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書事 卷八

　　景德元年春正月，保吉卒。

　　保吉創(chuàng)勢日增，自度孤危，囑德明曰：“爾當(dāng)傾心內(nèi)屬，一表不聽則再請，雖累百表，不得請勿止也”。又謂張浦曰：“公等并起等夷，誼同兄弟，孺子幼長兵間，備嘗艱苦，今俾以靈、夏之眾，雖不能與南北爭衡，公等戮力輔之，識時審務(wù)，或能負荷舊業(yè)，為前人光，吾無憾矣！”言訖卒。時月之二日也。年四十一。

　　按：《綱目》去官書“卒”，多貶詞。保吉去官，明其不得為宋臣也。不得為宋臣，曷不遵盜賊酋帥例書“死”而書“卒”，何則？以保吉為西夏之祖，傳祚繼世，要非隗囂、公孫述等無成者比也，故以僭國創(chuàng)業(yè)例書。

　　論曰：繼遷生而英奇，長而剽悍。方其任司蕃落，地據(jù)銀州，當(dāng)繼捧入覲之初，鮮引義力爭之舉，蓋懟其兄也素矣。迨詔使護送諸父昆弟連袂歸朝，方始奮其雄才，策其群力，激羌戎以先烈，約契丹為強援。遂使關(guān)右震驚，中朝旰食。控弦靈武，扼平夏之要沖；驅(qū)馬涼州，成河西之右臂。于是五州盡復(fù)，諸族懾從，逆者攻以兵，順者役其眾。卒之暴戾速亡，驕盈致敗，不死于天討而死于流矢，“佳兵不祥”，理固然耶！然夏、綏傾覆，沙磧流離，田少一成，卒無一旅，終能恢萬里之基，創(chuàng)累世之業(yè)，亦可謂“有志者事竟成”也。

　　子德明嗣。

　　德明，保吉妻野利氏生，深沉有器度，多權(quán)謀。時年二十三，嗣位于保吉柩前，稱定難軍留后。以左都押牙張浦兼行軍左司馬，綏州刺史趙保寧兼右司馬，指揮使賀承珍兼左都押牙，劉仁勖為右都押牙，破丑重遇貴為都知蕃落使，白文壽、賀守文為都知兵馬使，何憲、白文贊為孔目官，郝貴、王等為牙校；復(fù)以李繼瑗為夏州防御使，李延信為銀州防御使，其余升賞有差。

　　二月，告哀于契丹。

　　契丹主贈保吉尚書令，遣西上ト門使丁振吊慰。

　　三月，麟府兵襲神堆，御之，失利。

　　夏州蕃部寇洪德寨，ト門祗候段守倫率兵拒之，力戰(zhàn)三日，擒獲甚眾。事聞，真宗諭緣邊部署鈐轄，乘保吉死，速圖攻取之策。于是，麟府路出兵攻神堆，夏兵戰(zhàn)不勝，營柵盡破。

　　始遣使如延?！　▲谎逾j轄張崇貴移書德明，諭以朝廷恩信。德明遣使報稱：未葬難發(fā)表章，請俟釋服稟命。崇貴請遣使吊問，令大臣至邊，召其親信張浦等議之。

　　夏四月，夏州蕃部指揮使都尾走降于洪德寨。

　　環(huán)慶邊臣皆以德明初立，乞行招撫。知鎮(zhèn)戎軍曹瑋言：“繼遷擅河南地二十年，兵不解甲，使中國有西顧之憂。今其國危子弱，部族離心，不即乘此捕滅，后更強盛，不可制矣。愿假臣輕兵，出其不意，擒德明送闕下，復(fù)河南為郡縣，此其時也?！闭孀谟远髦轮?，詔德明審圖去就。并諭蕃族萬山、萬遇、龐羅逝安、鹽州李文信、萬子都虞候及都軍吳守正、馬尾等，能率部下歸順者，授團練使，銀萬兩、絹萬匹、錢五萬緡、茶五千斤；其有亡命叛去者，皆釋罪甄錄。諸蕃以保吉殘暴，久不聊生，聞詔書招撫，爭觀之，無不泣下。于是，夏州蕃部指揮使都尾率屬入降。張溥曰：“西事自靈州之陷，夏乃日逞；迨繼遷死，德明初立，斯時國危子弱。真宗不從曹瑋之請恢復(fù)河南，至元昊習(xí)兵，而宋重困矣。但慕春秋不伐喪，而不知“臥榻鼾睡”，太祖有明戒也。譏宋亡者云：聲容盛而武備衰，議論多而成功少。于夏事已見之矣。

　　五月，子元昊生?！　〉旅魅ⅲ阂恍l(wèi)慕氏，次咩米氏，次訛藏屈懷氏。衛(wèi)慕氏，銀州大族，嘗與德明游賀蘭山，夜夢白龍繞體，遂有妊，懷十二月，至是月五日生，啼聲英異，兩目奕奕有青光。德明愛之，字為嵬埋。國語謂“惜”為“嵬”，“富貴”為

