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 第08部 卷七百三十四

　　◎　沈亞之（一）

　　亞之字下賢，吳興人。元和十年進(jìn)士。歷殿中丞御史內(nèi)供奉。大和初為德州行營使判官，謫南康尉。終郢州掾。

　　　　◇　柘枝舞賦（有序）　　往者某值宴於鄭衛(wèi)之侯，坐與客序。樂作，堂下行舞。男女紛雜交貫，率以百品，而觀者蓋矍然。既罷，升鼓堂上，弦吹大奏，命為柘枝舞，則皆排目矢座?？驮唬骸附褡杂型林畼肺杼蒙险撸┖颗c焉。而柘枝益肆於態(tài)，誠足以賦其容也?！挂蝾櫽嘈蛑韵纯湍?。賦曰：

　　昔神祖之克戎，賓雜舞以混會。柘枝信其多妍兮，命佳人以繼態(tài)。撼隆冠之繁珂兮，披文纓於大帶。跪閃舉以揮犭兮，拖旋襟之曳；騖游思於情杳兮，注橫波於睇。顧巧度之無窮兮，將多變而若云；揚(yáng)厲唱於鼉鼓兮，儷蘭露之芳津。汨旁俯以裊影兮，蕩風(fēng)蕖於橫茵。愕兮若驚，弛兮若懶。然姹，翔然嫣婉。振修α以拋拂兮，韜纖肱以糅綰。差重錦之華衣，俟終歌而薄袒。既而抑倚昂扌開，蹈節(jié)振臂。驅(qū)捷蹀以促碎，盡戎儀於弱媚。見孫律於武姓，入西河之劍氣。曲響未遒，邊風(fēng)襲吹。聞代馬之清嘶，發(fā)言禽於詠類。客曰：若此之狀也，以鄭衛(wèi)而前陳，吾固知其將墜。

　　　　◇　古山水障賦

　　挹清臣之嘉思兮，信竦予以峭孤?；匮a(bǔ)籍之暇筆兮，賦他山於遺圖。擲琨瑤於吶口兮，若含采以咀蘭。惟古工之包化兮，啟群峰於無間。勢蹙以特起，互騰排而上干。翠參差以玉立，俱竦竦以攢攢。於是Е以長瀾，森以怪木。瑟汨栗，凄煩蕩燠。浸平潦於楚澤，冶妖韶於陽谷。低霾橫瞑兮陳半腹，夢雨神云兮澹而不歸。怨扌奢惹乎巖曲，縹蘚青蘺兮事幽澀，細(xì)澗綿流兮洄噴噎。山之人兮夕忘寐而坐忘興。帷紺枝兮帶黃葛，暖草被崖兮垂綠發(fā)。翱鸞翔翠，相追征兮。振錦舒繡，錯以明兮。啼羈酸雌，裂眥吻兮。風(fēng)號穴怒，寥而清兮。山中之木，何雕榮兮。

　　　　◇　夢游仙賦（有序）

　　余昔夜夢寓游一方，樂態(tài)甚。覺而作賦，題之《夢游仙》。其辭曰：

　　杳漠漠兮升絕垠，云轡九天兮越崇門。星曉以澹白，瀾咽於錦礫。石榴笑而織娥喜，閽導(dǎo)余而就將止。襲烈蕙之芳風(fēng)，送麗音於遼耳。目恣邁而多適，吾超超其樂此。銀墉兮桂箱，差瑤踏兮上玉堂。卷紅幕兮發(fā)繡戶，中有人兮結(jié)清處。語嫣延兮情綽扌奢，命余蔭于蘭之廈。回顏以一顧，{亦目}嬌眸而融冶。煙津兮玉盤，火桂兮炮鸞。鼎娥司味和苦酸，嬴吹既調(diào)戛湘弦。合吾飲食兮樂吾後園。乃稱詩曰：白日低兮春塘滿，紅華芬兮草芽短。菱結(jié)帶兮荇含絲，設(shè)遨游兮遵佳期。又詩曰：光醉兮昏綿綿，焉與久兮樂萬年。春留連兮其未央，吐芳意於荃言。忽發(fā)寤以無睹，魂迷念兮情牽。既諒人生之皆夢，孰云夕非而晝是。馳詠想之悠悠兮，軸吾情於萬里。

　　　　◇　京兆府試進(jìn)士策問　　問。昔者秦襄公舉秦鄙之人，逐犬戎於西河之外，因其險而塞焉，後代無敢逾。始秦方列為小國，而東有諸侯窺地之兵，西有強(qiáng)戎不忘之怨，未聞當(dāng)時秦嘗籍卒於外而屈於敵也。此一侯者之志尚爾，況臣天下之大哉！今西邊制戎，起隴黃花輔兩關(guān)。自黃花拒塞倚漢中，南逾山，綿阻極巴蜀。自開縈隴西，北會彈箏，杠于河，塹于朔方，夾河而東，倚豐而角有天障。居其西以控戎者凡七師，邐迤數(shù)千里之間，壁沖扼要之戎百有馀城。若此足以流威而謹(jǐn)塞乎？且戎之力不能加古昔之患，而邊防與地之兵，方秦之多倍百矣，猶以不足於用。即東取座於淮南、吳、越，東南取長沙，至於衡山臨江，更歲以易卒。彼其土之人，逾寒不纊，而投之積冰之地，役其所不習(xí)，用其所不能。非獨(dú)饋挽之不勝於費(fèi)也，及聞墮指裂膚之事，父母妻子，聚而興哀。今欲疏罷徵之請，則邊臣有失助之告；如存乎舊規(guī)，則贅疣而無用。得失之端幸稱其當(dāng)。

