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聞備乘 卷二

　　◎頤和園
　　出西直門三十余里即萬歲山，頤和園在其麓，再西五里為玉泉山，再西北十里為香山，皆列圣巡游之地，所謂三山是也。園工初興，立山為內(nèi)務(wù)府大臣，報銷八百萬金，浸以致富。是的太后初歸政，方藉園居娛老。上春秋盛，每事不欲自專，必稟命而行，常時輒一月數(shù)問起居，母子之間歡然無間。及戊戌康有為進用，熒惑圣聰，決意舉行新法，太后頗有違言。新黨畏忌之，相視莫可如何。園居曠而遠，易啟窺伺，于是有為始有邪謀。有為敗，太后再出垂簾，仍思戀園居風景，每初夏必挈上同往，冬而歸，或駐蹕南海，終歲宿宮中不數(shù)十日。
　　
　　◎捐例
　　順治六年，戶部以軍餉不濟，請開監(jiān)生、吏典、承差等捐納，從之，此我朝開捐之始。其后康熙十六年征三藩，三十年征噶爾丹，雍正二年征青海，皆開捐例（三藩捐例閱三載停止，收二百余萬。北征捐例只貢監(jiān)、紀級、封典，免保舉各項，銀數(shù)無可考）。乾隆時，有豫工例、川運例（二例所收銀皆過千萬）。嘉慶時捐例最雜，見之奏報可考者，三年有川楚善后例（收三千余萬），六年有工賑例（收七百余萬），九年有衡工例（收千百二十萬），十一年有捐輸例（收二百余萬），十二年有土方例（收三百余萬），十五年有續(xù)增土方例（收三百六十萬），十九年有豫東例（收七百五十萬）。今考吏部銓政別有籌備、武涉二班，列土方、豫東例前，亦必嘉慶時奏開無疑。然則十余年間，九開捐例，亦猥雜甚矣。道光時，英夷擾海疆，浙江受禍尤酷，事平，乃開善后例，銀數(shù)悉歸外銷（光緒十三年御史周天御奏言，道光年間曾因河工廣開捐例，今查吏、戶二部成案，道光無河工新例，或是嘉慶之訛）。發(fā)匪亂起，廣東、廣西、湖南各設(shè)捐局供軍需，兩廣收捐三十六萬余金，請獎人數(shù)多至一千七百余員，戶部雖疑其濫，莫能撤也。咸豐元年奏開籌餉新例，乃悉停湘、粵外捐。光緒捐例與嘉慶同一猥雜，其始法越用兵，有海防例（事在十年）；河決鄭州，有鄭工例（事在十三年）；后又有新海防例。庚子之變，同時開三例：一，秦晉賑捐例，岑春煊主之；一、順直善后捐例，李鴻章主之；一、各省籌辦邊防捐例，疆吏分任其事，各不相謀。分發(fā)既多，外省、內(nèi)部皆不能容，辛丑七月乃下詔停捐實官，局吏倒填月日，收捐如故。后一年，各督撫籌款困絀，復以實官請。戶部以詔墨未干，難于轉(zhuǎn)圜，乃議典簿以上故有官職者準其加捐。既又推廣其例，令舉、貢、廩生皆得報捐實官，于是山東河工、廣西剿匪、奉天籌邊，皆奏準收捐如部庫（各省賑捐但獎虛銜、封典者不數(shù)）。
　　
　　◎報效
　　凡奸臣善迎合者，多藉言利以結(jié)主。知歲入有常經(jīng)，不能過求于戶部；民窮慮走險，不能苛責于閭閻，則報效之說以起。當光緒十二年興海軍報效，時革員楊宗濂、姚寶勛、馬永修、陳本各獻多金，謀開復。主事延熙以五千金得郎中，郎中岑春榮以五千金得道員，道員周綬、沈永泉各以萬金得記名簡放。陽藉海軍為名，實用以給園工。在內(nèi)醇親王奕讠主之，在外李鴻章主之，罔非獻媚宮闈，以為固寵求容之地。然當時利孔初開，內(nèi)外稍知畏忌，受授之間不過如是而止。后練兵處祖襲海軍故智，仍用報效之法，罔利鬻官、輦金求進者自十萬以至數(shù)十萬不止，監(jiān)司部郎上下不甚貴重，動以京堂相答謝。然交通關(guān)說必得要人指引，取徑而入。聞諸員報效海軍時副都統(tǒng)恩佑得賄獨多，張振勛進二十萬金報效練兵，擢太仆寺卿，私酬樞府乃過其數(shù)。始作俑者無后，李鴻章蓋不得辭其責矣！
　　
　　◎陳右銘服膺曾文正
　　陳寶箴初以舉人謁曾國藩，國藩曰：“江西人素尚節(jié)義，今顧頹喪至此，陳子鶴不得辭其責。轉(zhuǎn)移風氣將在公等，其勉圖之?！弊愈Q者，新城陳孚恩也，附肅黨，官至尚書，日營求入閣，故國藩及之。寶箴以資淺位卑，愕然莫知所對。國藩字而徐解之曰：“右銘疑吾言乎？人亦貴自立耳。轉(zhuǎn)移之任，不必達而在上也，但汝數(shù)君子若羅惺四、許仙屏者，沉潛味道，各存一不求富貴利達之心。一人唱之，百人和之，則風氣轉(zhuǎn)矣。”寶箴謹佩不忘，對江西人輒傳述其言，且喜且懼，自謂生平未受文正薦達，知己之感，倍深于他人。
　　
　　◎朝士嗜好
　　道光時，京朝士大夫好談考據(jù)訓詁，其后梅曾亮、曾國藩倡為古文，邵懿辰、龍啟瑞、陳用光、王拯、朱琦皆從之游。一時為文者雖才力各有不同，皆接踵方、姚，尊尚義法，各以品誼相高。光緒初年學派最雜，潘祖蔭好金石，翁同，汪鳴鑾好碑版，洪鈞、李文田好輿地，張之洞好目錄，張之萬好畫，薛福成、王先謙好掌故，雖不能自成一家，亦足覘其趨向。予甲午至京，祖蔭死已久，之洞外用，先謙被斥旋里。及戊戌再來，汪、翁先后忤旨歸，洪、李亦皆物故。其時太常卿袁昶好為詩歌，刻書籍；王懿榮、盛昱精賞鑒，收藏甚富，彬彬有儒雅風。近數(shù)年來昆岡好飲，裕德好潔，徐甫阝好優(yōu)伶，奎俊好佛，徐琪、曾廣鑾好狎邪游，張百熙好搜羅浮薄名士，諸王貝勒若善耆、溥倫好彈唱，那桐、胡芬一意媚洋，好與西人交涉。其四品以下京官奔走夤緣求進者，終日閉車憲中，好吊死問生、宴賓客，其鄙陋者好麻雀牌。
　　
　　◎京師梨園
