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釋 莊子集釋卷四中

外篇馬蹄第九【一】　　【一】【釋文】舉事以名篇。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fēng)寒，龁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一】。雖有義臺(tái)路寢，無所用之【二】。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睙?，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馽，編之以皂?xiàng)?，馬之死者十二三矣；【三】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四】。陶者曰：“我善治埴，圓者中規(guī)，方者中矩【五】?！苯橙嗽唬骸拔疑浦文?，曲者中鉤，直者應(yīng)繩【六】?！狈蜊局裕M欲中規(guī)矩鉤繩哉【七】？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八】。

　　【一】【注】駑驥各適于身而足。　　【疏】龁，嚙也；踐，履；御，捍；翹，舉也。夫蹄踐霜雪，毛御風(fēng)寒，饑即龁草，渴即飲水，逸豫適性，即舉足而跳躑，求稟乎造物，故真性豈愿羈馽皂?xiàng)６鵀榉B(yǎng)之乎！況萬有參差，咸資素分，安排任性，各得逍遙，不矜不企，即生涯可保。

　　【釋文】《馬》釋名云：武也。王弼注易云：在下而行者也?！短恪芬籼?。司馬云：馬足甲也?！队肤~呂反。廣雅云：敵也。崔本作辟。《龁》恨發(fā)反，又胡切反?！堵N》祁饒反?！蹲恪反薇咀魑病！抖憽匪抉R云：陸，跳也。字書作●?！瘢R健也?！驊c藩案釋文崔本作翹尾，引司馬云，陸，跳也。字書作●，馬健也。今案足作尾是也。文選〔郭景純〕江賦注引莊子正作尾，陸作踛，云：踛，音六。廣韻：踛，力竹切，翹踛也。踛依字當(dāng)作●。說文：●，曲脛也，讀若逵。是踛即●之異體。逵從?坴，踛從足坴，古足?之字多互用，形相似也。據(jù)選注所引，知陸乃踛之訛?！恶w》音奴，惡馬也。《驥》音冀，千里善馬也。

　　【二】【注】馬之真性，非辭鞍而惡乘，但無羨于榮華?！　　臼琛苛x，養(yǎng)也，謂是貴人養(yǎng)衛(wèi)之臺(tái)觀也。亦言：義臺(tái)，猶靈臺(tái)也。路，大也，正也，即正寢之大殿也。言馬之為性，欣于原野，雖有高臺(tái)大殿，無所用之。況清虛之士，淳樸之民，樂彼茅茨，安茲甕牖，假使丹楹刻桷，于我何為！

　　【釋文】《義》許宜反，又如字。徐音儀，崔本同。一本作羲?！杜_(tái)》崔云：義臺(tái)，猶靈臺(tái)也?！堵穼嫛仿?，正也，大也。崔云：路寢，正室。◎慶藩案史記魏世家索隱引司馬云：義臺(tái)，臺(tái)名。釋文闕?！蛴衢性唬毫x，徐音儀，當(dāng)從之。周官肆師職鄭注曰：故書儀為義。是義即古儀字也。儀臺(tái)，猶言容臺(tái)。淮南子覽冥篇容臺(tái)振而掩覆，高注曰：容臺(tái)，行禮容之臺(tái)。儀與容，異名同實(shí)，蓋是行禮儀之臺(tái)，故曰儀臺(tái)也?！抖鴲骸窞趼贩?。

　　【三】【注】有意治之，則不治矣。治之為善，斯不善也。

　　【疏】列子云：姓孫，名陽，字伯樂，秦穆公時(shí)善治馬人。燒，鐵炙之也。剔，謂剪其毛；刻，謂削其蹄；雒，謂著籠頭也。羈，謂連枝絆也；馽，謂約前兩腳也。皂，謂槽櫪也。棧，編木為碇，安馬腳下，以去其濕，所謂馬床也。夫不能任馬真性，而橫見燒剔，既乖天理，而死者已多。況無心徇物，性命所以安全；有意治之，天年于焉夭折。

　　【釋文】《伯樂》音洛，下同。伯樂，姓孫，名陽，善馭馬。石氏星經(jīng)云：伯樂，天星名，主典天馬。孫陽善馭，故以為名?！短拗冯窔v反。字林云：剃也。徐詩赤反。向崔本作鬄。向音郝?！饿弥芬袈?。司馬云：燒，謂燒鐵以爍之；剔，謂剪其毛；刻，謂削其甲；雒，謂羈雒其頭也?！蛲跄顚O曰：司馬彪曰，雒，謂羈絡(luò)其頭也。案雒讀為鉻，（音落。）字或作●，通作雒，又通作落。鉻之言落也，剔去毛鬣爪甲謂之鉻。說文曰：鉻，?也。廣雅曰：雒，剔也。吳子治兵篇說畜馬之法云：刻剔毛鬣，謹(jǐn)落四下。此云燒之剔之刻之雒之，語意略相似。司馬以鉻為羈絡(luò)，非也。下文連之以羈馽，乃始言羈絡(luò)耳?！蚣沂栏冈唬核抉R云，刻，謂削其甲；雒，謂羈雒其頭也。是通雒為絡(luò)。疑上四者專就馬身言之，下文羈馽皂?xiàng)?，始及銜勒之事。雒?dāng)為烙，所謂火針曰烙也。杜甫詩，細(xì)看六印帶官字，六印，亦作火印?？?，謂鑿蹄；雒，謂印烙。燒之剔之以理其毛色。刻之雒之以存其表識(shí)。作絡(luò)者非也?！蛴衢性唬核抉R彪解雒之曰，謂羈雒其頭也，是以雒為絡(luò)之假字。然下文連之以羈馽，乃始言羈絡(luò)之事，此恐非也。雒疑當(dāng)為烙。說文火部新附有烙字，曰：灼也。今官馬以火烙其皮毛為識(shí)，即其事矣?！读b》居宜反。廣雅云：勒也?！恶c》丁邑反，徐丁立反，絆也。李音述。本或作馵，非也。馵音之樹反。司馬向崔本并作馽。向云：馬氏音竦。崔云：絆前兩足也?！虮R文弨曰：舊本無音字，案例當(dāng)有，今增?！毒幹繁厝环??！对怼凡爬戏?，櫪也。一云：槽也。崔云：馬閑也?！稐！罚ㄍ粒彩俊常ㄒ唬┌宸?。徐在簡反，又士諫反。編木作（靈）似〔靈〕床曰棧，以御濕也。崔云：木棚也?！虮R文弨曰：靈即欞字。濕當(dāng)作濕，后人多混用。棚，疑當(dāng)作柵?！驊c藩案文選顏延年赭白馬賦注、潘安仁馬汧督誄注引司馬云：皂，櫪也。棧，若欞床，施之濕地也。釋文闕?！恫恢巍分崩舴?。

　　【四】【注】夫善御者，將以盡其能也。盡能在于自任，而乃走作馳步，求其過能之用，故有不堪而多死焉。若乃任駑驥之力，適遲疾之分，雖則足跡接乎八荒之表，而眾馬之性全矣。而惑（二）者聞任馬之性，乃謂放而不乘；聞無為之風(fēng)，遂云行不如臥；何其往而不返哉！斯失乎莊生之旨遠(yuǎn)矣。

　　【疏】橛，銜也，謂以寶物飾于鑣也。帶皮曰鞭，無皮曰策，俱是馬杖也。夫馳驟過分，饑渴失常，整之以衡扼，齊之以鑣轡，威之以鞭策，而求其以分外之能，故駑駘不堪，而凡已過半。圣智治物，其損亦然。

　　【釋文】《驟》士救反?！堕印废蛐炱湓路?。司馬云：銜也。崔云：鑣也?！讹棥沸煲羰?。司馬云：排銜也，謂加飾于馬鑣也?！驊c藩案文選潘安仁西征賦注引司馬云：橛，騑馬口中長銜也。與釋文異?！蛴职搁樱蛔鏖?。說文齺下曰：齺，馬口中橛也。史記索隱引周輿服志云：鉤逆上者為橛，橛在銜中，以鐵為之，大如雞子。漢書司馬相如傳張揖注曰：銜，馬勒銜也。橛，騑馬口長銜也。韓子奸劫弒臣篇無垂策之威，銜橛之備，雖造父不能以服馬，鹽鐵論刑德篇猶無銜橛而御捍馬也，是銜與橛皆所以制馬者?！侗蕖繁厝环?。《筴》初革反。杜注左傳云：馬檛也。檛，音竹瓜反。

