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淚珠緣 第八十三回 兒女癡情未甘離別 夫妻調(diào)笑不礙譏鋒

    作者: 《淚珠緣》天虛我生
      卻說香玉聽了寶珠一番話回去,一路想著自家身世,竟是除了寶珠,再沒第二個人可托,懊悔從前不把真心去待寶珠。這回若出了府去,知道此生還能不能相見,照此想來,萬不該替嬸娘求去。好在眉仙雖答應(yīng)了借園子,我嬸娘原未知道,不如我回絕了嬸娘,說是不準(zhǔn),料他也是沒法。不過為著我一個兒,耽誤了大眾姊妹,有一點(diǎn)兒問心不過,但是也說不得了。又想:“萬一我嬸娘自己求太太去,可又怎樣?”想到這里,自己心口相問了半晌,忽想定了一個主意,便仍回向紫玲瓏閣來。

      剛到秋葉門邊,見韻兒掌著燈,照了寶珠出來向醉仙館去,忙緊一步叫聲“三爺?!睂氈榛仡^,見是香玉,因道:“你又轉(zhuǎn)來,什么事?”香玉一手擎著燈,見問,卻低下頭去,半晌講不出話。寶珠看他眼角上還有淚痕,粉臉上泛出一層紅暈,映著風(fēng)燈,分外可憐。因道:“你怎么便癡到這樣?”香玉看了寶珠一眼,欲待說時,卻又縮住了嘴。韻兒知道礙著自己,便先走一步,進(jìn)了垂花門去。

      寶珠見香玉有話,便挨近肩兒去問他。香玉哽咽道:“我想,我如果跟我嬸娘出了府去,怕便沒有再來的日子。我這會子想來,不如請爺回過太太,不許他出去的好?!睂氈樾Φ溃骸澳敲茨泐^里怎么又替他來求呢?”香玉道:“頭里我沒想到自己身上,我嬸娘教我怎講,我哪敢不講?”寶珠笑道:“這會子你想到怎么來?”香玉道:“我想我能夠一輩子在這府里,無論變做蟲豸兒,也不愿意再飛出去?!睂氈榈溃骸澳敲茨阍诖郝曫^過一輩子嗎?”香玉道:“那也是我生成的薄命,說不得了我自分。我這個人既唱了戲,便只算世界上的一個玩意兒,爺也不過當(dāng)我是一件玩意兒,和小孩子愛泥人兒的一般,過了幾時,便丟了也不可惜。若是家里有著玉人兒的,雖然看的泥人兒也還可愛,卻總沒心思要這泥人兒去供列在玉人兒堆里,在泥人兒自分也配不上。不過如今有人要把這泥人兒丟向水中去,若眼睜睜的任他丟去,只怕人情物理上也講不過去。”寶珠嘆口氣道:“你講這話,你真不知道我的心?我早講過,譬如滿園里開著幾百種好花,我怎的不愛?我又怎的不想盡數(shù)兒采來戴在我的頭上?不過,我頭上究竟戴不起幾百朵花,采了它來,又不戴它,怎么對得住那花兒呢?”香玉道:“爺這話果真是。我就是爺園里的花兒,我也不愿爺采,也不指望爺戴,只愿開在爺園里,落在爺園里,爺時時愛護(hù)著,莫任人家蹂躪,便僥幸了這花兒一世?!睂氈榈溃骸澳愎皇沁@樣的見解,那便真是可兒我的心思,你今兒既明白了,從今以后不要又怨我,說我無情;又再不要說我是假情,是矯情呢?!毕阌駬u首道:“我也打今兒起,總把真情至情待爺,只要爺始終不忘情于我便了。”說著,臉上不禁又紅了起來。寶珠知道香玉還不免有點(diǎn)兒癡情,心里怪可憐的,因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明兒想個好主意,回過太太,無論如何總把你留在這兒,等你自己愛去再讓你去便了?!毕阌裰缹氈橐策€信不過自己的心,便不再分說,把風(fēng)燈的煤剔去了點(diǎn)兒道:“我照著爺去?!睂氈辄c(diǎn)首,香玉便把寶珠送到醉花仙館廊下,便自回去。

      其時,一輪圓月已斜過西去,照得軟玉房里滿地都是花影。寶珠進(jìn)去,見韻兒還把風(fēng)燈擺在桌上,和軟玉談天。軟玉見寶珠進(jìn)來,因笑道:“你和香玉怎么今兒便有這許多話講?”寶珠道:“該打我自己的嘴。他和我原是一無掛礙的,我今兒偶然間講講,觸起了他的心事,這會子他又死叮在我身上了呢?!避浻竦溃骸罢撓阌襁@人,也實在教人可愛。他既然有心向你,你就不該辜負(fù)了他。”寶珠道:“我哪里忍心辜負(fù)了誰?就怕辜負(fù)了他,我才不敢惹他來真的愛我。如今,他卻真的愛了我了,我真有點(diǎn)兒為難?!避浻裥Φ溃骸坝惺裁礊殡y?你自己不敢回太太去,我給你回過太太,請?zhí)愿浪麐鹉?,收做了妾媵,怕有不肯的事嗎?”寶珠道:“韻兒剛聽我說過,莫說那老怪物既不肯將他賣錢,又不肯與人作妾,便算是肯,我也不愿再添一層綺幛。他比你蕊妹妹年紀(jì)還小,不瞧你妹妹,已磨的我夠了!一會子不許我離開一步,一會子又不許我站在他眼前;我走了,他又怨我,我不走,他又厭我。前兒有了喜時把我當(dāng)做了仇人,如今有了孩子卻又把全個兒心思注到孩子身上去,拿我當(dāng)做贅疣。幸而只他一個如此,要是你們都和他一樣,我可不做了個罪人嗎?若再添上一個香玉,可不更苦死了我?”

      韻兒聽他講著蕊珠,便只笑笑,不敢插嘴。軟玉道:“我倒說你正要這樣才有趣兒呢!”因?qū)崈旱溃骸八Uf婉姊姊也被你小姐教壞了的,蕊妹妹和他惱,又說‘苦了他’。你想,這位爺?shù)钠⑽竷嚎刹皇钦骐y捉摸了?”韻兒笑道:“論我小姐,也真有點(diǎn)子古怪性兒:他說他并不是嫁的爺,他是嫁給婉小姐的。因為從小兒和婉小姐講的來,說將來一生世不要離開,誰嫁了誰,誰也同嫁了誰去。因為婉小姐嫁了爺,他才嫁爺。他說,爺和他、他和爺,本來兩下里沒什么情分。你想這話,可不要笑死了人?幸而從前咱們小姐沒另許了人,若是兩個不接洽,各自各許嫁了一個,不知道該派誰,依了誰來?”寶珠笑道:“你小姐是著了情魔的,你怕還不知道。他和婉姊姊是真的夫妻,我和他只算是一個債主。但是照我看起來,只怕他今生欠我的債更重了點(diǎn)兒呢!”說得軟玉、韻兒一齊笑了。三人又閑談一會,韻兒便自回去,一宿無話,不防暫且按下。正是:

      娓娓言情忘夜永,未防明月已窺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