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日知錄 卷四

    作者: 《日知錄》顧炎武
      ○魯之春秋《春秋》不始于隱公。晉韓宣子聘魯,觀書于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鄙w必起自伯禽之封,以洎于中世。當(dāng)周之盛,朝覲會(huì)同征伐之事皆在焉,故曰:周禮而成之者,古之良史也。自隱公以下,世道衰微,史失其官,于是孔子懼而修之,自惠公以上之文無所改焉,所謂“述而不作”者也。自隱公以下,則孔子以己意修之,所謂“作春秋”也。然則自惠公以上之《春秋》,固夫子所善而從之者也,惜乎其書之不存也。

      ○春秋闕疑之書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笔分I文,圣人不敢益也。《春秋·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眰髟唬骸安粫眨偈е?。”《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眰髟唬骸安粫放c日,官失之也?!币允ト酥鳎q之日至可坐而致,豈難考?xì)v布算以補(bǔ)其闕,而夫子不敢也,況于史文之誤而無從取正者乎,況于列國之事得之傳聞不登于史策者乎。左氏之書,成之者非一人,錄之者非一世,可謂富矣,而夫子當(dāng)時(shí)未必見也。史之所不書,則雖圣人有所不知焉者。且春秋,魯國之史也,即使歷聘之余,必聞其政,遂可以百二十國之寶書增入本國之記注乎。若乃改葬惠公之類,不書者,舊史之所無也。曹大夫、宋大夫、司馬、司城之不名者,闕也。鄭伯髡頑、楚子麋、齊侯陽生之實(shí)弒而書卒者,傳聞不勝簡書,是以從舊史之文也。左氏出于獲麟之后,網(wǎng)羅浩博,實(shí)夫子之所未見。乃后之儒者似謂已有此書,夫子據(jù)而筆削之。即左氏之解經(jīng),于所不合者亦多曲為之說;而經(jīng)生之論遂以圣人所不知為諱。是以新說愈多,而是非靡定。故今人學(xué)《春秋》之言皆郢書燕說,而夫子之不能逆料者也。子不云乎:“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必M特告子張乎,修《春秋》之法亦不過此?!洞呵铩芬螋斒范拚咭玻蹲笫蟼鳌凡闪袊范髡咭?。故所書晉事,自文公主夏盟,政交于中國,則以列國之史參之,而一從周正,自惠公以前,則間用夏正。其不出于一人明矣。其謂仲子為子氏,未薨;平王崩,為赴以庚戌;陳侯鮑卒,為再赴:似皆揣摩而為之說。

      ○三正三正之名,見于《甘誓》。蘇氏以為自舜以前必有以建子、建丑為正者,其來尚矣?!段⒆又吩唬骸敖y(tǒng)承先王,修其禮物?!笔侵接孟恼斡靡笳舫P會(huì)同則用周之正朔,其于本國自用其先王之正朔也。獨(dú)是晉為姬姓之國,而用夏正則不可解。

      杜預(yù)《春秋》后序曰:“晉太康中,汲縣人發(fā)其界內(nèi)舊冢,得古書,皆簡編科斗文字。記晉國,起自殤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莊伯。莊伯之十一年十一月,魯隱公之元年正月也,皆用夏正建寅之月為歲首編年?!苯窨肌洞呵铩焚夜迥?,晉侯殺其世子申生,經(jīng)書“春”,而傳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里克弒其君卓,經(jīng)書“正月”,而傳在上年之十一月。十一年,晉殺其大夫ぶ鄭父,經(jīng)書“春”,而傳在上年之冬。十五年,晉侯及秦伯戰(zhàn)于韓,獲晉侯,經(jīng)書“十有一月壬戌”,而傳則為九月壬戌。經(jīng)傳之文或從夏正,或從周正,所以錯(cuò)互如此。與《史記》漢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東井,乃秋七月之誤正同。僖公五年十二月丙子朔,虢公丑奔京師,而卜偃對獻(xiàn)公,以為九月十月之交。襄公三十年,絳縣老人言:“臣生之歲,正月甲子朔。”以《長歷》推之,為魯文公十一年三月甲子朔。此又晉人用夏正之見于傳者也。

      《僖公二十四年》:“冬,晉侯夷吾卒。”杜氏注:“文公定位而后告?!狈虿桓嫖墓耄婊莨?,以上年之事為今年之事。新君入國之日,反為舊君即世之年,非人情也。疑此經(jīng)乃錯(cuò)簡,當(dāng)在二十三年之冬。傳曰:“九月,晉惠公卒?!睍x之九月,周之冬也。

      《隱公六年》:“冬,宋人取長葛?!眰髯鳌扒铩?。劉原父曰:“《左氏》日月與經(jīng)不同者,丘明作書雜取當(dāng)時(shí)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參差不一,往往而迷。故經(jīng)所云‘冬’,傳謂之‘秋’也??妓斡靡笳?,則建酉之月,周以為冬,宋以為秋矣。”

      《桓公七年》:“夏,谷伯綏來朝,鄧侯吾離來朝?!眰髯鳌按骸?。劉原父曰:“傳所據(jù)者以夏正紀(jì)時(shí)也?!?br>
      《文公十六年》:“齊公子商人弒其君舍?!苯?jīng)在九月,傳作七月。

      《隱公三年》:“夏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比粢詾橹苷?,則麥禾皆未熟?!端哪辍罚骸扒?,諸侯之師敗鄭徒兵,取其禾而還?!币嘣诰旁轮希窍恼?,禾亦未熟。注云:“取者,蓋芟踐之?!苯K是可疑。按傳中雜取三正,多有錯(cuò)誤。左氏雖發(fā)其例于隱之元年,曰“春王周正月”,而間有失于改定者。文多事繁,固著書之君子所不能免也。

      ○閏月《左氏傳·文公元年》:“于是閏三月,非禮也。”《襄公二十七年》:“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歷過也,再失閏矣?!薄栋Ч辍罚骸岸拢?。仲尼曰:‘今火猶西流,司歷過也。’”并是魯歷。春秋時(shí),各國之歷亦自有不同者,經(jīng)特?fù)?jù)魯歷書之耳?!冻晒四辍罚骸按和跽拢瑫x殺其大夫胥童?!眰髟谏夏觊c月。《哀公十六年》:“春王正月己卯,衛(wèi)世子蒯聵自戚入于衛(wèi),衛(wèi)侯輒來奔。”傳在上年閏月。皆魯失閏之證。杜以為從告,非也。

      《史記》:“周襄王二十六年閏三月,而《春秋》非之?!眲t以魯歷為周歷,非也。平王東遷以后,周朔之不頒久矣,故《漢書·律歷志》六歷有黃帝、顓頊、夏、殷、周及魯歷,其于左氏之言失閏,皆謂魯歷。蓋本劉歆之說。

      ○王正月《廣川書跋》載《晉姜鼎銘》曰:“惟王十月乙亥?!倍撝唬骸笆ト俗鳌洞呵铩?,于歲首則書王說者,謂謹(jǐn)始以正端。今晉人作鼎而曰‘王十月’,是當(dāng)時(shí)諸侯皆以尊王正為法,不獨(dú)魯也。”李夢陽言:“今人往往有得秦權(quán)者,亦有‘王正月’字。以是觀之,《春秋》‘王正月’,必魯史本文也。言王者,所以別于夏、殷,并無他義。劉原父以‘王’之一字為圣人新意,非也。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嘤诖艘娭!薄 ≮w伯循曰:“天子常以今年冬班明年正朔于諸侯,諸侯受之,每月奉月朔甲子以告于廟,所謂稟正朔也,故曰王正月?!?br>
      《左氏傳》曰:“元年春,王周正月。”此古人解經(jīng)之善,后人辨之累數(shù)百千言而未明者,傳以一字盡之矣?! ∥礊樘熳?,則雖建子而不敢謂之“正”,《武成》“惟一月壬辰”是也。已為天子,則謂之“正”,而復(fù)加“王”以別于夏、殷,《春秋》“王正月”是也。

