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山記 第六十回　倒神像仙子投胎　試凱歌才人揮管

　　四人剛坐下，見神龕里的神像，是四男一女。塑得明妝彩帶，如活的一般。貫珠指著中間一像，頭戴束發(fā)金冠，披百衲道袍，星眸月臉，五綹長髯，坐魚車的，問那媳婦兒，媳婦兒曰：“此蔡少霞大仙也?！庇种缸筮叾d鬢童顏騎赤鯉的，媳婦兒曰：“此黎黃野大仙也。左之左，這紅臉騎白龍的，竇子明也。右邊騎白黿，白髯綸巾，手拿寶劍的，衛(wèi)叔卿也?！必炛樵唬骸坝疫呥@仙女，衣帔俱綠，垂雙髻，持白角扇，裙以下皆五色云簇著的誰也？”媳婦兒曰：“弋小能仙子也?！弊阕阍唬骸斑@仙子為何與男仙同廟？”貫珠曰：“譬如娘娘行軍或使偏裨服待，又如為娘的，改妝應(yīng)試時(shí)，筆硯旁皆男子也。只要能忘男女相，何況仙人。聞這仙子，曾游唐昌觀，披碧痕衫，持白角扇，從以二女，皆黃襠丫髻，摘玉蕊花數(shù)株，乘云而去，余香經(jīng)月未散。唐人不知仙子姓名，只呼為玉蕊仙子，而不知昭昭然事，載金瓶秘史，即弋小能也?！弊阕阍唬骸按藦R因甚造的，這女仙為何也塑在這里，母親讀得書多，是必曉得詳細(xì)的?！必炛樵唬骸斑@事無書可考，只聞得父老傳聞，當(dāng)年笏山產(chǎn)了百余火獸，噴火燒人，不知害了多少生靈。其時(shí)有個(gè)老鄉(xiāng)長已閱二百余歲了，日日齋戒焚香，叩請神仙下凡，滅此火獸，以活群生。一日祥云紛郁，果然有五個(gè)仙人下降，將火獸盡行收滅。”言到這里，又用手指著曰：“想必是這五位神仙了?！毖晕匆?，腹中大痛起來，翻在地下。足足扶著他時(shí)，自己腹中也痛的了得。那邊杏英亦叫起腹痛來。香香曰：“想必娘娘們得罪了神仙，故此腹痛。”忙喚媳婦兒快拿那驅(qū)邪的姜黃來。言未已，自己也痛將起來，唬得那媳婦兒不知怎的，正喚：“婆婆怎的好？”猛聽哇的一聲，足足已生下一個(gè)嬰兒來。婆媳們忙忙地煮著一鍋兒姜湯拿來，貫珠拔頭上試毒簪一攪，即扶足足吃了幾口。貫珠與杏英誰知亦是含胎的豆蔻，到這里一齊弄起璋來。惟有香香產(chǎn)不下，踞地亂滾。足足一手抱著孩子，爬去看他，忽然腹痛又作，又生出一個(gè)來，扯幅下衣將孩子裹好，看是男女，原來先產(chǎn)的是男，后產(chǎn)的是女。杏英、貫珠產(chǎn)的亦俱是男孩子。裹好了孩子，重呷了姜湯，同看香香。一面教那老婦人，走回營里，喚幾個(gè)女兵來。