　　【五】【疏】范土曰陶。陶，化也，亦?也。埴，黏也，亦土也。謂陶者善能調(diào)和水土而為瓦器，運(yùn)用方圓，必中規(guī)矩也。

　　【釋文】《陶》道刀反，謂?也。?，音弋消反?！钝沸鞎r(shí)力反。崔云：土也。司馬云：埴土可以為陶器。尚書傳云：土黏曰埴。釋名云：埴，膱也。膱音之食反?！吨幸?guī)》丁仲反。下皆同。

　　【六】【疏】鉤，曲也。繩，直也。謂匠人機(jī)巧，善能治木，木之曲直，必中鉤繩。

　　【釋文】《應(yīng)繩》應(yīng)對(duì)之應(yīng)。后不音者仿此。

　　【七】【疏】土木之性，稟之造物，不求曲直，豈慕方圓；陶者匠人，浪為臧否。

　　【八】【注】世以任自然而不加巧者為不善于治也，揉曲為直，厲駑習(xí)驥，能為規(guī)矩以矯拂其性，使死而后已，乃謂之善治也，不亦過乎！　　【疏】此總舉前文以合其譬。然世情愚惑，以治為善，不治之為偽，偽莫大焉。

　　【釋文】《揉曲》汝久反?！冻C》居兆反?！斗鳌贩扛シ?。

　　【校】（一）士字依世德堂本及釋文原本改。（二）世德堂本惑作或。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一】。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二】；一而不黨，命曰天放【三】。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四】。當(dāng)是時(shí)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五】；萬物群生，連屬其鄉(xiāng)【六】；禽獸成群，草木遂長【七】。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八】。　　【一】【注】以不治治之，乃善治也?！　　臼琛咳唬q如此也。莊子云：我意謂善治天下，不如向來陶匠等也。善治之術(shù)，列在下文。

　　【二】【注】夫民之德，小異而大同。故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也；事之不可廢者，耕織也；此天下之所同而為本者也。守斯道者，無為之至也。

　　【疏】彼民，黎首也。言蒼生皆有真常之性而不假于物也。德者，得也。率其真常之性，物各自足，故同德。郭象云，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事之不可廢者耕織，此天下之所同而為本也，守斯道也，無為至矣。

　　【釋文】《去者》羌呂反。

　　【三】【注】放之而自一耳，非黨也，故謂之天放。

　　【疏】黨，偏也。命，名也。天，自然也。夫虛通一道，亭毒群生，長之育之，無偏無黨。若有心治物，則乖彼天然，直置放任，則物皆自足，故名曰天放也。

　　【釋文】《天放》如字。崔本作牧，云：養(yǎng)也。

　　【四】【注】此自足于內(nèi)，無所求及之貌。

　　【疏】填填，滿足之心。顛顛，高直之貌。夫太上淳和之世，遂初至德之時(shí)，心既遣于是非，行亦忘乎物我。所以守真內(nèi)足，填填而處無為；自不外求，顛顛而游于虛淡。

　　【釋文】《填填》徐音田，又徒偃反。質(zhì)重貌。崔云：重遲也。一云：詳徐貌?；茨献髂??！额嶎崱范√锓?。崔云：專一也?；茨献黝?。

　　【五】【注】不求非望之利，故止于一家而足。

　　【疏】蹊，徑；隧，道也。舟，船也。當(dāng)是時(shí)，即至德之世也。人知守分，物皆淳樸，不伐不奪，徑道所以可遺；莫往莫來，船橋于是乎廢。

　　【釋文】《蹊》徐音兮。李云：徑也。《隧》徐音遂。崔云：道也。

　　【六】【注】混茫而同得也，則與一世而淡漠焉，豈國異而家殊哉！

　　【疏】夫混茫之世，淳和淡漠。故無情萬物，連接而共里閭；有識(shí)群生，系屬而同鄉(xiāng)縣；豈國異政而家殊俗哉！

　　【釋文】《連屬其鄉(xiāng)》王云：既無國異家殊，故其鄉(xiāng)連屬。《混》胡本反。《?！纺?jiǎng)偡础！兜吠綍悍??！赌芬裟?br>
　　【七】【注】足性而止，無吞夷之欲，故物全。

　　【疏】飛禽走獸不害，所以成群；蔬草果木不伐，遂其盛茂。

　　【釋文】《遂長》丁丈反，又直良反?！稛o吞》敦恩反，又音天。

　　【八】【注】與物無害，故物馴也。

　　【疏】人無害物之心，物無畏人之慮。故山禽野獸，可羈系而遨游；鳥鵲巢窠，可攀援而窺望也。

　　【釋文】《攀》本又作扳，普班反?！对芬粼?。廣雅云：牽也，引也?！陡Q》去規(guī)反。《物馴》似遵反，或音純?！　?font color='#cc6600'>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惡乎知君子小人哉【一】！同乎無知，其德不離【二】；同乎無欲，是謂素樸【三】；素樸而民性得矣。【四】及至圣人【五】，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六】。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玉不毀，孰為珪璋【七】！道德不廢，安取仁義【八】！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九】！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yīng)六律【一０】！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圣人之過也?！疽灰弧?/font>　　【一】【疏】夫殉物邪僻為小人，履道方正為君子。既而巢居穴處，將鳥獸而不分；含哺鼓腹，混群物而無異；于何而知君子，于何而辨小人哉！　　【釋文】《惡乎》音烏。

　　【二】【注】知?jiǎng)t離道以善也。

　　【疏】既無分別之心，故同乎無知之理。又不（以）險(xiǎn)德以求行，故抱一而不離也。　　【釋文】《不離》力智反。注皆同。

　　【三】【注】欲則離性以飾也。

　　【疏】同遂初之無欲，物各清廉；異末代之浮華，人皆淳樸?！　　踞屛摹俊端貥恪菲談兎础！　　舅摹俊咀ⅰ繜o煩乎知欲也。

　　【疏】夫蒼生所以失性者，皆由滯欲故也。既而無欲素樸，真性不喪，故稱得也。此一句總結(jié)已前至德之美者也。

　　【五】【注】圣人者，民得性之跡耳，非所以跡也。此云及至圣人，猶云及至其跡也。

　　【六】【注】夫圣跡既彰，則仁義不真而禮樂離性，徒得形表而已矣（一）。有圣人即有斯弊，吾若是何哉！

　　【疏】自此以上，明淳素之德；自此以下，斥圣跡之失。及至圣人，即五帝已下行圣跡之人也。蹩躠，用力之貌。踶跂，矜恃之容。澶漫是縱逸之心，摘僻是曲拳之行。夫淳素道消，澆偽斯起。踶跂恃裁非之義，蹩躠夸偏愛之仁，澶漫貴奢淫之樂，摘僻尚浮華之禮，于是宇內(nèi)分離，蒼生疑惑，亂天之經(jīng)，自斯而始矣。

　　【釋文】《蹩》步結(jié)反。向崔本作弊，音同?！盾a》本又作薛，悉結(jié)反。向崔本作殺，音同。一音素葛反。《踶》直氏反，向同，崔音緹?！囤枴非鹗戏矗灰魠问戏?，崔音技。李云：蹩躠踶跂，皆用心為仁義之貌?！驊c藩案踶，各本無訓(xùn)。說文：踶，躗也。躗，踶（躗）（二）也。（〔段注〕舊本訛作衛(wèi)，今據(jù)踶字注及牛部●字注改正。）《澶》本又作儃，徒旦反。又吐旦反。向崔本作但，音燀?！堵肺浒敕?。向崔本作曼，音同。李云：澶漫，猶縱逸也。崔云：但曼，淫衍也。一云：澶漫，牽引也?！墩冯窔v反，又涉革反?！侗佟菲ケ诜矗蛞糸?，徐敷歷反，李父歷反。本或作僻，音同。李云：糾擿邪辟而為禮也。一音婦赤反，法也。崔云：擿辟，多節(jié)?！虮R文弨曰：今本作僻。◎家世父曰：釋文引李曰，糾擿邪辟而為禮也，崔云，擿辟，多節(jié)。擿辟，當(dāng)作摘擗。王逸注楚詞：擗，析也。摘者，摘取之；擗者，分之；謂其煩碎也。《始分》如字。下分皆同?！　　酒摺俊臼琛考儤悖疽?。不殘，未雕也。孰，誰也。犧尊，酒器，刻為牛首，以祭宗廟也。止銳下方曰珪，半珪曰璋。此略舉譬喻，以明澆競之治也?！　　踞屛摹俊稜拮稹芬趑恕Ｗ?，或作樽。司馬云：畫犧牛象以飾樽也。王肅云：刻為牛頭。鄭玄云：畫鳳皇羽飾尊，婆娑然也。音先河反?！虮R文弨曰：今本作樽，俗（三）?！东曡啊芬粽隆＠钤疲航云髅?。銳上方下曰珪，半珪曰璋。