      ○春秋時(shí)月并書《春秋》時(shí)月并書,于古未之見。考之《尚書》,如《泰誓》:“十有三年春,大會(huì)于孟津?!薄督痣罚骸扒?,大熟,未獲?!毖詴r(shí)則不言月。《伊訓(xùn)》:“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薄短住分校骸拔┤胧卸滤贰!薄段涑伞罚骸拔┮辉氯沙健!薄犊嫡a》:“惟三月哉生魄?!薄墩僬a》:“三月惟丙午フ?!薄抖嗍俊罚骸拔┤??!薄抖喾健罚骸拔┪逶露『??!薄额櫭罚骸拔┧脑略丈?。”《畢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フ?!毖栽聞t不言時(shí)。其他鐘鼎古文多如此?!洞呵铩藩?dú)并舉時(shí)月者,以其為編年之史,有時(shí)有月有日,多是義例所存,不容于闕一也。

      建子之月而書春,此周人謂之春矣?!逗鬂h書·陳寵傳》曰:“天正建子,周以為春。”元熊朋來《五經(jīng)說》曰:“陽生于子即為春,陰生于午即為秋,此之謂天統(tǒng)。”

      ○謂一為元楊龜山《答胡康侯書》曰:“蒙錄示《春秋》第一段義,所謂‘元’者,仁也;仁,人心也?!洞呵铩飞蠲髌溆茫?dāng)自貴者始,故治國先正其心。其說似太支離矣,恐改元初無此意。三代正朔,如忠質(zhì)文之尚,循環(huán)無端,不可增損也。斗綱之端,連貫營室,織女之紀(jì),指牽牛之初,以紀(jì)日月,故曰星紀(jì)。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時(shí)為冬至,其辰為丑。三代各據(jù)一統(tǒng),明三統(tǒng)常合,而迭為首周環(huán),五行之道也。周據(jù)天統(tǒng),以時(shí)言也;商據(jù)地統(tǒng),以辰言也;夏據(jù)人統(tǒng),以人事言也。故三代之時(shí),惟夏為正。謂《春秋》以周正紀(jì)事是也,正朔必自天子出,改正朔,恐圣人不為也。若謂以夏時(shí)冠月,如《定公元年》:‘冬十月,隕霜?dú)⑤??!粢韵臅r(shí)言之,則十月隕霜,乃其時(shí)也,不足為異。周十月,乃夏之八月,若以夏時(shí)冠月,當(dāng)曰‘秋十月’也。”

      《五代史·漢本紀(jì)》論曰:“人君即位稱元年,常事爾,孔子未修《春秋》其前固已如此。雖暴君昏主、妄庸之史,其記事先后遠(yuǎn)近,莫不以歲月一、二數(shù)之,乃理之自然也,其謂一為“元”,蓋古人之語爾。及后世曲學(xué)之士,始謂孔子書‘元年’為《春秋》大法,遂以改元為重事。”徐無黨注曰:“古謂歲之一月亦不云一而曰‘正月’,《國語》言六呂曰‘元閑大呂’,《周易》列六爻曰‘初九’,大抵古人言數(shù)多不云‘一’,不獨(dú)謂年為‘元’也?!眳尾А洞呵镏v義》曰:“命日以‘元’,《虞典》也。命祀以‘元’,《商訓(xùn)》也。年紀(jì)日辰之首其謂之元,蓋已久矣,豈孔子作《春秋》而始名之哉。說《春秋》者乃言《春秋》謂一為‘元’,殆欲深求經(jīng)旨,而反淺之也。”

      ○改月三代改月之證,見于《白虎通》所引《尚書大傳》之言甚明。其言曰:“夏以孟春月為正,殷以季冬月為正,周以仲冬月為正。夏以十三月為正,色尚黑,以平旦為朔。殷以十二月為正,色尚白,以雞鳴為朔。周以十一月為正,色尚赤,以夜半為朔。不以二月后為正者,萬物不齊,莫適所統(tǒng),故必以三微之月也。周以十一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一月矣。殷以十二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二月矣。夏以十三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三月矣?!笔弦兑劣?xùn)》、《太甲》“十有二月”之文以為商人不改月之證,與孔傳不合,亦未有明據(jù)。

      胡氏又引秦人以亥為正,不改時(shí)月為證,則不然?!稘h書·高帝紀(jì)》“春正月”注,師古曰:“凡此諸月號(hào)皆太初正歷之后記事者追改之,非當(dāng)時(shí)本稱也?!币允聻闅q首,即謂十月為正月。今此真正月,當(dāng)時(shí)謂之四月耳。他皆類此。《叔孫通傳》:“諸侯群臣朝十月。”師古曰:“漢時(shí)尚以十月為正月,故行朝歲之禮,史家追書十月。”

      ○天王《尚書》之文但稱“王”,《春秋》則曰“天王”,以當(dāng)時(shí)楚、吳、徐、越皆僭稱王,故加“天”以別之也。趙子曰:“稱天王,以表無二尊”是也。

      ○邾儀父邾儀父之稱字者,附庸之君無爵可稱,若直書其名,又非所以待鄰國之君也,故字之。卑于子男,而進(jìn)于蠻夷之國,與蕭叔朝公同一例也。《左氏》曰“貴之”,《公羊》曰“褒之”,非矣。

      邾儀父稱字,附庸之君也。阝犁來來朝稱名,下矣。介葛盧來不言朝,又下矣。白狄來,略其君之名,又下矣。

      ○仲子《隱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亙來歸惠公仲子之。”曰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仲子也?!段墓拍辍罚骸岸?,秦人來歸僖公成風(fēng)之衤遂?!痹毁夜娠L(fēng)者,僖公之母成風(fēng)也。仲子者何?惠公之母、孝公之妾也?!贝苏f得之。《左氏》以為桓公之母;桓未立,而以夫人之禮尊其母,又未薨而,皆遠(yuǎn)于人情,不可信。所以然者,以魯有兩仲子:孝公之妾,一仲子;惠公之妾,又一仲子,而隱之夫人又是子氏。二傳所聞不同,故有紛紛之說。

      此亦《魯史》原文,蓋魯有兩仲子,不得不稱之曰惠公仲子也??贾僮又畬m不言惠公者,承上文而略其辭也。

      《釋例》曰:“婦人無外行,于禮當(dāng)系夫之謚,以明所屬?!比玎嵨涔⒂谏辏晃浣?;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是也。妾不得體君,不得已而系之子。仲子系惠公而不得,系于孝公;成風(fēng)系僖公而不得,系于莊公,抑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者矣。

      《春秋》十二公,夫人之見于經(jīng)者:桓夫人文姜,莊夫人哀姜,僖夫人聲姜,宣夫人穆姜,成夫人齊姜,皆書薨書葬。文夫人出姜不書薨、葬。隱夫人子氏書薨不書葬。昭夫人孟子變薨言卒,不書葬,不稱夫人。其妾母之見于經(jīng)者,僖母成風(fēng),宣母敬贏,襄母定姒,昭母齊歸,皆書薨書葬,稱夫人小君。惟哀母定姒變薨言卒,不稱夫人小君。其他若隱母聲子、桓母仲子、閔母叔姜,皆不見于經(jīng)。定母則經(jīng)傳皆闕。而所謂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也。

      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豆攘簜鳌罚骸胺蛉苏?,隱公之妻也?!弊涠粫?,夫人之義,從君者也?!洞呵铩分?,葬君則書,葬君之母則書,葬妻則不書,所以別禮之輕重也。隱見存而夫人薨,故葬不書。注謂“隱弒賊不討,故不書”者非?!  鸪娠L(fēng)敬嬴成風(fēng)、敬嬴、定姒,齊歸之,書“夫人”,書“小君”,何也?邦人稱之,舊史書之,夫子焉得而貶之。在后世則秦芊氏、漢薄氏之稱太后也,直書而失自見矣。定姒書“葬”,而不書“夫人”、“小君”,哀未君也。孟子則并不書葬,不成喪也。

      ○君氏卒君氏卒,以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例之,從《左氏》為是。不言子氏者,子氏非一,故系之君以為別,猶仲子之系惠公也。若天子之卿,則當(dāng)舉其名,不但言氏也?! 』蛞删现麆e無所見?!蹲髠鳌は骞辍罚骸白髱熞姺蛉酥今R者,問之,對曰:‘君夫人氏也?!鄙w當(dāng)時(shí)有此稱。然則去其“夫人”,即為“君氏”矣。

