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yǔ)注疏 卷十七·陽(yáng)貨第十七

　　[疏]正義曰：此篇論陪臣專恣，因明性習(xí)知愚，禮樂本末，六蔽之惡，《二南》之美，君子小人為行各異，今之與古，其疾不同。以前篇首章言大夫之惡，此篇首章記家臣之亂，尊卑之差，故以相次也。

　　陽(yáng)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孔曰：“陽(yáng)貨，陽(yáng)虎也。季氏家臣，而專魯國(guó)之政，欲見孔子，使仕?！保w孔子豚。（孔曰：“欲使往謝，故遺孔子豚?！保┛鬃訒r(shí)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涂。（孔曰：“涂，道也。於道路與相逢?！保┲^孔子曰：“來！予與爾言?！痹唬骸皯哑鋵毝云浒睿芍^仁乎？”曰：“不可?！保R曰：“言孔子不仕，是懷寶也。知國(guó)不治而不為政，是迷邦也?！保昂脧氖露绞r(shí)，可謂知乎？”曰：“不可?！保自唬骸把钥鬃訔珬脧氖拢鴶?shù)不遇，失時(shí)，不得為有知。”）“日月逝矣，歲不我與?！保R曰：“年老，歲月已往，當(dāng)急仕?！保┛鬃釉唬骸爸Z，吾將仕矣?！保自唬骸耙皂樲o免?！保?br>
　　[疏]“陽(yáng)貨”至“仕矣”?！鹫x曰：此章論家臣專恣，孔子遜辭遠(yuǎn)害之事也?！瓣?yáng)貨欲見孔子”者，陽(yáng)貨，陽(yáng)虎也。蓋名虎，字貨。為季氏家臣，而專魯國(guó)之政，欲見孔子，將使之仕也。“孔子不見”者，疾其家臣專政，故不與相見?！皻w孔子豚”者，歸，遺也。豚，豕之小者。陽(yáng)貨欲使孔子往謝，因得從容見之，故遺孔子豚也?！翱鬃訒r(shí)其亡而往拜之”者，謂伺虎不在家時(shí)，而往謝之也?！坝鲋T涂”者，涂，道也?？鬃蛹戎霖浖?，而反於道路，與相逢也。“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者，貨呼孔子，使來就己，言我與汝有所言也。“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者，此陽(yáng)貨謂孔子之言也。寶以喻道德，言孔子不仕，是懷藏其道德也。知國(guó)不治，而不為政，是使迷亂其國(guó)也。仕者當(dāng)拯弱興衰，使功被當(dāng)世，今爾乃懷寶迷邦，可以謂之仁乎？“曰：不可”者，此孔子遜辭，言如此者，不可謂之仁也?！昂脧氖露绞r(shí)，可謂知乎”者，此亦陽(yáng)貨謂孔子辭。亟，數(shù)也。言孔子棲棲好從事，而數(shù)不遇，失時(shí)，可謂有知者乎？不得為有知也。“曰：不可”者，此亦孔子遜辭，言如此者，不可謂之知也?！叭赵率乓?，歲不我與”者，此陽(yáng)貨勸孔子求仕之辭。逝，往也。言孔子年者，歲月已往，不復(fù)留待我也，當(dāng)急求仕?！翱鬃釉唬褐Z。吾將仕矣”者，諾，應(yīng)辭也。孔子知其勸仕，故應(yīng)答之，言我將求仕，以順辭免去也?！　∽釉唬骸靶韵嘟玻?xí)相遠(yuǎn)也。”（孔曰：“君子慎所習(xí)?！保┳釉唬骸拔ㄉ现c下愚不移。”（孔曰：“上知不可使為惡，下愚不可使強(qiáng)賢?！保?br>
　　[疏]“子曰：性相近也，習(xí)相遠(yuǎn)也。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鹫x曰：此章言君子當(dāng)慎其所習(xí)也。性，謂人所稟受，以生而靜者也，未為外物所感，則人皆相似，是近也。既為外物所感，則習(xí)以性成。若習(xí)於善則為君子，若習(xí)於惡則為小人，是相遠(yuǎn)也，故君子慎所習(xí)。然此乃是中人耳，其性可上可下，故遇善則升，逢惡則墜也?？鬃佑謬L曰：唯上知圣人不可移之使為惡，下愚之人不可移之使強(qiáng)賢。此則非如中人性習(xí)相近遠(yuǎn)也。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孔曰：“子游為武城宰。”）夫子莞爾而笑，（莞爾，小笑貌。）曰：“割雞焉用牛刀？”（孔曰：“言治小何須用大道?！保┳佑螌?duì)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也。’”（孔曰：“道，謂禮樂也。樂以和人，人和則易使?！保┳釉唬骸岸樱。自唬骸皬男姓摺！保┵戎允且?。前言戲之耳?！保自唬骸皯蛞灾涡《么蟮?。”）　　[疏]“子之”至“之耳”?！鹫x曰：此章論治民之道也。“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者，之，也。武城，魯邑名。時(shí)子游為武城宰，意欲以禮樂化導(dǎo)於民，故弦歌?？鬃右颛梦涑牵勂渎曇?。“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者，莞爾，小笑貌。言雞乃小牲，割之當(dāng)用小刀，何用解牛之大刀，以喻治小何須用大道。今子游治小用大，故笑之。“子游對(duì)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也”者，子游見孔子笑其治小用大，故稱名而引昔聞夫子之言以對(duì)之。道，謂禮樂也。禮節(jié)人心，樂和人聲。言若在位君子學(xué)禮樂則愛養(yǎng)下人也，若在下小人學(xué)禮樂則人和而易使也?！白釉唬憾印闭?，呼其弟子從行者也。“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者，孔子語(yǔ)其從者，言子游之說是，我前言戲之以治小而用大道，其實(shí)用大是也。