　　“埋”也。

　　涼州亂，遣兵攻之，不克。

　　西涼自保吉死，與蘭州、龕谷、宗哥、覓諾諸族謀拒夏州。德明遣兵攻掠，朔方節(jié)度潘羅支率蕃眾御之，夏兵不勝而還?！　≮w保忠死?！　”Ｖ覡蠲残垡?，居環(huán)列，奉朝請，常怏怏不自得。咸平中，丁內(nèi)艱，以本官起復(fù)，遷金吾衛(wèi)上將軍，判岳州，移復(fù)州。至是病劇，上言有子永奇兇惡，不受教訓(xùn)，乞配隸春、梅州。真宗以戎人獷悍，且病語不實，授以永州別駕，使監(jiān)軍察之。保忠尋卒，贈威塞軍節(jié)度使。天禧中，錄其孫從吉為三班奉職。

　　按保忠臣于宋，歿于宋，何以書于夏編？終其入朝獻地事也。去官書“死”何？惡反覆也。反覆，雖王侯之貴，與蠻夷盜賊同書，所以誅奸頑于身后而立名教之防也。

　　六月，發(fā)兵攻者龍族，殺朔方節(jié)度使潘羅支。

　　初，保吉死，潘羅支使其甥廝陀完獻捷。已，遣兄邦逋入奏，欲更舉部族及回鶻精兵直抵賀蘭山討除殘孽，請發(fā)大兵援助。真宗詔涇源部署陳興鼓眾赴石門策應(yīng)。兵未發(fā)，保吉故黨迷般囑及日逋吉羅丹二族亡歸者龍，共圖羅支以報仇。者龍凡十三族，其六族附迷般等。迷般陰請德明遣兵攻者龍，羅支率百余騎赴援。議事間，二族猝起戕羅支于帳下。事聞，贈羅支武威郡王。

　　復(fù)取涼州。

　　潘羅支死，西涼大亂，六谷諸酋共推羅支弟廝鐸督為首領(lǐng)。德明乘人心未定，率兵復(fù)攻西涼，取之。

　　秋七月，葬保吉于賀蘭山。

　　在山西南麓。寶元中，元昊稱帝，號為裕陵。

　　八月，萬子軍主以兵寇永寧寨。

　　萬子軍主與萬山、萬遇等族同附保吉，數(shù)為中國患。延鈐轄張崇貴筑臺于保安軍北，召戎人所親信者與定盟約，歸順者日眾。萬子軍主不應(yīng)，率屬犯永寧寨。知鎮(zhèn)戎軍曹瑋與河西藥令族合蘇合擊，敗之，斬首百余級。于是蕃官茄羅、兀贓、成王等皆獻馬贖罪，請內(nèi)附。

　　九月，使如契丹謝吊贈。

　　并以保吉遺物獻?！　《?，銀州屬蕃侵麟州?！　°y州蕃族乘潘羅支身亡，聚眾攻麟州。西京作坊使李繼周率兵會永寧軍主李繼福擊退之。

　　十二月，孔目官何憲走降于州。

　　憲，靈州人，保吉破州城時得之，愛其才，使掌兵數(shù)事。德明立，授孔目官。嘗勸德明勿殺潘羅支，以為后日納款計，不聽，乃挈家乘間走州請降，部署以聞，真宗詔令乘傳赴闕。

　　景德二年春正月，德明遣趙保寧如契丹請封?！　〉旅魉寐毱谀辏粹叻鈨?，蕃族多懷觀望。行軍司馬趙保寧言：“國家疆宇雖廓，自西涼擾亂，先王被害，蕃眾驚疑。若不假北朝威令懾之，恐人心未易靖也。”德明遂遣保寧獻方物契丹，以請封冊。契丹主曰：“此吾甥也，封冊當(dāng)時至?！贝幖佣Y，遣回。

　　二月，以下青城告契丹。

　　契丹自澶州之?dāng)?，雖與中國講和，其戎心未嘗一日忘故，許德明封冊，以為臂使之需。德明欲臣中國，慮其見疑，乃以兵下青城告?！　“矗呵喑侵?，宋遼二史不載，亦偽詞也。德明嗣位未幾，詐偽一如乃父，洵亂世奸雄哉！

　　出兵寇環(huán)州，破旺家族，執(zhí)首領(lǐng)都子。

　　蕃部累奏德明迫脅攻劫狀，真宗命安撫使向敏中諭之。敏中言：“掠去蕃口，勢不能給還，惟令自作要約以絕后犯?！钡旅鞑宦牐e兵入環(huán)州境，攻熟戶旺家族，執(zhí)都子等去，都子所部亦獲德明軍主慶吉以獻。