　　卻說香香滾來滾去，只是產(chǎn)不出來。正忙著，這廟司父子，正同著一個(gè)人走入來，見廟門打碎，正待發(fā)作。只見媳婦兒搖著手，向他說了備細(xì)，同來的這個(gè)人聞知，大喜曰：“今番出得這口鳥氣了?！蹦愕肋@人是誰，原來就是韓水。因與廟司章羨敖父子相好，藏在這廟里。這廟雖與官營貼近，然荒僻甚，終歲香火寥寥，無人走動(dòng)的。是夜三人出尋結(jié)交的死友，商量報(bào)仇。回來時(shí)，初交五更了。聞蕩寇元帥及司馬夫人等四個(gè)婦人在此生產(chǎn)，先使羨敖父子向壁里盜去他的軍器。他父子見五色祥光罩住神殿，已驚得呆了。緣右壁，暗摸而登，誰知那斧與鏟是扛不動(dòng)的，只得將刀槍扛了出來，膽裂筋麻，已動(dòng)不得了。韓水自恃膽力，亦緣壁角，避祥光，來扛那斧。時(shí)足足、杏英、貫珠，俱一手抱著自己的孩子，一手去攙香香，捏腰摩腹，只是產(chǎn)不下來。忽見神龕里的燈光斜射著壁里的軍器，有三人在這里扛香香的斧。原來祥光閃爍，外看里不見，里看外，是最明白的。貫珠看得親切，喝一聲有賊，賊盜香娘娘的斧了。香香正腹痛得沒出氣，大喝一聲，立起來，走上前飛一腳，將韓水踢下階去。誰知用得力猛，肌竅大開，啞的已生出個(gè)孩子來。那羨敖父子，在階下扶起韓水，滿身皆血，是半死半生的。起初時(shí)，韓水與二人酌議，以為這幾個(gè)婦人，無軍卒擁護(hù)，縱有三頭六臂，安能鳥出籠中，何況又值生產(chǎn)，彼婦合休矣。誰知偷那軍器時(shí)，扛不動(dòng)一些兒，已有幾分懼怕，今見韓水重傷，誰敢上前。韓水曰：“我被他踢得重了，筋骨碎折，多不能生。汝父子倘念平日結(jié)拜情義，可趁此將我扛往別處，汝夫妻子母，亦要速逃，將這廟一把火焚了。若焚死這幾個(gè)狼婦，替我報(bào)仇，來生亦銜結(jié)相報(bào)，只是事不宜遲?！绷w敖遂負(fù)韓水往近地一個(gè)同黨的野醫(yī)家里，將出幾兩銀子，托他調(diào)治。遂與兒子妻媳，忙忙的堆了草束，在廟門外放起火來。時(shí)天漸亮，謝采菱帶兵尋至，望見幾個(gè)人在廟外放火，喝令女兵放箭，將羨敖的夫妻子?jì)D盡射死了，救滅了火。尋至神殿但聞啞啞的兒啼聲，足足等猶在拜墊兒上，抱作一堆，外面的事，全不知道。采菱見個(gè)個(gè)抱著孩子，十分駭訝。惟足足抱的是兩個(gè)，是一男一女。又望見座上的神像，也是一女四男。足足教采菱等代抱著諸孩子，齊齊的跪在神前叩謝。猛聽的一聲，嗶嗶剝剝，五神像一齊倒了。各人大驚。明知新產(chǎn)婦穢觸神明，互相追悔。采菱使女兵攙撫著足足四人，回營調(diào)養(yǎng)，并尋著各人的軍器馬匹，割了羨敖的四顆首級示眾。足足等終以拜倒神像事，不滿于懷。采菱性乖巧，笑曰：“這五仙廟，一女四男，今娘娘夫人，共抱得四男一女，又是同時(shí)同地同在神殿中產(chǎn)的，此千古未聞之事，分明是五仙借胎降世了。子不受母拜，故剛跪下，神像便倒?！弊阕愕嚷?wù)Z大喜。明日，令貫珠修飾本章，將此事馳奏紫霞，又捐金千兩，將五仙廟重修。留謝采菱權(quán)駐黑齒，將韓火、樊駒及從云家口，釘了囚車。司馬杏英亦抱著小公子，率部下兵，辭回寅邱。足足乃擇日班師，唱?jiǎng)P回都。

　　只見朱芳蓮，偕其婿韓春蓀，拜于道左。足足怒曰：“汝既作朝廷的武官，只知桑中之喜，并不知三軍之懼，又不先行稟允本帥，擅招老公，知罪么？”芳蓮叩頭曰：“末將為著終身的事，一時(shí)情急，未奉謦咳，稟白略遲，懇元帥恕其初犯，遂其良緣?！弊阕阍唬骸叭赀@老公，氣宇亦頗不凡，精甚武藝呢?！狈忌徳唬骸八莻€(gè)書生，只解磨墨弄管，不會武藝的?！弊阕阍唬骸皶髟娒矗俊狈忌徳唬骸笆菚??！弊阕阍唬骸扒澳觊_科取士，可曾應(yīng)考么？”春蓀叩頭曰：“只因邑令不薦，不得與考?！弊阕阍唬骸懊髂耆?，是朝廷大比的盛典，今日本帥先出個(gè)題目，考汝一考，考得中時(shí)，明年本帥對主司說知，中汝頭名狀元。如考不中，今日便要將汝夫婦治個(gè)不告而娶之罪?！贝荷p、芳蓮，都叩頭求出題目。足足使人備了筆硯卷子，在草地上擺列，足足想了一會，想不出題目，私教貫珠代擬。貫珠將紅紙寫了，傳將下去，各人駐了馬待他。春蓀見這題目，是白藤凱歌，五律二首。皺眉一想，題雖易作，然女人掛帥，與尋常的凱歌不同，況近日盛傳五仙降生事，亦宜寫入，切地切時(shí)，須令移易一字不得，方為合作。遂據(jù)地吟成，謄好卷子，呈上。足足令貫珠念了一回，其詞曰：“馬到功成日，王師奏凱還。妖氛纏黑齒，大將出紅顏。風(fēng)激三成箭，星騰百寶镮。國恩嚴(yán)首惡，不忍戮從奸?！庇衷唬骸叭謳h(huán)錦傘，談笑定風(fēng)雷。三捷擒妖種，群仙降圣胎。游魂難假息，偏將亦憐才。鼉鼓鸞笙里，歡聲動(dòng)地來?！弊阕阍唬骸澳畹昧芾炜犊剖呛迷??！必炛樵唬骸鞍词铝⒀裕瑹o一字不典切。氣蒼涼而詞警拔，與泛作凱歌者不同。人言笏山才鐘女子，不料這書生，也有這等奇才，芳蓮的眼力不錯(cuò)了。”足足大喜，賞文鳳通心錦一匹，玉帶鉤一枚，屬曰：“明年是必來都會試，狀元是你囊中物了?！庇仲p芳蓮鳳釵一枚，宮粉十盒，屬曰：“這白榕邑，仍著你夫婦守著，須要謹(jǐn)慎，勿貪私愛而負(fù)國恩?！贝荷p、芳蓮拜謝回邑而去。大軍即日起行，白藤太守及五關(guān)守，直送出界外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