　　公山弗擾以費(fèi)畔，召，子欲往。（孔曰：“弗擾為季氏宰，與陽(yáng)虎共執(zhí)季桓子，而召孔子?！保┳勇凡徽f，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孔曰：“之，也。無可之則止，何必公山氏之?！保┳釉唬骸胺蛘傥艺?，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興周道於東方，故曰東周。）

　　[疏]“公山”至“周乎”?！鹫x曰：此章論孔子欲不避亂而興周道也?！肮礁_以費(fèi)畔，召，子欲往”者，弗擾，即《左傳》公山不狃也，字子氵曳，為季氏費(fèi)邑宰，與陽(yáng)虎共執(zhí)季桓子，據(jù)邑以畔，來召孔子，孔子欲往從之也?！白勇凡徽f，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者，上下二“之”俱訓(xùn)為。末，無也。已，止也。子路以為，君子當(dāng)去亂就治，今孔子乃欲就亂，故不喜說，且曰：無可也則止之，何必公山氏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者，孔子答其欲往之意也。徒，空也。言夫人召我者，豈空然哉，必將用我道也。如有用我道者，我則興周道於東方，其使魯為周乎！吾是以不擇地而欲往也?！鹱ⅰ案_為季氏宰，與陽(yáng)虎共執(zhí)季桓子”?！鹫x曰：案定五年《左傳》曰：“六月，季平子行東野。還，未至，丙申，卒于房。陽(yáng)虎將以斂，仲梁懷弗與，曰：‘改步改玉。’陽(yáng)虎欲逐之，告公山不狃。不狃曰：‘彼為君也，子何怨焉？’既葬，桓子行東野，及費(fèi)。子氵曳為費(fèi)宰，逆勞於郊，桓子敬之。勞仲梁懷，仲梁懷弗敬。子氵曳怒，謂陽(yáng)虎：‘子行之乎？’九月，乙亥，陽(yáng)虎囚季桓子?！笔瞧涫乱?。至八年，又與陽(yáng)虎謀殺桓子。陽(yáng)虎敗而出。至十二年，“季氏將墮費(fèi)，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fèi)人以襲魯。國(guó)人敗諸姑蔑。二子奔齊。”

　　子張問仁於孔子?？鬃釉唬骸澳苄形逭哽短煜?，為仁矣?！薄罢?qǐng)問之?！痹唬骸肮В瑢?，信，敏，惠。恭則不侮，（孔曰：“不見侮慢?！保拕t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孔曰：“應(yīng)事疾則多成功?！保┗輨t足以使人。”