　　附：《宋史。吐蕃傳》：景德二年，廝鐸督遣甥阿昔來貢，且上與德明戰(zhàn)功狀，并言蕃帳周斯那支有智勇，請授六谷都巡檢使，上從之?？祭钍稀堕L編》載此事于是年二月。其戰(zhàn)在何時，《真宗紀》及《夏國傳》皆不書。

　　夏六月，遣牙將王入貢請降。

　　德明聞石隰部署耿全斌率兵入伏洛關(guān)招誘蕃族諸部內(nèi)附者數(shù)千人，禁之不能止。謀之，張浦曰：“先王遺命，應(yīng)即表聞，緣降之太易，彼將輕我。今兵復(fù)西涼，國威已振，請之，此其時矣?！蹦饲餐觞匾员＜z言奉表入獻，略曰“同軌同文，王者大車書于一統(tǒng)；至神至圣，遠人瞻天日于無疆。臣父承閫邊陲，蒙恩優(yōu)渥。方且心乎王室，拱北極而抒誠；靡意難起同袍，糾西蕃而生事。遂致鞠躬盡瘁，赍恨莫伸。然而戀闕深情，平時懇切；作忠遺教，垂沒叮嚀。臣賦性顓蒙，素懷恭順。向居苦塊，欲進表而無由；今屬礻覃除，敢請臣之或后。恭維皇帝陛下，德超邃古，道建大中。海不擇乎細流，朝宗者必納；山豈遺乎土壤，環(huán)向者咸依。伏望俯鑒孤忠，得盡小心翼翼；垂憐微末，克遵先訓(xùn)諄諄。存沒銜恩，子孫感德”云云。真宗見表，賜錦袍、銀帶，遣侍禁夏居厚持詔答之，賞給甚厚。已，遣ト門通事舍人焦守節(jié)諭張崇貴：以保吉昔時變遷之狀，今當(dāng)使德明自為誓約，納靈州土疆止居平夏，遣子弟入宿衛(wèi)，盡散蕃漢兵，送還掠去官吏及質(zhì)口，封境之上有侵擾者稟命朝廷令旨，凡七事；則許德明以定難節(jié)度，予歲賜，給內(nèi)地節(jié)度俸，聽回圖往來及放行青鹽，凡五事。崇貴等呼示之，如能順命即降恩旨。繼而德明使張浦詣崇貴面議，但多邀求，不肯自為誓約也。

　　秋七月，契丹冊為西平王。

　　契丹主使北院樞密副使蕭承德持節(jié)封德明西平王，復(fù)姓李氏，賜車、旗、衣、幣等物?！　【旁拢贾R使白文壽入貢?！　≌孀谝缘旅魇募s未定，命樞密使向敏中自永興軍赴延經(jīng)略之。敏中使人招諭，德明乃遣文壽入貢?！　《?，趙保寧如契丹謝封冊?！　×x成公主無所出。契丹冊德明時，諭以善事公主，克光先烈。德明遣保寧往謝，且曰：“恪遵諭詔，未敢有違也?！?br>
　　十二月，教練使郝貴入貢。

　　中國答賜甚厚。

　　博州防御使李克文卒。

　　克文在鎮(zhèn)，恭謹守法，保吉之亂，口不言兵。卒，贈岳州防御使。大中祥符中，子繼元為ト門祗候，上表言已于繼遷本五從兄弟，名同上字，心甚恥之，愿改名守元。真宗詔從之，擢供備庫副使，厚其廩給。

　　按：具官書“卒”，錄賢也，克文實啟夏州之禍，然非其意料所及，況入朝以后，頗稱恭順，即博州之置，亦不聞稍有怨悱。較之保忠，可謂李氏賢裔矣，故仍得書于夏編。

　　景德三年夏四月，德明妙娥等族走降于鎮(zhèn)戎軍?！　∠闹菝疃稹⑹灬蛿?shù)大族，見德明孤弱，以蕃書移鎮(zhèn)戎軍，請拔帳自歸，諸將猶豫不敢應(yīng)。知軍曹瑋曰：“德明野心，不折其翮，后必飛揚?！奔慈諏⒈鍪T，薄天都山，受降者內(nèi)徙，諸小族皆望風(fēng)納質(zhì)，德明不敢拒。　　遣使貢馬，表乞恩命。　　德明先遣左都押牙賀承珍獻馬。已，遣兵馬使賀守文入貢。先是，向敏中、張崇貴屢與德明書，議立誓約。德明遷延其辭，于七事未肯承也。表文但云“乞先賜恩命，余徐議之”。

