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北略 卷十　崇禎七年甲戌

　　袁繼咸論謫言官　　正月謫給事中李世祺于外，以劾大學(xué)士濕體仁、吳宗達(dá)也。山左提學(xué)袁繼咸上言曰，養(yǎng)鳳欲鳴，養(yǎng)鷹欲擊，今鳴而箝其舌，擊而紲其羽，朝廷之于言官。何以異此；使言官括囊無咎，而大臣無一人議其后。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憂，臣所為太息也。且皇上樂聽讜言而天下誤以攻彈大臣，為天子所厭聞，其勢將披靡不止也。上以越職言事，切責(zé)之。

　　袁繼咸論拜內(nèi)官

　　總理太監(jiān)張彝憲，請入覲官投冊以隆體統(tǒng)，許之。時二月也。袁繼咸上言曰：士有廉恥，然后有風(fēng)俗，有氣節(jié)，然后有事功。今諸臣未覲天子之光，先拜內(nèi)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恥乎？逆珰方張。時義子干兒，昏夜拜伏，猶以為羞，今且白晝公庭，恬不知怪，所為太息也。上以越職言事，責(zé)之；張彝憲奏辯，覲官參謁，乃尊朝廷。繼咸復(fù)上言，尊朝廷，莫大于典例，知府見藩臬，行屬禮，典例也。見內(nèi)臣，行屬禮，亦典例乎！諸司至京投冊吏部各官，典例也，先謁內(nèi)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雖坐受猶以為安，事創(chuàng)彝憲，即長揖柢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內(nèi)臣不得干外事，若必以內(nèi)臣繩外臣，會典所不載。上仍切責(zé)之?！　⌒趴趦?nèi)臣

　　二月，監(jiān)視登島太監(jiān)魏相，以給事中莊鰲獻(xiàn)上太平十二策內(nèi)請徹監(jiān)視，因求罷。上不允，因貶鰲獻(xiàn)于外。五月，陜西按察副使賀自鏡，奏監(jiān)紀(jì)太監(jiān)孫茂霖玩寇。宣府太監(jiān)王坤奏監(jiān)軍紀(jì)功罪耳，追逐有將吏在；果如自鏡言，則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上矣。上不問。

　　六月，敘禁旅功，蔭太監(jiān)曹化淳，世襲錦衣衛(wèi)千戶；袁禮、楊朝進(jìn)、盧志德各百戶，以擊盜屢捷也?！　≌摿T監(jiān)視太監(jiān)

　　六月罷各道監(jiān)視太監(jiān)。諭曰：朕御極之初，徹還內(nèi)鎮(zhèn)，舉天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營私，罔恤民艱，廉謹(jǐn)者又迂疏無通諭。己巳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負(fù)國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監(jiān)理之例；分遺各鎮(zhèn)覽視，添設(shè)兩部總理，雖一時權(quán)宜，亦欲諸臣自知引罪。今經(jīng)制粗立，兵餉稍清，諸臣亦應(yīng)知者。其將總理監(jiān)視等官，盡行徹回，以信朕之初心，惟關(guān)寧密邇外境，高起潛兼兩鎮(zhèn)暨內(nèi)臣提督如故。

　　倪元璐請徹監(jiān)軍

　　十一月，侍讀倪元璐上言：邊臣之情，歸命監(jiān)軍，無事稟成為恭，寇至推委百出，陽以號于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賞必罰，以待其后，而必使近習(xí)之人，試之鋒鏑。又使藉口迄用無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績，即徹。今行之無績，益宜徹。不聽。

　　陳子壯與溫體仁有隙

　　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嘗謁大學(xué)士圣體仁。體仁盛稱主上圣神，臣下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廟之議，勛戚之獄，當(dāng)日臣工猶執(zhí)持不已。皇上威嚴(yán)，有類世宗，而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以將順而廢匡救，恐非善則歸君之意也。體仁意沮，遂成嫌隙。