　　[疏]“子張”至“使人”?！鹫x曰：此章明仁也。“子張問仁於孔子”者，問何如斯可謂之仁也?！翱鬃釉唬耗苄形逭哽短煜?，為仁矣”者，言為仁之道有五也?！罢?qǐng)問之”者，子張復(fù)請(qǐng)問五者之目也?！霸唬汗?，寬，信，敏，惠”者，此孔子略言為仁五者之名也。“恭則不侮”者，此下孔子又歷說五者之事也。言己若恭以接人，人亦恭以待己，故不見侮慢?！皩拕t得眾”者，言行能寬簡(jiǎn)則為眾所歸也?！靶艅t人任焉”者，言而有信則人所委任也?！懊魟t有功”者，敏，疾也，應(yīng)事敏疾則多成功也?！盎輨t足以使人”者，有恩惠則人忘其勞也?！　》瘙φ?，子欲往。（孔曰：“晉大夫趙簡(jiǎn)子之邑宰?！保┳勇吩唬骸拔粽?，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自唬骸安蝗肫鋰?guó)?！保┓瘙σ灾心才?，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jiān)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孔曰：“磷，薄也。涅，可以染皂。言至堅(jiān)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染之於涅而不黑，喻君子雖在濁亂，濁亂不能污。”）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匏，瓠也。言瓠瓜得系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dāng)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滯一處。）

　　[疏]“佛”至“不食”?！鹫x曰：此章亦言孔子欲不擇地而治也?！胺瘙φ伲佑闭?，佛為晉大夫趙簡(jiǎn)子之中牟邑宰，以中牟畔，來召孔子，孔子欲往從之也。“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者，言君子不入不善之國(guó)也?！胺瘙σ灾心才?，子之往也，如之何”者，言今佛以中牟畔，則是身為不善，而子欲往，如前言何？“子曰：然，有是言也”者，孔子答云，雖有此不入不善之言也。“不曰堅(jiān)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者，孔子之意，雖言不入不善，緣君子見幾而作，亦有可入之理，故謂之作譬。磷，薄也。涅，水中黑土，可以染皂。緇，黑色也。人豈不曰，至堅(jiān)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染之於涅而不黑，以喻君子，雖居濁亂，濁亂不能污也?！拔嶝M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者，孔子又為言其欲往之意也。匏，瓠也。瓠瓜得系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dāng)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滯一處。江熙云：夫子豈實(shí)之公山佛乎？欲往之意，以示無系，以觀門人之意。如欲居九夷，乘桴浮于海耳。子路見形而不及道，故聞乘桴而喜聞，聞之公山而不說，升堂而未入室，安得圣人之趣？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六言六蔽者，謂下六事：仁，知，信，直，勇，剛也。）對(duì)曰：“未也?！薄熬?！吾語(yǔ)女。（孔曰：“子路起對(duì)，故使還坐?！保┖萌什缓脤W(xué)，其蔽也愚。（孔曰：“仁者愛物，不知所以裁之，則愚。”）好知不好學(xué)，其蔽也蕩。（孔曰：“蕩，無所守?！保┖眯挪缓脤W(xué)，其蔽也賊。（孔曰：“父子不知相為隱之輩?！保┖弥辈缓脤W(xué)，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xué)，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xué)，其蔽也狂?！保自唬骸翱?，妄抵觸人?！保?br>
　　[疏]“子曰”至“也狂”?！鹫x曰：此章勸學(xué)也?！白釉唬河梢?！女聞六言六蔽矣乎”者，蔽，謂蔽塞不自見其過也。孔子呼子路而問之曰：“汝嘗聞六言不學(xué)而皆蔽塞者乎？”“對(duì)曰：未也”者，子路對(duì)言，未曾聞也?！熬?！吾語(yǔ)女”者，居，由坐也。禮：“君子問更端，則起?！弊勇菲饘?duì)，故使還坐。吾將語(yǔ)女也?！昂萌什缓脤W(xué)，其蔽也愚”者，此下歷說六言六蔽之事也。學(xué)者，覺也，所以覺寤未知也。仁之為行，學(xué)則不固，是以愛物好與曰仁。若但好仁，不知所以裁之，所施不當(dāng)，則如愚人也?！昂弥缓脤W(xué)，其蔽也蕩”者，明照於事曰知，若不學(xué)以裁之，則其蔽在於蕩逸無所守也?！昂眯挪缓脤W(xué)，其蔽也賊”者，人言不欺為信，則當(dāng)信義。若但好信，而不學(xué)以裁之，其蔽在於賊害，父子不知相為隱之輩也?！昂弥辈缓脤W(xué)，其蔽也絞”者，絞，切也。正人之曲曰直，若好直不好學(xué)，則失於譏刺太切?！昂糜虏缓脤W(xué)，其蔽也亂”者，勇，謂果敢，當(dāng)學(xué)以知義。若好勇而不好學(xué)，則是有勇而無義，則為賊亂?！昂脛偛缓脤W(xué)，其蔽也狂”者，狂，猶妄也。剛者無欲，不為曲求。若好恃其剛，不學(xué)以制之，則其蔽也妄抵觸人。