      夫人子氏,隱之妻,嫡也,故書薨。君氏,隱之母,惠公之繼室,妾也,故書卒。

      不書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遠(yuǎn),嫡、妾之分尚嚴(yán),故仲子別宮而獻(xiàn)六羽,所謂猶秉周禮者也。僖公以后,日以僭逾,于經(jīng)可見矣。

      ○滕子薛伯杞伯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杞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貶之乎?貶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于名盡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猶今也。崔呈秀、魏廣微,天下之人無字之者,言及之則名之,名之者惡之也,惡之則名之焉盡之矣。若降其少師而為太子少師,降其尚書而為侍郎、郎中、員外,雖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則三國之降焉何?沙隨程氏以為是三國者,皆微困于諸侯之政而自貶焉。春秋之世,衛(wèi)稱公矣;及其末也,貶而侯,貶而君夫滕、薛、杞猶是也,故魯史因而書之也?! ⌒?,則滕、薛、杞降而稱伯稱子;大國強(qiáng),則齊世子光列于莒、邾、滕、薛、杞、小邾上,時(shí)為之也。左氏謂以先至而進(jìn)之,亦托辭焉爾?!  痍I文桓公四年、七年闕秋冬二時(shí),定公十四年闕冬一時(shí),昭公十年十二月無“冬”,僖公二十八年冬無月而有壬申、丁丑,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無“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無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無“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陳侯鮑卒”,甲戌有日而無事,皆《春秋》之闕文,后人之脫漏也?!豆攘骸酚小盎笩o王”之說,竊以為夫子于繼隱之后而書公即位,則桓之志見矣,奚待去其王以為貶邪”

      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不書“天”,闕文也。若曰以其錫桓而貶之,則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書楚子,商人而書齊侯,五等之爵無所可貶,孰有貶及于天王邪?

      《僖公元年》:“夫人氏之喪至自齊”,不言“姜”;《宣公元年》:“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不言“氏”。此與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孫忌不言“何”同,皆闕文也。圣人之經(jīng),平易正大。

      邵國賢曰:“‘夏五’,《魯史》之闕文歟?《春秋》之闕文歟?如謂《魯史》之闕文者,筆則筆,削則削,何獨(dú)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推不誠伯高之心,是不誠于后世也,圣人豈為之哉。不然,則‘甲戌’、‘己丑’、‘叔喜生’、‘仲孫忌’又何為者?是故‘夏五’,《春秋》闕文也,非《魯史》之闕文也?!薄 》督槿逶唬骸啊o(jì)子伯’、‘郭公’、‘夏五’之類,傳經(jīng)者之脫文耳。謂為夫子之闕疑,吾不信已?!?br>
      ○夫人孫于齊《莊公元年》:“三月,夫人孫于齊?!辈环Q姜氏,絕之也?!抖辍罚骸笆卸?,夫人姜氏會(huì)齊侯于禚。”復(fù)稱姜氏,見魯人復(fù)以小君待之,忘父而與仇通也。先孫后會(huì),其間復(fù)歸于魯,而《春秋》不書,為國諱也,此夫子削之矣。

      劉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孫于齊,不稱姜氏,絕不為親,禮也?!^魯人絕文姜,不以為親,乃中禮爾。然則母可絕乎?宋襄之母獲罪于君,歸其父母之國。及襄公即位,欲一見而義不可得,作《河廣》之詩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為嘗試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廢命也??鬃诱撈湓姸?,以為宋姬不為不慈,襄公不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絕不為親,何傷于義哉!”  《詩》序《猗嗟》:刺魯莊公不能防閑其母趙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誠敬以事母,威刑以馭下之說。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魯,必其與公之喪俱至。其孫于齊,為國論所不容而去者也,于此而遂絕之,則臣子之義伸,而異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莊公年少,當(dāng)國之臣不能堅(jiān)持大義,使之復(fù)還于魯。憑君母之尊,挾齊之強(qiáng),而恣睢淫佚,遂至于不可制?!兑住吩唬骸熬右宰魇轮\始。”《左氏》“絕不為親”一言,深得圣人這意。而魯人既不能行,后儒復(fù)昧其義,所謂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遭變事而不知其權(quán),豈不信夫。

      ○公及齊人狩于禚《莊公四年》:“二月,夫人姜氏享齊侯于祝丘。冬,公及齊人狩于禚?!狈蛉讼睚R侯,猶可書也;公與齊侯狩,不可書也。故變文而曰“齊人”,“人”之者,仇之也。杜氏以為微者,失之矣。

      ○楚吳書君書大夫《春秋》之于吳、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與之也。楚之見于經(jīng)也,始于莊之十年,曰“荊”而已。二十三年,于其來聘而“人”之。二十八年,復(fù)稱“荊”而不與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稱“楚人”。四年,盟于召陵,始有“大夫”。二十一年,會(huì)于盂,始書“楚子”。然使宜申來獻(xiàn)捷者,楚子也,而不書“君”。圍宋者子玉,救衛(wèi)者子玉,戰(zhàn)城濮者子玉也,而不書“帥”。圣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于中夏也。吳之見于經(jīng)也,始于成之七年,曰“吳”而已。襄之五年,會(huì)于戚,于其來聽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復(fù)稱“吳”,殊會(huì)而不與其“人”也。二十五年,門于巢卒,始書“吳子”。二十九年,使札來聘,始有“大夫”。然滅州來,敗雞父,滅巢,滅徐,伐越,入郢,敗李,伐陳,會(huì)且,會(huì)曾阝,伐我,伐齊,救陳,戰(zhàn)艾陵,會(huì)橐皋,并稱“吳”,而不與其“人”。會(huì)黃池,書“晉侯及吳子”而殊其會(huì)。終《春秋》之文,無書“帥”者,使之終不得同于中夏也。是知書君、書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于中國矣。以后世之事言之,如劉、石十六國之輩,略之而已,至魏、齊、周,則不得不成之為國,而列之于史。遼、金亦然。此夫子所以錄楚、吳也。然于備書之中而寓抑之之意,圣人之心蓋可見矣?!  鹜鰢鴷峒o(jì)已亡而書“葬紀(jì)叔姬”,存紀(jì)也。陳已亡而書“葬陳哀公”,存陳也。此圣人之情而見諸行事者也。

      ○許男新臣卒許男新臣卒,《左傳》傳曰:“許穆公卒于師,葬之以侯,禮也?!倍?jīng)不言于師,此舊史之闕,夫子不敢增也。谷梁子不得其說,而以為內(nèi)桓師,劉原父以為去其師而歸卒于其國,鑿矣。

      ○于太廟用致夫人“于太廟,用致夫人。”夫人者,哀姜也。哀姜之薨七年矣,魯人有疑焉,故不于姑,至是因而致之,不稱姜氏,承元年“夫人姜氏薨于夷”之文也。哀姜與弒二君,而猶以之配莊公,是亂于禮矣。明乎郊社之禮,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致夫人也,躋僖公也,皆魯?shù)乐?,而夫子所以傷之者也。胡氏以夫人為成風(fēng);成風(fēng)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順也。

      以成風(fēng)稱小君,是亂嫡妾之分。雖然,猶愈于哀姜也。說在乎漢光武之黜呂后,而以薄氏配高廟也。

      ○及其大夫荀息晉獻(xiàn)公之立奚齊,以王法言之,易樹子也;以臣子言之,則君父之命存焉。是故息之忠同于孔父、仇牧。

      ○邢人狄人伐衛(wèi)《春秋》之文有從同者?!顿夜四辍罚骸靶先?、狄人伐衛(wèi)。”《二十年》:“齊人、狄人盟于邢?!辈⑴e二國,而狄亦稱“人”,臨文之不得不然也。若惟狄而已,則不稱“人”,《十八年》“狄救齊”,《二十一年》“狄侵衛(wèi)”是也?!豆攘簜鳌分^:“狄稱‘人’,進(jìn)之也?!焙我圆贿M(jìn)之于救齊,而進(jìn)這于伐衛(wèi)乎?則又為之說曰:“善累而后進(jìn)之。”夫伐衛(wèi)何善之有?