　　　　◇　第二問

　　問。時皆曰：縣令之官，為能以化親於人矣。訊其變化寵最之法。曰：歲益氓幾室，賦隨而息之，是令之誨人曰：勞氓其來我者，遂其所而保之，吾能使吏不侵，決不渝。一歲曰，僑人籍而不賦；再歲曰，僑人賦而不役。誠著而不衰，四鄰之人逋而來者，屬袖於道。歲告籍於其郡，達(dá)於連帥，即遷之。逋人之邑亦且虛籍以自蔽，累賦於所存。四鄰之邑，更教誨以召之，賦累而不能反者，更往而逋之。四土之人，環(huán)游不絕，輕去其鄉(xiāng)閭，猶脫垢耳。雖恩書亟降，為之濯煦，然猶虛籍為祖，日增而不止。豈褒尤寵最之謬哉！不然，其咎安在？眾君子皆含智負(fù)能，惟其不惜嘉謀，佇聞通理。

　　　　◇　第三問　　問。夫才之居人也，自中正降，短長之不相侔甚矣。今士非列於朝請者，必仰於吏部。故歲調(diào)試千馀人，即假疑於事，使對書決之。亦有冒買其書者，莫有所禁。其取舍之程，考於字句耳。夫櫨甍軛輻之具也，細(xì)不掩短，狹不模撓，隨用有輳。於今士一規(guī)而選，授於殊執(zhí)，豈果盡其性哉！欲去書判之選，則有司者無以為準(zhǔn)約，未知何以而得其中也。惟陳必中之言，以程斟酌之度。

　　　　◇　對省試策第一道

　　問：教化賞罰，政之大端。固并行而不相悖，在交修而底于道。漢文以恭默致理，式合古風(fēng)；鄭產(chǎn)以刑鼎興譏，是稱叔代。昭然薄厚，豈俟敷陳。然則馭時，自有宜急?！抖Y》云：「不從其所行，斯不亦教化之功乎！」又云：「使人有所愧恥，斯不亦賞罰之羞乎！」若曰澄其源而清其流，端其本而正其末。陶然而臻福壽，薰然而化暴戾。體則盛矣，如寬舒何？是黜幽陟明為瞰察也。其或舉一善而眾皆勸，懲一惡而眾皆懼。進(jìn)猶加膝，辱過撻市。效則有矣，如削刻何？是道德齊禮為虛說也。今圣上思理，股肱宣力。有司登選茂異，同觀材器。酌時而行，必有所先；原始要終，行能精辨。幸陳其要，無或蔓詞。

　　對：賞罰所以禁弊也，不可使其弊也。夫太寬則上逸而下偷，太急則上勞而下怨。下偷則怠慢生，下怨則暴亂作。故殷周之王，因其弊而更張之，因人利而改作之。是以不相襲制。而秦驕霸嗜利，吞天下以入咸陽，鞭百國之貨以富宮室。當(dāng)是時，秦法行乎四海，天下之人，側(cè)足而立。漢興，悉蕩其煩苛，與天下更始，樹可守之法。使賞必能，刑必罪。至於文帝，漢天下已四十年矣。文帝躬節(jié)儉，務(wù)簡易。因其時而若子產(chǎn)者，當(dāng)微諸侯爭霸，禮讓流喪，盜賊群起，鑄鼎著刑，以救時耳。今可法之理，於近莫如太宗。龍興革亂隋之殘政，修法度，立中庸。圖堯舜為鏡於前，用以為明白之理，使房杜為之相，以輔不及。當(dāng)時之風(fēng)，一化天下。流乎開元，井閭之人反樸，若先古然。夫既理之代，理之在中而已矣。猛則救以仁，寬則輔以毅?？鬃右嘣唬骸笍娜葜械?，圣人也?！箒喼m不肖，然讀其書，見三代之作如此，秦漢亦如此，太宗中庸之理又如此。且貞觀之來非遠(yuǎn)，而鄉(xiāng)中之老，往往猶有詠其事者。伏惟明徵之，可從容言於上前?！　　　　蟆〉诙馈　枺何奈渲?，布在方策，博通具舉，惟君子能之。是知超乘穿札，非謂武也；搜章摘句，非謂文也。茍不通乎源流，而徒習(xí)乎藝事，工則工矣，是謂末節(jié)者。終軍、班超，奮于文儒，有請纓投筆之志。壯圖急病，何代無之？乃有淮右小丑，久稽天憲。圣上深覆燾之念，極綏懷之仁，網(wǎng)開三面，武引七德。而鼠盜蜂結(jié)，趑趄未賓；忠臣義士，有以憤激。今明詔既下，王師鼓行，視彼兇殘，坐見殲蕩，誠泰山洪河，壓卵注螢，不足以喻。然眾君子備詳前志，多綜流略，必有善師善戰(zhàn)之術(shù)，七縱七擒之方。一為指陳，悉徵備要，將求其可，上達(dá)宸聰。如或出乎奇秘，亦當(dāng)明密以聞。

　　對：亞之提筆之士也，區(qū)區(qū)討論之間，迷失圣意，究未能得，安足與論攻伐之事歟？雖然，亞之前歲覽古於濠梁從容觀魚之地，而濠人習(xí)知蔡兵舉止者，嘗謂亞之曰：「自吳少誠叛以來，王師曾會。德宗尊仁宥罪，詔天下悉罷。襲蔡之人，雖蒙恩旨，然日夜益訓(xùn)兵卒，堅城深塹，芻食盈倉，積至今十五年馀，未嘗一日忘戰(zhàn)。非有他，居反側(cè)之間，惟恐為所襲耳。而四海之郡，備御已罷，雖數(shù)更其守，未嘗聞一守留心下人，牧愛百姓。皆能名虛軍，畜肥私狗馬田園陂池之利，用以自入。務(wù)行金繒，卜射幸臣，祈遷善地。而蔡益知其境之虛，果因喪而橫。前日壽州失利，則固然也。」今又欲兵徵四方使來會，用於小丑蔡。即北取趙、魏、燕、齊，西取寧、隴、、岐，西南巴漢，南取甌、閩，東取吳、越。皆是提遠(yuǎn)趣而萍合相容，於其山川險易，曾不影響。又未聞其將軍稱者。使其士卒一有父母妻子之念，是寧能死志一方，安所為耶？勞給非所為也，爭鋒則失利，坐守則厚費(fèi)。今議者或以為不足於練，皆非也，而屯集師旅，亦非也。今必欲不計時而誅之，獨(dú)有使才人為近境之郡。至則籍其郡人父子昆弟，五十以下，十五以上，除習(xí)兵務(wù)農(nóng)，無得自用者。如是不日而兵足用，賊可滅矣。其馀未可利也。如其擒縱之法，出於一時者，不可先以悉數(shù)。謹(jǐn)對。