　　京師人好聽戲，正陽門外戲園七所，園各容千余人，以七園計，舍業(yè)以嬉者日不下萬人。子弟中最負盛名者曰汪桂芬、譚鑫培。鑫培每入場，座客各增百錢，一日鬻技過百金，私宴酬贈尤多。桂芬聲價出鑫培右。癸巳順天鄉(xiāng)試，同門諸友宴大學士裕德于湖廣館，遣使赍八十金相約，已諾之矣。裕德聞有桂芬，終宴不疲，待至四鼓，促請絡(luò)繹載道，竟不至，舉座為之索然。同時有路三寶妝束妖冶，善新聲，立三嬖之。拳匪之難，立三被戮，親故畏禍皆避匿，三寶攜酒祭西市，哭泣甚哀，取頭貯銅盤，吮其面血，聞?wù)吣涣x之。德處亦京師名優(yōu)，故相穆彰阿之孫、崇綺之甥，其叔薩連，官兵部左侍郎。
　　
　　◎部費
　　祖宗舊制，督、撫受成于六部，非吏部核準不能私用一人，非戶部核準不能私銷一款。其后保舉日濫，員缺多違例拔補，往往遭部詰，于是吏、兵二部始有補缺費、保獎費。外款報銷戶部者十之七八，報銷兵、工兩部者十之二三，侵蝕既多，概非實數(shù)，于是戶、兵、工三部始有報銷費，皆內(nèi)外胥吏交通關(guān)說，私以自肥，堂司染指者絕少。自兵部尚書長庚、吏部尚書張百熙倡議裁書吏，工部尚書鹿傳霖繼之，化私為公，先后開單入告，遂視倘來為固有，行公文提取，莫有議其非者。六曹以刑部為最苦，適刑訊停笞杖，以下皆罰金，遂攤派各州縣，歲解二百金，懸為定額。翰林院聘一俄教習，講、讀、編、檢皆從之習西文，掌院孫家鼐請旨，飭下各省歲解學費銀，大省五百，小省四百。欽天監(jiān)頒發(fā)黃歷，每責州縣繳銀二兩，亦奏請邀準。君臣上下日孳孳以利為事，不復問國體，嗡嗡砦砦，亦孔之哀，是誠可哀矣！
　　
　　◎督撫奢儉
　　左宗棠撫浙時遺諸子書，自言非宴客不用海菜，窮冬猶衣袍。同時閻敬銘、陶模、李秉衡皆以清操自勵。敬銘初入政府，有布衣脫粟之風，或饋之饌，必留以待客，客至，經(jīng)宿味變，相率閣箸不敢言，敬銘飲啖自如，弗覺也。模鰥居十余年，既升甘肅臬司，其夫人始來省視，不一月即遣送回家，隨身食指只幕賓二三人而已。秉衡起自遼沈，行輩稍后而刻苦過之，既罷官家居，躬自灌園，夫人操作如灶下婢。后再起巡撫山東，山東人聞其將至，酒館、衣莊同時歇業(yè)者凡十余家。秉衡與鄂撫于蔭霖為密友，敬銘與東撫丁寶楨為姻親，四人皆有儉德，唯疾惡太甚，小人多不便之。大抵國愈窮則愈奢，愈奢則官常愈敗。傳聞袁世凱侍姬甚眾，每幸一姬輒賞賜金珠多品，吃余煙卷拋棄在地，仆人拾之，轉(zhuǎn)鬻洋行改造，獲利不下數(shù)千。端方移任時，所蓄玩好、書畫、碑帖數(shù)十車，運之不盡。前南礦務(wù)大臣唐炯、今外務(wù)部侍郎唐紹儀，肴饌之豐，每膳必殺雙雞、雙鶩，具鮮肉多筋，金華腿一具，取其汁以供烹調(diào)，骨肉盡棄去，亦暴殄甚矣。
　　
　　◎左文襄循資進用
　　近世言破格用人，多引左宗棠為口實。徐致靖疏薦康有為，言宗棠以舉人賞三品卿，督辦軍務(wù)；柯劭態(tài)疏請慎用丞參，亦言宗棠以舉人授四品京堂，當時比之形求夢卜。二公懵于掌故，故所言云然。其實宗棠亦循資而進，非破格也。咸豐四年，駱秉章禮聘宗棠入幕。六年，以籌餉功保郎中。八年，秉章復疏其運籌功入告，詔加四品卿銜。十年，募六千人援浙江，始以四品京堂候補。夫以一舉人歷保而得郎中，由郎中得卿銜，由卿銜得候補京堂，戎馬倥傯之中，歷五六年始進一階，年且五十，亦遲鈍甚矣。既自領(lǐng)一軍，甫至江西，大破寇景德鎮(zhèn)，連復德興、婺源、浮梁三城，曾國藩上其功，詔以三品京堂候補。十一年，破李世賢于樂平，斬七千人，復建德、徽州，皖南略定，始擢太常寺卿，升浙江巡撫。京官三品視外官二品，由常卿升巡撫，亦猶由郎中放府道耳。世徒知宗棠由舉人起家，而不考其中年履歷如此，今日躁進之徒乃欲援以自解，不亦怪哉？
　　
　　◎中俄交界圖
　　伊犁之西，科布多之南，有地名帕米爾，扼西域回部要樞，中國棄為甌脫。俄人謀英思由此窺印度，乃詭為一圖，悉圈我甌脫闌入俄界，條例山川里道，五色燦然，甚精密可愛。是時，京朝士大夫多講西北輿地學，若徐松、張穆、祁韻士、李文田等，皆詳于考古，而略于知今。兵部侍郎洪鈞方出使俄國，亦好談輿地，嘗注《元史·地理志》未成，見俄圖大喜，出重金購之，譯以中文，自作跋語，名曰《中俄交界圖》，以為海外秘本，可傲徐張諸老，獻之總署，且得褒獎也。俄人既售其術(shù)，潛遣師襲據(jù)帕米爾，謀通南方。英人來詰總署，謂何故割地畀俄，總署愕然，以詢俄使，俄使檢鈞所譯新圖示之，指明兩國界線，堅不認咎。鈞方寢疾，聞邊事棘，始知受欺，且懼譴，疾益劇，遂卒。俄人尋割帕米爾南疆與英和，英俄既定約，中國不能與爭，遂喪地七百余里?；蛟拼税负殁x為張陰桓所賣。
　　
　　◎托名著書
　　文士厄于時命，托身卑澤，不能及物，欲借一二空言光顯于世，往往依附于人，為富貴強有力者所掩。世傳《呂氏》八覽成于門客之手，以予觀國朝諸著述家，如《呂覽》一流者蓋不少也。南海伍崇曜以貲雄于一鄉(xiāng)，延譚瑩于家，為輯《粵雅堂叢書》數(shù)百種，各有題跋，殿以崇曜之名，后其書盛行海內(nèi)，士林交口頌?zāi)虾Ｎ槭?，鮮有道及瑩者?！缎兴痂b》本鄭余慶撰，題曰傅澤洪?！痘食?jīng)世文編》本魏源撰，題曰賀長齡?！独m(xù)經(jīng)世文編》本繆荃孫、汪洵合撰，題曰盛康?！蹲x史兵略》本汪士鐸撰，題曰胡林翼。左宗棠始入張亮基幕，繼入駱秉章幕，今所傳張、駱二司馬奏稿皆宗棠筆也。李鴻章奏議先為薛福成等擬，后為吳汝綸、于式枚等擬。徐松代松筠撰《新疆識略》，筠遂進呈御覽，稱為“欽定”。畢沅開府武昌，幕賓最盛，精研史學者推邵晉涵，今所傳畢氏《續(xù)通鑾》一書，半系晉涵裁定，分任纂述者歲久不能具述，蓋湮沒久矣。至徐乾學諂事明珠，刻《通志堂經(jīng)解》成，駕名納蘭成德，攜板贈之，其卑鄙蓋不足道矣。
　　
　　◎江淮巡撫