　　子曰：“小子何莫學(xué)夫《詩(shī)》（包曰：“小子，門人也?！保对?shī)》，可以興，（孔曰：“興，引譬連類。”）可以觀，（鄭曰：“觀風(fēng)俗之盛衰?！保┛梢匀海自唬骸叭壕酉嗲玄?。”）可以怨。（孔曰：“怨刺上政?！保┻冎赂?，遠(yuǎn)之事君，（孔曰：“邇，近也?！保┒嘧R(shí)於鳥獸草木之名?！弊又^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馬曰：“《周南》、《召南》、《國(guó)風(fēng)》之始。樂得淑女以配君子，三綱之首，王教之端，故人而不為，如向墻而立?！保?br>
　　[疏]“子曰”至“也與”?！鹫x曰：此章勸人學(xué)《詩(shī)》也?！白釉唬盒∽雍文獙W(xué)夫《詩(shī)》”者，小子，門人也。莫，不也?？鬃雍糸T人曰：何不學(xué)夫《詩(shī)》也?！啊对?shī)》，可以興”者，又為說其學(xué)《詩(shī)》有益之理也。若能學(xué)《詩(shī)》，《詩(shī)》可以令人能引譬連類以為比興也?！翱梢杂^”者，《詩(shī)》有諸國(guó)之風(fēng)俗，盛衰可以觀覽知之也?！翱梢匀骸闭?，《詩(shī)》有“如切如磋”，可以群居相切磋也?！翱梢栽埂闭?，《詩(shī)》有“君政不善則風(fēng)刺之”，“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可以怨刺上政?！斑冎赂福h(yuǎn)之事君”者，邇，近也?！对?shī)》有《凱風(fēng)》、《白華》，相戒以養(yǎng)，是有近之事父之道也。又有《雅》、《頌》君臣之法，是有遠(yuǎn)之事君之道也。言事父與君，皆有其道也?！岸嘧R(shí)於鳥獸草木之名”者，言詩(shī)人多記鳥獸草木之名以為比興，則因又多識(shí)於此鳥獸草木之名也?！白又^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者，為，猶學(xué)也?？鬃又^其子伯魚曰：女學(xué)《周南》、《召南》之詩(shī)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者，又為說宜學(xué)《周南》、《召南》之意也。墻面，面向墻也?！吨苣稀贰ⅰ墩倌稀?，《國(guó)風(fēng)》之始，三綱之首，王教之端，故人若學(xué)之，則可以觀興；人而不為，則如面正向墻而立，無所觀見也?！鹱ⅰ啊吨苣稀贰敝痢岸ⅰ?。正義曰：云“《周南》、《召南》，《國(guó)風(fēng)》之始”者，《詩(shī)序》云：“然則《關(guān)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fēng)，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儿o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fēng)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笔且浴吨苣稀?、《召南》二十五篇謂之正國(guó)風(fēng)，為十五國(guó)風(fēng)之始也。云“樂得淑女以配君子”者，亦《詩(shī)。關(guān)雎序文》也。言《二南》皆是正始之道，先美家內(nèi)之化，是以《關(guān)雎》之篇，說后妃心之所樂，樂得此賢善之女，以配己之君子也。云“三綱之首，王化之端”者，《白虎通》云：“三綱者何謂？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yàn)槠蘧V?！庇蟹驄D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二南》之詩(shī)，首論夫婦。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故二國(guó)之詩(shī)以后妃夫人之德為首，終以《麟趾》、《騶虞》，言后妃夫人有斯德，興助其君子，皆可以成功，至于致嘉瑞，故為三綱之首，王教之端也。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鄭曰：“玉，圭璋之屬。帛，束帛之屬。言禮非但崇此玉帛而已，所貴者，乃貴其安上治民?！保吩茦吩疲R鼓云乎哉？”（馬曰：“樂之所貴者，移風(fēng)易俗，非謂鍾鼓而已。”）