　　　　◇　第三道

　　問：贍軍國，給公上，出於物力，其賦稅之謂耶？煩則擾罷黎，省則乏經(jīng)用?？N紳多士之論及此也，莫不曰擾農(nóng)困商，敦本抑末，知倚市者為弊，樹稼者誠勞。必在乎慎擇臨長之官，加重耕織之出。今牧宰非不選也，而富庶未至；眾貨非不制也，而粟帛猶輕。用何方可以致龔黃蒲密之理，以惠康吾人；用何術(shù)可以均衣食緡錢之饒，以利澤南畝。斯上心所注，亟以延問。觀光之士，期為指明?！　?。百姓之貢輸賦，患不在重，而在於勞逸不均也。今自謀叛以來，農(nóng)勞而兵逸。其租稅所出之名不一，猾吏撓之，後期而輸者，則鞭體出血。若聲仍終不得，蒙不忍欺。故豪農(nóng)得，以蠹奸賈倍之，而美地農(nóng)產(chǎn)，盡歸豪奸。益其地，資其利，而賦歲以薄。失其產(chǎn)者，吏督其不奉，而賦歲以重。是以割姻愛，棄墳井，亡之他郡而不顧。亡者之賦又均焉。故農(nóng)夫蠶婦，蓬徙塵走於天下，而道死者多矣。由是商益豪而農(nóng)益敗，錢益貴而粟益輕也。今返之法，必在刺史長吏而擇其良者，使久留於任。一年政成者，一階之官，一歲一加之。三年而政成者，歲加之。異政累聞?wù)呶迥?，而後遷之連率。不如法者，削其本不得齒。則度幾乎化矣。謹(jǐn)對。

　　　　◇　對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策

　　問。皇帝若曰：蓋聞舜禹之有天下也，起於側(cè)微，積德累勤，多歷年所。夫經(jīng)盛圣之慮，豈有遺哉！然猶好問察言，勤求賢士。蓋以承天之任重，憂人之志深也。況朕長於深宮，涉道日淺。繼列圣之鴻緒，撫萬宇之人。夙夜嚴(yán)恭，不敢有懈。實(shí)懼燭理未究，省躬未明。所以詳求讜言，以輔不逮。子大夫是宜發(fā)所蘊(yùn)蓄，沃予虛懷。極意正詞，勿有隱諱。昔王政之興，必臻於康泰；霸道所立，猶致於富強(qiáng)。我國家提封溢於三代，酌憲兼乎百王。無堯湯之災(zāi)，積祖宗之理。而人未蕃庶，俗尚雕訛。家無蓋藏，公闕儲蓄。卒乘之?dāng)?shù)，貨幣之資，統(tǒng)而較之，莫繼前代。豈率土生植，變於古歟；將阜時政令，戾於今歟？固已揣摩，必窮利病。明徵末失之漸，具陳興盛之謨。且文武兼學(xué)以成功，士農(nóng)迭居以豐業(yè)。故家給足以戀本，才周可以應(yīng)時。近古各循一端，不相資用，致令從事異心，難成考課，去秩無守，輕為惰游。指明共貫之方，斯合二途之利。永言化理，期酌厥中，施為或差，得失斯遠(yuǎn)。將修睦勸義，則在下難知；將任數(shù)馭情，則人心益?zhèn)?。思聞指要，得合誠明。旌別比周之情，敷詳忠厚之道。知人則哲，從古攸慎。九徵恐泥，五事難精。或望可服人，而才非周物；或言皆詣理，而行則乖方。宜陳取舍之端，用明真?zhèn)沃?。至於朝廷之闕，四方之弊，詳延而至，可得直書。退有後言，朕所不取，子大夫其勉之。

　　對。臣伏念目之包明，其在昏夕之時，則與盲等，及屬日蒙光，乃能寤元黃，披萬類。杰智之材，其處濁俗之中，則為愚者混，非遭圣偶時，安能樞陰陽，育萬物，其理一也。盲者雖蒙光莫能視，愚者雖蒙圣莫能賢，其理一也。故舜禹翔其光於上，益稷之徒周其視於下，其由懸白日而省離婁也。三代以降，君之光微，臣之智狹，見其手而迷其足，觀其前而昧其後，其由舉燭螢而臨庶目也。今陛下神光洞天，鑒被幽塞，猶懼理有未至，故親省群言。而臣瞽愚，非能逾於智杰，副陛下之清問。臣以相與貢臣以賢良應(yīng)詔，微臣所冒非任，當(dāng)伏竄棄之尤，不足以塞罪，乃輒伏進(jìn)所言。

　　臣伏讀睿問，周視圣旨，見陛下思天災(zāi)之病也，臣愚以為皆由尚書六曹之本壞而致乎然也。今請統(tǒng)而條指之。睿問有念人俗之凋訛，及於卒乘之?dāng)?shù)，貨幣之資，臣請以今之戶部兵部之壞舉之。睿問有思才周於文武，本固在於士農(nóng)，臣請以禮部工部之壞舉之。睿問有欲以辨行之真?zhèn)危颊堃岳舨恐疄E舉之。睿問有朝廷之闕，臣請以刑部之失舉之。睿問有四方之弊，臣請以山東隴右之急奏之。伏愿陛下詳臣之言，察臣之志，無以臣微而忽其奏也。

