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諸司公案 卷四詐偽類 李太尹辨假傷痕

　　李南明知長沙縣，聰察如神，人不敢欺。時二月春日，鄉(xiāng)民皆合祭社神，因會眾聚飲。有民項勝者，膂力剛猛，負才使氣，嘗好以勢轢鄉(xiāng)間，人皆憚之。本日，與舒瞻者同席宴飲之間，言語譏誚，互不相下，彼此憤恚。項勝遂伸拳先打彼，舒瞻力弱，被勝拽倒在地，亂打一頓。眾人雖群起救護，奈勝力大，兼有兄弟偏助，以故舒瞻著傷甚多。次日，令人抬到縣去赴告。舒瞻狀云：　　“狀告為毆命事：土豪項勝，勢壓鄉(xiāng)民。錢神浩大，人莫敢何。冤因鄉(xiāng)社里民會飲，欺瞻善弱，百般狎侮。無奈起避，反觸豪怒。喝集虎黨項騰、項、項腑等揪瞻亂打，遺體傷重，命危旦夕。紀華、陳壁等救護可證。乞天驗傷，立限保辜。死在伊手，冤魂可伸。迫切上告。”

　　項勝知舒瞻委實多傷，今告在官，必然驗出，則己定是輸他。乃夤夜將巴豆擦于體上，又將櫸柳葉涂肌肉各處，妝成青赤傷痕，與拳棒傷無異。然后令人抬進衙去，面告驗傷。其狀云：

　　“狀告為急究傷命事：痛勝鄉(xiāng)農(nóng)，本分懦弱。昨因里社，冤遇勢豪舒、舒瞻、舒口等惡黨同席，言語往來，小失豪意。呼集兇黨擒勝毆打，如虎制羔，傷重幾死。幸陳全、祝壽救回，至今腫痛，生死莫保。乞差醫(yī)驗傷，立案保辜。倘限內(nèi)身死，瞻宜著償命。激切上告?！薄　±钐从檭蔂?，即命醫(yī)生莊橘泉來驗傷。當日橘泉去看舒瞻、項勝，二人傷痕皆多，依實進上，結(jié)狀曰：“醫(yī)生驗傷已畢，二人所傷都多，所結(jié)是實?！崩钐戳私Y(jié)狀，思付曰：“彼二人都有重傷，難道彼二人自打至此？必是相幫者助打，緣何項騰、舒等全無一傷。這中間必有一真?zhèn)?、一妝傷?！蹦俗云鹕?，以手摸二犯傷處。見舒瞻傷處皆血聚而硬，項勝傷處皆不硬。乃曰：“舒瞻是真?zhèn)?，項勝是妝假傷。醫(yī)生所結(jié)亦不詳也。”項騰跪進曰：“小的哥哥實受虧，緣何老爺說是假也？”李太尹曰：“奴才！汝焉能瞞我也！蓋藥中有巴豆，將涂體上，即便腫。汝南方又有木名櫸柳，以葉涂肌，則如青赤；傷剝其皮，橫置肉上，以火熨之，則如棒傷，水洗不下。但毆傷者血聚則硬，偽妝者雖似傷而不硬耳。今舒瞻傷痕硬，故是真；汝兄項勝所妝傷痕都軟，故是假也。汝敢欺吾乎！”項騰見察出真情，低頭無應。即將項勝、項騰各打二十板，立定保辜限期。據(jù)律中以手足及以他物毆傷人者，限二十日。人都服李爺明察。李公判曰：

　　“審得項勝間閻蠢民，微同蠻觸。兇頑惡性，狠若豺狼。段馬、澤車不學少游之處世；長蛟、白虎卻為周處之初年。況在井里交游，宜以謙和第一；矧當鄉(xiāng)鄰宴會，更須恭讓為先。爾乃無忌肆言，恃拳勇而凌懦弱；侈心好騰，敢罵座而撻舒瞻。折其體，傷其膚，毆人而鄰於死；深乎情，厚乎貌，妝傷而恣乎欺。掩偽飾真，既難眩司刑之察；好勇斗狠，將無貽父母之一。第以手足傷人，辜宜保乎二十日；酌其湯藥扶困，銀姑罰乎一兩全。莊醫(yī)縱結(jié)未真，情非有弊；項一雖勝親弟，罪無并加。俱免供贖，各任寧家?！?br>
　　按：聞毆而妝假傷，今世之常情。李侯此察一訊立辨。既免罪犯淹系，又免干證牽累，何簡約明斷而便民之至乎！是可為詳刑者之鑒矣。故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