      《昭公五年》:“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辈环Q“于越”而稱“越人”,亦同此例。

      ○王入于王城不書襄王之復(fù),《左氏》書“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而經(jīng)不書。其文則史也,史之所無,夫子不得而益也?!堵肥贰芬詾橄逋跷磭L復(fù)國,而王子虎為之居守,此鑿空之論。且惠王嘗適鄭,而處于櫟矣。其出不書,其入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出,未嘗入也。莊王、僖王、頃王崩皆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崩也,而可乎”邵氏曰:“襄王之出也,嘗告難于諸侯,故仲尼據(jù)策而書之。其入也,與夫惠王之出入也,皆未嘗告于諸侯,策所不載,仲尼雖得之傳聞,安得益之?乃若敬王之立,則仲尼所見之世也。子朝奔楚,且有使以告諸侯,況天王乎?策之所具蓋昭如也,故狄泉也書,成周也書。

      事莫大于天王之入,而《春秋》不書,故夫子之自言也,曰:“述而不作?!?br>
      ○星孛《春秋》書星孛,有言其所起者,有言其所入者。《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辈谎运?,重在北斗也。《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蔽骷皾h,不言及漢,重不在漢也。

      ○子卒叔仲、惠伯人君而死,義張,而國史不書。夫子平日未嘗闡幽及之者,蓋所謂匹夫匹婦之諒,自經(jīng)于溝讀,而莫之知者也。

      ○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孔寧儀、行父從靈公宣淫于國,殺忠諫之泄治,君弒不能死,從楚而入陳,《春秋》之罪人也,故書曰:“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倍蓬A(yù)乃謂二子托楚以報(bào)君之仇,靈公成喪,賊討國復(fù),功足以補(bǔ)過。嗚呼:使無申叔時(shí)之言,陳為楚縣矣,二子者,楚之臣仆矣,尚何功之有?幸而楚子復(fù)封,成公反國。二子無秋毫之力,而杜氏為之曲說,使后世詐諼不忠之臣得援以自解。嗚呼:其亦愈于已為他人郡縣而猶言報(bào)仇者與?

      與楚子之存陳,不與楚子納二臣也。公羊子固已言之,曰:“存陳悕矣?!?br>
      ○三國來媵十二公之世,魯女嫁于諸侯多矣,獨(dú)宋伯姬書“三國來媵”,蓋宣公元妃所生。

      庶出之子不書生,故子同生特書。庶出之女不書致,不書媵,故伯姬歸于宋特書。

      《衛(wèi)·碩人》之詩曰:“東宮之妹?!闭x曰:“東宮,太子所居也。系太子言之,明與同母,見夫人所生之貴?!笔侵湃说帐?,不獨(dú)子也,女亦然矣。

      ○殺或不稱大夫凡書“殺其大夫”者,義系于君,而責(zé)其專殺也。盜殺鄭公子、公子發(fā)、公孫輒,文不可曰“盜殺大夫”,故不言大夫。其義不系于君,猶之盟會(huì)之卿,書名而已。胡氏以為罪之而削其大夫,非也。

      “閽弒吳子余祭?!毖詤亲?,則君可知矣,文不可曰“吳閽弒其君”也?!豆攘鹤印吩唬骸安环Q其君,閽不得君其君也?!狈且病?br>
      ○邾子來會(huì)公《定公十四年》:“大搜于比蒲,邾子來會(huì)公?!薄洞呵铩肺从袝鴣頃?huì)公者,來會(huì)非朝也,會(huì)于大搜之地也。嘉事不以野成,故明年正月復(fù)來朝?!  鹪嵊萌崛铡洞呵铩吩峤杂萌崛?。《宣公八年》:“冬十月己丑,葬我小君敬贏,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薄抖ü迥辍罚骸熬旁露∷?,葬我君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奔撼?,丁巳,所卜之日也,遲而至于明日者,事之變也,非用剛?cè)找?。漢人不知此義,而長陵,以丙寅,茂陵。以甲申,平陵,以壬申,渭陵,以丙戌,義陵,以壬寅,皆用剛?cè)铡?br>
      《穆天子傳》成姬之葬以壬戌。疑其收為后人偽作。

      ○諸侯在喪稱子凡繼立之君,逾年正月乃書即位,然后成之為君;未逾年則稱子,未逾年又未葬則稱名。先君初沒,人子之心不忍亡其父也,父前子名,故稱名,《莊公三十二年》“子般卒”,《襄公三十一年》“子野卒”是也。已葬則子道畢,而君道始矣,子而不名?!段墓四辍纷幼?,《僖公二十五年》衛(wèi)子,《二十八年》陳子,《定公三年》邾子是也。故有不待葬而即位,則已成之為君?!段墓辍罚骸按和跽?,公即位?!薄冻晒辍罚骸按和跽?,公即位。”《定公元年》:“夏六月戊辰,公即位?!薄痘腹辍沸l(wèi)侯,《宣公十一年》陳侯,《成公三年》宋公、衛(wèi)侯定公。是也,所以敬守而重社稷也。此皆周公之制,《魯史》之文,而夫子遵之者也?!豆騻鳌吩唬骸熬娣Q世子,君薨稱子某,既葬稱子,逾年稱公。得之矣。

      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顿夜拍辍匪巫??!抖ü哪辍逢愖?,是也,所以從同也。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墩压辍贰巴踝用汀笔且玻允緞e也。

      “鄭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班嵤雷雍鰪?fù)歸于鄭”者,已葬未逾年之子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非圣人之抑忽而進(jìn)突也。

      里克“殺其君之子奚齊”者,未葬居喪之子也。里克“弒其君卓”者,逾年已即位之君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豆攘簜鳌吩唬骸捌渚釉普撸瑖瞬蛔右?。”非也?!  鹞从饽陼艏次恢Y,必于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后國人稱之曰君。春秋之時(shí),有先君已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缎辍罚骸褒R侯使國佐來聘?!薄冻晒哪辍罚骸班嵅ピS。”稱爵者,從其國之告,亦以著其無父之罪。

      ○姒氏卒《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不書薨,不稱夫人,葬不稱小君,蓋《春秋》自成風(fēng)以下,雖以妾母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后稱之。以姒氏之不稱者,本無其事也。后世之君多于柩前即位,于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為皇太后。及乎所生,亦以例加之。妾貳于君,子疑于父,而先王之禮亡矣。

      ○卿不書族《春秋》之文,不書族者有二義。無駭卒;挾卒;柔會(huì)宋公、陳侯、蔡叔,盟于折;溺會(huì)齊師伐衛(wèi):未賜氏也。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歸父還自晉;至笙遂奔齊;僑如以夫人婦姜氏至自齊;豹及諸侯之大夫盟于宋;意如至自晉;至自晉:一事再見,因上文而略其辭也。

      春秋隱、桓之時(shí),卿大夫賜氏者尚少,故無駭卒,而羽父為之請族,如挾、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莊、閔以下,則不復(fù)見于經(jīng),其時(shí)無不賜氏者矣。劉原父曰:“諸侯大國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于天子;小國三卿,一卿命于天子。大國之卿三命,次國之卿再命,小國之卿一命。其于王朝皆士也,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稱了。周衰禮廢,強(qiáng)弱相并,卿大夫之制雖不能盡如古,見于經(jīng)者亦皆當(dāng)時(shí)之實(shí)錄也。故隱、醒之間,其去西周未久,制度頗有存者,是以魯有無駭、柔、挾,鄭有宛、詹,秦、楚多稱人。至其晚節(jié),無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君日已益削,轉(zhuǎn)從小國之例稱人而已。說者不知其故,因謂曹、秦以下悉無大夫,患其時(shí)有見者害其臆說,因復(fù)構(gòu)架無端,以飾其偽,彼固不知王者諸侯之制度班爵云爾?!?br>
      或曰:不稱公子何與?杜氏曰:“公子者,當(dāng)時(shí)之寵號(hào)。”之稱公子也,桓賜之也。其終隱之篇不稱公子者,未賜也。若專命之罪則直書而自見矣。齊公子商人弒其君舍,已賜氏也。衛(wèi)州吁弒其君完,未賜氏也。胡氏以為以國氏者國及乎上,稱公子者誅及其身,此求其說而不得,故立此論爾。