　　臣聞周設(shè)六官，以統(tǒng)百辟，立國八百年，其由綱之不絕於所制故也。太宗龍興，革魏晉之殘政。修法度，立中庸，設(shè)尚書六曹，以序班文武，以條系天下。號令既布，而萬方從矣。愛其人若愛已之德，保其黎庶若保幼子，恐其有墜也。明四目以先其視，指其未見者也；達(dá)四聰以先其聽，喻其未聞?wù)咭病Ｗ鹳t之言而為視聽，視聽先張，則黎庶不陷於災(zāi)害而康泰矣。後代雖有盜臣奸黨，而終不患其亡，由綱之不絕於所制也。夫尚書六曹之設(shè)，猶人之有六腑也。耳目口鼻之樞，系於元首，手足之用，關(guān)於肘膝。其血?dú)飧}，皆統(tǒng)於六腑。符而命之，然後能動用，失其用者，非邪則眩。夫人莫不尊其首，故足司其所履，指司其所執(zhí)。百體之司，各勤其用，則首安其尊而不勞。首之處身，猶君之居上也。百辟以位，則君安其尊而不勞明矣。

　　今尚書六曹，外雖備其官，而中實(shí)繆。今之俗凋訛者，其由戶部之綱不理也。昔戶部其在開元，最為治平。當(dāng)時西有甘涼六府之饒，東有兩河之賦，仰給之卒，不過四五帥，其馀利殖所入，盡與齊人。四十年間，富庶滂洋之若是。及一日上特升平之功，相肆威驕之狠，直言得死，諛色獲進(jìn)，轉(zhuǎn)掌之間，清蹕巡於巴蜀矣。今西涼為虜，兩河為兵。盡開元天下之兵，不過當(dāng)今數(shù)郡之卒。勝衣之農(nóng)而百徭出矣。鞭役重繁，不勝於籍，榷之不顧其害，刑之不問其深。吞危眾多，欲無凋訛，不可得也。

　　兵部之選武士益繆矣。武夫試射，百中為重，騎射次之，騎戈亦次之，此武夫賤者之宜業(yè)也。而真者百無一焉，其馀盡買豪奸之革役者以俟冒入。奮戈戲馬者亦得中名，則估肆富人之子弟，彼安能致武之所用？顧欲占籍自恃，以逭徭於鄉(xiāng)閭耳。而欲卒乘貨幣之充強(qiáng)，臣未見也。今兩河之間，至於幽、薊，連屬西邊、北邊，而仰給之卒，多於其土之齊人，十九在兵部者所操，曾不能制一校尉，而況紐其綱乎？古者兵農(nóng)之一體也，三時務(wù)農(nóng)，一時習(xí)兵。故春耕而夏植，秋藏而冬講武。誠愿使兵部之綱紀(jì)根於古道之要，兵部之令加於將帥之臣，則本久益大矣。何卒貨不充於古哉！　　今禮部之得進(jìn)士，最為清選。而以綺言聲律之賦詩而擇之，及乎為仕也，則責(zé)之不通天下之大經(jīng)，無王公之重器。今取之至微，而望之甚大，其猶擊陋缶而望曲齊於韶也。今仕進(jìn)之風(fēng)益壞矣，必以陰詐為樸，陽明為狂，顧以武為污矣，而況兼學(xué)乎？陛下何不令禮部之臣，督其所業(yè)，考其所能，則人可化矣。夫惟博大之士，為能兼學(xué)士耳。夫持綱舉維，非博大之士不能也。夫求博大之士，非竭誠不能也。故殷宗之竭誠於神，神感於夢而得傅說；周文之竭誠於氣，氣感於兆而得太公。陛下如能用殷周之誠而求之，何患用才之不至矣?！　〗窆げ恐V不舉，其由百工之不條理焉。且務(wù)於捷濫，則能速壞；惑於邪巧，則多改作。速壞相仍，改作無已，欲使財費(fèi)之不窮，工力之不竭，臣未見也。夫堯之功，與天比覆，居於土階之上，蔭於茅茨之下，土簋而具。禹親勤理水而卑宮室。是二君者，非不能極巧侈之端，故處陋而無厭，蓋欲使天下之人自然而儉易從也。而周官百工之職，載於六職之書詳矣。其後昏君亂主，未有不極游觀之娛，窮巧侈之樂，恣羅紈之靡。雖有生植之眾，不足充虞人之裁；雖盡隴畝之農(nóng)，不足塞百工之役；雖竭蠶婦之勞，不足給綺彩之貢。秦、隋之末君，不如此不足以隳宗社。今仕家不著籍於鄉(xiāng)閭，亦已久矣。則農(nóng)夫惟恐他業(yè)之不容於趨也，安肯顧隴畝而戀其本哉！伏愿陛下仰堯、舜、禹之圣敬，畏秦、隋之?dāng)∩?，念漢文之節(jié)儉，凡在百工之用，關(guān)於將作內(nèi)作技同者，必使紡統(tǒng)於工部，以觀制作之度。使費(fèi)勞之怨，不起於下人。則堯、圣禹明，周規(guī)漢儉，惟陛下?lián)穸?。何止士農(nóng)之固業(yè)哉！

　　今吏部之補(bǔ)吏，歲調(diào)官千馀，其試以偶文儷語之書，程以二百字為準(zhǔn)，考其能否，以定取舍。直使其人真能，然尚何以補(bǔ)？況十九皆偽人乎！以此而求其賢，不可得也。且昆吾之利，莫邪之才，雖巧用不能雕咫尺之木；鷙鳥之羅，雖善掩者不能拘蚊蚋。如使恢宏博大之士，裁心鏤舌，以為此辭，而其道安可見乎？陛下何不命群官立於朝者，歲各貢所知，各以其所長試之，各以其器任之。不勝其任者罪罔上，闕其貢者罪蔽賢，而洽聞?wù)呔粲獯?。禮部吏部以時舉籍，刑部督其不察。如此，則人人爭好賢，人人務(wù)克己。何患乎真?zhèn)尾豢杀嬖眨?br>
　　今朝廷之闕眾多，其最急者刑部。刑部之綱不舉，其由賞罰之不信。敕命迭降，而其旨相違。故有行之於今日，而廢之於明日，罪之於此，而赦之於彼。是謂慢易詐欺之藪耳。欲無枉撓，不可得也。誠愿斥其煩苛，去其相逾，則人人易守難犯。然後命儒賢充掌之，不明於此者，不得為刑部之官。無令猾賊之徒，輕身重貨，竊法以自弄，如此則清矣。賞信刑果，則遠(yuǎn)罪修已之風(fēng)序。

