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溪漁隱叢話前集 卷第十五.駱賓王.王摩詰.韋蘇州.孟浩然

駱賓王

《石林詩話》云：“舊說徐敬業(yè)敗，與駱賓王俱不死，皆去為浮屠以免，賓王居杭州靈隱寺，因續(xù)宋之問詩，人始知之。而《新唐書》不載。今宋詩乃見賓王集中，惟破題‘鷲嶺郁岧峣，龍宮隱寂寥’兩句是宋作，自‘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以后，人因其續(xù)而錄之賓王集中，或本集固自為賓王作而收之也。然賓王集乃古本，非后人所裒次者。若此詩當(dāng)時(shí)已自錄于集中，則賓王之不死，亦一證也?！?br>
王摩詰

東坡云：“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曰：‘藍(lán)溪白石出，玉山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四υ懼娨?，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補(bǔ)摩詰之遺?！?br>
《后湖集》云：“‘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垂。興來每獨(dú)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shí)。偶然值林叟，談笑無回期?！嗽娫煲庵?，至與造物相表里，豈直詩中有畫哉？觀其詩，知其蟬蛻塵埃之中，浮游萬物之表者也。山谷老人云：‘余頃年登山臨水，未嘗不讀王摩詰詩，固知此老胸次，定有泉石膏肓之疾?！?br>
《石林詩話》云：“詩下雙字極難，須是七言五言之間，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興致，全見于兩言，方為工妙。唐人記‘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為李嘉祐詩，摩詰竊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diǎn)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彩數(shù)倍。不然，嘉祐本句但是詠景耳，人皆可到。要之，當(dāng)令如老杜‘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袞袞來’，與‘江天漠漠鳥飛去，風(fēng)雨時(shí)時(shí)龍一吟’等，乃為超絕。近世王荊公‘新霜浦溆綿綿白，薄晚林巒往往青’，與蘇子瞻‘浥浥爐香初泛夜，離離花影欲搖春’，此可以追配前作也?！?br>
李希聲《詩話》云：“唐人詩流傳訛謬，有一詩傳為兩人者，如‘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既曰王維，又曰李嘉祐，以全篇考之，摩詰詩也。又‘楚鄉(xiāng)寒食梅花時(shí)，野渡臨風(fēng)駐彩旗，草色連云人去住，水紋如谷燕差池’，既見《杜牧集》中，又《劉夢得外集》作八句，其后云：‘朱轓尚憶群飛雉，青綬初聯(lián)左顧龜，非是湓城白司馬，水曹何事與新詩?！计淙瑝舻迷娨?。然前四句，絕類牧之?！?br>
《雪浪齋日記》云：“古人下連綿字不虛發(fā)，如老杜‘野日荒荒白，江流泯泯清’，退之云：‘月吐窗炯炯’，皆造微入妙?！薄逗笊皆娫挕吩疲骸坝邑?、蘇州，皆學(xué)于陶，王得其自在?！?br>
韋蘇州

韓子蒼云：“韋蘇州少時(shí)以三衛(wèi)郎事玄宗，豪縱不羈，玄宗崩，始折節(jié)務(wù)讀書。然余觀其人，為性高潔，鮮食寡欲，所居掃地焚香而坐，與豪縱者不類。其詩清深妙麗，雖唐詩人之盛，亦少其比，又豈似晚節(jié)把筆學(xué)為者，豈蘇州自序之過與？然天寶間不聞蘇州詩，則其詩晚乃工，為無足怪。高適年五十始學(xué)詩，亦遂名家，非才本絕人，莫能爾也。宋朝以文名世者多矣，然柳州、蘇州，自歐陽公尚未之愛。宋景文作《唐書·文藝傳》，舉唐之能文者皆在，至于蘇州，則以為史家軼其行事，故不書，此豈知史法哉？”