      ○大夫稱子周制、公侯伯子男為五等之爵,而大夫雖貴,不敢稱子。《春秋》自僖公以前,大夫以伯、仲、叔、季為稱。三桓之先曰共仲,曰僖叔,曰成季。孟孫氏之稱子也自蔑也,叔孫氏之稱子也自豹也,季孫氏之稱子也自行父也。晉之諸卿在文公以前無稱子者,魏氏之稱子也自也,欒氏之稱子也自枝也,趙氏之稱子也自衰也,卻氏之稱子也自缺也,知氏之稱子也自首也,范氏之稱子也自會(huì)也,韓氏之稱子也自厥也。晉、齊、魯、衛(wèi)之執(zhí)政稱子,他國惟鄭間一有之,余則否,不敢與大國并也。魯之三家稱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稱焉,不敢與三家并也。其生也或以伯、仲稱之,如趙孟知伯死,則謚之而后子之,猶國君之死而謚稱公也,于此可以見世之升降焉。讀《春秋》者,其可忽諸?春秋時(shí),大夫雖僭稱子,而不敢稱于其君之前,猶之諸侯僭稱公,而不敢稱于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衛(wèi)孔悝之《鼎銘》知之,曰“獻(xiàn)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曰“乃考文叔,興舊耆欲”。成叔,孔成子Θ也;文叔,孔文子圉也。叔而不子,是君前不敢子也。猶有先王之制存焉。至戰(zhàn)國,則子又不足言,而封之為君矣。

      《洛誥》:“予旦以多子,越御事?!倍嘧?,猶《春秋》傳之言群子也。唐孔氏以為大夫皆稱子,非也。

      《春秋》自僖、文以后,而執(zhí)政之卿始稱子。其后則匹夫而為學(xué)者所宗亦得稱子,老子、孔子是也。又其后則門人亦得稱之,樂正子、公都子之流是也。故《論語》之稱子者,皆弟子之于師?!睹献印分Q子者,皆師之于弟子,亦世變之所從來矣。《論語》稱孔子為子,蓋夫子而省其文,門人之辭也。亦有稱夫子者,“夫子矢之”,“夫子喟然嘆曰”,“夫子不答”,“夫子莞爾而笑”,“夫子憮然曰”,不直曰子,而加以“夫”避不成辭也。

      ○有謚則不稱字《春秋》傳,凡大夫之有謚者則不書字;外大夫若宋、若鄭、若陳、若蔡、若楚、若秦,夫謚也,而后字之。內(nèi)大夫若羽父,若眾仲,若子家,無謚也,而后字之。公子亦然。楚共王之五子,其成君者皆謚,康王、靈王、平王是也,其不成君無謚而后字之,子干、子是也。他國亦然,陳之五父,鄭之子、子儀是也。衛(wèi)州吁、齊無知。賊也,則名之。作傳者于稱名之法,可謂嚴(yán)且密矣。○人君稱大夫字古者人君,于其國之卿大夫皆曰伯父,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獨(dú)諸侯然也,《曲禮》言列國之大夫入天子之國曰某士,自稱曰陪臣革,然而天子接之猶稱其字?!缎辍罚簳x侯使士會(huì)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聞乎?”《成公三年》:晉侯使鞏朔獻(xiàn)齊捷于周,王曰:“鞏伯實(shí)來?!薄墩压迥辍罚簳x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王曰:“伯氏,諸侯皆有以鎮(zhèn)撫王室?!庇衷唬骸笆迨?,而忘諸乎?”周德雖衰,辭不失舊,此其稱字,必先王之制也。周公作立政之書,若侯國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并列于王官之后,蓋古之人君恭以接下,而不敢遺小國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從,而成上下之交矣。

      ○王貳于虢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而左氏之記周事曰:“王貳于虢”,“王叛王孫蘇”,以天王之尊,而日貳,日叛,若敵者之辭,其不知《春秋》之義甚矣。

      ○星隕如雨“星隕如雨”,言多也?!懂?dāng)書·五行志》:“成帝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過中星,隕如雨,長一二丈,繹繹未至地滅,至雞鳴止。谷永對言:‘《春秋》記異,星隕最大,自魯莊以來至今再見?!贝藶榈弥?。而后代之史,或曰:“小星流百枚以上,四面行”,或曰“星流如織”,或曰“四方流星,大小縱橫查余”,皆其類也。不言“石隕”,不至地也。傳曰:“與雨偕也?!比粍t無雨而隕,將不為異乎?

      ○筑“筑,非都也。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邑曰筑,都曰城?!薄杜f唐書·禮儀志》太常博士顧德章議引此,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魯凡城二十四邑,惟一邑書筑,其二十三邑曰城,豈皆有宗廟先君之主乎?又《定公十五年》:“城漆?!逼崾芹ヒ?,正義亦知其不可通,而曲為之說。

      ○城小谷“城小谷,為管仲也?!睋?jù)經(jīng)文,小谷不系于齊,疑《左氏》之誤。范寧解《谷梁傳》曰:“小谷魯邑?!薄洞呵锇l(fā)微》曰:“曲阜西北有故小谷城?!卑础妒酚洝罚瑵h高帝以魯公禮葬項(xiàng)王谷城,當(dāng)即此地。杜氏以此小谷為齊邑濟(jì)北谷城,縣城中有管仲井。劉昭《郡國志》注、酈道元《水經(jīng)注》皆同。按《春秋》有言“谷”不言“小”者。《莊公二十三年》:“公及齊侯遇于谷。”《僖公二十六年》:“公以楚師伐齊,取谷。”《文公十七年》:“公及齊侯盟于谷?!薄冻晒迥辍罚骸笆鍖O僑如會(huì)晉荀首于谷?!彼臅肮取保粫靶」取?,別于谷也。又《昭公十一年》傳曰:“齊桓公城谷置管仲焉,至于今賴之?!眲t知《春秋》四書之谷及管仲所封在濟(jì)北谷城,而此之小谷自為魯邑爾。況其時(shí)齊桓公始霸,管仲之功尚未見于天下,豈遽勤諸侯,以城其私邑哉。

      ○齊人殺哀姜哀姜通慶父,弒閔公,為國論所不容,而孫于邾。齊人取而殺之,義也。而傳謂之“已甚”,非也。

      ○微子啟“蔡穆侯將許僖公以見楚子于武城,許男面縛銜璧,大夫衰,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fù)其所。’楚子從之。”何孟春曰:“按《書》,殷紂無道,微子去之,在武王克殷之前,何應(yīng)當(dāng)日而有是事?已去之后,無復(fù)還之理。而牧野之戰(zhàn),亦必不從人而伐其宗國也。意此殆非微子事,而逢伯之言,特托之古人以規(guī)楚子乎?”

      徐孚遠(yuǎn)曰:“《史記》言微子持祭器造于軍門,武王乃釋微子,復(fù)其位如故。夫武王既立武庚,而又復(fù)微子之位,則是微子與武庚同在故都也。厥后武庚之鄭,微子何以初無異同之跡?然則武王克商,微子未嘗來歸也?!  鹣逯偃琮R納幣經(jīng)書僖公之薨以“十二月”,而公子遂如齊納幣,則但書“冬”。即如杜氏之解,移公薨于十一有,而猶在二十五月之內(nèi),惡得謂之禮乎?  ○子叔姬卒據(jù)《傳》,杞桓公在位七十年。其二十二年,魯文公之十二年,出一叔姬;其五十年,魯成公之四年,又出一叔姬。再娶于魯而再出之,必?zé)o此理。殆一事而左氏誤重書之爾。且文公十二年,經(jīng)書曰:“二月庚子,子叔姬卒?!焙我灾錇殍綃D乎?趙子曰:“書卒義與僖公九年伯姬同,以其為時(shí)君之女,故曰‘子’,以別其非先君之女也?!?br>
      ○齊昭公《齊公十四年》:“齊侯潘卒?!眰饕詾檎压?。按僖公二十七年,經(jīng)書“齊侯昭卒?!苯翊苏压葱⒐?,不當(dāng)以先君之名為謚。疑《左氏》之誤。然僖公十七年傳曰:“葛嬴生昭公?!鼻昂笪耐热鍩o致疑者。

      ○趙盾弒其君《太史書》曰:“趙質(zhì)弒其君?!贝硕惫P也?!白訛檎洌霾辉骄?,反不討賊?!贝硕戕o也。傳者不察其指,而妄述孔子之言,以為越境,乃免謬矣。穿之弒,盾主之也,討穿猶不得免也。君臣之義無逃于天地之間,而可逃之境外乎?