　　乙巳某月，割淮揚徐海三府，一直隸州建江淮省，改漕督為巡撫，仍駐清河，從修撰張謇議也（原議并割廬、鳳）。江蘇全省疆域不及川蜀四分之一，蘇、寧各駐布政使司，督、撫分城而治，既割棄江北，總督權(quán)限不出江寧一府，一切理財、用人，捕盜、剿匪，如治絲而棼，不可驟理。蘇人官京朝者推左都御史陸潤庠為首，聯(lián)名力爭，請收回成命。江督周馥亦以為言，乃罷行省，改設(shè)江北提督，簡用劉永慶，體制一如總漕。永慶，河南人，袁世凱姻黨，以試用道從世凱練兵，充軍正使。既超擢提督，兼侍郎銜，節(jié)制鎮(zhèn)道以下，儼然開府一方，專奏報，比于督、撫矣。
　　
　　◎一門兩皇后兩福晉三夫人
　　孝欽為嘉湖道惠征女。惠征沒于任，遺二子二女，子長曰桂祥、次曰兆祥，女長為孝欽、次為醇親王奕讠福晉，自是連三代皆婚帝室。桂祥三女，一為隆裕皇后，一為順郡王福晉，一為澤公夫人。兆祥女為澍貝勒夫人。桂樣子曰佛佑，佛佑女為倫貝子夫人。澍貝勒見孝欽專，德宗孤立，心不平，由是與夫人不睦。孝欽大怒，圈禁高墻累年，至宣統(tǒng)初始釋。載澤、溥倫皆緣妻寵，出而任事。載澤尤橫，以其夫人與隆裕為同胞姊妹，時往來宮中，私傳隆裕言語以挾制監(jiān)國也。
　　
　　◎蔣式星參慶王
　　高宗十七年，慶僖親王永薨，子綿ê嗣。綿ê薨，子奕彩嗣。奕彩薨，無嗣，兩叔綿悌、綿性爭爵，詔兩斥之，以性子奕為綿ê后。初封貝勒，后封親
　　王，辛丑回鑾后浸浸用事。既領(lǐng)樞務(wù)，五福晉爭寵，各通賄賂，積存金錢日益增多，寄頓匯豐洋行達百萬。道員吳懋鼎為匯豐司會計，私以告御史蔣式星，式星劾之，事下尚書鹿傳霖、左都御史溥良查辦。奕大懼，遣使先與吳約，愿割其半以借券還之，請勿宣，吳許諾。翼日，傳霖等至，呈其簿據(jù)觀之，凡巨室所存母金皆隱其名曰某堂、某會。傳霖等不能辨，亦不愿窮竟其事結(jié)怨于王，遂以查無實據(jù)入告，而式星斥還翰林院，懋鼎浸浸富矣。
　　
　　◎督撫各私利權(quán)
　　直省分疆出入皆有定制，沈葆楨與曾國藩爭九江關(guān)稅，軍興時已不相讓。邊瘠遠省受內(nèi)地協(xié)餉，皆由戶部指撥，督、撫不得以私誼相通融。自張之洞由山西調(diào)廣東，挾貲二十萬以往，權(quán)南洋督篆不百日，搜索江寧財賦彌補武昌。天下一家，視去留為厚薄。踵其跡者張曜，移毅軍防山東，令河南供其軍餉，兩省騰章相詆，屢見邸抄?？路陼r升廣西巡撫，臨行奏撥江西統(tǒng)捐二十萬，歲協(xié)桂軍，藩司不能與爭。逢時本出張門，好大喜功，頗與之洞相似。
　　
　　◎疆吏調(diào)員
　　辛丑款夷后，捐例大減，江蘇試用道多至三百余員，然皆限于流域，非特旨升調(diào)，終身不出。本省近歲以來，督、撫量移之際，既掣亂其財政，又牽動其私人，累然如幕客官親，相率尾之而去，錫良赴四川，調(diào)蔡乃煌等十余員；柯逢時赴廣西，調(diào)王芝祥等十余員；周馥赴廣東，調(diào)沈桐等二十余員。自是習為故事，疆臣援案以請，輒降中旨允之。奉天將軍趙爾巽、兩江總督端方調(diào)人尤猥雜，見之邸報者有廢員、有學生，有選人、有部曹、有中書、有編修、有庶吉士，各視交誼厚薄，隨地位置，同僚皆側(cè)目相視，莫可如何。隨岑春煊入粵者曰張鳴歧、祖繩武，鳴歧以候選同知不數(shù)年遂至巡撫，繩武因柳州兵變喪其首領(lǐng)，其亦有幸不幸歟？
　　
　　◎光緒朝政府
　　自光緒元年至三十二年，前后秉樞政者三十一人，罕能以恩禮終者。恭親王奕、寶、李鴻藻、景廉、翁同以甲申被劾黜。同再入再黜，且削職禁錮于家，左宗棠以外任黜，張之萬、額勒和布以甲午被劾黜，閻敬銘以寵衰予告黜，孫毓汶、徐用儀以乙未與同不合黜，錢應(yīng)溥以戊戌政變引疾黜，廖壽恒以阿附康黨自疑黜，王文韶以爭廢科舉黜，禮親王世鐸以庚子隨扈不及黜，趙舒翹、剛毅、啟秀以縱容拳匪黜，旋誅死，鹿傳霖、榮慶、徐世昌、鐵良以丙午厘定官制黜。其克終于其任者，唯文祥、桂良、沈桂芬、許庚身、潘祖蔭、榮祿而已。今在位者四人，世續(xù)、林紹年新入，未有建白；慶親王奕、瞿鴻礻幾屢被彈奏，以詭遇免。甲申五大臣之同日退值也，或云醇親王奕傾奕掂，或云毓汶傾同，疑莫能明。后詢思南程編修，乃知為盛昱所劾。聞盛昱上奏時，置酒意園，諸名士畢集，謂五臣且受申斥，不疑遽罷也。薄暮見諭旨，舉座失色。繼任者為世鐸、額勒和布及之萬、敬銘，盛昱復歷詆之，謂不及舊政府遠甚。太后怒曰：“盛昱利口覆邦，欲使官家不任一人！”裂奏抵地大罵，自是蹭蹬不起。翁、李皆清流所依附，是時陳寶琛方視學江西，聞朝變不懌，按臨至瑞州，以“聞道長安似奕棋”命題，一生構(gòu)思不及，拾西漚陳句入詩，有“天心收拾易，國手主張難”兩語。寶琛贊賞，朗誦不絕，拔高等。
　　
　　◎近人書畫
　　戴熙畫跡初不貴重，南皮張之萬一意摹熙，不惜重金購之，聲價頓起。予甲辰游廠肆，以十二金購一便面，友人李希圣見之，猶以為不甚得意之作。同治時錢澧尚無書名，翁同學錢書，極力游揚，名遂高出劉墉、王文治之上。奉新許振出祁{穴雋}藻門，其書可亂祁；楊翰與何紹基友善，其書可亂何，掩其下款，雖廠賈莫能辨。近所見同書多系許葉芬、祝椿年偽筆，成親王書多系葆初偽筆。皖人姜筠畫山水，嫁名王，絕有佳者，雖親密至好求其片縑，非先贈潤筆不予。大約文藝之士或傳或不傳，亦各有命，非可以力爭，死后得一知己，勝于生前十倍。尤侗、袁枚才名傾動一時，世愈遠而價值愈輕，則中有所不足也。
　　
　　◎督臣凌蔑司院
