

　　阿根點點頭，忙跟著雨生回去。雨生在路上問道：“根兄，你瞧張阿三好不好？”

　　阿根道：“好的很，真是三個錢火腿，沒處批?！?br>
　　雨生道：“可知我的眼力不曾錯。”

　　阿根道：“好雖然好，可惜是你的相好，我不便放肆如何？”

　　雨生道：“你又迂了，這礙甚么。他們本底子賣的，有了錢大家可以進(jìn)去，又不是我的妻子?！?br>
　　阿根道：“你難道不吃醋么？”

　　雨生道：“我要吃醋時也不會領(lǐng)你去了。老實說，你我這樣知己，還顧忌點子什么。那怕要姘我老婆，我也肯呢。只要你不忘記我就夠了?！?br>
　　阿根聽了，十分感激。倪雨生又說：“張阿三那邊，以后你我兩人大家走走，不必避忌?！?br>
　　阿根道：“我還要請教你，花煙間里頭玩耍，價錢如何？”

　　雨生道：“那是很便宜的。尋?；熼g，住夜也不過幾角洋錢。跳老蟲是越發(fā)便宜了，只消一二百文夠了。張阿三卻又當(dāng)別論的，他是花煙間里頭的狀元，總要貴一點子。然而貴煞也有限?！?br>
　　阿根聽了跳老蟲三字不懂，便問：“甚么跳老蟲？”　　雨生只得告訴他。阿根聽了，忽地想著一事。欲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