　　【八】【疏】此合譬也。夫大道之世，不辨是非；至德之時(shí)，未論憎愛。無愛則人心自息，無非則本跡斯忘，故老經(jīng)云大道廢，有仁義矣。

　　【九】【疏】禮以檢跡，樂以和心。情茍不散，安用和心！性茍不離，何勞檢跡！是知和心檢跡，由乎道喪也。

　　【釋文】《情性不離》如字。別離也?！虮R文弨曰：今本情性作性情。

　　【一０】【注】凡此皆變樸為華，棄本崇末，于其天素，有殘廢矣，世雖貴之，非其貴也。

　　【疏】夫文采本由相間，音樂貴在相和。若各色各聲，不相顯發(fā)，則宮商黼黻，無由成用。此重起譬，卻證前旨。

　　【一一】【注】工匠則有規(guī)矩之制，圣人則有可尚之跡。

　　【疏】此總結(jié)前義。夫工匠以犧尊之器殘淳樸之本，圣人以仁義之跡毀無為之道，為弊既一，獲罪宜均。

　　【?！浚ㄒ唬┶w諫議本無矣字及注首夫字。（二）躗字依說文刪。（三）世德堂本作樽，本書依釋文改。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已此矣【一】。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二】。故馬之知而態(tài)至盜者，伯樂之罪也【三】。

　　【一】【注】御其真知，乘其自（陸）〔然〕（一），則萬里之路可致，而群馬之性不失。

　　【疏】靡，摩也，順也。踶，蹈也。已，止也。夫物之喜怒，稟自天然，率性而動(dòng)，非由矯偽。故喜則交頸而摩順，怒則分背而踶蹈，而馬之知解適盡于此，食草飲水，樂在其中矣?！　　踞屛摹俊督活i》頸，領(lǐng)也。居郢反，又祁盈反?！断嗝摇啡缱帧＠钤疲耗σ?。一云：愛也?！驊c藩案靡，古讀若摩，故與摩通。（見唐韻正。）漢書淮南衡山王傳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漸靡即漸摩。荀子性惡篇身日進(jìn)于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靡即摩也。（禮學(xué)記相觀而善之謂摩，鄭注：摩，相切磋也。）成二年左傳師至于靡笄之下，靡一音摩。史記蘇秦傳以出揣摩，鄒誕本作揣靡。靡讀為摩。元戴侗六書故：靡與摩通。本書凡交近則相靡以信，亦讀靡為摩?！断噗y》大計(jì)反，又徒兮反，又徒祁反。李云：踶，蹋也。廣雅、字韻、聲類并同。通俗文云：小蹋謂之踶?！恶R知》李音智。下同。

　　【二】【疏】衡，轅前橫木也。扼，?馬頸木也。月題，額上當(dāng)顱，形似月者也。介，獨(dú)也。倪，睥睨也。闉，曲也。鷙，抵也。曼，突也。詭，詐也。竊，盜也。夫馬之真知，唯欣放逸；不求服飾，豈慕榮華！既而加以月題，齊以衡扼，乖乎天性，不任困苦，是以譎詐萌出，睥睨曲頭綟扼，抵突御人。竊轡即盜脫籠頭，詭銜乃吐出其勒。良由乖損真性，所以矯偽百端者矣?！　　踞屛摹俊逗舛蟆酚诟锓?。衡，轅前橫木，縛軛者也。扼，?馬頸者也。《月題》徒兮反。司馬崔云：馬●上當(dāng)顱如月形者也?！督椤沸旃虐朔础！赌摺沸煳骞绶矗宓诜?。李云：介倪，猶睥睨也。崔云：介出俾倪也。《闉》音因?！耳v》徐敕二反，郭音躓?！堵肺浒敕?，郭武諫反。李云：闉，曲也。鷙，抵也。曼，突也。崔云：闉扼鷙曼，距扼頓遲也。司馬云：言曲頸于扼以抵突也。一云：鷙曼，旁出也?！蚣沂栏冈唬横屛囊钤疲航槟?，猶睥睨也。闉，曲也。鷙，抵也。曼，突也。崔云，闉扼鷙曼，距扼頓遲也。司馬云，言曲頸于扼以抵突也，一云：鷙曼，旁出也。今案成二年左傳不介馬而馳之，杜預(yù)注：介，馬甲也。說文：俾，益也。倪，俾也。言馬知甲之加其身。史記晉世家馬鷙不能行。說文：鷙，馬重貌。闉扼，猶言困扼；鷙曼，猶言遲重；言馬被介而氣塞行滯，有決銜絕轡之憂，李云睥睨者，失之?！对帯肪疟朔础！躲暋房谥欣找?。或云：詭銜，吐出銜也。《竊轡》嚙轡也。崔云：詭銜竊轡，戾銜橛，盜鞎轡也。◎盧文弨曰：舊鞎訛艱，今改正。說文：車前革曰鞎?！　　救俊咀ⅰ狂R性不同而齊求其用，故有力竭而態(tài)作者。

　　【疏】態(tài)，奸詐也。夫馬之真知，適于原野，馳驟過分，即矯詐心生，詭竊之態(tài)，罪歸伯樂也。

　　【釋文】《態(tài)作》吐代反。

　　【?！浚ㄒ唬┤蛔忠劳跏遽赫f改。

　　夫赫胥氏之時(shí)，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一】。及至圣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爭歸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過也【二】。

　　【一】【注】此民之真能也。

　　【疏】之，適也。赫胥，上古帝王也；亦言有赫然之德，使民胥附，故曰赫胥，蓋炎帝也。夫行道之時(shí)，無為之世，心絕緣慮，安居而無所為；率性而動(dòng)，游行而無所往。既而含哺而熙戲，與嬰兒而不殊；鼓腹而遨游，將童子而無別。此至淳之世，民能如此也。

　　【釋文】《赫》本或作?，呼白反。《胥氏》司馬云：赫胥氏，上古帝王也。一云：有赫然之德，使民胥附，故曰赫胥，蓋炎帝也。◎俞樾曰：釋文引司馬云，赫胥氏上古帝王也，此為允當(dāng)。又曰，一云有赫然之德，使民胥附，故曰赫胥，蓋炎帝也。此望文生訓(xùn)，殊不足據(jù)。炎帝，即神農(nóng)也。胠篋篇既云赫胥氏，又云神農(nóng)氏，其非一人明矣。赫胥，疑即列子書所稱華胥氏。華與赫，一聲之轉(zhuǎn)耳。廣雅釋器：赫，赤也。而古人名赤者多字華。羊舌赤字伯華，公西赤字子華，是也。是華亦赤也。赤謂之赫，亦謂之華，可證赫胥之即華胥矣?！逗浮芬舨健?br>
　　【二】【注】其過皆由乎跡之可尚也。

　　【疏】夫屈曲折旋，行禮樂以正形體；高縣仁義，令企慕以慰心靈；于是始踶跂自矜，好知而興矯詐；經(jīng)營利祿，爭歸而不知止。噫！圣跡之過者也。

　　【釋文】《縣企》音玄?！虮R文弨曰：今本作跂?！驊c藩案文選傅長虞贈(zèng)何劭王濟(jì)詩注引司馬云：企，望也。釋文闕?！钝y》直氏反。《跂》丘氏反?！逗弥泛魣?bào)反。下音智。

外篇胠篋第十【一】　　【一】【釋文】舉事以名篇。

　　將為胠篋探囊發(fā)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cái)z緘縢，固（?）〔扃〕（一）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一】然而巨盜至，則負(fù)匱揭篋擔(dān)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xiāng)（二）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二】？　　【一】【疏】胠，開；篋，箱；囊，袋；攝，收；緘，結(jié)；縢，繩也。扃，關(guān)鈕也；鐍，鎖鑰也。夫?qū)殚_箱探囊之竊，發(fā)匱取財(cái)之盜，此蓋小賊，非巨盜者也。欲為守備，其法如何？必須收攝箱囊，緘結(jié)繩約，堅(jiān)固扃鐍，使不慢藏。此世俗之淺知也。

　　【釋文】《胠》李起居反。史記作搚。徐起法反，一音虛乏反。司馬云：從旁開為胠。一云：發(fā)也。《篋》苦協(xié)反。《探》吐南反。《囊》乃剛反?！秴T》其位反，檻也?！侗?cái)z》如字。李云：結(jié)也。崔云：收也。《緘》古減反。《縢》向崔本作?，同。徒登反。崔云：約也。案廣雅云：緘縢，皆繩也?！鹅纭饭艧煞础４蘩钤疲宏P(guān)也?！剁~》古穴反。李云：紐也。崔云：環(huán)舌也。《知也》如字，又音智。下同。