　　張之洞督兩廣時，潮州府出缺，私擬一人授藩司游百川，而百川已許巡撫，遂壓置勿用。之洞大怒，即日傳見百川，厲聲責曰：“爾邈視我而媚撫院，亦有所恃乎？”百川渝曰：“職司何恃之有？舊制，兵事歸總督、吏事歸巡撫，職司居兩姑之間難乎為婦，不得不按制辦理?！敝匆媾唬骸把矒釟w總督節(jié)制，天下莫不知之。汝安從得此言，其速示我，我當據(jù)汝言入告，以便脫卻吏事不問也?！卑俅☉?，歸檢《會典》，倉卒無所得，憂之至嘔血，之洞持之急，遂謝病歸，自是廣東政權(quán)盡歸督署而巡撫成虛設(shè)矣。后戊戌變政，凡巡撫與總督同城者悉裁罷之，不數(shù)月，孝欽再出垂簾，下詔復設(shè)如故。詔言：“督、撫分管兵政、吏治，雖同居一城，各有所司，毋庸裁汰。”如百川前所云云。乃知總督兼轄兩省，以資策應(yīng)，蓋國初專為用兵而設(shè)，遇兵事則有節(jié)制巡撫之權(quán)，吏治非所問也。之洞非懵于掌故也，平時恃才傲物，狹小漢家制度，故事事把持如此。
　　
　　◎南黨北黨
　　李鴻藻好收時譽，諸名士皆因之以起。光緒初年，臺諫詞垣彈章迭上，號為“清流”，實皆鴻藻主之。唯鄧承修、邊寶泉無所依倚，鴻藻每入見，凡承旨詢問，事不即對，輒叩頭曰：“容臣細思?！蓖顺醇T名士密商，計既定，不日而言事者封事紛紛上矣。南皮張之洞、豐潤張佩綸尤為鴻藻所器重，鴻藻欲援之洞入軍機，孫毓汶等忌之，遂以內(nèi)閣學士出撫山西。又欲出張佩綸，鴻藻堅執(zhí)不可，卒有馬江之敗。寵之適以害之，非鴻藻所及料也。鴻藻引拔多直隸同鄉(xiāng)，世稱為“北黨”。迨翁同，潘祖蔭出，南黨稍稍盛，然視二張聲氣不及遠矣。
　　
　　◎外務(wù)部媚夷
　　吾友張若虛曰：“外務(wù)部不撤，夷難且未巳?！甭?wù)吣还种?。若虛又曰：“國際交涉凡數(shù)六端，朝聘、燕饗屬禮部，民教爭訟屬刑部，立約通商，國債屬戶部，海陸軍戰(zhàn)事屬兵部，鐵路、礦務(wù)屬工部，凡當世所稱洋務(wù)皆內(nèi)政也，何外之有？”世人蓋潛笑之。頃歲部丞顧肇新、陳名侃，參議鄒嘉禾、雷補同等最為用事，侍郎伍廷芳持論不合，即擠去之。堂司官坐擁厚糈，專恃媚夷為固位計，狡者作倀，鈍者作媒，其能知外部為中國朝廷所設(shè)者，蓋無幾人。安徽爭銅官山礦，部臣告皖撫曰：“皖南北礦產(chǎn)甚豐，此區(qū)區(qū)者何必與較？”丙午南昌教案起，初許賠六十萬，江西京官聯(lián)名力爭，部臣曰：“南人多野蠻，不重創(chuàng)之，何以警后？”其紕謬若此。后士氣日囂，亦自知其非計，遇事輒電詢疆臣，候疆臣復電，即聲稱準某督、撫咨云云，不置可否，為脫卸之計。當時至稱外部為“德律風公司”，蓋嗤其但知為人傳話。曩譯署未興，地方官各有交涉之權(quán)，遇事執(zhí)理不屈，外人亦無如何。既設(shè)署招引，輒麇聚而吠于朝，外吏懼得罪，不得不曲意從之，于是教案日棘，奸民乘之以起，有盜賣浙西、皖南礦產(chǎn)者，有盜賣陵地者，有購取洋旗設(shè)商行偷漏關(guān)稅者，口角細故起爭端，輒煩主聽。予初疑張君之言過高，至是乃大折服。
　　
　　◎鐵路
　　光緒二年，英人就上海租界辟鐵路通吳淞，江督沈葆楨大懼，以二億八萬五千金購歸中國。此為內(nèi)地開通鐵路之始。六年，俄人以伊犁故與我不協(xié)，沿海戒嚴。新疆巡撫劉銘傳請籌辦鐵路，李鴻章贊之。參議劉錫鴻使德意志歸，力陳不可者八，朝廷亦勿詰也。自是以來，強鄰眈眈，邊事大壞，其北則俄之鐵道已及琿春、恰克圖，又西北至七河；其西則英之鐵道已抵獨吉嶺，又轉(zhuǎn)而西南以及蠻暮；其南則諒山牧馬鐵道與法為鄰。一呼吸間，三國之師已踐我戶庭。于是湖廣總督張之洞始有蘆漢鐵路之議，遲之又久，至二十一年定約借比債，始克興工，閱十年而工竣。是時，西人習知鐵道利益，傾資極力包攬，凡京津、津榆、淞滬、津鎮(zhèn)、滬寧數(shù)大支路悉歸掌握。東南各省恐其蠶食不已，謀先發(fā)拒之。出使大臣梁誠首倡議贖粵漢自辦，內(nèi)則張之洞為主，遂廢美約，舉鄭觀應(yīng)為廣東督辦，黃景棠佐之；袁樹勛為湖南督辦，王先謙、余肇康佐之。各省同時并興，江西舉李有，福建舉陳寶琛，浙江舉湯壽潛，安徽舉李經(jīng)芳，四川舉胡峻，潮汕舉張煜南，然皆徒手號召，不名一錢，不得已乃議捐派。閩、蜀畝捐最苛，皖、蜀彩票捐最瑣。經(jīng)芳議抽米捐，蕪湖商驚徙遠避，幾釀大變；江西試辦鹽捐，不一年短銷官引十余萬，乃改辦九江米捐。百物騰貴，窮民輕棄鄉(xiāng)里，游食四方，盜乃盛于此時矣。
　　
　　◎科目盛衰
　　本朝最重科目，咸、同時俗尚未變，士由異途進者，鄉(xiāng)里恥之。左宗棠以舉人參楚南戎幕，敘功至郎中，加卿銜，曾國藩、胡林翼、宗稷辰交章論薦，堅不就官，乃欲請咨會試。文宗謂郭嵩燾曰：“左某年且五十，可勸令早出，何改以進士為榮耶？”奉新許振從國藩游最久，屢次軍營保獎，皆辭謝不受，卒入翰林，擢道員，官至廣東巡撫。江西人嫁女，必予秀才。吉安土俗，非士族婦人不敢躡紅繡絲履，否則嘩然訕笑，以為越禮。新翰林乞假南歸，所至鼓吹歡迎，斂財帛相贐，千里不赍糧。廬陵周氏、泰和蕭氏由淮鹺起家，擁貲各數(shù)百萬。新法初行，巡撫柯逢時勸令輸財市義，為奏獎京堂，兩家子弟皆不屑。周維藩選拔蕭敷德、敷政兄弟，先后領(lǐng)鄉(xiāng)薦，極力營求，一舉擲數(shù)萬金不惜。光緒庚子以前，予親見者尚如此。后遇永新龍舍人于京師，詢其遺俗，今不然矣。諸生焚棄筆硯，展轉(zhuǎn)謀食四方，多槁死。翰林回籍措貲，俗名“張羅”，商賈皆避匿不見?？婆e廢，學堂興，朝局大變，蓋不獨江西為然也。近歲十一科殿撰陳冕早卒，黃思永由獄中赦出。久之乃還原官。趙以炯、劉福姚、駱成驤皆困躓不起。后進若劉春霖、王壽彭入進士館，屈伏充生徒。張建勛、吳魯稍通聲氣，同時簡放學使，又投之吉、黑。夏同游學東瀛，三年畢業(yè)歸，自循其發(fā)已割辮，改易西裝，妻孥相對悲咤。唯張謇以經(jīng)商致富，人皆艷之。