　　[疏]“子曰”至“乎哉”?！鹫x曰：此章辨禮樂之本也?！白釉唬憾Y云禮云，玉帛云乎哉”者，玉，圭璋之屬；帛，束帛之屬，皆行禮之物也。言禮之所云，豈在此玉帛云乎哉者？言非但崇此玉帛而已，所貴者，在於安上治民。“樂云樂云，鍾鼓云乎哉”者，鍾鼓，樂之器也。樂之所貴者，貴其移風(fēng)易俗，非謂貴此鍾鼓鏗鏘而已，故孔子嘆之。重言之者，深明樂之本不在玉帛鍾鼓也。

　　子曰：“色厲而內(nèi)荏，（孔曰：“荏，柔也。為外自矜厲而內(nèi)柔佞。”）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孔曰：“為人如此，猶小人之有盜心。穿，穿壁。窬，窬墻?！保?br>
　　[疏]“子曰：色厲而內(nèi)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正義曰：此章疾時(shí)人體與情反也。厲，矜莊也。荏，柔佞也。穿，穿壁。窬，窬墻也。言外自矜厲，而內(nèi)柔佞，為人如此，譬之猶小人，外雖持正，內(nèi)常有穿壁窬墻竊盜之心也與。

　　子曰：“鄉(xiāng)原，德之賊也。”（周曰：“所至之鄉(xiāng)，輒原其人情，而為意以待之，是賊亂德也。?！币辉唬骸班l(xiāng)，向也，古字同。謂人不能剛毅，而見人輒原其趣向，容媚而合之，言此所以賊德。”）

　　[疏]“子曰：鄉(xiāng)原，德之賊也”?！鹫x曰：此章疾時(shí)人之詭隨也。舊解有二：周曰：“所至之鄉(xiāng)，輒原其人情，而為意以待之，是賊亂德也?！焙侮淘疲骸耙辉唬亨l(xiāng)，向也，古字同。謂人不能剛毅，而見人輒原其趣向，容媚而合之言，此所以賊德也?！?br>
　　子曰：“道聽而涂說，德之棄也?！保R曰：“聞之於道路，則傳而說之?！保?br>
　　[疏]“子曰：道聽而涂說，德之棄也”?！鹫x曰：此章疾時(shí)人不習(xí)而傳之也。涂亦道也。言聞之於道路，則於道路傳而說之，必多謬妄，為有德者所棄也。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孔曰：“言不可與事君?！保┢湮吹弥?，患得之。（患得之者，患不能得之，楚俗言。）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保ㄠ嵲唬骸盁o所不至者，言其邪媚，無所不為?！保?br>
　　[疏]“子曰鄙夫”至“至矣”?！鹫x曰：此章論鄙夫之行也?！白釉唬罕煞蚩膳c事君也與哉”者，言凡鄙之人不可與之事君也。“其未得之也，患得之”者，此下明鄙夫不可與事君之由也?；嫉弥?，患不能得也。言其初未得事君也，時(shí)?；技翰荒艿檬戮??！凹鹊弥?，患失之”者，言不能任直守道，常憂患失其祿位也?！捌埢际е瑹o所不至矣”者，茍，誠(chéng)也。若誠(chéng)憂失之，則用心顧惜，竊位偷安，言其邪媚無所不為也。以此故不可與事君也。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包曰：“言古者民疾與今時(shí)異。”）古之狂也肆，（包曰：“肆，極意敢言?！保┙裰褚彩帲唬自唬骸笆?，無所據(jù)?！保┕胖嬉擦?，（馬曰：“有廉隅?！保┙裰嬉卜揿?；（孔曰：“惡理多怒?！保┕胖抟仓保裰抟苍p而已矣。”