      ○臨于周廟《襄公十二年》:“吳子壽夢卒,臨于周廟?!倍攀弦詾槲耐鯊R也?!墩压四辍罚骸班嵤棺J丰阒鼽逃谥軓R。”勞動(dòng)致富氏以為厲王廟也。傳曰:“鄭祖厲王?!倍栋Ч辍?,蒯聵之禱亦云;“敢昭祖也。始封之君謂之祖。雖然,伯禽為文王之孫,鄭桓為厲王之子,其就封而之國也,將何祭哉?天下有無祖考之人乎?而況于有土者乎!意者特立一廟以祀文王、厲王,而謂之周廟歟?漢時(shí)有郡國廟,其亦仿古而為之歟?  《竹書紀(jì)年》:“成王十三年夏六月,魯大于周公廟?!卑炊荒?,周文公薨于豐。周公未薨,何以有廟?蓋周廟也。是則始封之君有廟,亦可因此而知之說。

      ○欒懷子晉人殺欒盈,安得有謚?傳言“懷子好施,士多歸之”。豈其家臣為之謚,而遂傳于史策邪?

      ○子大叔之廟《昭公十二年》:“鄭簡公卒,將為葬除。及游氏之廟,將毀焉。子大叔使其除徒執(zhí)用以立而無庸毀,曰:‘子產(chǎn)過女,而問何故不毀。’乃曰:‘不忍廟也。諾,將毀矣。’即如是,子產(chǎn)乃使辟之?!薄妒四辍罚骸昂啽笏?,將為搜除。子太叔廟在道南,其寢在道北,其庭小。過斯三日,使除徒陳于道南廟北,曰:‘子產(chǎn)過女,而命速除,乃毀于而鄉(xiāng)?!赢a(chǎn)朝,過而怒之。除者南毀,子產(chǎn)及沖,使從者止之,曰:‘毀于北方?!贝艘嘁皇?,而記者或以為葬,或以為搜,傳兩存之,而失刪其一耳。

      ○城成周《昭公三十二年》傳:“冬十一月,晉魏舒、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wèi)彪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对姟吩唬壕刺熘桓覒蛟?。敬天之渝,不敢馳驅(qū)。況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定公元年》傳“春王正月辛巳,晉魏舒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將以城成周。魏子蒞政,衛(wèi)彪曰:‘將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義也。大事干義,必有大咎。晉不失諸侯,魏子其不免乎!’”此是一事,《左氏》兩收,而失刪其一。周之正月,晉之十一月也。其下文曰:“己丑,士彌牟營成周,計(jì)丈數(shù),揣高卑,度厚薄,仞溝洫,物土方,議遠(yuǎn)邇,量事斯,計(jì)徒庸,慮財(cái)用,書侯糧,以令役于諸侯?!庇衷唬骸案?,栽,宋仲幾不受功?!备醇撼笾魅?,而傳分為兩年,豈有遲之兩月而始栽,宋仲幾乃不受功者乎?且此役不過三旬而畢矣。

      ○五伯五伯之稱有二:有三代之五伯,有春秋之五伯?!蹲髠鳌こ晒辍?,齊國佐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倍旁?jiǎng)P云:“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薄睹献印罚骸拔灏哉撸踔锶艘??!壁w臺(tái)卿注:“齊桓、晉文、秦繆、宋襄、楚莊?!倍f不同。據(jù)國佐對晉人言,其時(shí)楚莊之卒甫二年,不當(dāng)遂列為五,亦不當(dāng)繼此無伯而定于五也。其通指三代無疑?!秶Z》:“祝融能昭顯天地之光明,其后八姓,昆吾為夏伯,大彭、豕韋為商伯,莊子、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崩钴壸ⅲ骸芭碜婷H,堯臣,封于彭城,歷虞、夏至商,年七百歲。”是所謂五伯者,亦商時(shí)也。是知國佐以前其有五伯之名也久矣。若《孟子》所稱五伯,而以桓公為盛,則止就東周以后言之。如嚴(yán)安所謂“周之衰三百余歲,而五霸更起”者也。然趙氏以宋襄并列,亦未為允。宋襄求霸不成,傷于泓以卒,未嘗霸也?!妒酚洝费栽酵蹙溘`“遂報(bào)強(qiáng)吳,觀兵中國,稱號(hào)五伯”。子長在臺(tái)卿之前,所聞異辭。然則言三代之五伯,當(dāng)如杜氏之說;言春秋之五伯,當(dāng)列句踐而去宋襄。《荀子》以桓、文及楚莊、闔閭、句踐為五伯,斯得之矣。

      ○占法之多以日占事者,《史記·天宮書》:“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濟(jì)。庚辛,華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是也。以時(shí)占事者,《越絕書》公孫圣:“今日壬午,時(shí)加南方”,《史記·賈誼傳》“庚子日斜,服集予舍”是也。又有以月行所在為占,《史記·龜策傳》:“今昔壬子,宿在牽牛”,《漢書》翼奉言:“白鶴館以月宿,亢災(zāi)”,《后漢書》蘇竟言:“白虹見時(shí),月入于畢”是也?!吨芏Y·占?jí)簟罚骸罢破錃q時(shí),觀天地之會(huì),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眲t古人之法可知矣。漢以下則其說愈多,其占愈鑿,加以日時(shí)、風(fēng)角、云氣遲疾變動(dòng),不一其物,故有一事而合于此者或迕于彼,豈非所謂大道以多歧亡羊者邪?故士文伯對晉侯以六物不同,民心不臺(tái);而太史公亦謂皋、唐甘、石書傳,凌雜米鹽,在人自得之于象占之外耳。干寶解《易》,六爻相雜,唯其時(shí)物也,曰:“一卦六爻則皆雜有八卦之氣,若初九為震爻,九二為坎爻也?;蛉粢姵叫缪贼?,己亥言兌也?;蛞约兹擅夜锩ひ?。或若以午位名離,以子位名坎?;蛉舻脕頌閻何?,王相為興,休廢為衰。解爻有等,故曰物。”曰:“爻中之義,君物交集,五星四氣,六親九族,福德刑殺,眾形萬類,皆來發(fā)于爻,故總謂之物也?!闭f《易》如此,小數(shù)詳而大道隱矣。以此卜筮亦必不驗(yàn),天文亦然。

      褚先生補(bǔ)《史記·日者列傳》:“孝武帝時(shí),聚會(huì)占家問之:某日可取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兇。歷家曰小兇。天人家曰小吉。太乙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br>
      ○以日同為占裨灶以逢公卒于戊子日,而謂今七月戊子,晉君將死。萇宏以昆吾乙卯日亡,而謂毛得殺毛伯而代之是乙卯日,以卜其亡。此以日之同于古人者為占,又是一法。