　　
　　◎教案
　　甲午議和以后，中國畏敵如虎，教士勢力日益滋長，奸民失業(yè)者從之如歸，蒙亻其以弱良善。浸而告訴無門，私相仇殺，或以口語相怨惡。教士受教民播弄，遇事不關(guān)白地方，輒訴之領(lǐng)事。領(lǐng)事詰外部，外部得夷書一紙，然恐開邊釁，即請旨嚴詰督、撫。督、撫責州縣保護不力，不問事曲直，輒劾罷之。江西學政黃均隆試撫州士，以士子改裝游學比之西人變服傳教命題，主教疑均隆譏己，電訴于朝，即傳旨申飭。于是外吏以媚洋為得計，選人捧檄出都，不暇問缺肥瘠，聞屬地無教堂，即額手稱慶。報館懼封閉、奸商苦關(guān)卡需索，出資購取洋旗，十居八九。粵人籍叢林房屋，上之當?shù)溃h改學堂，順德某僧挾金赴洋行保險遂免。近十余年來，民畏官，宮畏督撫，督撫畏外部，外部畏公使、領(lǐng)事，內(nèi)外隱忍，層累壓制，民積怨不伸。好亂者掉弄筆舌，因之罵官長、倡新法，積非成是，牢不可解，浸成不可收拾之勢?？际雷冋弋斨袊?，不弱于甲申、甲午、庚子之失敗，而弱于總理衙門外務(wù)部之媚夷?？蓢@也！
　　
　　◎二張
　　張亨嘉以光祿寺卿充大學堂監(jiān)督?；騿栔形鲗W優(yōu)劣，亨嘉曰：“中國積弱至此，安有學？即有學，安敢與外人較優(yōu)劣？假而甲午爭朝鮮，一戰(zhàn)而勝日；戊戌援膠州，再戰(zhàn)而勝德。諸夷足東望，謂中國之盛由人才，人才出科舉，歐美各邦將有效吾楷折八股而立中華學堂者矣！”憤激之辭，以詼諧出之，聞?wù)吣粌A倒。亨嘉裁抑學生甚嚴，又與管學大臣不相中，受事不久，旋即解任，改用編修李家駒。家駒趨時善變，甫入學堂，遂開運動大會，短衣褶褲跑三百密達，自夸武勇，報館甚稱頌之。學部初開，熙瑛受事不一月暴卒，調(diào)張仁黼為侍郎。是的，喬樹黼方專部務(wù)，尚書榮慶之黨也。初議設(shè)左、右二丞，樹丹請用一人，意在獨任。仁黼曰：“朝廷多用一人，即多一人為吾曹分謗，此地豈宜久居？要當各自檢點耳！”樹丹遂不敢言。后議改學政為提學使，仁黼執(zhí)不可，出語侵榮慶。榮慶不能堪，入言張某不可共事，即日遷工部，嚴修遂以一人兼左、右侍郎。濁世非自穢不足以容，二張亦可謂矯然自好矣。
　　
　　◎吳摯甫東游被謗
　　吳汝綸從李鴻章最久，鴻章督畿輔十余年，前數(shù)年疏奏多屬薛福成起草，后則汝綸筆也。汝綸嘗知冀州，罷官后主講保定蓮池書院，成就弟子甚眾。初以古文得名，晚歲好談新學，侯官嚴復每譯一書，必求汝綸潤色。辛丑重開大學堂，張百熙薦為總教習，特賞四品卿，偕紹英入東洋考察學務(wù)。日人慕汝綸名，禮侍甚優(yōu)，留學生亦開會歡迎。紹英旁睨之殊不平，密電學部，言東洋學生多主革命排滿，汝淪日與為緣，言論叵測，恐生變。學部急召汝綸歸，汝綸知中讒，年老憂懼成疾，遂致不起。后一年，紹英以考察政治大臣隨載澤出使歐美，臨發(fā)，遇盜傷左肱，大索十日不得。旋緝訪知為吳樾，已炸死。樾，汝綸族子，亦東洋留學生，或云為汝綸復仇，莫能質(zhì)也。
　　
　　◎新增財賦
　　無政事則財用不足，不節(jié)流而急急開源，適便于小人行私，上下皆受其害。予觀近時籌款之法，灼然共見者蓋有數(shù)端：一曰百貨統(tǒng)捐，創(chuàng)自江西；一曰煙酒增稅，一曰酌提州縣盈余，一曰八省膏捐，皆創(chuàng)自北洋；一曰銅元余利，創(chuàng)自廣東；一曰漕糧折價，一曰推廣捐例，皆創(chuàng)自部臣；一曰房捐，一曰米捐，一曰畝捐，一曰報效，一曰彩票，一曰鹽斤加價，一曰整頓契牙各稅，皆東南各督撫私自籌畫。取民之法愈巧，侵蝕之術(shù)愈工。三年之間，戶部再火，天意蓋可知矣！
　　
　　◎京堂之多
　　四、五品京卿，舊制以郎中、給事中分途并用，遞升至三品，遂躋侍郎，途雖迂曲，亦有因之以自奮者。庚子以后，候補京堂多至三、四十員，猶日進未止，或以江南候補道比之，濫可知矣。有由使差得者，如蔡鈞、楊樞、李盛鐸、劉式訓、梁誠、孫寶琦是；有由襄辦敗政得者，如張允言、黎大均、劉宇泰、瑞豐是；有由軍機章京得者，如郭曾斤、楊壽樞是；有由隨同議約得者，如于式枚、徐壽朋是；有由恤蔭得者，如李經(jīng)邁、李經(jīng)芳、左孝同是；有由勞績得者，如張柳是；有由報效得者，如龐元濟、張煜南、吳懋鼎、陳時利、張振勛皆是。振勛交通王文韶，進十萬金，除太仆寺卿，加侍郎銜，出為商務(wù)大臣，聲勢甚盛。自是郎中、給諫永無推升之期，皆翹首望外放矣。
　　
　　◎保案之濫
　　近世保舉之弊，十倍于捐納，百倍于科舉。始時河工安瀾有保（永定河、東明黃河、南河、漕河兩年各保二十員，山東黃河兩年保四十員），漕運有保（江浙海運、本省津通每歲各保六十員），邊防有保，五城水會有保。已而洋務(wù)大興，使館隨員有保，出洋肄業(yè)有保，機器局、船政局、洋務(wù)局、水師學堂、武備學堂莫不有保。各定年限，分別等次，開巧宦幸進之門，謂之例保。始而剿匪獲盜有保，河工合龍有保，各館修書有保（會典館、方略館、國史館、玉牒館），慶典有保。已而海防有保，勸捐有保，招墾有保，籌辦電報、鐵路有保，救護商船有保，督銷緝私有保，厘金溢額有保。一歲保數(shù)十百案，一案保數(shù)十百員。刁紳、劣幕、紈绔皆竄名其中，謂之案保。辛丑車駕西歸，或云宜素服郊迎哭廟而后入，未幾各部院大臣開單入奏，某某居守有功、某某扈從有勞，各保升階，鮮不破涕為笑。又經(jīng)殘破之后，大興土木，城工、陵工獎敘甚優(yōu)異。廣西初報肅清，游匪數(shù)十過黔境，掠丙妹四寨，會垣發(fā)兵追之不及，遂張皇入告，保列百余員。藩司邵積誠、袁開第，臬司全績，貴陽知府嚴雋熙各援其子弟幕賓得官，仁懷同知涂步衢貽書來告，予甚詫之，后詢普定令鄒炳文，云：“外省保案莫不如是，非獨丙妹也?！北缥逶?，從御史劉汝驥言，令政務(wù)處嚴定限制章程，冒濫猶自若也。前明用人只科舉一途，及其亡也，人才之眾不減我乾、嘉全盛之時。或顧謂科舉所學非所用，豈不誣哉！