　　今非止於闕，蓋將病且痼矣。夫病者，其在皮膚則易也。六腑已繆，氣非所經(jīng)，而其體痼，不亦危乎！臣請以醫(yī)方之言，諭國之病，伏惟陛下察焉。臣聞良醫(yī)之理痼也，陳以奇方，進(jìn)以猛餌，外以針火導(dǎo)其血絡(luò)，藥病相攻，戰(zhàn)於其中。及痼解病瘳，六腑亦憊。於是竭良藥以材，調(diào)德膳以味，從而補(bǔ)之。然後六腑平，百體正，內(nèi)強(qiáng)而外和矣。夫近代之愚醫(yī)則不然，必使病勝而形羸，不危其身者稀矣。三公六曹，國之六腑也；果刑信賞，國之筋絡(luò)也；九州百郡，國之四體也；四夷八蠻，國之外膚也；驕荒淫佚，國之痼病也；嘉謨良算，國之奇方也；強(qiáng)將勁兵，國之針火也；禮樂法度，國之德膳良藥也。夫百骸居於外，六腑列於內(nèi)，相假而成生，相致而動息，本為一身也。及一腑失理，容而不攻，其久日大；攻而不除，其久為痼；除而不補(bǔ)，其久復(fù)發(fā)，為瘵難矣。臣以為天寶貽痼，始於一支，久而容之，浸及百體，幾危其形；元宗、肅宗，除而不終，痼及興元；德宗之時，又無良臣可進(jìn)內(nèi)強(qiáng)之術(shù)，而攻不就；先皇攻於除而不攻於補(bǔ)；今乃復(fù)發(fā)於幽、冀，居國之左右。又有西戎之厲，居於右掌之膚，涉腕逾肘，今已及肩。何以知其自掌而及肩也？以安西至於涇隴一萬三千里，其間嚴(yán)關(guān)重阻，皆為戎有，由此知其及肩也。則王畿界戎無五百里，此肩之去喉能遠(yuǎn)乎？奈何容而不除也！此皆發(fā)於中朝之闕，而流其病也?！　∪羲姆街?，莫若山東、隴右之急，莫若武備之不至，又請詳舉之。夫圣人之母萬物，必體天地之功。故以陽為文教，極其光明也；以陰為武備，盡其肅厲也。夫陽盈則韜，而陰藩之；陰盈則復(fù)，而陽濟(jì)之，故能相理而不亂。五月陽盈，使一陰居其間，明正陰之有位，而盜陰不生，故圣人因之修武備。至於十一月陰盈，包將來之陽，可大可久也。故外作霜雪以厲之，恐愆陽之道也；內(nèi)密燠而養(yǎng)之，使其為文為光也，故圣人因之求賢以為輔。雹凍霜雪，禁其煩蕪陰用也，故圣人因之以正刑。雷風(fēng)為前驅(qū)，蕩其所不通，溫光從而舒之，陽德也，故圣人因之以文宥。是以圣人之德，文雖先而武備不去。

　　前年淮夷擒，齊魯滅，常山死，幽燕歸。臣未見制馭有方法也，而議者且以為兵可戢也，遂用羸將守常山，滯儒臨薊北，不旋踵而賊氣復(fù)作矣。伏愿陛下慎勤誡盈，無傷陰之大候。且行化在便人，舉兵在立勢。夫百斛之車，百蹄之牛，不能搖其轂，如措之峻坂之上，授之力者不盡數(shù)牛，及轟然而遷，則牛足之運(yùn)不及輪奔矣。此立勢之樞也。今幽、薊之兵，其猶病者之再病也，乘虛而強(qiáng)履，獨(dú)有立勢而誅之。立勢之急，在於聚威於深棣，實(shí)力於滄、定。然後以趙、魏臨常山，環(huán)兵而攻之。則冀馬之蹤，不望合於燕蹄矣。以太原之師入薊邱，則易水之東，左臂不能傍運(yùn)矣。此拘燕囚薊之方也。如其擒縱之法，出於一時者，則在名將而用耳。如其威不聚於急，力不實(shí)於危，雖有名將，不能為也?！　”菹乱娢髦迫?，北制虜，壁壘之勢，盤連交錯，兵甲之多，賞勞之厚，以為戎虜之畏此而不敢犯塞。今以刑賞之不信也，而戎臣以自入，士卒虛名占籍者十五，不啻日夜飛金璧走銀繒市言，惟恐田園陂池之不廣也，簪珥羽鈿之不侈也，洞房綺闥之不邃也。不如此不足以積怨勞卒。及寇來，則必固壁閉兵，無敢出擊者。如一日戎戈東刃，陛下將安倚乎？今北虜猾夏，猶已事嫁矣。而西戎之虛盟，安足信之？不可無虞也。夫人性有勇怯，地形有險易。勇怯可以習(xí)制，制之以刑則亡怯，樂寫字臺利則亡怯，借之以勢則亡怯。假如涉險，利強(qiáng)弩以持重者據(jù)之；平陸，利騎戈以捷手健蹄者兼之，此得勢而亡怯也。今士卒之獲戎者，得其馬牛羊雜畜及衣裝寶賂皆與之，無令有所奮奪，此顧利而亡怯也。蒙兵失律者皆誅，此畏刑而亡怯也。如此而用勇倍百矣。臣嘗仕於邊，又嘗與戎降人言，自瀚海已東，神鳥、敦煌、張掖、酒泉，東至於金城、會寧，東南至於上わ、清水，凡五十郡六鎮(zhèn)十五軍，皆唐人子孫。生為戎奴婢，田牧種作，或聚居城落之間，或散處野澤之中。及霜露既降，以為歲時，必東望啼噓。其感故國之思如此，陛下能不念之？臣意西戎今冬當(dāng)逾河拒北虜，明年必大入靈武寇西城，先擊監(jiān)宥。誠能因此時詔寧、隴、、涇及南梁，皆會兵計事，獨(dú)得以老弱留謹(jǐn)城，其他少壯及騎士，皆持裝佩鹽糗。令寧、涇原軍皆出平?jīng)龅缽椆~，寧軍北固崆峒守蕭關(guān)，涇原軍西遮木硤關(guān)；鳳翔軍逾隴出上わ，因臨洮取鳳林南關(guān)；南梁軍道鳳逾黃花，因狄道會隴西。得其利則擊，因其牛羊足以供具。各以輕騎入河蘭，撫喻其遺人。飛聲流勢，延而益西，則故道盡可得也。如此，則王畿之內(nèi)，安有警烽之虞哉！臣故曰四方之弊，莫若山東、隴右。

