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溪漁隱叢話前集 卷第五十七.雪竇.贊元.了元.秀老.惠詮.清順.僧詩無蔬筍氣.戲詞.蒸豚詩

雪竇

苕溪漁隱曰：“雪竇顯禪師嘗作偈云：‘三分光陰二早過，靈臺一點不揩磨，貪生逐日區(qū)區(qū)去，喚不回頭爭奈何！’世人貪著愛境，以妄為真，迷而弗返，讀此偈者，宜如何哉！”

贊元《僧寶傳》云：“王荊公丁家艱，閱內(nèi)典于蔣山，與贊元禪師游從如昆弟，公嘗問祖師意旨，元不答，公益扣之，元曰：‘公般若有障三，有近道之質(zhì)一，更兩生來恐純熟?！唬骸嘎勂湔f?！唬骸谰壣?，懷經(jīng)濟之志，用舍不能，必心未平，又多怒，而學(xué)問尚理，于道為所知愚，此其三也。特視利名如脫發(fā)，甘澹薄如頭陀，此為近道，且當(dāng)以教乘滋茂之可也?！侔菔芙?。元為人閑靖寡言，客來無貴賤，寒溫外無別語。公后罷相，居定林，稍覺煩動，即造元，相向默坐，終日而去。有詩題覺海方丈贈之云：‘往來城府住山林，諸法翛然但一音。不與物違真道廣，每隨緣起自禪深。舌根已凈誰能壞，足跡如空我得尋。歲晚北窗聊寄傲，蒲萄零落半床陰?！艘詾閷嶄?。”

了元

《僧寶傳》云：“東坡元豐末年，得請歸耕陽羨，舟次瓜步，以書抵金山了元禪師曰：‘不必出山，當(dāng)學(xué)趙州上等接人?！脮鴱絹?，東坡迎笑問之，元以偈為獻曰：‘趙州當(dāng)日少謙光，不出三門見趙王，爭似金山無量相，大千都是一禪林?！瘱|坡拊掌稱善。”秀老

《冷齋夜話》云：“法云秀老，關(guān)西人，面目嚴冷，能以禮折人。李伯時畫馬，東坡第其筆，當(dāng)不減韓幹。都城黃金易致，而伯時畫不可得。師讓之，曰：‘伯時士大夫，而以畫馬之名行，已可恥，矧又畫馬人夸以為得妙入馬腹中，亦足可懼。’伯時大驚，不自知身去坐榻曰：‘今當(dāng)何以洗其過？’師勸畫觀音像以贖其罪。黃魯直作艷語，人爭傳之，秀呵曰：‘翰墨之妙，甘施于此乎？’魯直笑曰：‘又當(dāng)置我于馬腹中邪？’秀曰：‘公艷語蕩天下淫心，不止于馬腹中，正恐生泥犁耳?！斨鳖h應(yīng)之。故一時公卿伏師之善巧也?！避嫦獫O隱曰：“余讀魯直所作晏叔原《小山集序》云：‘余少時間作樂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獨罪余以筆墨勸淫，于我法中當(dāng)下犁舌之獄；特未見叔原之作邪？’觀魯直此語，似有憾于法秀，不若伯時之能伏善也?！?br>
蔡寬夫《詩話》云：“今世所藏韓幹畫馬，多分其鬃為三，莫曉何意。惟白樂天《春深學(xué)士家詩》云：‘鳳書裁五色，馬鬣剪三花?！茖W(xué)士例借飛龍廄馬，則應(yīng)是時國馬皆如此也。李伯時喜學(xué)韓幹畫，每不知三鬃之意，常難于下筆；有得樂天詩者，先為誦之而不言所出，伯時力請之，乃使為盡工作數(shù)馬，始以集示之云?！?br>
惠詮

《冷齋夜話》云：“東吳僧惠詮，徉狂垢污，而詩語清婉，嘗書湖上一山寺壁曰：‘落日寒蟬鳴，獨歸林下寺。柴扉夜未掩，片月隨行屨。惟聞犬吠聲，更入青蘿去。’東坡一見，為和其后曰：‘但聞煙外鐘，不見煙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濕芒屨。惟應(yīng)山頭月，夜夜照來去?！従挂源嗽娭！?br>
清順