　　
　　◎《湘軍志》
　　發(fā)捻既平，南方傷痍暫復，曾國荃督兩江，念湖湘戰(zhàn)士勞苦功高，恐日久傳聞失實，延湘潭舉人王運撰《湘軍志》，輦軍藏文牘、軍報悉以遺之，月薪供給甚厚。書成，運手寫付刊，中興諸將無所不譏侮，于曾氏微詞尤多。其言曾軍圍攻金陵，朝命促李鴻章會師，國荃憂憤，恥借力鴻章，日約將士穴地隧城，期必破。又云捐輸籌餉，必避富貴權(quán)勢之家，湖南藩司李榕倡言米捐當先大戶，國荃有田百頃，榕不能問。其余抑揚高下之間，若笑若罵，使筆如口，令人難堪。國荃見書大怒，乃索其板燒之，命東湖王定安別撰一書曰《湘軍記》。世人愛前書文字奇詭，后十余年國荃薨，復翻刻于成都。或改為《湘軍水陸戰(zhàn)紀》者，妄也。
　　
　　◎新衙門爭權(quán)
　　舊制，京員簽分入部者，其途有四，曰進士、曰拔貢、曰蔭生、曰捐納。非由此四途，雖樞府大僚欲位置一人，不能也。部務(wù)皆有成例，尚、侍欲以己意相高下，曹、郎得引例爭之；曹、郎欲出入輕重于其間，胥吏援例以請，亦不能強辭辯也。其處理未協(xié)者，雖奏聞?wù)堉?，疆臣輒拒不受。自總署改外部，商部、警部、學部接踵而興，用人行政本無軌轍之可循，移文提取動輒數(shù)十百萬，指名奏調(diào)動輒數(shù)十百人。奔走小吏夤緣輻輳于公卿之門，投其意向所趨，高者擢丞參，次者補郎員，人不能責其徇私；朝三而暮四，此是而彼非，語言相軋，權(quán)力相傾，苞苴相唯諾，人不能責其亂法。聚無數(shù)茸小人于一堂，其面目可憎，其齒牙距角可畏，于是造謀生事，外擾亂郡縣，內(nèi)攘奪六部之權(quán)。廢科舉、立學堂，則禮部之權(quán)歸學部矣。盡裁天下綠營，練巡警兵，設(shè)四品廳丞理京師刑名，權(quán)位視古廷尉，則兵部，刑部之權(quán)為警部所侵矣。關(guān)卡厘稅居司農(nóng)歲入大半，商部曰“此商務(wù)，當關(guān)白我”，是與戶部爭權(quán)也。庚子之變，外吏以保護教堂不力，被劾去位者凡數(shù)十員，事后稍稍開復，外部曰：“此外人交涉，當照會使館，由我定準駁”，是與吏部爭權(quán)也。大理院興，法部遂成閑曹，兩衙門分爭權(quán)限，咨會往來，輒相水火。天下一統(tǒng)而輦轂之間先成乖離破碎之象，識者已知其不祥。后警部改為民政部，直無所不統(tǒng)，自署置官僚如吏部，自創(chuàng)辦鋪捐、車捐如戶部，自練警兵如兵部，自開學堂如學部，把持訟獄如刑部，大治街道辟馬路如工部，其實皆地方有司職守，古未聞以尚書親民事者。
　　
　　◎同罪異罰
　　近時賞罰多有不可解者，段芝貴以楊翠喜事奪職，人皆快之；而尚其亨獻妾于榮祿，遷布政使，楊士琦獻妾于袁世凱，遷侍郎，不唯佚罰，且梯緣竊取高官。然猶可諉曰未經(jīng)廷臣彈奏，朝廷不知也。唐紹儀以引用陳昭常、施肇基受譴，而徐世昌保陳友璋為丞參，友璋本知州，冒稱道員得保事，為言官舉發(fā)，部議革職，而世昌無絲毫牽掛，安富尊榮自若也。戊戌附康梁者皆獲罪，而張之洞、張百熙獨免，端方且因之以得京卿，岑春煊且因之以放藩司，內(nèi)外皆不敢置喙。榮祿嫁女于醇王，疆帥各遣使赍金帛致賀，贓物累累。奕七十生辰，山東巡撫楊士驤獻金佛十尊，尊各高三尺。吉林將軍達桂獻玉魚一具，周身鱗甲，皆金鋼寶石裝飾，過崇文門為監(jiān)督搜得，估稅應(yīng)納銀三萬，物之貴重可知。而商部主事龔心銘懷五百金見載振、潼關(guān)同知進百金于李蓮英、提督萬震春獻三百金于載洵，皆嫌其太嗇，遂劾罷之以沽直名。莊子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不誠信與。
　　
　　◎岑云階入京舉動
　　岑春煊既調(diào)四川，有詔促令西行。春煊自陳有面奏機宜，拜疏后即由漢陽乘快車，一日夜抵京。朝士突聞其至，皆ツ然，或云且入軍機，或云將奪袁世凱之
　　位。太后念扈從舊勞，褒寵倍至，連召見三日，憫其宿疾未痊，不欲勞以疆寄，內(nèi)用為郵傳部尚書。春煊甫入見，即面參奕父子及楊士驤、陳璧，太后曰：“任天下事誠大難，卿在粵中，譽之者半，毀之者亦半，安能盡如人意？”春煊曰：“臣自知為眾論所不容，幸賴圣明保全，然攻臣者亦有指臣黷貨行私者乎？”太后默無語、及郵傳部尚書命下，未蒞任，即又劾罷右侍郎朱定奎，人皆快之。然春煊雖好直言，褊急不能容物，政見舛謬與世凱同而素不和睦，唯李蓮英頗左右之。既與奕不協(xié)，為尚書不一月，復出為廣東總督，臨行乞借洋債千萬，大舉辦新政，并請立上下議院，大更官制，各省設(shè)諮議局，各府、州，縣設(shè)議事會，諄諄以實行立憲為囑。疏稿近三千言，出自幕客姚紹書、高鳳歧手，其剛可用，其智則黯矣。
　　
　　◎郵傳部不利堂官
　　郵傳部初開，用張百熙為尚書，胡、唐紹儀為左右侍郎、命下而病篤，未幾遂死，改用江西巡撫吳重熹，以其舊辦電政也。重熹渡鄱湖，大風覆舟，援起，絕而復蘇，京師人不知確耗，有為之設(shè)祭招魂者。紹儀依北洋以起，故會辦鐵路大臣，一手把持部務(wù)，與百熙爭權(quán)，屬曹分為兩黨，爭辯不休。侍讀馬吉樟劾之，兩人皆受譴責。右丞陳昭常為紹儀同鄉(xiāng)，押友右參議施肇基為紹儀侄婿，皆牽連罷官。百熙旋中寒疾，誤服芩連不起。林紹年署尚書，不一月，岑春煊代之。春煊與奕不合，出為兩廣總督，陳璧又代之。紹儀外用為奉天巡撫，繼其任者為朱寶奎。春煊奏彈奪職，召廣東提學使于式枚為右侍郎，旋即出使。設(shè)部未及半年，死者、去者、革者相繼連綿不絕，說者多謂郵傳部不利堂官，后陳璧亦為謝遠涵劾罷。陰陽小數(shù)，誠可怪矣！然前車雖覆，后進者猶賈勇直前，初不以為戒也。