　　今策臣之目曰直言極諫，則言無所不直，直不懼於罪也。若諫無不極者，今百不盡臣之一二焉。何者？答問之所及，或未利於國。臣雖欲漏之而不解，則懼執(zhí)事之臣不寤也。睿問之所不及者，當(dāng)臣之言，實(shí)有利於國，臣雖欲奏之，臣懼罪言於非宜也。而況短晷之晨，奔光馳曜之下，筆之條奏，拘以文陳乎！臣所以憤懣之誠，百不及於一二也。豈無異日而顧問哉！伏惟陛下察焉。謹(jǐn)對。

　　　　◇　對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策

　　問。朕聞古先哲王之治也，元默無為，端拱司契。陶心以居簡，凝日用於不宰。厚下以立本，推誠而建中。繇是天人通，陰陽和。俗躋仁壽，物無疵癘。噫！盛德之所臻，乎不可及已。三代令王，質(zhì)文迭救。百為滋熾，風(fēng)流浸微。自漢以降，足徵蓋寡。朕顧唯昧道，只荷丕構(gòu)。奉若謨訓(xùn)，不敢怠荒，任賢惕厲，宵衣旰食。距追三五之遐軌，庶紹祖宗之洪緒。而心有未達(dá)，行有未孚，由中及外，闕政斯廣。是以人不率化，氣或堙厄，災(zāi)旱竟歲，播植愆時。國廩罕蓄，乏九年之儲；吏道多端，微三載之績。京師諸夏之本也，將以觀治，而豪猾逾檢；太學(xué)明教之源也，期於變風(fēng)，而生徒惰業(yè)。列郡在乎頒條，而于禁或未絕；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息。俗隳風(fēng)靡，積訛成蠹。其擇官濟(jì)治也，聽人以言，則枝葉難辨；御下以法，則恥格不形。其阜財發(fā)號也，生之寡而食之眾，煩於令而鮮於治。思所以究此繆，致之治平。茲心浩然，若涉淵水。故前詔有司，博延群彥，佇啟宿懵，冀臻時雍。子大夫皆識達(dá)古今，志在康濟(jì)，造庭待問，副朕虛懷。必當(dāng)箴治之闕，辨政之疵。明綱條之致紊，稽庶富之所急。何施革於前弊，何澤惠於下土。何修而古理可近，何修而和氣克充。推之本源，著於條對。至若夷吾輕重之權(quán)，孰輔於治；嚴(yán)尤底定之策，孰葉於時。元愷之考課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務(wù)。惟此龜鑒，擇乎中庸。斯在洽聞，朕將親覽。