　　【二】【注】知之不足恃也如此?！　　臼琛糠驍z緘縢固扃鐍者，以備小賊。然大盜既至，負(fù)揭而趨，更恐繩約關(guān)鈕之不牢，向之守備，翻為盜資，是故俗知不足可恃。

　　【釋文】《揭》徐其謁反，又音桀。三蒼云：舉也，擔(dān)也，負(fù)也?！稉?dān)》丁甘反?！抖叀菲唔毞?。李云：走也。《唯恐》丘用反。《鄉(xiāng)之》本又作向，亦作向，同。許亮反?！稙榇蟊I》于偽反。下及下注而為同?！斗e者》如字，李子賜反。

　　【?！浚ㄒ唬┮朗赖绿帽炯搬屛脑靖?。以下均誤，不復(fù)出。（二）趙諫議本作向。　　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圣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一】何以知其然邪【二】？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三】。闔四竟之內(nèi)，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xiāng)曲者，曷嘗不法圣人（一）哉【四】！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五】。所盜者豈獨(dú)其國邪？并與其圣知之法而盜之【六】。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七】；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八】。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九】？

　　【一】【疏】夫體道大賢，言無的當(dāng)，將欲顯忘言之理，故曰試論之。曰：夫世俗之人，知謨淺近，顯跡之圣，于理未深。既而意在防閑，更為賊之聚積；雖欲官世，翻為盜之守備。而（信）〔言〕有不為者，欲明豈有不為大盜積守乎，言其必為盜積也?！　　径俊臼琛考僭O(shè)疑問，發(fā)明義旨。

　　【三】【疏】齊，即太公之后，封于營丘之地。逮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百姓殷實(shí)，無出三齊。是以雞犬鳴吠相聞，鄰邑棟宇相望，罔罟布以事畋漁，耒耨刺以修農(nóng)業(yè)。境土寬大，二千余里，論其盛美，實(shí)冠諸侯。耒，犁也。耨，鋤也。

　　【釋文】《罔罟》音古，罔之通名?！恶纭妨?duì)反，徐力猥反，郭呂匱反。李云：犁也。一云：耜柄也。《耨》乃豆反。李云：鋤也。或云：以木為鋤柄。《所刺》徐七智反。

　　【四】【疏】夫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故邑封土祠曰社，封稷祠曰稷。稷，五谷之長也。社，吐也，言能吐生萬物也。司馬法：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四為邑。又云：五家為比，五比為閭，五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xiāng)。鄭玄云：二十五家為閭，二千五百家為州，萬二千五百家為鄉(xiāng)也。闔，合也。曷，何也。闔四境之內(nèi)，三齊之中，置此宗廟等事者，皆放效堯舜以下圣人，立邦國之法則也。

　　【釋文】《闔》戶臘反?！端木埂芬艟场Ｏ轮雇??！吨我亍分崩舴??！段荨分芏Y：夫三為屋?！吨荨肺妩h為州，二千五百家也?！堕偂肺灞葹殚?，二十五家也?！多l(xiāng)》五州為鄉(xiāng)，萬二千五百家也。

　　【五】【注】法圣人者，法其跡耳。夫跡者，已去之物，非應(yīng)變之具也，奚足尚而執(zhí)之哉！執(zhí)成跡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跡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也?！　　臼琛刻锍勺?，齊大夫陳恒也，是敬仲七世孫。初，敬仲適齊，食（菜）〔采〕于田，故改為田氏。魯哀公十四年，陳恒弒其君，君即簡公也。割安平至于郎邪，自為封邑。至恒曾孫太公和，遷齊康公于海上，乃自立為齊侯。自敬仲至莊公，凡九世知齊政；自太公至威王，三世為齊侯；通計(jì)為十二世。莊子，宣王時(shí)人，今不數(shù)宣王，故言十二世也?！　　踞屛摹俊短锍勺印俘R大夫陳恒也?！兑坏匪卧沃斜咀饕蝗铡！稓ⅰ芬粼??！洱R君》簡公也。春秋哀公十四年，陳恒殺之于舒州?！抖I其國》司馬云：謂割安邑以東至郎邪自為封邑也。

　　【六】【注】不盜其圣法，乃無以取其國也。　　【疏】田恒所盜，豈唯齊國？先盜圣智，故得諸侯。是知仁義陳跡，適為盜本也。

　　【釋文】《圣知》音智。下同。

　　【七】【疏】田恒篡竊齊國，故有巨盜之聲名；而位忝諸侯，身處唐虞之安樂。

　　【八】【疏】子男之邦，不敢非毀；伯侯之國，詎能征伐！遂胤冑相系，宗廟遐延。世歷十二，俱如前解。

　　【釋文】《十二世有齊國》自敬仲至莊子，九世知齊政；自太公和至威王，三世為齊侯，故云十二世也?！蛴衢性唬横屛脑?，自敬仲至莊子九世知齊政；自太公和至威王，三世為齊侯，故云十二世。此說非也。本文是說田成子，不當(dāng)追從敬仲數(shù)起。疑莊子原文本作世世有齊國，言自田成子之后，世有齊國也。古書遇重字，止于字下作二字以識(shí)之，應(yīng)作世二有齊國。傳寫者誤倒之，則為二世有齊國。于是其文不可通，而從田成子追數(shù)至敬仲適得十二世，遂臆加十字于其上耳。

　　【九】【注】言圣法唯人所用，未足以為全當(dāng)之具。

　　【疏】揭仁義以竊國，資圣智以保身。此則重舉前文，以結(jié)其義也。

　　【釋文】《以守》如字，舊音狩。

　　【?！浚ㄒ唬╆I誤引張君房本圣人作圣智，下文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則圣人之利天下也少；圣人生而大盜起；掊擊圣人；圣人已死；圣人不死；雖重圣人；是乃圣人之過也；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句內(nèi)圣人并同。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圣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一】？何以知其然邪【二】？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三】。故跖之徒問于跖曰：“盜亦有道乎【四】？”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五】！”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六】由是觀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七】；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八】。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圣人生而大盜起【九】。掊擊圣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一０】。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shí)。圣人已死，則大盜不起，【一一】天下平而無故矣【一二】。

　　【一】【疏】重結(jié)前義，以發(fā)后文也。

　　【二】【疏】假設(shè)疑問，以暢其旨也。

　　【三】【注】言暴亂之君，亦得據(jù)君人之威以戮賢人而莫之敢亢者，皆圣法之由也。向無圣法，則桀紂焉得守斯位而放其毒，使天下側(cè)目哉！

　　【疏】龍逢，姓關(guān)，夏桀之賢臣，為桀所殺。比干，王子也，諫紂，紂剖其心而視之。萇弘，周靈王賢臣。說苑云：晉叔向之殺萇弘也，萇弘數(shù)見于周，因（群）〔佯〕遺書，萇弘謂叔向曰：“子起晉國之兵以攻周，以廢劉氏（以）〔而〕（一）立單氏?！眲⒆又^君曰：“此萇弘也?！蹦藲⒅?。，裂也。亦言：，刳腸；靡，爛也，碎也。言子胥遭戮，浮尸于江，令靡爛也。言此四子共有忠賢之行，而不免于戮刑者，為無道之人，恃君人之勢(shì)，賴圣跡之威，故得躓頓忠良，肆其毒害。

　　【釋文】《比干剖》普口反，謂割心也。崔本作節(jié)，云：支解也?！度O》直良反?！逗朊n》本又作。徐敕紙反，郭詩氏反。崔云：讀若拖，或作施字。胣，裂也?；茨献釉唬喝O弘鈹裂而死。司馬云：胣，剔也。萇弘，周靈王賢臣也。案左傳，是周景王敬王之大夫，魯哀公三年六月，周人殺萇弘。一云：刳腸曰胣?！蹲玉忝摇访艹胤?，司馬如字，云：縻也。崔云：爛之于江中也。案子胥，伍員也，諫夫差，夫差不從，賜之屬鏤以死，投之江也。《焉得》于虔反。

　　【四】【疏】假設(shè)跖之徒類以發(fā)問之端。

　　【釋文】《故跖》之石反。

　　【五】【疏】此即答前問意。道無不在，何往非道！道之所在，具列下文。◎慶藩案何適而無有道邪，當(dāng)作何適其有道邪。適與啻同。（秦策疑臣者不適三人，適與啻通。史記甘茂傳作疑臣者非特三人。）后人不知，誤以為適齊適楚適秦之適，故改而無二字。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篇正作奚啻其有道也。（淮南道應(yīng)篇奚適其有道也，今本作無道，亦后人所妄改。）