　　
　　◎林侍郎持正
　　林紹年在樞廷，頗持正論。趙啟霖革職時，紹年謂諫官本許風聞言事，事雖不實，當稍示優(yōu)容。及瞿鴻礻幾被惲毓鼎劾罷，紹年又謂大臣當進退以禮，一疏逖小臣造作語言，遽行放斥，后復誰敢任天下事者？積此二故，與奕不協(xié)，遂奪尚書，改度支部侍郎。尋自陳疏暗，求解樞務(wù)，太后不允。每日隨班上殿叩頭，甚慚懼不安。丁未六月，安徽巡警會辦徐錫麟炸死巡撫恩銘，率黨劫軍械局以叛。布政使馮煦電奏至，舉朝大駭。奕欲因是擠去紹年，請出之以代恩銘，世續(xù)曰：“皖省事簡，今亂首已獲，遽出樞臣為巡撫，恐南人震驚，新黨互相猜疑，激成大變。馮煦辦賊尚好，以節(jié)鉞授之，必無事。”太后大悟，即升煦為安徽巡撫，煦執(zhí)錫麟誅之，摘心生祭恩銘，皖變遂定。
　　
　　◎藩司受制督撫
　　藩司去督、撫一階，用人、行政皆其責。督、撫專奏報，藩司遂不能與爭，年終密考，聽其一言以為進退。許振任江寧藩司數(shù)年，自言如作典史，督、撫遇有事故，例用藩司護理，稍欲自伸其志者，必招后任之忌。江督劉坤一薨，李有攝篆，不一月四上封奏，巡撫恩壽大惡之，年終密考，竟以“貌似有才，居心險詐”八字擠之去位。其后丁振鐸蒞滇，先劾藩司李紹芬去之；錫良蒞蜀，亦先劾藩司某去之；偏任太專，漸成尾大不掉之勢。恩壽移節(jié)山西，以學生私函劾罷藩司吳匡，疏中只摘其一二瑣事，聞?wù)呓詾橹黄?。近唯見岑春煊以廣東藩司參總督譚鐘轔，馮子才以南提督參總督崧蕃，子才宿將、春煊世臣，終亦不能取勝。然春煊居下則傲上，居上則凌下，不數(shù)年，代鐘麟督粵，恩命甫下，即奏彈廣西提督蘇元春，巡撫王之春、藩司湯壽銘同日罷職，全省官皆股栗失色。
　　
　　◎李文忠徇私壞法
　　湖北候補道楊宗濂初為御史鄧承修所劾，改官直隸，太仆少卿延茂、御史屠仁守再劾之，遂革職，永不敘用。總督李鴻章與宗濂有舊，極力為圖開復，時部例方嚴，久之不得當。適園工興，費無所出，醇親王奕讠假巡閱為名赴天津，與鴻章籌商移用海軍費。鴻章曰：“海軍籌款不易，常捐為部例所限，亦所獲無幾。無已，其令諸臣報效乎？”因授意宗濂，令乘機報效二萬金。醇王大喜，回京即取中旨復宗濂官，交北洋委用。此朝廷壞法之始?；蛟气櫿露∥磿嚺P病闈中，幾不能完卷，宗濂父延俊與同號舍，為之捉刀，遂舉進士，故厚遇其子，不惜破法援之。
　　
　　◎商部兩狀元
　　世俗艷稱狀元，近科狀元改從商業(yè)者二人，黃思永經(jīng)營于北，張謇經(jīng)營于南，皆江蘇人也。思永初開工藝局，言官參其以水磨豆腐專小販之利，遂落職。其子中慧通英文，兩詣西洋賽會，得超等文憑歸。工業(yè)漸振，其制作以景泰藍銅器為最精，一瓶值五千元。竭數(shù)百工人之力，成一玩好以夸示四方，亦淫巧甚矣，謇自翁同被黜，畏禍不敢入京，外受劉坤一聘主講文正書院，內(nèi)實藉官力經(jīng)營商業(yè)。始辦大生紡紗公司，適庚子拳匪肇亂，海舶不至，遂獲大利。繼辦種植公司、漁業(yè)公司，后又謀開航業(yè)，積資至數(shù)十萬。其術(shù)巧于思永。后商部開，載振奏給謇三品卿銜，并起用思永，皆充頭等顧問官，世呼為“商部兩狀元”。
　　
　　◎賭捐娼捐
　　張之洞弛廣東闈姓賭禁，巡撫許振極詆之，語同僚曰：“疆帥而窩賭，其去開娼也蓋無幾矣?！碑敃r咸以振言為過激。近數(shù)年來，吳、楚、閩、豫相次設(shè)彩票公司，以利誘民而分其潤。北京罷巡城御史，設(shè)工巡局，那桐主之。局用不敷，議推廣稅務(wù)，遂及戲館、娼寮，騰之奏牘，且移文刑部，令破除良賤之界，酌改舊律從寬。有李氏婦人虐其養(yǎng)女，本鴇母也，刑部斷其恩義早絕，已定讞，議抵監(jiān)禁在獄，會秋后論囚，行刑且有日。尚書葛寶華從主事吉同鈞言，據(jù)那桐破除良賤咨文，奏請減議，貸其一死。太后大怒，特旨勾決，鐫同鈞二級，寶華以下降罰有差。而工巡局收娼捐如故也，且為之區(qū)分等級，上者曰“清吟小班”，次者曰“茶室”，張燈大飾其門，以招過客。惜振早死，不令親見其事。今日朝廷實有開娼之事，不僅窩賭已也。
　　
　　◎用人不分界限
　　劉清由文臣起家，官至山東鹽運使。臨清盜起，自請以武職提兵殺賊，遂改總兵。張曜為布政使，言官劾其目不識丁，亦改總兵，當時詫為異數(shù)。自岑春煊薦道員李準為廣東水師提督，袁世凱薦道員劉永慶為江北提督，徐紹楨、黃忠浩皆以道員擢總兵（徐擢蘇松鎮(zhèn)，黃擢右江鎮(zhèn)），而文武之界破矣。乾嘉時，杭大宗、洪亮吉先后詣闕陳言，請用人不分滿漢，俱遭嚴譴，后遂結(jié)舌，引為大戒。自徐世昌以商部右丞兼副都統(tǒng)，程德全以知州簡黑龍江將軍，趙爾巽以巡撫遷奉天將軍，內(nèi)召柯逢時為戶部滿侍郎，而滿漢之界破矣。藩、臬以下內(nèi)用者，近唯見袁昶、聯(lián)元；京堂以上外用者，近唯見張之洞、沈秉成，岑春煊，皆采用時望。自商部擠王清穆出為按察使，常鎮(zhèn)道劉若曾隨端方出洋入為太常卿，巡警部濫調(diào)外吏，自州縣佐貳以至從九未入流皆列司曹，而內(nèi)外之界又破矣。
　　◎商部捷徑
　　商部既設(shè)，小人皆由是取徑而入，不獨墮壞朝綱也。蓋全國之權(quán)寄于奕，奕之權(quán)又寄于載振，載振又轉(zhuǎn)寄權(quán)于商部二三宵小之手。京朝議論紛紛，皆稱