　　[疏]“子曰”至“已矣”?！鹫x曰：此章論今人澆薄，不如古人也?！白釉唬汗耪呙裼腥玻褚不蚴侵鲆病闭?，亡，無也。言古者淳樸之時(shí)，民之行有三疾，今也澆薄，或是亦無也。言古者民疾與今時(shí)異?！肮胖褚菜痢闭?，此下歷言三疾也。肆，謂極意敢言，多抵觸人也。“今之狂也蕩”者，謂忿怒而多弗戾，惡理多怒。“古之愚也直”者，謂心直而無邪曲?！敖裰抟苍p而已矣”者，謂多行欺詐自利也?！　∽釉唬骸扒裳粤钌?，鮮矣仁?！保ㄍ踉唬骸扒裳詿o實(shí)，令色無質(zhì)?！保?br>
　　[疏]“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正義曰：此章與《學(xué)而篇》同。弟子各記所聞，故重出之。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孔曰：“朱，正色。紫，間色之好者。惡其邪好而奪正色。”）惡鄭聲之亂雅樂也，（包曰：“鄭聲，淫聲之哀者。惡其亂雅樂?！保豪谥舶罴艺摺！保自唬骸袄谥耍嘌陨賹?shí)，茍能悅媚時(shí)君，傾覆國(guó)家?！保?br>
　　[疏]“子曰”至“家者”。○正義曰：此章記孔子惡邪奪正也?！皭鹤现畩Z朱也”者，朱，正色。紫，間色之好者。惡其邪好而奪正色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者，鄭聲，淫聲之哀者。惡其淫聲亂正樂也?！皭豪谥舶罴摇闭?，利口之人，多言少實(shí)，茍能悅媚時(shí)君，傾覆國(guó)家也?！鹱ⅰ翱自弧敝痢罢??！鹫x曰：云“朱，正色。紫，間色”者，皇氏云：正，謂青赤田白黑五方正色。不正，謂五方間色，綠紅碧紫騮黃色是也。青是東方正，綠是東方間。東為木，木色青。木克土，土色黃，并以所克為間，故綠色青黃也。朱是南方正，紅是南方間。南為火，火色赤。火克金，金色白，故紅色赤白也。白是西方正，碧是西方間。西為金，金色白。金克木，木色青，故碧色青白也。黑是北方正，紫是北方間。北方水，水色黑。水克火，火色赤，故紫色赤黑也。黃是中央正，騮黃是中央間。中央土，土色黃。土克水，水色黑，故騮黃色黃黑也。

　　子曰：“予欲無言?！弊迂曉唬骸白尤绮谎?，則小子何述焉？”（言之為益少，故欲無言。）子曰：“天何言哉？四時(shí)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疏]“子曰”至“言哉”?！鹫x曰：此章戒人慎言也?！白釉唬河栌麩o言”者，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以言之為益少，故欲無言?！白迂曉唬鹤尤绮谎?，則小子何述焉”者，小子，弟子也。子貢聞孔子不欲言，故告曰：“夫子若不言，則弟子等何所傳述？”“子曰：天何言哉？四時(shí)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者，此孔子舉天亦不言而令行以為譬也。天何嘗有言語(yǔ)哉？而四時(shí)之令遞行焉，百物皆依時(shí)而生焉，天何嘗有言語(yǔ)教命哉？以喻人若無言，但有其行，不亦可乎！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孺悲，魯人也?？鬃硬挥?，故辭之以疾。為其將命者不已，故歌令將命者悟，所以令孺悲思之。）

　　[疏]“孺悲”至“聞之”?！鹫x曰：此章蓋言孔子疾惡也?！叭姹娍鬃樱鬃愚o以疾”者，孺悲，魯人也。來欲見孔子，孔子不欲見，故辭之以疾也?！皩⒚叱鰬?，取瑟而歌，使之聞之”者，將猶奉也。奉命者，主人傳辭出入人也。初，將命者來，入戶言孺悲求見，夫子辭之以疾。又為將命者不已，故取瑟而歌，令將命者聞之而悟，己無疾，但不欲見之，所以令孺悲思之。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既沒，新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馬曰：“《周書。月令》有更火之文。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酋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一年之中，鉆火各異木，故曰改火也?！保┳釉唬骸笆撤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薄芭玻瑒t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孔曰：“旨，美也。責(zé)其無仁恩於親，故再言‘女安，則為之’?！保┰孜页?。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馬曰：“子生未三歲，為父母所懷抱?！保┓蛉曛畣?，天下之通喪也，（孔曰：“自天子達(dá)於庶人?！保┯枰灿腥曛異垤镀涓改负?！”（孔曰：“言子之於父母，‘欲報(bào)之恩，昊天罔極’，而予也有三年之愛乎！”）