　　【六】【注】五者所以禁盜，而反為盜資也?！　　臼琛渴抑袔觳?，以貯財(cái)寶，賊起妄心，斟量商度，有無必中，其驗(yàn)若神，故言圣也。戮力同心，不避強(qiáng)御，并爭先入，豈非勇也！矢石相交，不顧性命，出競居后，豈非義也！知可則為，不可則止，識(shí)其安危，審其吉兇，往必克捷，是其智也。輕財(cái)重義，取少讓多，分物均平，是其仁也。五者則向之圣勇義智仁也。夫?yàn)橐槐I，必資五德，五德不備，盜則不成。是知無圣智而成巨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釋文】《之藏》才浪反，又如字?！驊c藩案意，度也，與億同。禮運(yùn)圣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管子小問篇君子善謀而小人善意，（以）〔臣〕（二）意之也。皆訓(xùn)度之義。韓子解老篇前識(shí)者，無緣而忘意度也。（案忘即妄字之隸變。）王褒四子講德論君子執(zhí)分寸而罔意度。（案罔即妄字之義。）少儀鄭注曰：測(cè)，意度也，意，本〔又〕作億，論語先進(jìn)篇億則屢中，漢書貨殖傳作意?！吨伞啡缱郑净蜃髦煞??！虮R文弨曰：今本有否字?！斗志贩麊柗?，又如字。

　　【七】【疏】圣人之道，謂五德也。以向如是（以）〔之〕理觀之，為善之徒不履五德，則無由立身行道，盜跖之類不資圣智，豈得行其盜竊乎！　　【八】【注】信哉斯言！斯言雖信，而猶不可亡圣者，猶天下之知未能都亡，故須圣道以鎮(zhèn)之也。群知不亡而獨(dú)亡于圣知，則天下之害又多于有圣矣。然則有圣之害雖多，猶愈于亡圣之無治也。雖愈于亡圣，故未若都亡之無害也。甚矣，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何其迷而失致哉！

　　【疏】夫善惡二途，皆由圣智者也。伯夷守廉絜著名，盜跖恣貪殘取利。然盜跖之徒甚眾，伯夷之類蓋寡，故知圣跡利益天下也少而損害天下也多。

　　【釋文】《無治》直吏反。下文始治同。　　【九】【注】夫竭唇非以寒齒而齒寒，魯酒薄非以圍邯鄲而邯鄲圍，圣人生非以起大盜而大盜起。此自然相生，必至之勢(shì)也。夫圣人雖不立尚于物，而亦不能使物不尚也。故人無貴賤，事無真?zhèn)?，茍效圣法，則天下吞聲而暗服之，斯乃盜跖之所至賴而以成其大盜者也。

　　【疏】春秋左傳云，唇亡齒寒，虞虢之謂也。邯鄲，趙城也。昔楚宣王朝會(huì)諸侯，魯恭公后至而酒薄。宣王怒，將辱之。恭公曰：“我周公之胤，行天子禮樂，勛在周室。今送酒已失禮，方責(zé)其薄，無乃太甚乎！”遂不辭而還。宣王怒，興兵伐魯。梁惠王恒欲伐趙，畏魯救之。今楚魯有事，梁遂伐趙而邯鄲圍。亦（由）〔猶〕圣人生，非欲起大盜而大盜起，勢(shì)使之然也。

　　【釋文】《魯酒薄而邯》音寒?！多悺芬舻ぁ：?，趙國都也?！秶烦醭T侯，魯恭公后至而酒薄，宣王怒，欲辱之。恭公不受命，乃曰：“我周公之胤，長于諸侯，行天子禮樂，勛在周室。我送酒已失禮，方責(zé)其薄，無乃太甚！”遂不辭而還。宣王怒，乃發(fā)兵與齊攻魯。梁惠王常欲擊趙，而畏楚救。楚以魯為事，故梁得圍邯鄲。言事相由也，亦是感應(yīng)。宣王，名熊良夫，悼王之子。恭公，名奮，穆公之子。許慎注淮南云：楚會(huì)諸侯，魯趙俱獻(xiàn)酒于楚王。魯酒薄而趙酒厚，楚之主酒吏求酒于趙，趙不與。吏怒，乃以趙厚酒易魯薄酒，奏之。楚王以趙酒薄，故圍邯鄲也。◎俞樾曰：此竭字當(dāng)讀為竭其尾之竭。說文豕篆說解曰：竭其尾，故謂之豕，是也。蓋竭之本義為負(fù)舉，竭其尾即舉其尾也。此云唇竭者，謂反舉其唇以向上。（三）

　　【一０】【注】夫圣人者，天下之所尚也。若乃絕其所尚而守其素樸，棄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此所以掊擊圣人而我素樸自全，縱舍盜賊而彼奸自息也。故古人有言曰，閑邪存誠，不在善察；息淫去華，不在嚴(yán)刑；此之謂也。

　　【疏】掊，打也。圣人，猶圣跡也。夫圣人者，智周萬物，道濟(jì)天下。今言掊擊者，亦示貶斥仁義絕圣棄智之意也。不貴難得之貨，故縱舍盜賊，不假嚴(yán)刑，而天下太平也。

　　【釋文】《掊》普口反?！稉簟沸旃艢v反?！犊v舍》音舍，注同?！堕e邪》似嗟反?！度トA》起呂反。下注去欲、去其皆同。

　　【一一】【注】竭川非以虛谷而谷虛，夷丘非以實(shí)淵而淵實(shí)，絕圣非以止盜而盜止。故止盜在去欲，不在彰圣知?！　　臼琛糠蛑腔莩鰟t奸偽生，圣跡亡則大盜息。猶如川竭谷虛，丘夷淵實(shí)，豈得措意，必至之宜。死，息也。

　　【釋文】《圣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向云：事業(yè)日新，新者為生，故者為死，故曰圣人已死也。乘天地之正，御日新之變，得實(shí)而損其名，歸真而忘其涂，則大盜息矣。

　　【一二】【注】非唯息盜，爭尚之跡故都去矣。

　　【疏】故，事也。絕圣棄智，天下太平，人歌擊壤，故無有為之事。

　　【釋文】《爭尚》爭斗之爭。后皆同。

　　【?！浚ㄒ唬┭鹱侄忠勒f苑原文改。（二）臣字依管子原文改。（三）俞注原誤置疏文下，今依例改正。

　　圣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圣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疽弧繛橹孵粤恐?，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quán)衡以稱之，則并與權(quán)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二】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圣知邪【三】？故逐于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quán)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四】。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過也【五】。　　【一】【注】將重圣人以治天下，而桀跖之徒亦資其法。所資者重，故所利不得輕也。

　　【疏】若夫淳樸之世，恬淡無為，物各歸根，人皆復(fù)命，豈待教跡而后冥乎！及至圣智不忘，大盜斯起，雖復(fù)貴圣法，治天下，無異重利盜跖。何者？所以夏桀肆其害毒，盜跖肆其貪殘者，由資乎圣跡故也。向無圣跡，夏桀豈得居其九五，毒流黎庶！盜跖何能擁卒數(shù)千，橫行天下！所資既重，所利不輕，以此而推，過由圣智也。

　　【釋文】《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向云：圣人不死，言守故而不日新，牽名而不造實(shí)也。大盜不止，不亦宜乎！

　　【二】【注】小盜之所困，乃大盜之所資而利也?！　　臼琛旷?，今之函，所以量物之多少。權(quán)，稱錘也，衡，稱梁也，所以平物之輕重也。符者，分為兩片，合而成一，即今之銅魚木契也。璽者，是王者之玉印，握之所以攝召天下也。仁，恩也；義，宜也；王者恩被蒼生，循宜作則，所以育養(yǎng)黔黎也。此八者，天下之利器也，不可相無也。夫圣人立教以正邦家，田成用之以竊齊國，豈非害于小賊而利大盜者乎！

　　【釋文】《為之斗斛以量之》向云：自此以下，皆所以明茍非其人，雖法無益?！稒?quán)衡》李云：權(quán)，稱錘；衡，稱衡也。錘，音直偽反。《符璽》音徙?！冻C之》居表反。

　　【三】【疏】鉤者，腰帶鉤也。夫圣跡之興，本懲惡勸善。今私竊鉤帶，必遭刑戮；公劫齊國，?獲諸侯；仁義不存，無由率眾。以此而言，豈非竊圣跡而盜國邪？何以知其然者，假問也；彼竊以下，假答也。