　　對。臣聞古者君天下之心也，上降下應(yīng)，還若影響。夫以身而養(yǎng)人者，下以父尊之，雖衰而無怨，此神農(nóng)之俗也；以道而覆人者，下則欣戴之，雖衰莫得離其下，此黃帝、帝、堯之俗也；以義教人者，下以神敬之，雖衰而無慢，此舜、禹之俗也；以刑戮而驅(qū)人者，下以刑戮而畏之，不俟衰而刑戮復(fù)矣，此桀、紂之俗也。今陛下廓神睿之宇，臨天下將三歲矣。索舉賢良待問之士，聚而俯告，悉徵所達(dá)，以輔于明。臣幸得見墀級之嚴(yán)，陳百王由戶之道。臣之所奏，善戶有三，神農(nóng)、唐、虞之化是；敗戶有一，桀之亂是。彼三善之戶，其門甚辟，皆可循轍而進(jìn)，惟在陛下命車而已矣?！　≈撇咴唬骸肛事劰畔日芡踔硪?，元默無為，端拱司契。陶心以居簡，凝日用于不宰。厚下以立本，推誠而建中。繇是天人通，陰陽和。俗躋仁壽，物無疵癘。噫！盛德之所臻，乎其莫可及已。三代令王，質(zhì)文迭救。百為滋熾，風(fēng)流浸微。自漢而降，足徵者蓋寡?！箚栆怨畔忍炷瑹o為之化，及三代質(zhì)文迭救之法，易難相殊者，臣請指數(shù)而奏之。夫數(shù)之始生，起于其一，而歷乎多，數(shù)在盈十之間，雖童子且能屈指而數(shù)也。及延乎億兆，塞乎天地，雖明大人，猶難舉籍而造其極。夫饕者始生魄于嬰，而蠢于蒙。蒙嬰之時，不俟更乳而飫矣。及形具氣周，設(shè)肥牛之肩，加百品之佐，不足以塞其饜也。是則太古之人，眾庶之俗，其由數(shù)之奇寡，饕之蒙嬰乎？無越無逾，蠕然濡之，無營無慮，塊守俟煦，為之君者易其化。五帝主之，何以異賁、育之材，舉一毫而趨也。三代以降，眾庶之情，譎變之俗，其由數(shù)之億兆，饕之周壯也。君之者廣法制以御之，飾禮義以導(dǎo)之，明賞罰以齊之，然猶不能使不表夸無益也。臣聞圣人高明而道中庸者，法常制定，使人無加逾于節(jié)度，猶恐其久而為弊，即以日新之言以勸誨，使不違常也。如其臨理有常制，豪猾何致逾檢乎？講習(xí)師受有常學(xué)，儒者何致廢墮乎？黜陟幽明有常令，列郡何敢千禁乎？車服室屋有常度，工者何致淫巧乎？易問先迷失道之常也。然照育之神不測者，以其既弊于夕，而能更興于晨，使其光日日新也。伏惟陛下觀日新之道以張化源，復(fù)何俗恬風(fēng)靡積訛成蠹之患乎！　　制策曰：「其擇官濟(jì)理也，聽人以言，則枝葉難辨；御下以法，則恥格不形。其阜財發(fā)號也，生之寡而食之眾，（闕）煎無已，臣恐鑠於所制也。伏愿陛下修日新之德，察善政之臣，行克己之令，以拯其弊。然後可以垂衣而化也?！?br>
　　制策曰：「故詔有司，博延群彥，佇啟（闕）也陛下如能用其道，可以澤惠下土也。如使古理可近者，其在明禮樂仁讓也；若使和氣克充者，其本在和人心之抑慍，在理之雅正也。其理怫者眾氣滯，其理明者眾氣洽。夫眾庶之情和平，慍抑之氣，吁而散之太空，還會于風(fēng)，合于水土，包聲于陶埴之器，每歲附陰而伏，乘陽而升。眾庶之氣，雜于陰陽，陶于變化者，由曲蘗乎？慍氣居于中則戾，戾則悲，悲則水潦?。灰謿饩屿吨袆t悖，悖則亢，亢則螟蛾生；平氣居于中則序，序則得常，得常則風(fēng)雨節(jié)寒暑時；和氣居于中則泰，泰則有馀，有馀則交讓於變化。涵而為休寶，流而為精神。洋衍乎祥光，沛乎佳澤。臣故曰」充和氣者，在調(diào)人心也?！?br>
　　制策曰：「若至夷吾輕重之權(quán)，孰輔于理；嚴(yán)尤底定之策，孰葉于時。元凱之考課何先，叔子之克乎何務(wù)。維此龜鏡，擇乎中庸。期在洽聞，朕將親覽」者。夫廩畜之所賢者，在乎賤入而貴出，使人無所困饑於兇災(zāi)，傷勞於豐賤也。夷吾之權(quán)，微不可也。從古以來，西事戎者，或辱于盟而困于嫁，非有他由，擾其鋒而侮其丑也。及為所窘搏，則啁物以其兵矣。戎夷之生，無以異也。故圣王備而不擒也。嚴(yán)尤之言，亦可徵也。自長慶、寶歷已來，金紫銀朱之佩，盈于朝，溢于郡國有紀(jì)。何者？今日布令，明日而隋，使人無所守，是以紀(jì)綱不振也。且教令所以設(shè)備為防也，綱紀(jì)所以制物樞用也，是皆虞患難拯困也。人有赤子沈于水火者，為之父母，必將奔往百拯之，使免於苦。及無為救者，則必坐悲而泣望也。為救之具，必在長綆之鉤，修竿之抉乎？有備而防者，父母之人也。無具徒手者，雖悲不信也。今陛下之赤子，說以困於是矣。陛下亦將拯而免其苦乎？今法制委弛，維綱不樞，則是修竿長綆之鉤抉不為也。陛下居于九重，臨于兆庶，得無有坐悲泣望之恨乎？臣竊為陛下懼不仕之尤於後代也。伏愿陛下?lián)裰已砸詮V其明，察智謨以周於用。一刑賞以信於令，薄賦斂以息其勞，慎禁奪以省其犯，審獄訟以愛其生。如此，水火之陷，不牽於瞽之俗矣；多濟(jì)之防，充列于無患之朝矣。若是又以為不理不康，不惠不仁，非臣所知也。謹(jǐn)附圣條，陳寫大略。冒黷之罪，臣何敢逃！謹(jǐn)對。

　　　　◇　上冢官書

　　某伏念杰木之生，大長越倫，足谷肩山，而大谷不足以室其根，長霓不足以帷其華。天之所惜，其體若此，豈不使皆獲其所安，而輳乎用。及其不偶也，徒見摧風(fēng)枯霜，蒙煙老云而已。夫?qū)こＶ囊?，干不丈，枝不尺，而葉縱，其根不能躪土之膚。生不十年，各獲斤斧之制以就用。何者？受乎庶氣，故易長於極；成為眾用，故易售於工。其在林居，相扶策木意自得，仰視杰木，不見其末，相與笑其牙而無用。及一旦遭遇，得升賢工之所思，采而飾之，跨二礎(chǔ)而百棟賴負(fù)。若是修材巨干，非易自致也；賢工良匠，非易能容也。

　　今閣下抱多能之強(qiáng)德，動與智諧，可謂遭時也；負(fù)難載重，橫於所安，可謂得任也。如能察出類之材，異日處之，然後次眾材備於百常。如此，則賢工之名，可以自有。古者賢士之居位也，沐垢不終湯，充饑不竟飯，中輟而起，畏日不足。是皆探善於眾能，思致其爵養(yǎng)良士之道也。今則不然，為公卿大臣者，必嚴(yán)居深視，以自養(yǎng)重。其所進(jìn)者，惟柔氣緩言，瞽視而巧諛，然後謂之厚德。故以多識為誣，博知為狂，遷善為流，立節(jié)為詐，是皆斥而莫得稱也。及一旦操尺墨，樞物機(jī)，茫乎不知其所從，使左右庸胥，因得侮而役之。彼非不欲自勝也，蓋事業(yè)之所報固然。今西戎邀嫁，移兵寇邊，仍歲不已；山東盜卒，殺辱守吏，未聞其歸，誠可嗟也！即如主上求其往而為理者，閣下度之公卿大臣，而誰擇乎？