　　六月，周伯星見，遣使入賀。

　　德明聞中國司天奏周伯星見，復(fù)遣賀承珍入賀。

　　秋七月，獻馬謝賜。

　　德明獻馬五十匹，謝連次賜答之物，真宗復(fù)賜襲衣、金帶、器幣，并諭自今答賜，忽復(fù)謝恩。

　　熟戶葉市、潘、保、薛等內(nèi)投，表請誅之，不得。

　　保吉曾掠延州蕃部葉市、潘、保、薛四族安置綏州。已而，挈族內(nèi)奔，鎮(zhèn)戎軍鈐轄秦翰出兵應(yīng)之。德明訴于朝，愿舉刑章。翰言四族本延州熟戶，茲還舊居，非新有招納也。真宗詔張崇貴移報德明，自今勿復(fù)侵預(yù)境外。

　　八月，謀侵麟州。

　　河?xùn)|蕃落諸將因德明信約未定，皆訓(xùn)練士馬，科率器械以待。德明謂其圖己，點集諸族戎人，謀入河?xùn)|掠麟、府諸州內(nèi)屬蕃戶。偵知以報，向敏中請命帥臣鎮(zhèn)之。已而，德明兵不出。

　　按：謀侵，未侵也。何以書？誅其心也。于是抄掠之計，集議已定，特因事機泄露，聞有備中止耳。書以罪之?！　匚贾菖炎溆诰成稀?br>
　　渭州戍卒十余人叛入夏州，德明納之。偵者以告都鈐轄曹瑋，瑋方與客奕，佯怒曰：“我固遣之，汝顯言之，何也？”德明聞，即斬叛者，投其首于境上。

　　九月，遣使進誓表。

　　先是，真宗詔許德明毋納靈州，止遣子弟入宿衛(wèi)，及毋得攻劫西路進奉蕃部，縱有爭競，并取朝廷和約，他約悉除之，然猶不聽回圖往來，禁放青鹽。至是，河西諸羌多請內(nèi)附，真宗因德明歸順，下詔諭止，令其各守疆場。德明感恩，遣右都押牙劉仁勖奉誓表請藏盟府，且言父有遺命，永無貳心。又言所乞回圖及放青鹽禁，雖宣命未許，然誓立功效，冀為后日賞典也?！　“矗捍宋飨倪M誓表之始。

　　行牒索降蕃于延。

　　景德初，綏州蕃部指揮麻結(jié)內(nèi)附，真宗命給府州地居之。德明行牒延，請還本道。朝議以麻結(jié)降在進誓表前，諭止之?！　“矗捍宋飨男须褐?。

　　冬十月，復(fù)受定難軍節(jié)度使，爵西平王。

　　真宗嘉德明降，授特進、檢校太師兼待中、持節(jié)都督夏州諸軍事、行夏州刺史、上柱國，充定難軍節(jié)度、夏銀綏宥靜等州管內(nèi)觀察處置押蕃落等使，爵西平王，食邑六千戶，實封三千戶，又賜推忠保順翊戴亮節(jié)功臣號。遣內(nèi)侍左右班都知張崇貴、太常博士趙湘充旌節(jié)官告使，賜襲衣、錦帶、銀鞍勒馬、銀萬兩、絹萬匹、錢三萬貫、茶二萬斤。劉平曰：“趙德明僻守一隅，畏王師問罪，數(shù)馳驛奏，愿備藩臣。于時朝廷若止棄銀、夏、綏、靜四州，限山為界，則德明遠居漠北，可無后日患矣。乃以靈、宥兩州及山界人戶并授之，山界蕃、漢勁勇善戰(zhàn)，使德明得畜甲治兵，漸滋邊患，此延、環(huán)慶、涇原、秦隴諸州終不能弛備也?！薄　“矗捍死钍蠌?fù)王爵之始。

　　責(zé)子弟入質(zhì)，不遣?！　≡t使數(shù)責(zé)子弟入質(zhì)，德明以入質(zhì)非先世故事，不肯遣。惟獻御馬二十五匹。散馬七百匹、橐駝三百頭謝恩。

　　十一月，使請俸賜。

　　德明使至京師，特請俸予，因市禁物，隱關(guān)算為奸利，朝議聽之，自是歲以為常。

　　十二月，環(huán)州降酋蘇尚娘叛，執(zhí)之。

　　西界蕃部奔投內(nèi)地者，德明輒入境追逐，久之不止。乃表言：“臣所管蕃族，近日多投鎮(zhèn)戎軍，蓋曹瑋等招納不已也。今臣已受朝命，乞賜曉諭?！闭孀谝员硎具叧贾怪?。環(huán)州酋蘇尚娘曾御保吉有勞，屢告夏州機事，授臨州刺史。已，叛投德明。至是，復(fù)求內(nèi)附，部署以聞，廷議以尚娘反復(fù)無信，特恐狙詐以誤邊吏，又使德明緣此為辭，不可納也。德明聞，遣兵執(zhí)尚娘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