　　陳奇瑜總督五省

　　二月，進(jìn)延綏巡撫陳奇瑜，兵部右侍郎，總督陜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wù)。視賊所向，隨方剿撫。先是，賊既蔓延，秦、晉、楚、豫之郊，流突無定，廷議以為各鎮(zhèn)之事權(quán)不一，直相觀望，宜以重臣開督府，統(tǒng)攝諸道兵討賊。上允之，僉議洪承疇因陜西三邊所恃，未可輕易，故有奇瑜之命。

　　李自成降叛不常

　　洪承疇精韜鈐，率曹文紹、曹變較、賀人龍等，凡破賊于寧塞、于西安、于延北、于西濠、于莊浪，斬賊渠神一魁等，招降中斗星等，先后剿獲甚眾，由是張獻(xiàn)忠與延安賊李自成，奔盩鄠間。

　　六月，陳奇瑜圍自成于漢中車廂峽。會連雨四十日，弓矢俱脫，賊馬乏芻，死者過半。自成大窘，乃自縛乞降。奇瑜許之，各給免死牌籍。七月七日辛卯，賊至鳳翔，藉口奉督撫檄，安插城內(nèi)，守臣知其詐，給以門不敢啟，須縋城上。先登三十六人，盡殺之。奇瑜因借為辭，劾地方官紳撓僨撫局，命緹騎逮寶雞知縣李嘉彥、鳳翔鄉(xiāng)紳孫鵬等五十余人，下獄。

　　李自成陷登城，圍郃陽門，洪承疇兵至，解圍去。轉(zhuǎn)寇平?jīng)?、邠州。八月，自成陷咸陽，殺知縣趙濟(jì)昌，官兵至，賊棄金帛餌官兵，竟西遁。屯干州，招之，不聽。復(fù)陷隴州，賊到處烏合，簡精壯為前驅(qū)，收婦女老弱，急則用之，餌官軍，故諸臣動稱斬馘報捷，賊勢實(shí)不減。

　　陳奇瑜報降賊一萬三千有奇。先是，眾賊為洪承疇所逐，竄漢中。二月，陷興山；壬申，入瞿塘，陷夔州。三月川兵敗賊于巴州。據(jù)巴西諸險賊，不能度，且饑無所得食，故乞降于奇瑜。奇瑜降檄諸部按甲無動，遣官監(jiān)護(hù)降者，且檄所過郡邑為具饑糧傳送之。諸賊舉無降意，又未大創(chuàng)，徒以饑疲困于地險不得逞，既度棧道，已出險，漸不受繩束，仍事殺掠，所至罷市，賊遂盡殺監(jiān)視官五十員，攻陷麟游、永壽，勢不可遏矣。此八月事。

　　閏八月，陳奇瑜至鳳縣，時賊益熾，北接慶陽，西至鞏昌，西北至邠州、長安，西南至盩鄠、寶雞，眾殆二十萬。奇瑜始悔其見愚，急分兵出御，而兵已寡矣。九月，賊陷靈臺、崇信、白水、涇州，復(fù)陷扶風(fēng)?！　『槌挟犌部偙蠊庀鹊?，援隴州賀人龍，圍始解。十月，左光先擊自成于高陵富平間，斬首四百余級，自成佯求撫，真寧知縣王家求遽信之，出城招諭，失其印。甲寅，陜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漢南降賊陷城，破邑，所在騷然，皆由奇瑜專主招降，謂盜心已革，不許道途訊詰。故郡邑不敢問，開門揖盜，剿撫兩妨，皆奇瑜之流毒也。山西巡撫吳牲，亦言招安流盜，最宜慎重，彼狼子野心，勢難馴伏，況邊地窮荒，蕪居無食，僅曰免死，遂甘心易慮乎哉？上以秦盜猖獗，逮巡撫練國事命李喬巡撫陜西。十一月，削總督陳奇瑜職，聽勘。十二月，進(jìn)洪承疇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陜西、湖廣、保定、真定等處軍務(wù)，其總督三邊如故。