《冷齋夜話》云：“西湖僧清順，頤然清苦，多佳句，嘗賦《十竹詩》曰：(“十”原作“千”，今據(jù)徐鈔本、明鈔本校改。)‘城中寸土如寸金，幽軒種竹只十個，春風(fēng)懼勿長兒孫，穿我階前綠苔破?！钟小梅窒掠危H識林下趣。從渠綠陰繁，不礙清風(fēng)度。閑行石上眠，落葉不知數(shù)。一鳥忽飛來，啼破幽絕處?！G公游湖上，愛之，乃稱揚其名。坡晚年亦與之游，甚多酬唱?！?br>
僧詩無蔬筍氣

《西清詩話》云：“東坡言僧詩要無蔬筍氣，固詩人龜鑒。今時誤解，便作世網(wǎng)中語；殊不知本分家風(fēng)，水邊林下氣象，蓋不可無。若盡洗去清拔之韻，使與俗同科，又何足尚。齊己云‘春深游寺客，花落閉門僧’，惠崇云‘曉風(fēng)飄磬遠，暮雪入廊深’之句，華實相副，顧非佳句邪？天圣間，閩僧可士，有《送僧詩》云：‘一缽即生涯，隨緣度歲華。是山皆有寺，何處不為家。笠重吳天雪，鞋香楚地花，他年訪禪室，寧憚路歧賒。’亦非食肉者能到也。”

《冷齋夜話》云：“大覺懷璉，禪學(xué)外工詩，荊公與之游，嘗以其詩示歐公。曰：‘此道人作肝臟饅頭也?！G公不悟其戲，問其意，歐公曰：‘是中無一點菜氣?！I蒙仁廟賞識，留住東京凈因禪院甚久，嘗作詩進呈，乞還山林，曰：‘千簇云山萬壑流，閑身歸老此峰頭，殷勤愿祝如天壽，一炷清香滿石樓?！衷唬骸畧蛉蕸r是如天闊，乞與孤云自在飛?！薄妒衷娫挕吩疲骸疤圃娚腥~以后其名字班班為時所稱者甚多，然詩皆不傳，如‘經(jīng)來白馬寺，僧到赤烏年’數(shù)聯(lián)，僅見文士所錄而已。陵遲至貫休、齊己之徒，其詩雖存，然無足言矣。中間雖皎然最為杰出，故其詩十卷獨全，亦無甚過人處。近世僧學(xué)詩者極多，皆無超然自得之氣，往往反拾掇模效士大夫所殘棄，又自作一種體格律，尤凡俗，世謂之酸餡氣。子瞻《贈惠通詩》云：‘語帶煙霞從古少，氣含蔬筍到公無?！瘒L語人曰：‘頗解蔬筍語否？為無酸餡氣也?！?wù)邿o不皆笑?！?br>
戲詞《冷齋夜話》云：“東坡鎮(zhèn)錢塘，無日不在西湖。嘗攜妓謁大通禪師，慍形于色，東坡作長短句，令妓歌之，曰：‘師唱誰家曲，宗風(fēng)嗣阿誰。借君拍扳與門槌，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皺眉，卻嫌彌勒下生遲，不見阿婆三五少年時?！瘯r有僧仲殊在蘇州，聞而和之，曰：‘解舞《清平樂》，如今說向誰？紅爐片雪上鉗錘，打就金毛獅子也堪疑。木女明開眼，泥人暗皺眉，蟠桃已是著花遲，不向春風(fēng)一笑待何時？’”

蒸豚詩

東坡云：“王中令既平蜀，捕逐余寇，與部隊相遠；饑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斬之，僧應(yīng)對不懼，公奇而赦之，問求蔬食，僧曰：‘有肉無蔬?！嫫嬷佉哉糌i頭，食之甚美，公喜問：‘僧止能飲酒食肉邪？為有他技也？’僧自言能為詩，公令賦《蒸豚詩》，操筆立成，云：‘嘴長毛短淺含膘，久向山中食藥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兼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薦，(“薦”原作“饤”，今據(jù)明鈔本校改。)軟熟真堪玉箸挑。若把氈根來比并，氈根自合吃藤條?！笙?，與紫衣師號。”