　　商部為“小政府”。其時任丞、參者，左丞徐世昌、唐紹儀、陳璧不一年即升侍郎，先后為本部尚書，右丞楊士琦、唐文治旋升本部侍郎，參議沈云沛旋升吏部侍郎，其余侯補丞參、司員起家至大官者不可縷數(shù)。吾鄉(xiāng)巨富稱蕭、周，其子弟入京求官，為小人所誘，蕭敷訓報效十萬金，辦萬生園，徒得京堂虛銜；周維藩日陪載振斗馬吊，輸至十余萬，但派會計司行走而已。傾資經(jīng)營仕宦，蓋亦有巧拙鈍捷之分，非皆操券而獲也。
　　
　　◎文錫
　　內(nèi)務(wù)府大臣文錫，□□之幸臣也，屢被言官奏參，罷而復起者再。先是，文宗北狩得疾，知不起，察□□悍鷙，異時抱子臨朝，恐不可制，欲效西漢鉤弋故事，未忍發(fā)。以遺詔密授孝貞，令謹防之，即有過，宣詔賜死毋游移。同冶初，誅鋤八大臣，賴□□剛斷以濟。孝貞仁賢，遇事咸推讓之，后聞甚不謹，甚憂懼。一日，東宮傳旨召西佛（宮人稱孝貞為“東佛”，□□為“西佛”），西佛嘻嘻而往，入門，見孝貞盛服珠襦，宮人佩刀，森然侍列左右，大駭，孝貞指御案遺詔示之，默誦一過，伏地痛哭請死。孝貞仁而寡斷，略責讓數(shù)言，下席引與同坐，勉以好語，隨取案上遺旨引火焚之，示毋他意，□□回至宮中，五日夜不寐，李蓮英進密謀。越數(shù)日，孝貞暴崩，廷臣入臨者見十指俱紫黑，不敢言。蓮英自是擅權(quán)，寵之終身。文錫子崇光，□□以義兒蓄之，今官吏部侍郎兼內(nèi)務(wù)府大臣。
　　
　　◎張之洞驕蹇無禮
　　張之洞以內(nèi)閣學士出任山西巡撫，后遂連綰疆符。自負才地，多作度外之事，不屑拘守舊規(guī)，年愈邁而氣愈驕，身享太平五十年，俯視一切，蓋以為天下莫已若矣。湖北提學使黃紹箕用一人為學堂監(jiān)督，已札委矣，之洞聞而怒曰：“汝今作學司，當受督、撫節(jié)制，不比提督學院，銜命馳節(jié)而來，可稱欽差也?！苯B箕垂頭喪氣而出，自是悒郁不伸，未幾得疾卒（學部欲伸學政之奪，乃改為提學司，歸督、撫節(jié)制，與藩、臬并行，其謬荒若此）。直隸人聞之洞內(nèi)用，皆欣欣有喜色，合八府三州京官張宴于湖廣館，征集名優(yōu)，衣冠濟濟，極一時之盛。之洞收柬已三日，屆時催者絡(luò)繹載道，卒托故不往，鹿傳霖、徐世昌忍饑侍至二更，皆掃興而散。聞其性情怪僻，或終夕不寐，或累月不剃發(fā)，或夜半呼庖人具饌，稍不愜即呼行杖，或白晝坐內(nèi)廳宣淫，或出門謝客，客肅衣冠出迎，偃臥輿中不起。其生平細行大節(jié)，鮮不乖謬者。
　　
　　◎榮文忠升沉
　　榮祿在光緒初年即被寵任，一日獨對養(yǎng)心殿，太后密告之曰：“今日軍機大臣每事輒欲自專，浸浸露驕態(tài)，為之奈何？”榮祿曰：“此易處耳，出一二人于邊遠，以警其余，則無敢作梗矣！”適貴州巡撫缺出，擬用沈桂芬，聞其謀而未稔，私遣翁同探之。同見榮祿，大罵政府，榮祿不疑其詐，曰：“太后亦頗厭之，吾前獻一策，未卜能行否也?！蓖龈婀鸱以唬骸靶乓?。”翼日遂出榮祿為福州將軍，累年不調(diào)。后依附恭邸始召還，以侍郎用。
　　
　　◎梁鼎芬奇氣
　　湖北臬司梁鼎芬，丙午俸滿來京，連上四疏，一疏參軍機大臣瞿鴻礻幾、一疏參郵傳部、一疏保陳澧、一疏請立曲阜學堂，京僚皆側(cè)目而視。既入見，又面
　　參兩廣總督周馥，謂馥為李鴻章執(zhí)虎子，士大夫羞與為伍。又面保黃體芳、寶廷、陳寶琛、張佩綸、鄧承修、盛昱、朱一新、屠仁守、王鵬運等十一人，大半皆已物故。及陛辭入見，又面詰太后曰：“光緒初年，太后所用督、撫，若胡林翼、沈葆楨、閻敬銘、丁寶楨諸臣為何如人？今日所用督撫，若周馥、端方、楊士驤等又何如人？疑非出自上意，得毋盡為奕所賣乎？”太后知其戇直，亦優(yōu)容之，勿以為忤也。
　　
　　◎王壬秋詼諧
　　湘潭舉人王運，性通脫，好詼諧。一日酒座，論及故撫陳寶箴事，皆曰：“陳中丞講求吏治，剛直不撓，亦近時賢督、撫，但不應(yīng)聘梁啟超主講時務(wù)學堂，敗壞湖南風氣?！被蜥屩唬骸按朔侵胸┲^，緣其子三立朋游太濫，不擇人而交游，為所誤，亦千慮之一失也。”運默不言，捻髭微笑。群以此語質(zhì)之，因嘆息曰：“江西人好聽兒子說話，中丞亦猶行古之道耳！”座客瞠然不解所謂，運徐譬之曰：“公等疑吾言，亦嘗讀史乎？王荊公變法時，遇事多由子主持；嚴嵩當國，唯世蕃之言是從。今中丞亦然，固江西慣例也，何怪焉？”聞?wù)吣粌A倒。
　　
　　運晚年被薦，特旨授檢討，已七十余矣，時科舉早廢，游學生返國試高等，有牙科進士亦同時授館職，運因撰聯(lián)自嘲云：“愧無齒錄稱前輩，幸有牙科步后塵?！?br>　　◎大臣延攬不慎
　　凡文士輕率浮躁，好為大言，建奇策，銳欲以功名自見，用之不慎，皆足以誤國殃民，其失職無卿者尤可懼也。陳寶箴以信用梁啟超而敗，翁同以信用張謇、文廷式而敗；張百熙信用李希圣、張鶴齡、沈兆祉，未及敗而身死；錫良信用熊希齡、鄭孝胥等，未及死而國變作。出張之洞門下者，如樊增祥、蔡乃煌、易順鼎之徒，已大招物議。晚歲入軍機，引進楊度，使參預政謀，瞀亂尤甚。若袁世凱、端方之樹黨招朋，彼此各以利合，蓋不足道矣。當新政盛行，各督、撫奉承新章，奔走急急不暇，其實皆三五少年狡獪之技。大學堂章程出自黃陂人陳毅手，丙午官制則江寧人吳廷燮總其成，憲政編查館所頒憲法，汪榮寶、楊度所擬居多。浙江巡撫增韞延張一麟入幕，廣東總督袁樹勛延沈同芳入幕，一切附和新政章奏皆其所撰。天下之亡，不亡于長槍大劍而亡于三寸毛錐。吁，可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