　　【釋文】《竊鉤》鉤，謂帶也。◎王引之曰：存焉當(dāng)為焉存。焉，于是也。言仁義于是乎存也。呂氏春秋季春篇注曰：焉，猶于此也。聘禮記曰，及享發(fā)氣焉盈容，言發(fā)氣于是盈容也。月令曰，天子焉始乘舟，（今本焉字在上句乃告舟偕具于天子之下，此后人不曉文義而妄改之。今據(jù)呂氏春秋季春篇、淮南時(shí)則篇訂正。）言天子于是始乘舟也。晉語曰，焉始為令，言于是始為令也。三年問曰，故先王焉為之立中制節(jié)，言先王于是為之立中制節(jié)也。（荀子禮論篇焉作安，楊倞曰：安，語助。或作安，或作案，荀子多用此字。焉安案，三字同義，詳見釋詞。）大荒南經(jīng)曰，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欒，群帝焉取藥，言群帝于是取藥也。管子揆度篇曰，民財(cái)足，則君賦斂焉不窮，言賦斂于是不窮也。墨子非攻篇曰，天乃命湯于鑣宮，用受夏之大命，湯焉敢奉率其眾以鄉(xiāng)有夏之境，言湯于是敢伐夏也。楚辭九章曰，焉洋洋而為客，又曰，焉舒情而抽信兮，言于是洋洋而為客，于是舒情而抽信也。又僖十五年左傳，晉于是乎作爰田，晉于是乎作州兵，晉語作焉作轅田，焉作州兵。西周策，君何患焉，史記周本紀(jì)作君何患于是。是焉與于是同義。莊八年公羊傳，吾將以甲午之日然后祠兵于是，管子小問篇，且臣觀小國諸侯之不服者唯莒于是，是于是與焉同義。此四句以誅侯為韻，門存為韻，其韻皆在句末。史記游俠傳作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是其明證也?！　　舅摹俊咀ⅰ糠蜍幟岣X，賞罰之重者也。重賞罰以禁盜，然大盜者又逐而竊之，則反為盜用矣。所用者重，乃所以成其大盜也。大盜也者，必行以仁義，平以權(quán)衡，信以符璽，勸以軒冕，威以斧鉞，盜此公器，然后諸侯可得而揭也。是故仁義賞罰者，適足以誅竊鉤者也。

　　【疏】逐，隨也。勸，勉也。禁，止也。軒，車也。冕，冠也。夫圣跡之設(shè)，本息奸邪，而田恒遂用其道而竊齊國，權(quán)衡符璽，悉共有之，誓揭諸侯，安然南面，胡可勸之以軒冕，威之以斧鉞者哉！小曰斧，大曰鉞。又曰黃金飾斧鉞?！　　踞屛摹俊督摇菲渲]其列二反。《斧鉞》音越。◎慶藩案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九十五正誣論三引司馬云：夏執(zhí)黃戉，殷執(zhí)白戚，周左仗黃戉，右秉白旄。釋文闕?！赌芙芬艚?，又居鴆反。下不可禁同。

　　【五】【注】夫跖之不可禁，由所盜之利重也。利之所以重，由圣人之不輕也。故絕盜在賤貨，不在重圣也。

　　【疏】盜跖所以擁卒九千橫行天下者，亦賴于五德故也。向無圣智，豈得爾乎！是知驅(qū)馬掠人，不可禁制者，原乎圣人作法之過也?！　?font color='#cc6600'>故曰：“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一】。”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二】，非所以明天下也【三】。故絕圣棄知，大盜乃止【四】；擿玉毀珠，小盜不起【五】；焚符破璽，而民樸鄙；【六】掊斗折衡，而民不爭【七】；殫殘?zhí)煜轮シ?，而民始可與論議【八】。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九】毀絕鉤繩而棄規(guī)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薄疽唬啊肯髟分?，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一一】。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一二】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一三】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亂天下者也【一四】，法之所無用也【一五】。　　【一】【注】魚失淵則為人禽，利器明則為盜資，故不可示人?！　　臼琛棵摚б?。利器，圣跡也。示，明也。魚失水則為物所禽，利器明則為人所執(zhí)，故不可也。

　　【二】【注】夫圣人者，誠能絕圣棄知而反冥物極，物極各冥，則其跡利物之跡也。器猶跡耳，可執(zhí)而用曰器也。

　　【疏】圣人則堯舜文武等是也?！蚣沂栏冈唬杭偈ト酥掌淅煜陆约俣弥?，則固天下之利器矣。天下假圣人以為利器，而惟懼人之發(fā)其覆也，（能）〔則〕無有能明之者也。

　　【三】【注】示利器于天下，所以資其盜賊。

　　【疏】夫圣人馭世，應(yīng)物隨時(shí)，揖讓干戈，行藏匪一，不可執(zhí)固，明示天下。若執(zhí)而行者，必致其弊，即燕噲白公之類是也。

　　【四】【注】去其所資，則未施禁而自止也。

　　【疏】棄絕圣知，天下之物各守其分，則盜自息。　　【五】【注】賤其所寶，則不加刑而自息也。

　　【疏】藏玉于山，藏珠于川，不貴珠寶，豈有盜濫！

　　【釋文】《擿玉》持赤反，義與擲字同。崔云：猶投棄之也。郭都革反。李云：刻也。

　　【六】【注】除矯詐之所賴者，則無以行其奸巧。

　　【疏】符璽者，表誠信也。矯詐之徒，賴而用之，故焚燒毀破，可以反樸還淳而歸鄙野矣。

　　【七】【注】夫小平乃大不平之所用也。

　　【疏】斗衡者，所以量多少，稱輕重也。既遭（斗）〔盜〕竊，翻為盜資。掊擊破壞，合于古人之智守，故無忿爭。

　　【八】【注】外無所矯，則內(nèi)全我樸，而無自失之言也。

　　【疏】殫，盡也。殘，毀也。圣法，謂五德也。既殘三王，又毀五帝，蘧廬咸盡，芻狗不陳，忘筌忘蹄，物我冥極，然后始可與論重妙之境，議道德之遐也。

　　【釋文】《殫》音丹，盡也。

　　【九】【注】夫聲色離曠，有耳目者之所貴也。受生有分，而以所貴引之，則性命喪矣。若乃毀其所貴，棄彼任我，則聰明各全，人含其真也。

　　【疏】擢，拔也。鑠，消也。竽形與笙相似，并布管于匏內(nèi)，施簧于管端。瑟長八尺一寸，闊一尺八寸，二十七弦，伏犧造也。夫耳淫宮征，慕師曠之聰；目滯玄黃，希離朱之視；所以心神奔馳，耳目竭喪。既而拔管絕弦，銷經(jīng)絕緯；毀黃華之曲，棄白雪之歌；滅黼黻之文，散紅紫之采。故膠離朱之目，除矯效之端；塞瞽曠之耳，去亂群之帥。然后人皆自得，物無喪我，極耳之所聽而反聽無聲，恣目之能視而內(nèi)視無色，天機(jī)自張，無為之至也，豈有明暗優(yōu)劣于其間哉！是以天下和平，萬物同德。率己聞見，故人含其聰明。含，懷養(yǎng)也。

　　【釋文】《鑠絕》郭李詩灼反，向徐音藥。崔云：燒斷之也?！扼摹沸煲粲凇！渡繁疽嘧黧稀！度瓡纭反薇救鞫牛疲喝??！虮R文弨曰：今本無瞽（一）字?！赌z》音交，徐古孝反?！秵室印废⒗朔?。

　　【一０】【注】夫以蜘蛛蛣蜣之陋，而布網(wǎng)轉(zhuǎn)丸，不求之于工匠，則萬物各有能也。所能雖不同，而所習(xí)不敢異，則若巧而拙矣。故善用人者，使能方者為方，能圓者為圓，各任其所能，人安其性，不責(zé)萬民以工倕之巧。故眾技以不相能似拙，而天下皆自能則大巧矣。夫用其自能，則規(guī)矩可棄而妙匠之指可攦也。