　　自縛乞降，賊窘甚矣。雖不即殺，亦宜分遣，乃給牌以遺后患，豈計之善者，宜物議之沸騰也。

　　高杰降賀人龍

　　八月二十四日，賊先鋒高杰降于賀人龍。初，杰與李自成同伙，有驍勇名，稱翻山鷂，自成掠得邢氏，以貌美嬖之，將出掠，留輜重家口于老營，令劉良佐守外營。杰護(hù)內(nèi)營，有急互相救應(yīng)，留重兵守之。自成既出，邢氏使婢遺杰嘉旨及白綾帨，遂與之通。杰懼事泄，挈邢氏及家丁五十人，降于賀人龍。人龍率以襲賊卻之，良佐聞，因有歸朝意。　　龐瑜死節(jié)（附王瑞冕）　　龐瑜，字堅白，湖廣公安人。貢生，選京山教習(xí)。甲戌，升陜西平?jīng)鲋?、崇信知縣。縣故無城，垣壘皆土，兵士遺黎僅百余口，瑜知賊必至，流涕大言，誓以死報國。未幾賊薄城，瑜解綬，命仆走報上臺，尋城陷，瑜端坐公堂不動，賊捽之下，命跪。瑜揮拳罵曰：吾待死久矣，若今速殺我，何敢辱天下士也。賊怒以刃脅瑜，瑜益罵，賊掠城中無所得，執(zhí)瑜至野殺之，刲心裂尸而去。邑某官朱洪道亦死。瑜善易，精爻象，未之官日，筮得姤之革。驚曰：吾其歿于西乎。事聞，詔贈固原知州，命有司立祠致祭。同邑又有王端冕，由孝廉知趙州，會大兵攻城，端冕治火藥，飭睥睨，率吏民死守城上。已而城陷被執(zhí)不屈，遂縛諸樹射死。


　　戴君恩誘斬王剛等

　　正月初五壬辰，降賊王剛、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挾賞，巡撫戴君恩設(shè)宴誘剛等斬之。共斬四百二十九人，會大旱，饑民從賊者愈眾。

　　賊陷陳州等處

　　七月，總兵尤世威兵潰于維南，郡賊越盧氏，奔永寧。先是，守隘諸兵露宿幾三月，皆致疫痢，不任戰(zhàn)，左良玉自南鄉(xiāng)赴援盧氏。十月初十日癸巳，賊陷陳州、靈寶。二十八日辛亥，陷盧氏。

　　盧象升剿楚賊

　　正月，河南賊自鄖陽渡江，薄谷城，掠光化、新野、襄陽，賊六路俱集，郡兵不能支。又賊眾入郢界，圍均州，往荊門西北夷陵。四月，楚賊在房縣，婦倍于男?？偙鴱埥鸩龘魯≈４ㄙ\分三道，趨掠郡縣。張應(yīng)昌兵敗于均州。六月，總督陳奇瑜，鄖撫盧象升，剿竹山、竹溪各山賊，斬獲甚眾，渰死、墮崖死無算。

　　均州谷城、光化二縣，俱屬襄陽府，荊門州屬承天府，夷陵屬荊州府，房縣與竹山、竹溪二縣，俱屬鄖陽?！　⒊厍G門

　　劉楚垣，字師仲，湖廣荊門州人。家世務(wù)農(nóng)，性孝友，母病，衣不解帶二百日，母死，為孺子泣。三年未嘗見齒。撫幼弟，悉以先世產(chǎn)讓之。天啟丁卯舉鄉(xiāng)試，甲戌流寇薄城，人心惶惶，楚垣率士民登陴捍御，間出奇兵破賊。賊解去，城獲全，未幾病卒。卒時，正襟危坐，手執(zhí)一卷以逝。

　　曹文衡守唐縣

　　曹文衡，號薇垣，河南南陽府唐縣人。萬歷丙辰進(jìn)士，歷官至薊遼總督，會監(jiān)視太監(jiān)鄧希韶嗔其執(zhí)法，不郊迎，不會飲，捏款訐奏，被譴歸里。時流寇屢圍唐縣，文衡與縣令紹興王之良，登城固守，以炮聲識賊信緩急，若賊臨境則發(fā)炮一，距城十里則發(fā)炮二，圍城則發(fā)炮三，久之賊去。唐縣距南陽府八十里，縣雖幸全，而郡邑之各鄉(xiāng)鎮(zhèn)被禍最慘。凡數(shù)十百里內(nèi)婦女盡為之掠，男子頭面耳目口鼻以及手足無一人完全者。此皆吾邑人所目擊而述也。