      ○天道遠(yuǎn)春秋時(shí),鄭裨灶、魯梓慎最明于天文。《昭公十八年》:夏五月,宋、衛(wèi)、陳、鄭災(zāi),裨灶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弊赢a(chǎn)不從,亦不復(fù)火?!抖哪辍罚合奈逶乱椅此?,日食,梓慎曰:“將水?!笔鍖O昭子曰:“旱也?!鼻锇嗽拢篥?。是雖二子之精,亦有時(shí)而失之也。故張衡《思玄賦》曰:“慎灶顯以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訊?!?br>
      ○一事兩占《襄公二十八年》:春,無冰。梓慎曰:“宋、鄭其饑乎?歲在星紀(jì),而淫于玄枵,以有時(shí)災(zāi),陰不堪陽。蛇乘龍,龍,宋、鄭之星也,宋、鄭必饑。玄枵虛中也,枵耗名也,土虛而民耗,不饑何為?”裨灶曰:“今茲周王及楚子皆將死。歲棄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以害鳥帑?!敝?、楚惡之。十一月癸巳,天王崩。十二月,楚康王卒。宋、鄭皆饑。一事兩占,皆驗(yàn)。  ○春秋言天之學(xué)天文王行之說,愈疏則多中,愈密則愈多不中。春秋時(shí)言天者,不過本之分星,合之五行,驗(yàn)之日食、星孛之類而已。五緯之中但言歲星,而余四星占不之及,何其簡也。而其所詳者,往往在于君卿大夫言語動(dòng)作威儀這間及人事之治亂敬怠,故其說也易知,而其驗(yàn)也不爽。揚(yáng)子《法言》曰:“史以天占人,圣人以人占天?!?br>
      ○左氏不必盡信昔人所言興亡禍福之故不必盡驗(yàn)。《左氏》但記其信而有征者爾,而亦不盡信也。三良殉死,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fù)東征;至于孝公,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其后始皇遂并天下。季札聞齊風(fēng),以為國未可量;乃不久而篡于陳氏。聞鄭風(fēng),以為其先亡乎;而鄭至三家分晉之后始滅于韓。渾罕言:“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而滕滅于宋王偃,在諸姬為最后?!顿胰荒辍罚旱覈l(wèi),衛(wèi)遷于帝丘。卜曰:“三百年。”而衛(wèi)至秦二世元年始廢,歷四百二十一年。是《左氏》所記之言亦不盡信也。

      ○列國官名春秋時(shí)列國官名,若晉之中行,宋之門尹,鄭之馬師,秦之不更庶長,皆他國所無。而楚尤多,有莫敖、令尹、司馬、太宰、少宰、御士、左史、右領(lǐng)、左尹、右尹、連尹、針尹、寢尹、工尹、卜尹、芋尹、藍(lán)尹、沈尹、清尹、莠尹、囂尹、陵尹、郊尹、樂尹、宮廄尹、監(jiān)馬尹、楊豚尹、武城尹其官名大抵異于他國。

      ○地名《左傳·成公元年》:“戰(zhàn)于鞍,入自丘輿?!弊⒃疲骸褒R邑?!薄度辍罚骸班崕熡鶗x,敗諸丘輿?!弊⒃疲骸班嵉??!薄栋Ч哪辍罚骸翱邮显嶂T丘輿?!弊⒃疲骸翱邮?,魯人也。泰山南城縣西北有輿城?!庇质囚?shù)?。是三丘輿為三國地也?!段墓吣辍罚骸澳虏畿欤W盟,及鄢陵。”注云:“莒邑。”《成公十六年》:“戰(zhàn)于鄢陵?!弊⒃疲骸班嵉兀駥贊}川郡?!笔嵌沉?,為二國地也?!断骞哪辍罚骸胺デ?,至于或林,為二國地也?!断骞吣辍罚骸靶l(wèi)孫蒯田于曹隧,飲馬于重丘?!弊⒃疲骸安芤?。”《二十五年》:“同盟于重丘?!弊⒃疲骸褒R地?!笔嵌厍?,為二國地也?!抖ü辍罚骸百M(fèi)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無注,當(dāng)是魯?shù)?。《哀公十三年》:“彌庸見姑蔑之旗?!弊⒃疲骸霸降兀駯|陽大末縣?!笔嵌妹?,為二國地也?! 〉孛壅哂形??!顿夜荒辍罚骸八喂⒊?、陳侯、蔡侯、鄭伯、許男、曹伯會(huì)于盂?!彼沃垡病!抖ü四辍罚骸皢巫臃ズ喅?,劉子伐盂,以定王室?!敝苤垡??!妒哪辍罚骸靶l(wèi)太子蒯聵獻(xiàn)盂于齊?!毙l(wèi)之盂也。而晉則有二盂?!墩压四辍罚骸坝郾麨橛鄞蠓颉!苯裉劭h?!栋Ч哪辍罚骸褒R國夏伐晉,取邢、任、欒、高阝、逆、陰人、盂、壺口?!贝擞郛?dāng)在邢、洛之間。

      州國有二?!痘腹迥辍罚骸爸莨绮堋!弊ⅲ骸爸輫诔顷柎居诳h?!薄妒荒辍罚骸班y人將與隨、絞、州、蓼伐楚師?!弊ⅲ骸爸輫谀峡とA容縣東南?!?br>
      ○昌[A227]《僖公三十年》:“王使周公閱來聘,饗在昌蜀、白、黑、形鹽。”注曰:“昌蜀,昌蒲菹?!倍夺屛摹肥顸粼诟蟹矗x曰:“齊有邴蜀,魯有公父蜀,其音為觸?!墩f文》:“蜀,盛氣怒也。從欠,蜀聲?!瞬顸?,相傳為在感反,不知與彼為同為異?!苯窨碱櫴稀队衿酚小癧A227]”字:“:徂敢切,昌蒲俎也?!比粍t傳之昌[A227]正合此字,而唐人已誤作“蜀”。是知南北之學(xué)陸、孔諸儒猶有不能遍通?!栋Ч迥辍罚骸叭粢娭龑?。”今本作“[A11M]”,《廣韻》注曰:“《說文》從口?!鄙w經(jīng)典之誤文不自天寶、開成始矣。

      《襄公二十四年》:“日有食之?!闭x曰:“此與二十一年頻月日食,理必不然。但其字則變古為篆,改篆為隸,書則縑以代簡,紙以代縑,多歷世代,轉(zhuǎn)寫謬誤,失其本真,后儒因循莫能改易。”此通人之至論??肌段簳方窖裕骸棒敼餐鯄目鬃诱?,得《尚書》、《春秋》、《論語》、《考經(jīng)》。又北平侯張倉獻(xiàn)《春秋左氏傳》,書體與孔氏相類,世謂之古文?!弊怨盼囊灾劣诮?,其傳寫不知幾千百矣,安得無誤?后之學(xué)者,于其所不能通,必穿鑿而曲為之說,其為經(jīng)典之害也甚矣!

      古之教人必先小學(xué),小學(xué)之書,聲音、文字是也?!额伿霞矣?xùn)》曰:“夫文字者,墳籍根本。世之學(xué)徒多不曉字,讀《五經(jīng)》者,是徐邈而非許慎;習(xí)賦誦者,信褚詮而忽呂忱;明《史記》者,專皮、鄒而廢篆籀;學(xué)《漢書》者,悅應(yīng)、蘇而略《蒼》、《雅》。不知書音是其枝葉,小學(xué)乃其宗系?!蔽嵊腥『跗溲浴!鹞淖植煌段褰?jīng)》中,文字不同多矣。有一經(jīng)之中而自不同者。如“桑葚”見于衛(wèi)詩,而魯則為“ホ”;“鬯弓”著于鄭風(fēng),而秦則為“”《左氏》一書,其錄楚也“氏”或?yàn)椤哀率稀保绑鹨被驗(yàn)椤搬樢?,況于鐘鼎之文乎!《記》曰“書同文”,亦言其大略耳。

      ○所見異辭孔子生于昭、定、哀之世,文、宣、成、襄則所聞也,隱、桓、莊、閔、僖則所傳聞也。國史所載策書之文,或有不備,孔子得據(jù)其所見以補(bǔ)之,至于所聞則遠(yuǎn)矣,所傳聞則又均勻矣。雖得之于聞,必將參互以求其信,信則書之,疑則闕之,此其所以為異辭也。公子益師之卒,《魯史》不書其日,遠(yuǎn)而無所考矣。以此釋經(jīng),豈不甚易而實(shí)是乎?何休見《桓公二年》會(huì)稷之傳,以恩之淺深,有“諱”與“目言”之異,而以書日不書日,詳略之分,為同此例,則甚難而實(shí)非矣。竊疑“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此三語必有所本。而齊、魯諸儒述之,然其義有三:闕文,一也;諱惡,二也;言孫,三也。從前之一說,則略于遠(yuǎn)而詳于近;從后之二說,則晦于近而章于遠(yuǎn)。讀《春秋》者,可以得之矣?!稘h書》言:孔子作《春秋》,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及口說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鄒、夾之學(xué)。夫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曾子且聞而未達(dá),非子游舉其事實(shí)之,亦烏得而明哉?故曰:《春秋》之失亂?!鸺o(jì)履纟俞來逆女“何以不稱使?昏禮不稱主人。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則其稱主人何?辭窮也。辭窮者何?無母也。然則紀(jì)有母乎?曰:有。有則何以不稱母?母不通也?!备黄嚼钜蚝V曰:“此言經(jīng)所以不書紀(jì)侯者,以見母雖不通,而紀(jì)侯有母,則不得自稱主人,以別于宋公之無母也。