　　[疏]“宰我”至“母乎”。○正義曰：此章論三年喪禮也?！霸孜覇枺喝曛畣?，期已久矣”者，《禮。喪服》為至親者三年。宰我嫌其期月大遠(yuǎn)，故問於夫子曰：“三年之喪，期已久矣乎？”“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者，此宰我又說喪不可三年之義也。言禮檢人跡，樂和人心，君子不可斯須去身。惟在喪則皆不為也。不為既久，故禮壞而樂崩也?！芭f既沒，新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者，宰我又言，三年之喪，一期為足之意也。夫人之變遷，本依天道。一期之間，則舊已沒，新已成。鉆木出火謂之燧。言鉆燧者又已改變出火之木。天道萬物既已改新，則人情亦宜從舊，故喪禮但一期而除，亦可已矣?！白釉唬菏撤虻?，衣夫錦，於女安乎”者，孔子見宰我言至親之喪，欲以期斷，故問之。言禮為父母之喪，既殯，食粥，居倚廬，斬衰三年。期而小祥，食菜果，居堊室，練冠纟原緣，要不除。今女既期之後，食稻衣錦，於女之心，得安否乎？“曰：安”者，宰我言，既期除喪，即食稻衣錦，其心安也?！芭玻瑒t為之”者，孔子言，女心安，則自為之?！胺蚓又訂?，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者，孔子又為說不可安之禮。旨，美也。言君子之居喪也疾，即飲酒食肉，雖食美味，不以為甘，雖聞樂聲，不以為樂，寢苫枕塊，居處不求安也。故不為食稻衣錦之事。今女既心安，則任自為之。責(zé)其無仁恩於親，故再言“女安，則為之”?！霸孜页?。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者，予，宰我名。宰我方當(dāng)愚執(zhí)，夫子不欲面斥其過，故宰我既問而出去，孔子對(duì)二三子言曰：夫宰予不仁於父母也！凡人子生未三歲，常為父母所懷抱，既三年，然後免離父母之懷。是以圣人制喪禮，為父母三年?！胺蛉曛畣?，天下之通喪也”者，通，達(dá)也。謂上自天子，下達(dá)庶人，皆為父母三年，故曰通喪也?！坝枰灿腥曛異垤镀涓改负酢闭撸瑸楦改笎奂?，故喪三年。今予也不欲行三年之服，是有三年之恩愛於父母乎？○注“馬曰”至“火也”。○正義曰：云“《周禮。月令》有更火之文”者，《周書》，孔子所刪《尚書》百篇之馀也，晉成康中得之汲冢，有《月令》篇，其辭今亡。案《周禮》“司掌行火之政令，四時(shí)變國(guó)火，以救時(shí)疾”。鄭玄注云：“行猶用也。變猶易也。”鄭司農(nóng)說以《鄹子》曰：“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酋之火，冬取槐檀之火?！逼湮呐c此正同。釋者云：“榆柳青故春用之，棗杏赤故夏用之，桑柘黃故季夏用之，柞酋白故秋用之，槐檀黑故冬用之。”○注“孔曰：自天子達(dá)於庶人”?！鹫x曰：《禮記。三年問》云：“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编嵭疲骸斑_(dá)，謂自天子至於庶人。”《喪服四制》曰：“此喪之所以三年，賢者不得過，不肖者不得不及。”《檀弓》曰：“先王制禮也，過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而及之也。”圣人雖以三年為文，其實(shí)二十五月而畢，若駟之過隙，然而遂之，則是無窮也，故先王為之立中制節(jié)，壹使足以成文理則釋之矣。《喪服四制》曰：“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恩之殺也?！惫士鬃釉疲骸白由?，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dá)喪也?！彼詥时厝隇橹埔??！鹱ⅰ翱自弧敝痢皭酆酢??！鹫x曰：云“欲報(bào)之德，昊天罔極”者，《小雅。蓼莪》文。鄭箋云：“之猶是也。我欲報(bào)父母是德，昊天乎，我心無極?！痹啤坝枰灿腥曛異酆酢闭?，言宰予不欲服喪三年，是無三年之愛也?？妳f(xié)云：“爾時(shí)禮壞樂崩，三年不行。宰我大懼其往，以為圣人無微旨以戒將來，故假時(shí)人之謂，啟憤於夫子，義在屈己以明道也。”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保R曰：“為其無所據(jù)樂，善生淫欲。”）　　[疏]“子曰”至“乎已”。○正義曰：此章疾人之不學(xué)也。“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者，言人飽食終日，於善道無所用心，則難以為處矣哉。“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者，賢，勝也。已，止也。博，《說文》作{博}，扃戲也，六箸十二也。古者烏胄作{博}。圍謂之奕?！墩f文》弈從廾，言竦兩手而執(zhí)之。棋者所執(zhí)之子，以子圍而相殺，故謂之圍棋。圍稱弈者，又取其落弈之義也。夫子為其飽食終日，無所據(jù)樂，善生淫欲，故教之曰：“不有博弈之戲者乎？若其為之，猶勝乎止也?！庇顡?jù)此為樂，則不生淫欲也。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br>
　　[疏]“子路”至“為盜”?！鹫x曰：此章抑子路也。“子路曰：君子尚勇乎”者，子路有勇，意謂勇可崇尚，故問於夫子曰：“君子當(dāng)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者，言君子不尚勇而上義也。上即尚也?！熬佑杏露鵁o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者，君子指在位者，合宜為義。言在位之人，有勇而無義，則為亂逆。在下小人，有勇而無義，則為盜賊?！　∽迂曉唬骸熬右嘤袗汉?？”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包曰：“好稱說人之惡，所以為惡。”）惡居下流而訕上者，（孔曰：“訕，謗毀?！保河露鵁o禮者，惡果敢而窒者?！保R曰：“窒，窒塞也。”）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孔曰：“徼，抄也。抄人之意，以為己有。”）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包曰：“訐，謂攻發(fā)人之陰私。”）