　　龔元祥霍山罵賊

　　龔元祥，字子禎，南直長洲人。崇禎辛未以孝廉謁選得霍山教諭。與訓(xùn)導(dǎo)姚允恭善。甲戌賊寇江北。正月十一日，長驅(qū)至城下焚掠矣。邑令解綬竄去。元祥率士民固守，或勸之微服避。元祥毅然曰：食祿而違其難，不忠；臨危而棄其城，不義。吾平日所講說者何事？今若此耶。設(shè)有不測，唯有一死，以報皇上耳。亡何，城陷，元祥整衣冠危坐。賊至署，元祥諭以大義，賊不顧，逼令屈節(jié)，元祥罵曰：死即死，賊狗何敢辱我？賊大怒，即執(zhí)之去。索金帛，元祥罵不絕口。死之。子炳衡，同婢女各遇害。元祥死，越五日，頭血成碧，須眉間猶怒色未解。以右手食指掏心胸八寸許。姚允恭泣殮，隨與俱殉。適邑令某過解免，逾日賊復(fù)至，允恭亦死之。元祥嘗語門人曰：職無大小，皆可效忠，人亦圖所以報國家利生民耳。又嘗語季子曰：人生當(dāng)為忠臣義士，形軀有盡，性靈不朽，蓋其忠孝性生，激昂自許如此。

　　熊文燦戴罪

　　十二月，總督兩廣熊文燦戴罪自效。先是，文燦令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杰，往謝道山招降?？軇⑾憷?。既而被執(zhí)。文燦奏道將信賊自陷。上曰：賊渠受撫，自當(dāng)聽其輸誠，豈有登舟往撫之理，弛備長寇，尚稱未知，督臣節(jié)制何事？故令戴罪。

　　童謠

　　初崇禎三年，溫體仁相京師，童謠云，崇皇帝，溫閣老，七年為首相。京師又有謠云：崇禎皇帝遭溫了。皆取溫瘟同音之義。俱不吉兆。由是，用人不當(dāng)，流寇猖獗。

　　志異

　　二月，海豐雨血。三月，山陜大饑，民相食。山西自去秋八月至是不雨，大饑，民相食。四月，山西永寧州民蘇倚哥，殺父母炙而食之。稚川地震如雷。鳳陽總督楊一鵬奏言：去冬十一月異有鳥聚集淮泗之間，雀喙鷹翅，兔足鼠爪，來自西北，千萬為群，未嘗棲樹，集于田，食二麥，亦異災(zāi)也。五月，飛蝗蔽天。六月，江西饑。七月十一日乙未，敘州定遠(yuǎn)堡母渚龍洞，聞銅鼓聲一日夜。八月，有大星，從天墮大同兵營。九月初四丁巳，應(yīng)天地震。河南大旱。

　　古今逆子有矣，未聞兼殺父母者也。至于炙而食之，自有天地以來之所無者。而今見之，世運(yùn)悖逆之氣于是乎極，而天理人心，至是絕矣。不忍聞，不忍載也?！　〈笄灞肴　〖仔缙咴缕呷招撩?，入大同張家口；初八日壬辰，保安、懷來。初九日癸巳，京師戒嚴(yán)。十三日丁酉，圍宣府，屯天壽山。十四戊戌，馳入永寧。十六庚子，圍大同左衛(wèi)，破保安州，殺知州閻生千。乙酉，至朔州，圍渾源州。八月丙辰，破代州，分道進(jìn)，東至繁峙，中至八角，西至三坌。入崞代，陷靈北縣。閏八月辛未，攻保定竹帛口，殺千總張修身，攻宣府寓全左衛(wèi)，乃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