蔡寬夫《詩話》云：“蘇州詩律深妙，白樂天輩固皆尊稱之，而行事略不見《唐史》為可恨。以其詩語觀之，其人物亦當(dāng)高勝不凡?！秳⒂礤a集》中有《大和六年舉自代》一狀，然應(yīng)物《溫泉行》云：‘北風(fēng)慘慘投溫泉，忽憶先皇巡幸年，身騎廄馬引天仗，直至華清列御前?！瘎t嘗逮事天寶間也，不應(yīng)猶及大和，恐別是一人，或《集》之誤?！避嫦獫O隱曰：“《蘇州集》有《燕李錄事》詩云：‘與君十五侍皇闈，曉拂爐煙上玉墀’，又《溫泉行》云：‘出身天寶今幾年，頑鈍如錘命如紙’，余以《編年通載》考之，天寶元年至大和六年，計(jì)九十一年，應(yīng)物于天寶間已年十五，及有出身之語，不應(yīng)能至大和間也。蔡寬夫云：‘劉禹錫所舉，別是一人’，可以無疑矣?！?br>
《呂氏童蒙訓(xùn)》云：“徐師川言：‘人言蘇州詩，多言其古淡，乃是不知言蘇州詩。自李、杜以來，古人詩法盡廢，惟蘇州有六朝風(fēng)致，最為流麗?！薄峨[居詩話》云：“韋應(yīng)物古詩勝律詩。李德裕、武元衡則律詩勝古詩，五字句又勝七字；張籍、王建詩格極相似；李益古律詩相稱：然皆非應(yīng)物之比也?！?br>
《后湖集》云：“余每讀蘇州‘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之語，未嘗不茫然而思，喟然而嘆，嗟乎，此余晚泊江西十年前夢耳。自余奔竄南北，山行水宿，所歷佳處固多，欲求此夢，了不可得，豈蒹葭莽蒼，無三湘七澤之壯，雪蓬煙艇，無風(fēng)檣陣馬之奇乎？抑吾且老矣，壯懷銷落，塵土坌沒，而無少日煙霞之想也？慶長筆端丘壑，固自不凡，當(dāng)為余圖蘇州之句于壁，使余隱幾靜對，神游八極之表耳。”

《石林詩話》云：“讀古人詩，多意有所喜處，誦憶之久，往往不覺誤用為己語。‘綠陰生晝寂，孤花表余春’，此《蘇州集》中為警策，而荊公詩乃有‘綠陰生晝寂，幽草弄秋妍’之句，大抵荊公閱唐人詩多，觀《百家詩選》可見也。如蘇子瞻‘山圍故國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此非誤用，直取舊句，縱橫役使，知彼我為辨耳?！?br>
《冷齋夜話》云：“《琥珀詩》曰：‘曾為老茯苓，元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猶可覿。’舊說松液淪入地，千年所化，今燒之尚作松氣。其琥珀中有形如蜂。然此物自外國來，今地有茯苓處，皆無琥珀，不知韋公何以知之？”

蔡寬夫《詩話》云：“王摩詰、韋蘇州集載裴迪、丘丹唱和詩，其語皆清麗高勝，常恨不多見，如迪‘安禪一室內(nèi)，左右竹亭幽。有法知不染，無言誰敢酬。鳥飛爭向夕，蟬噪意先秋。煩暑自茲退，清涼何處求？’如丹‘賣藥有時(shí)至，自知往來疏。遽辭池上酌，新得山中書。步出芙蓉府，歸乘觳觫車。猥蒙招隱作，豈愧班生廬?！錃飧翊粶p二人，非唐中葉以來，嘐嘐以詩鳴者可此。乃知古今文士，堙滅不得傳于子孫者，不可勝數(shù)。然士各言其志，共隱顯亦何足多較。觀兩詩趣尚，其胸中殆非汲汲于世者，正爾無聞，亦何所恨。其姓名偶見二人集，亦未必不為幸也?！?br>
孟浩然

《漫叟詩話》云：“孟浩然詩：‘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唐玄宗聞之，曰：‘卿自棄朕，朕何嘗棄卿?！县炘姡骸环ビ谐矘?，多移無主花?！苁雷诼勚?，曰：‘朕伏叛吊民，何謂有巢無主？’二子正坐詩窮，所謂轉(zhuǎn)喉觸諱。”

《隱居詩話》云：“孟浩然入翰苑，訪王維，適明皇駕至，浩然倉黃伏匿，維不敢隱而奏知，明皇曰：‘吾聞此人久矣?！偈惯M(jìn)所業(yè)，浩然誦‘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明皇曰：‘吾未嘗棄卿，何誣之甚也?！蚍艢w襄陽。世傳如此。而《摭言》諸書載之尤詳。且浩然布衣闌入宮禁，又犯行在所，而止于放歸，明皇寬假之亦至矣，烏在以一棄字而議罪乎？”

《呂氏童蒙訓(xùn)》云：“浩然詩：‘掛席幾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峰?！斂创说日Z，自然高遠(yuǎn)。”

王直方《詩話》云：“山谷嘗謂余云：‘作詩使《史》《漢》間全語，為有氣骨。’后因讀浩然詩見‘以吾一日長’，‘異方之樂令人悲’及‘吾亦從此逝’，方悟山谷之言。”

《后山詩話》云：“子瞻謂浩然詩，韻高而才短，如造內(nèi)法酒手，而無材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