　　[疏]“子貢”至“直者”。○正義曰：此章論人有惡行可憎惡也?！白迂曉唬壕右嘤袗汉酢闭?，君子謂夫子也。子貢問：夫子之意亦有憎惡者乎？“子曰：有惡”者，答言有所憎惡也。“惡稱人之惡”者，謂好稱說人之惡，所以惡之?！皭壕酉铝鞫樕稀闭撸?，謗毀也。謂人居下位而謗毀在上，所以惡之也?！皭河露鵁o禮”者，勇而無禮義為亂，所以惡之也。“惡果敢而窒”者，窒，謂窒塞。謂好為果敢，窒塞人之善道，所以惡之也?！霸唬嘿n也亦有惡乎”者，子貢言，賜也亦有所憎惡也?！皭横枰詾橹闭?，徼，抄也。禮“毋抄說”，若抄人之意，以為己有，所以惡之?！皭翰粚O以為勇”者，孫，順也。君子義以為勇。若以不順為勇者，亦可惡也。“惡訐以為直”者，訐，謂攻發(fā)人之陰私也。人之為直，當(dāng)自直。己若攻發(fā)他人陰私之事，以成已之直者，亦可惡也。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孫，遠(yuǎn)之則怨。”　　[疏]“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孫，遠(yuǎn)之則怨”?！鹫x曰：此章言女子與小人皆無正性，難畜養(yǎng)。所以難養(yǎng)者，以其親近之則多不孫順，疏遠(yuǎn)之則好生怨恨。此言女子，舉其大率耳。若其稟性賢明，若文母之類，則非所論也。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鄭曰：“年在不惑而為人所惡，終無善行。”）

　　[疏]“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鹫x曰：此章言人年四十猶為惡行，而見憎惡於人者，則是其終無善行也已。以其年在不惑，而猶為人所惡，必不能追改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