湯泉詩

《冷齋夜話》云：“福州僧可遵，好作詩，暴所長以蓋人，叢林貌禮而心不然之。嘗題詩湯泉壁間，東坡游廬山偶見，為和之。遵曰：‘禪庭誰作石龍頭，龍口湯泉沸不休，直待眾生塵垢盡，我方清冷渾常流?！瘱|坡曰：‘石龍有口口無根，龍口湯泉自吐吞，若信眾生本無垢，此泉何處有寒溫？’遵自是愈自矜伐?？徒鹆?，佛印元公自京師還，過焉，遵作詩贈之曰：‘上國歸來路幾千，渾身猶帶御爐煙。鳳凰山下敲蓬戶，驚起山翁白晝眠。’元戲答曰：‘打睡禪和萬萬千，夢中趨利走如煙。勸君抖擻修禪定，老覺如蠶已再眠?！婋m少醞藉，亦一時快之?！?strong>夏云詩《冷齋夜話》云：“章子厚謫?？?，過貴州南山寺，寺有老僧，名奉忠，蜀人也，自眉山來，欲渡海見東坡，不及，因病于此寺。子厚宿山中，邀與飲，忠欣然從之，又以蒸蛇勸食之，忠舉箸啖之無所疑。子厚曰：‘子奉佛戒，乃食蒸蛇，何哉？’忠曰：‘相公愛人以德，何必見誚?！讯袡懣磳釉?，子厚曰：‘夏云多奇峰，真善比類?！以唬骸洝断脑圃姟飞跗妗！雍袷拐b之，忠曰：‘如峰如火復(fù)如綿，飛過微陰落檻前，天地生靈干欲死，不成霖雨謾遮天?！?br>
緇黃雜記

蔡寬夫《詩話》云：“唐搢紳自浮屠易業(yè)者頗多，劉禹錫《答廖參謀》：‘初服已驚白發(fā)長，高情猶向碧云深?！盍x山呈令狐相公詩曰：‘白足禪僧思敗道，青袍御史欲休官?！灾钙渥腥耍燥@言之，蓋當(dāng)時自不以為諱；近世言還俗，雖里民且恥之也?！?br>
《冷齋夜話》云：“太祖將問罪江南，李后主用謀臣，欲拒王師，法眼禪師觀牡丹于大山，作偈諷之云：‘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fā)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艷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fēng)。何須待零落，然后始知空?！笾鞑晃颍鯉熜山??！?br>
《侯鯖錄》云：“錢氏時，有還鄉(xiāng)和尚每唱曰：‘還鄉(xiāng)寂寂杳無蹤，不掛征帆水陸通，踏得故鄉(xiāng)田地穩(wěn)，更無南北與西東。’或問其說，曰：‘明年大家都去?！屑{土之應(yīng)?！?br>
洪駒父《詩話》云：“王荊公書一絕句于壁間云：‘竹里編茅倚石根，竹莖疏處見前村，閑眠盡日無人到，自有清風(fēng)為掃門?！w詩僧顯忠詩也?！?br>
《雪浪齋日記》云：“高子勉喜吳僧聞復(fù)詩：‘枇杷花發(fā)天欲雪，黃雀不飛枝上寒?！灾^冬間難得花。余舉示子和，子和曰：‘黃雀不飛枝上寒，佳句也。’”