　　【疏】鉤，曲；繩，直；規(guī)，圓；矩，方。工倕是堯工人，作規(guī)矩之法；亦云舜臣也。攦，折也，割也。工倕稟性機(jī)巧，運(yùn)用鉤繩，割刻異端，述作規(guī)矩，遂令天下黔黎，誘然放效，舍己逐物，實(shí)此之由。若使棄規(guī)矩，絕鉤繩，攦割倕指，則人師分內(nèi)，咸有其巧。譬猶蜘網(wǎng)蜣丸，豈關(guān)工匠人事，若天機(jī)巧也！（事）〔語〕出老經(jīng)?！　　踞屛摹俊稊儭饭鶇蜗捣?，又力結(jié)反，徐所綺反。李云：折也。崔云：撕之也。《工倕》音垂，堯時(shí)巧者也。一音睡?！虮R文弨曰：舊本音訛名，據(jù)達(dá)生篇改正?！吨芬糁！吨搿芬粽D。《蛣》起一反?！厄蕖芬羟肌?br>
　　【一一】【注】去其亂群之率，則天下各復(fù)其所而同于玄德也（二）。

　　【疏】削，除也。鉗，閉也。攘，卻也。玄，原也，道也。曾參至孝，史魚忠直，楊朱墨翟，稟性弘辯。彼四子者，素分天然，遂使天下學(xué)人，舍己效物，由此亂群，失其本性。則削除忠信之行，鉗閉浮辯之口，攘去蹩躠之仁，棄擲踶跂之義。于是物不喪真，人皆自得，率性全理，故與玄道混同也。

　　【釋文】《之行》下孟反?！躲Q》李巨炎反，又其嚴(yán)反?！度痢啡缪蚍础！吨畮洝繁居肿髀剩?。所類反?！虮R文弨曰：今本作率。

　　【一二】【疏】鑠，消散也。累，憂患也。只為自衒聰明，故憂患斯集，彼蒼生顛仆而銷散也。若能含抱聰明于內(nèi)府而不衒于外者，則物皆適樂而無憂患也。

　　【釋文】《不鑠》（朱）〔失〕（三）灼反。崔云：不消壞也。向音耀。

　　【一三】【疏】若能知于分內(nèi)，養(yǎng)德而不蕩者，固當(dāng)履環(huán)中之正道，游宇內(nèi)而不惑，豈有倒置邪僻于其間哉！

　　【釋文】《不僻》匹亦反?！　　疽凰摹俊咀ⅰ看藬?shù)人者，所稟多方，故使天下躍而效之。效之則失我，我失由彼，則彼為亂主矣。夫天下之大患者，失我也。

　　【疏】以前數(shù)子，皆稟分過人，不能韜光匿耀，而揚(yáng)波激俗，標(biāo)名于外，引物從己，炫耀群生。天下亡德而不反本，失我之原，斯之由也。

　　【釋文】《爚》徐音藥。三蒼云：火光銷也。司馬崔云：散也?！洞藬?shù)》所主反?！　　疽晃濉俊咀ⅰ咳舴蚍ㄖ谜?，視不過于所見，故眾目無不明；聽不過于所聞，故眾耳無不聰；事不過于所能，故眾技無不巧；知不過于所知，故群性無不適；德不過于所得，故群德無不當(dāng)。安用立所不逮于性分之表，使天下奔馳而不能自反哉！

　　【疏】夫率性而動(dòng)，動(dòng)必由性，此法之妙也。而曾史之徒，以己引物，既無益于當(dāng)世，翻有損于將來，雖設(shè)此法，終無所用也?！　　拘！浚ㄒ唬┦赖绿帽緹o瞽字，本書依釋文補(bǔ)。（二）趙諫議本無也字。（三）失字依世德堂本及釋文原本改。

　　子獨(dú)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nóng)氏，當(dāng)是時(shí)也，民結(jié)繩而用之【一】，甘其食，美其服【二】，樂其俗，安其居【三】，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四】。若此之時(shí)，則至治已【五】。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nèi)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jié)乎千里之外【六】。則是上好知（也）〔之〕（一）過也【七】。

　　【一】【注】足以紀(jì)要而已。

　　【疏】已上十二氏，并上古帝王也。當(dāng)時(shí)既未有史籍，亦不知其次第前后?？棠緸槠?，結(jié)繩表信，上下和平，人心淳樸。故易云，上古結(jié)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

　　【釋文】《容成氏》司馬云：此十二氏皆古帝王?！扼P》徐力池反，李音犁。《畜》徐敕六反?！斗鼞颉芬趑恕?br>
　　【二】【注】適故常甘，當(dāng)故常美。若思（失）〔夫〕（二）侈靡，則無時(shí)慊矣。

　　【釋文】《慊》口簟反。

　　【三】【疏】止分，故甘；去華，故美；混同，故樂；恬淡，故安居也。

　　【釋文】《樂其》音洛?！　　舅摹俊咀ⅰ繜o求之至。

　　【疏】境邑相比，相去不遠(yuǎn)，雞犬吠聲，相聞相接。而性各自足，無求于世，卒于天命，不相往來，無為之至。

　　【釋文】《而不相往來》一本作不相與往來。檢元嘉中郭注本及崔向永和中本，并無與字。

　　【五】【疏】無欲無求，懷道抱德，如此時(shí)也，豈非至哉！　　【釋文】《至治》直吏反。注同。

　　【六】【注】至治之跡，猶致斯弊?！　　臼琛口A，裹也。亦是至理之風(fēng)，播而為教，貴此文跡，使物學(xué)之。尚賢路開，尋師訪道，引頸舉足，遠(yuǎn)適他方，軌轍交行，足跡所接，裹糧負(fù)戴，不憚千里，內(nèi)則棄親而不孝，外則去主而不忠。至治之跡，遂致斯弊也?！　　踞屛摹俊额i》如字。李巨盈反。《贏》音盈。崔云：裹也。廣雅云：負(fù)也?！都Z》音良。《而趣》七于反，徐七喻反?！驊c藩案軌，徹跡也。說文：軌，車徹也，從車，九聲。（案徹者通也，中空而通也。經(jīng)傳多訓(xùn)軌為車頭，蓋軓字之訛。說文：軓，車軾前也，從車，凡聲。）車軌與足跡對(duì)文，則軌之為車跡明矣。（考工記匠人皆容力九軌，鄭注：軌，徹廣也。結(jié)，交也。）車跡可并列，亦可邪交。邪交則相接，結(jié)軌即結(jié)徹也。管子小匡篇車不結(jié)徹，徹，跡也。高注：結(jié)，交也。車輪之跡，往來縱橫，彼此交錯(cuò)，故曰結(jié)交也。史記司馬相如傳結(jié)軌適轅，東鄉(xiāng)將報(bào)，索隱引張揖注：結(jié)，屈也，軌，車跡也。本西行，折而東之，則跡亦曲而東也。

　　【七】【注】上，謂好知之君。知而好之，則有斯過矣。

　　【疏】尚至治之跡，好治物之智，故致斯也?！　　踞屛摹俊渡虾谩泛魣?bào)反。注下皆同。

　　【校】（一）之字依世德堂本改。（二）夫字依世德堂本改。

　　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一】。何以知其然邪【二】？夫弓弩畢弋機(jī)變之知多，則鳥亂于上矣；鉤餌罔罟?笱之知多，則魚亂于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于澤矣；【三】知詐漸毒頡滑堅(jiān)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于辯矣【四】。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于好知【五】。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六】，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七】，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shí)之施；惴（一）耎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八】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二）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亂天下矣【九】！