      ○母弟稱弟“齊侯使其弟年來聘”,公羊傳:“其稱弟何?母弟稱弟,母兄稱兄。”何休以為:“《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zhì),質(zhì)家親親,明當(dāng)親厚,異于群公子也?!狈蛞桓钢?,而以同母不同母為親疏,此時(shí)人至陋之見。春秋以下,骨肉衰薄,禍亂萌生,鮮不由此。詩人美鳩均愛七子,豈有于父母則望之以均平,于兄弟則教之以疏外,以此為質(zhì),是所謂直情而徑行,戎狄之道也。郭氏曰:“若如《公羊》之說,則異母兄弟不謂之兄弟乎?”程子曰:“《禮》文有立嫡子同母弟之說,其曰同母弟,蓋謂嫡耳,非以同母弟為加親也。若以同母弟為加親,則知有母不知有父,是禽獸也。”

      ○子沈子《隱公十一年·公羊傳》“子沈子曰”注云:“子沈子,后師,明說此意者。沈子稱‘子’冠氏上者,著其為師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師也?!卑磦髦杏小白庸蜃釉弧保铀抉R子曰”,“子女子曰”,“子北宮子曰”,何后師之多歟然則此傳不盡出于公羊子也明矣。

      ○谷伯鄧侯書名“谷伯綏來朝,鄧侯吾離來朝。”傳曰:“皆何以名?失地之君也。其稱侯、朝何?貴者無后,待之以初也?!逼淞x甚明,而何氏乃有去二時(shí)者,桓公以火攻人君之說,又有不月者,失地君朝惡人之說。胡氏因之,遂以朝桓之貶歸之于天道矣。

      ○鄭忽書名“鄭忽出奔衛(wèi)?!眰髟唬骸昂龊我悦看呵锊幽?,一也,辭無所貶?!眰魑暮喍y曉。李因篤曰:“《春秋》之法,天子三公稱公,王者之后稱公,其余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是則公、侯為一等,伯、子、男為一等也。故子產(chǎn)曰:‘鄭伯、男也?!鈫饰从饽曛?,公侯皆稱子,如宋子、衛(wèi)子、陳子之類是也。以其等本貴于伯、子、男,故降而稱子。今鄭,伯爵也,伯與子、男為一等,下此更無所降,不得不降而書名矣。名非貶忽之辭,故曰‘辭無所貶?!薄鸺拦珌硭炷嫱鹾笥诩o(jì)《桓公八年》:“祭公來,遂逆王后于紀(jì)?!毒拍辍罚骸按海o(jì)季姜?dú)w于京師。”從逆者而言,謂之王后;從歸者而言,謂之季姜,此自然之文也。猶《詩》之言“為韓吉相攸”也,猶《左氏》之言“息媯將歸過蔡”也,皆未嫁而冠以夫國之號(hào),此臨文之不得不然也。而公羊以為“王者無外,其辭成矣”,又以為“父母之于子,雖為天王后,猶曰吾季姜”。是其說經(jīng)雖巧,而非圣人之意矣。今將曰“逆季姜于紀(jì)”,則初學(xué)之士亦知其不通;又將曰“王后歸于京師”,則王后者誰之女?辭窮矣。公羊子蓋拘于在國稱女之例,而不知文固有倒之而順者也。

      傳文則有不同者,《左氏·莊公十八年》:“陳媯歸于京師。”實(shí)惠后?!馉庨T《公羊·閔公二年傳》:“桓公使高子將南陽之甲,立僖公而城魯?;蛟蛔月归T至于爭門者是也,或曰自爭門至于吏門者是也?!弊ⅲ骸奥归T,魯南城東門也?!睋?jù)《左傳》“臧紇斬鹿門之關(guān)出奔邾”是也,爭門、吏門并闕。按《說文》:“凈,魯北城門池也。從水、爭聲。士耕切。”是爭門即以此水名,省文作“爭”爾。后人以“氵靜”字省作“凈”,音才性切。而梵書用之,自南北史以下,俱為才性之凈,而魯之爭門不復(fù)知矣?!  鹬賸臊R卒魯有二嬰齊,皆公孫也?!冻晒迥辍罚骸叭乱宜?,仲嬰齊卒?!逼錇橹偎旌笳咭??!冻晒吣辍罚骸笆辉氯缮?,公孫嬰齊卒于?!眲t子叔聲伯也。季友、仲遂皆生而賜氏。故其子即以父字為氏。生而賜氏,非禮也。以父字為氏,亦非禮也?!洞呵铩窂钠浔痉Q,而不沒其變氏,其生也書“公子遂”,其死也書“仲遂卒于垂”;于其子也,其生也書“公孫歸父”,其死也書“仲嬰齊卒?!?br>
      《公羊傳》:“仲嬰齊者何?公孫嬰齊也?!贝搜灾賸臊R,亦是公孫嬰齊,非謂子叔聲伯。故注云:“未見于經(jīng),為公孫嬰齊;今為大夫死見經(jīng),為仲嬰齊?!贝藵h人解經(jīng)之善。若子叔聲伯,則戰(zhàn)鞍、如晉、如莒,已屢見于經(jīng)矣。

      “為人后者為之子”,此語必有所受。然嬰齊之為后,后仲遂,非后歸父也,以為為兄后則非也。傳拘于孫以王父字為氏之說,而以嬰齊為后歸父,則以弟后兄,亂昭穆之倫矣,非也,且三桓亦何愛于歸父而為之立后哉?!  螂[十年無正隱十年無正者,以無其月之事而不書,非有意削之也。谷梁以為隱不自正者,鑿矣。趙氏曰:“宣、成以前人名及甲子多不具,舊史闕也?!钡弥??!鹑州摹肚f公三十一年》:“齊侯來獻(xiàn)戎捷。”傳曰:“戎,菽也?!彼茡?jù)《管子》“桓公北伐山戎,得冬蔥及戎菽,布之天下”而為之說?;腹匀纸菘涫局T侯,豈徒一戎菽哉。且《生民》之詩曰:“藝之荏菽,荏菽旃旃。”傳曰:“荏菽,戎菽也?!薄稜栄拧罚骸叭州闹^之荏菽?!眲t自后稷之生而已藝之,不待桓公而始布矣?!  痣E石于宋五《公》、《谷》二傳,相傳受之子夏,其宏綱大指得圣人之深意者凡數(shù)十條。然而齊魯之間,人自為師,窮鄉(xiāng)多異,曲學(xué)多辯,其穿鑿以誤后人者亦不少矣。且如“隕石于宋五,六退飛過宋都”,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非史云“五石”,而夫子改之“石五”;史云“六”,而夫子改這“六”也。谷梁子曰:“隕石于宋五,后數(shù),散辭也?!薄傲魍孙w過宋都,先數(shù),聚辭也?!薄疤煜轮_(dá)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其散辭乎?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jīng),其聚辭乎?初九潛龍,后九也;九二見龍,先九也。世未有為之說者也。

      石無知,故日之;然則梁山崩不日,何也?微有知之物,故月之;然則有ず鵒來巢不月,何也?夫月日之有無,其文則史也。故劉敞謂:言是月者,宋不告日,嫌與隕石同日,書“是月”以別之也。

      ○王子虎卒《文公四年》:“夏五月,王子虎卒?!弊笫弦詾橥跏逦墓?,是也。而谷梁以為叔服。按此后文公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周內(nèi)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背晒辏瑒⒖倒ト?,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國,此必?cái)?。”明叔服別是一人,非王子虎。

      ○谷梁日誤作曰《谷梁傳·宜公十五年》:“中國謹(jǐn)日,卑國月,夷狄不日,其曰:潞子?jì)雰嘿t也?!笔杞馄溆?,按傳文“曰”字誤,當(dāng)作“其日,潞子?jì)雰嘿t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