《西清詩話》云：“近時詩僧祖可被惡疾，人號癩可。善權(quán)老亦能詩，人物清癯，人目為瘦權(quán)?？傻弥鬯?，權(quán)得之清淡?？稍娙纭逅耗韭洌M是西山秋?！帧瓤谖葱比?，數(shù)峰生夕陰?！约丫湟病！?br>
《古今詩話》云：“南方浮圖能詩者多，士大夫鮮有汲引，多汩沒不顯。福州僧有詩百余篇，其中佳句，如‘虹收千障雨，潮展半江天。’不減古人也。”苕溪漁隱曰：“此一聯(lián)乃體李義山詩‘虹收青障雨，鳥沒夕陽天’，所謂屋下架屋者，非不經(jīng)人道語，不足貴也。”東坡云：“余謫黃州，休馬于逆旅祁宗祥家，(“祁”原作“祈”，今據(jù)明鈔本校改。)見壁上有幅紙題詩云：‘滿院秋光濃欲滴，老僧倚杖青松側(cè)，只怪高聲問不應(yīng)，瞋余踏破蒼苔色。’(“余”原作“今”，今據(jù)徐鈔本、明鈔本校改。)其后題云：‘滏水僧寶黁?！谙橹^余：‘此光黃間狂僧也，年百三十，死于熙寧十年。既死，人有見之者?！?br>
《冷齋夜話》云：“鄧峰永庵主南禪師法子也。初未嘗問法，南公所至處輒隨之。魯直聞其風(fēng)而悅之，恨不及識。有嗣慶者，事永甚久，即以慶主黃龍，魯直為作疏語，特奇峻。叢林于慶改觀，及見之，與語，多解體，又嗣法南公。魯直過永舊庵，題其壁曰：‘奪得胡兒馬便休，休嗟李廣不封侯，當(dāng)年射得南山虎，今日看來是石頭?！?br>
《隱居詩話》云：“歐陽文忠公《詩話》載宋朝詩僧九人，時號九僧詩，其間惠崇尤多佳句，有《百句圖》，刊石于長安，甚有可喜者。嘉祐、熙寧間，吳僧文瑩尤能詩，其辭句飄逸，尤長古風(fēng)，其可喜者，不可概舉；有《渚宮集》兩卷，鄭獬為之序，行于世，可見也。”

《雪浪齋日記》云：“唐僧棲蟾《題豫章邑中》云：‘楚樹七回凋茂葉，江人三至宿秋風(fēng)，蟾蜍竹老搖疏白，菡萏池干滴碎紅?！焦戎T人，(“山谷”二字，原作墨丁，今據(jù)徐鈔本、明鈔本校補。)皆和此詩。又一僧《題豫章》云：‘古木疑撐月，危峰欲墮江。’亦佳句也。”

《侯鯖錄》云：“圓通禪師法秀，立身峻潔，不肯出世，作頌曰：‘誰能一日三梳頭，撮得髻根牢便休，大抵是他肌骨好，不搽紅粉也風(fēng)流?！薄独潺S夜話》云：“雪峰悅禪師，明眼尊宿，叢林敬畏。與興化銑和尚友善，銑城居三十年，老矣，猶迎送不已。悅常誡之曰：‘公何不袖手林下去，尚如此忍垢乎？’(“如”字原無，今據(jù)明鈔本補。)郡僚愛銑者多，不果脫。一日，送大官出郊，墮馬損臂，呻吟月余，以書哀訴于悅，悅恨其不聽言，作偈戲之曰：‘大悲菩薩一千手，大丈夫兒誰不有，興化和尚折一臂，尚余九百九十九。’”《正法眼藏》云：“張拙秀才參石霜，霜問先輩何姓，曰：‘拙姓張?！唬骸捛闪瞬豢傻?，拙自何來？’張于言下有省，乃述頌云：‘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靈共我家。一念不生全體現(xiàn)，六根才動被云遮。斷除煩惱重增病，趣向真如總是邪。隨順眾緣無掛礙，涅槃生死是空花?！?br>
東坡云：“芝上人為余言：‘有節(jié)度判官朱炎，學(xué)禪久之，忽于《楞嚴經(jīng)》若有得者，問講僧義注云：此身死后，此心何在？注(“云此身”以下十字原闕，今據(jù)明鈔本校補。)云：此身未死，此心何在？炎良久以偈答曰：四大不須先后覺，六根還向用時空，難將語默呈師也，只在尋常語默中。師可之。炎后竟坐化，真廟時人也?！?span id="kkue2qi" class='zhushi_link'>(“廟”原作“唐”，今據(jù)明鈔本校改。又明鈔本以此五字為小注。)

《漫叟詩話》云：“饒節(jié)，宇德操，棄儒出家。后有詩寄呂居仁云：‘向來相約濟時功，大似頻伽餉遠空。我已定交木上座，君猶求舊管城公。文章不奈百年老，世事能排雙頰紅。擬借夜窗三四刻，共君趺坐說幡風(fēng)。’《楞嚴經(jīng)》云：‘譬如人以頻伽瓶貯遠空，以餉他國?！?br>
東坡云：“眉山道士李伯祥好為詩，格亦不高，往往有奇語，如‘夜過修竹寺，醉打老僧門’之句，亦可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