　　【一】【疏】在上君王不能無為恬淡，清虛合道，而以知能治物，物必弊之，故大亂也。老君云以知治國，國之賊也。

　　【二】【疏】假設(shè)疑問，出其所由。

　　【三】【注】攻之愈密，避之愈巧，則雖禽獸猶不可圖之以知，而況人哉！故治天下者唯不任知，任知無妙也。

　　【疏】網(wǎng)小而柄，形似畢星，故名為畢。以繩系箭射，謂之弋。罟?，皆網(wǎng)也。笱，曲梁也，亦筌也，削格為之，即今之鹿角馬槍，以繩木羅落而取獸也。罝罘，兔網(wǎng)也。既以智治于物，寧無沸騰之患，故治國者必不可用智也。　　【釋文】《弩》音怒。《畢弋機(jī)變》李云：兔網(wǎng)曰畢，繳射曰弋，弩牙曰機(jī)?！吨芬糁牵录白⒉⑾轮p皆同。《鉤餌》如志反?！敦桀?》音曾。◎盧文弨曰：今本罔作網(wǎng)（三）。《笱》音（四）鉤，釣鉤也。餌，魚餌也。廣雅云：罟謂之罔。?，魚網(wǎng)也。爾雅云：嫠婦之笱謂之●?！蛲跄顚O曰：鉤，本作釣，釣即鉤也，今本作鉤者，后人但知釣為釣魚之釣，而不知其又為鉤之異名，故以意改之耳。今案廣雅曰：釣，鉤也。田子方篇曰，文王，觀于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zāi)灒浅制溽?，有釣者也，常釣也。（以上六釣字，惟其釣與持其釣兩釣字指鉤而言，余四釣字皆讀為釣魚之釣。）鬼谷子摩篇曰，如操釣而臨深淵；淮南說山篇曰，操釣上山，揭斧入淵；說林篇曰，一目之羅不可以得鳥，無餌之釣不可以得魚；東方朔七諫曰，以直針而為釣兮，又何魚之能得。是古人謂鉤為釣也。又案釋文云，餌，如志反，?，音曾；笱，音茍，此是釋餌?笱三字之音。下又云，釣，鉤也；餌，魚餌也。廣雅云，罟謂之網(wǎng)；?，魚網(wǎng)也。爾雅云，嫠婦之笱謂之●。此是釋釣餌網(wǎng)罟?笱六字之義。后人既改正文釣字為鉤，又改釋文笱音茍釣鉤也六字為笱音鉤釣鉤也，其失甚矣。又外物篇任公子為大鉤巨緇，釋文：鉤，本亦作釣，亦當(dāng)以作釣者為是。文選七啟注、傅咸贈(zèng)何劭王濟(jì)詩注、謝靈運(yùn)七里瀨詩注及太平御覽資產(chǎn)部十四引此，并作釣也。又列子湯問篇，詹何以芒針為釣，后人改釣為鉤，不知御覽引此正作釣也。又下文投綸沉釣，今本釣作鉤，亦是后人所改。韻府群玉釣字下引列子投綸沉釣，則所見本尚作釣也。又齊策，君不聞海大魚乎？網(wǎng)不能止，釣不能牽，后人改釣為鉤，不知御覽鱗介部七引此正作釣，淮南人間篇亦作釣也。又淮南說山篇，人不愛江漢之珠而愛己之釣，高注云：釣，鉤也。后人既改正文釣字為鉤，又改注文為鉤釣也，〔則〕其謬滋甚，蓋后人不知釣為鉤之異名，故以其所知改其所不知，古義寖亡矣。《削》七妙反?！陡瘛饭虐俜?。李云：削格，所以施羅網(wǎng)也?！读_落罝》子斜反?！额贰繁居肿髁J，音浮。爾雅云：鳥罟謂之羅，兔罟謂之罝，罬謂之罦，罦，覆車也。郭璞云：今翻車也?！蚣沂栏冈唬横屛囊钤疲合鞲?，所以施羅網(wǎng)也。說文：格，木長貌。徐鍇曰：長枝為格。削格，謂刮削之。鄭注周禮雍氏所謂（祚）〔柞〕（五）鄂也。書（傳）〔費(fèi)誓〕杜乃擭?！舱x擭〕，捕獸機(jī)檻。左思吳都賦峭格周施，峭削義通。謂之格者，格拒之意。削格羅落，皆所以遮要禽獸。漢書晁錯(cuò)傳為中周虎落，師古注：謂遮落之。削格即阱擭之?dāng)N也。羅落與上畢弋同文。玉篇云：弋，橛也。一作杙。爾雅釋宮，●謂之杙，郭璞注：橛也。畢弋，謂施弋以張畢也。人間世狙猴之杙，則用以系狙猴者。說文：率，捕鳥畢也。詩小雅畢之羅之。鳥罟亦謂之畢。李云，兔網(wǎng)曰畢，繳射曰弋，均失之?！　　舅摹俊咀ⅰ可现嗾?，下不能安其少也，性少而以逐多則迷也。

　　【疏】智數(shù)詐偽，漸漬毒害于物也。頡滑，滑稽也，亦奸黠也。解垢，詐偽也。夫滑稽堅(jiān)白之智，譎詭同異之談，諒有虧于真理，無益于世教，故遠(yuǎn)觀譬于若訥，愚俗惑于小辯。

　　【釋文】《漸毒》李云：漸漬之毒，不覺深也。崔云：漸毒，猶深害?！驊c藩案知與智同，謂智故也。淮南主術(shù)注曰：故，巧。管子心術(shù)去知與故，荀子非十二子知而險(xiǎn)，淮南原道偶（●）〔●〕（六）智故，并此知字之義。漸，詐也。荀子議兵是漸之也，正論上兇險(xiǎn)則下漸詐矣，皆欺詐之義。（李頤謂為漸漬之毒，失之遠(yuǎn)矣。）尚書民興胥漸，王念孫曰：漸，詐也，言小民方興為詐欺，故下文曰罔中于信，以覆詛盟也。彼傳訓(xùn)為漸化，則與下文不屬?！额R》戶結(jié)反?！痘犯砂朔?。頡滑，謂難料理也。崔云：纏屈也。李音骨，滑稽也。一云：頡滑，不正之語也?！督狻房嘈阜础！豆浮房喽狗础Ｋ抉R崔云：解垢，隔角也。或云：詭曲之辭。

　　【五】【疏】每每，昏昏貌也。夫忘懷任物，則宇內(nèi)清夷；執(zhí)跡用智，則天下大亂。故知上下昏昏，由乎好智。

　　【釋文】《每每》李云：猶昏昏也。◎慶藩案每每即夢(mèng)夢(mèng)也。爾雅釋訓(xùn)：夢(mèng)夢(mèng)訰訰，亂也。夢(mèng)之為每，猶甍之為●。（方言●謂之（●）〔●〕（七），郭注：今字作甍。）

　　【六】【注】不求所知而求所不知，此乃舍己效人而不止（八）其分也。

　　【疏】所以知者，分內(nèi)也；所不知者，分外也。舍內(nèi)求外，非惑如何也！

　　【釋文】《舍己》音舍，下文同。

　　【七】【注】善其所善，爭尚之所由生也。

　　【疏】所不善者，桀跖也；所以善者，圣跡也。盜跖行不善以據(jù)東陵，田恒行圣跡以竊齊國。故（藏）〔臧〕谷業(yè)異，亡羊趣同，或夷跖行殊，損性均也。愚俗之徒，妄生臧否，善與不善，誠未足定也。

　　【八】【注】夫吉兇悔吝，生于動(dòng)者也。而知之所動(dòng)，誠能搖蕩天地，運(yùn)御群生，故君人者，胡可以不忘其知哉！

　　【疏】是以，仍上辭也。只為上來用智執(zhí)跡，故天下大亂。悖，亂也。爍，銷也。墮，壞也。附地之徒曰喘耎，飛空之類曰肖翹，皆輕小物也。夫執(zhí)跡用智，為害必甚，故能鼓動(dòng)陰陽，搖蕩天地，日月為之薄蝕，山川為之崩竭，炎涼為之愆敘，風(fēng)雨所以不時(shí)，飛走水陸，失其本性，好知毒物，一至于此也。

　　【釋文】《上?！防罟疲罕貎?nèi)反，又音佩。司馬云：薄食也?！断聽q》失約反。崔云：消也。司馬云：崩竭也。崔向本作櫟，同。徐音藥?！吨袎櫋吩S規(guī)反，毀也?！吨肥剪??！躲贰繁疽嘧鳌?，又作喘，川兗反。向音揣?！堵X》耳轉(zhuǎn)反。崔云：蠉●動(dòng)蟲也。一云：惴耎，謂無足蟲?！缎ぢN》音消，下音祁饒反。崔云：肖翹，植物也。李云：翾飛之屬也。

　　【九】【注】啍啍，以己誨人也。

　　【疏】自，從也。三代，謂夏殷周也。種種，淳樸之人，役役，輕黠之貌。釋，廢也。啍啍，以己誨人也。夫上古至淳之世，素樸之時(shí)，像圜天而清虛，法方地而安靜，并萬物而為族，同禽獸之無知。逮乎散澆去淳，離道背德，而五帝圣跡已彰，三代用知更甚；舍淳樸之素士，愛輕黠之佞夫，廢無欲之自安，悅有心之誨物，已亂天下，可不悲乎！

　　【釋文】《種種》向章勇反。李云：謹(jǐn)?貌。一云：淳厚也。《而說》音悅。下同?！虮R文弨曰：今本作悅?！兑垡邸防钤疲汗眵锩病Ｒ辉疲河袨槿艘??！短瘛吠街t反?！兜吠綍悍?。徐大敢反?！秵攩敗防钪c反，又之純反。郭音惇，以己誨人之貌。下同。司馬云：少智貌。徐許彭反，又許剛反。向本作啍，音亨。崔本上句作哼哼，少知而芒也。一云：哼哼，壯健之貌?！虮R文弨曰：〔今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