　　某誠不肖，七歲再官，不逾九品之列。陶心研慮，謨古臣智輔這所以為化，至於樂慕賢哲，亡其私而不回，此則得之於性矣。酌巖賢旅圣之所以立言，至於書得失，備理亂，敘往紀(jì)來，此則得之於文矣。學(xué)名將霸帥之所以整暴亂，至於奮旅陳師，圜會百變之狀，離如驚鳥，合如凝云，此則得之於師矣。是三者，皆業(yè)於根，然後緒其末。非無所望也，亦思愿為一從材，戴橫杰之梁，立巨礎(chǔ)之上。顧世持斧之士，安足以摹哉！某聞戎鏡包陽，當(dāng)日而矚之，則能延燧興火。處陰而視之，何異一規(guī)之幽銅耶！而誰寤者！而誰寤者！夫氣應(yīng)則生，某亦蒙矚於光下，以發(fā)所抱。書詞多鄙，又不盡志，忤觸清嚴(yán)，罪無所逭。謹(jǐn)再拜。

　　　　◇　上李諫議書

　　月日，將仕郎守秘書省正字沈亞之再拜貢書諫議閣下。某常有混類之悲，不能自致，其拙也甚矣！故祥禽之類凡羽，而凡羽混之；神芝之類腐菌，而腐菌混之；嘉蕙之類棼芻，而棼芻混之。非獨(dú)混之而已，亦且蒙其芳而奪其美。何則？善寡而凡多故也。況世俗之目，幾能於此而別白之者。寒暑易轉(zhuǎn)，是皆非金石，安能自永於時哉！一失其顧，以為類混，則終從風(fēng)雨而老矣。可不痛之！輒假所喻，愿賜終說，幸甚！楚王之鼎食，十有馀年，而王體不肥。左右皆懼，王曰：「膳者不能味吾之鼎也?！箛艘嘣唬骸干耪卟荒芪锻踔σ??！垢鹕耪叻彩叄娌晃?。王恥，乃令國中曰：「有能使吾鼎之味調(diào)和，以安吾體者，寡人爵之三公?！钩镏幨抠t，聞之，應(yīng)令而起。耆老屬袂而送之曰：「往矣即鼎也，然王者即味於君，君何以塞之？」對曰：「王必以鼎授我，我力甚優(yōu)。夫治鼎之職，約水燥薪爨火，以觀文武之用而已。其輳味則有椒桂梅醯鹽醢之品在。吾總眾力而調(diào)於心，此其功也。王之體不肥何待？」楚老曰：「斯固也。夫真?zhèn)坞s鬻，循戶而唱，祈其售者，偽十九焉。是椒桂之質(zhì)類，而馨辛不為也；梅醯之質(zhì)類，而苦酸不為也；鹽醢之質(zhì)類，而鹺咸不為也。皆具而不為，茲一旦集而會之鼎，則必空虛矣。君焉能總是之力以成於王也。前膳之所以得逐者，由庶品之任非其任歟！然則君之明足以察偽惑，君之智足以區(qū)物才，誠能儲其真，蓄其當(dāng)，以給其用，則後之辛馨之才，醯醢之具，必越海逾陸，而趨君之指矣?！顾拱俅疁?zhǔn)也，豈但肥楚王之體然？今閣下既以游泳道德，蓄儲助味之具，必有素也。然紛紛之真?zhèn)?，而清悟能無勞乎？小子誠不足奉應(yīng)對，不得謁見久矣，愿因左右者召，稍延於前，獲進(jìn)所語。幸甚！伏惟降察不罪，謹(jǐn)再拜。

　　　　◇　與孺顏上人書

　　上人足下，辱書指問，將望於仆。人謂有解達(dá)可以為梯進(jìn)之級，必慮過意，幸聽畢說。昔之有善鍛者，火五金而別器，一日化百狀而智用不極，然常薄產(chǎn)自窘。弟子相率而笑之曰：「夫子之於業(yè)工矣！然而市售之富，不能當(dāng)陶之饒，何也？」對曰：「夫陶者，淺勞而薄利，與俗相用。彼朝市而夕壞，失其用，復(fù)從而市之。無虛日，故能饒。且吾之業(yè)，搜矩而軸模。及其成功，與世終始。彼匹居之人，又安能罄其室而市吾之工哉！故當(dāng)饑?！箒喼`學(xué)為黃金鍛，且已困矣。上人無乃襲饑於此哉！非敢自重，誠以陷其所從耳，幸熟慮焉。亞之頓首。

　　　　◇　與薛浙東書　　再拜後還坐賓舍中，有小吏持吏書來。其語曰：「帛十匹?！估糁貌瘯秮喼?，曰閣下所以貺客也。其敬之誠則厚矣！然有所未滿者，敢為閣下道之。夫虬能興水濟(jì)物，故佐天如臣，草木仰其澤。苗方秀而望其成，有乏一日之雨而不及其實(shí)者，則仰告斯臣以求之，得一日足矣。若才潤於枯槁則已，且猶將困之。今亞之往復(fù)道路三千馀里，禺禺之誠，於苗之旱甚矣，而千鍾之祿，於水之用又大焉！亦何惜一日之澤，而不給其涸哉！亞之狂愚，當(dāng)其困涸，不知所為，乃復(fù)枯苗仰澤之說，再敢煩告。且閣下寧能不憐之？亞之再拜。

　　　　◇　上壽州李大夫書

　　昔者燕昭以千金市駿骨，而百代稱之。非直朽骨之可貴也，意必在將來之良而已矣。今亞之仰閣下之風(fēng)而進(jìn)於前，恭聞閣下又不以朽鈍而顧之，寧鄙人之宜顧也，其名得無將來乎？是鄙人之價冒千金也，幸甚幸甚！今有傍徨之誠，敢露肝膽，伏惟聽察之。亞之前應(yīng)貢在京師，而長幼骨肉，萍居於吳，無咫尺地之居，以自托其食給。旦營其晝，晝營其暮。如是凡三黜禮部，得黜輒歸。自二月至十一月，晨馳暮走，使仆馬不以恙，即且碌碌。如有一日霜露得欺，氣體失理，則一室向門之心無望矣。今忘辛勤之勞，扶挈長幼，丐食而西。雖已及哺口，然猶困其所儲，不能自給，但涕泣語空，無有所仰。又度天下王公，希可以此言告者，乃閣下耳。伏惟分一日之澤以濡之，無使亞之復(fù)為朽骨所笑。謹(jǐn)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