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釋 莊子集釋卷一上

內(nèi)篇【一】逍遙游第一【二】　　【一】【釋文】〔《內(nèi)篇（一）》〕內(nèi)者，對外立名。說文：篇，書也。字從竹；從艸者草名耳，非也?！　　径俊咀ⅰ糠蛐〈箅m殊，而放于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二）當(dāng)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于其間哉！◎慶藩案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xué)類云：莊子逍遙篇，舊是難處；諸名賢所可鉆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馬寺中，將馮太常共語，因及逍遙。支卓然標(biāo)新理于二家之表，立異義于眾賢之外，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劉孝標(biāo)注云：向子期、郭子玄逍遙義曰：“夫大鵬之上九萬，尺鷃之起榆枋，小大雖差，各任其性，茍當(dāng)其分，逍遙一也。然物之蕓蕓，同資有待，得其所待，然后逍遙耳。唯圣人與物冥而循大變，為能無待而常通。豈獨自通而已！又從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則同于大通矣。”支氏逍遙論曰：“夫逍遙者，明至人之心也。莊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鵬鷃。鵬以營生之路曠，故失適于體外；鷃以在近而笑遠，有矜伐于心內(nèi)。至人乘天正而高興，游無窮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則遙然不我得；玄感不為，不疾而速，則逍然靡不適。此所以為逍遙也。若夫有欲當(dāng)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猶饑者一飽，渴者一盈，豈忘烝嘗于糗糧，絕觴爵于醪醴哉！茍非至足，豈所以逍遙乎！”此向郭之注所未盡。

　　【釋文】《逍》音銷，亦作消?！哆b》如字。亦作搖?！驊c藩案逍遙二字，說文不收，作消搖者是也。禮檀弓消搖于門，漢書司馬相如傳消搖乎襄羊，京山引太玄翕首雖欲消搖，天不之茲，漢開母石闕則文耀以消搖，文選宋玉九辯聊消搖以相羊，后漢東平憲王蒼傳消搖相羊，字并從水作消，從手作搖。唐釋湛然止觀輔行傳弘決引王瞀夜云：消搖者，調(diào)暢逸豫之意。夫至理內(nèi)足，無時不適；止懷應(yīng)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消搖。又曰：理無幽隱，消然而當(dāng)，形無鉅細，搖然而通，故曰消搖。解消搖義，視諸儒為長?！队巍啡缱?。亦作游。逍遙游者，篇名，義取閑放不拘，怡適自得?！驊c藩案家世父侍郎公曰：天下篇莊子自言其道術(shù)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游。首篇曰逍遙游者，莊子用其無端崖之詞以自喻也。注謂小大雖殊，逍遙一也，似失莊子之恉?！蛴职肝倪x潘安仁秋興賦注引司馬彪云：言逍遙無為者能游大道也。釋文闕?！斗蛐〈蟆芬舴！吨畧觥分绷挤?。《事稱》尺證反。《各當(dāng)》丁浪反。《其分》符問反。

　　【?！浚ㄒ唬┮劳ㄖ咎帽窘?jīng)典釋文補。（二）各字宋趙諫議本作名?！　?font color='#cc6600'>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一】。化而為鳥，其名為鵬【二】。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三】。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四】。

　　【一】【疏】溟，猶海也，取其溟漠無涯，故（為）〔謂〕（一）之溟。東方朔十洲記云：溟海無風(fēng)而洪波百丈。巨海之內(nèi)，有此大魚，欲明物性自然，故標(biāo)為章首。玄中記云：東方有大魚焉，行者一日過魚頭，七日過魚尾；產(chǎn)三日，碧海為之變紅。故知大物生于大處，豈獨北溟而已?！　　踞屛摹俊侗壁ぁ繁疽嘧麂?，覓經(jīng)反，北海也。嵇康云：取其溟漠無涯也。梁簡文帝云：窅冥無極，故謂之冥。東方朔十洲記云：水黑色謂之冥海，無風(fēng)洪波百丈。◎慶藩案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三十一大乘入楞伽經(jīng)卷二引司馬云：溟，謂南北極也。去日月遠，故以溟為名也。釋文闕?！饿H》徐音昆，李侯溫反。大魚名也。崔譔云：鯤當(dāng)為鯨，簡文同?！驊c藩案方以智曰：鯤本小魚之名，莊子用為大魚之名。其說是也。爾雅釋魚：鯤，魚子。凡魚之子名鯤，魯語魚禁鯤鮞，韋昭注：鯤，魚子也。張衡（東）〔西〕（二）京賦摷鯤鮞，薛綜注：鯤，魚子也。說文無鯤篆。段玉裁曰：魚子未生者曰鯤。鯤即卵字，許慎作●，古音讀如關(guān)，亦讀如昆。禮內(nèi)則濡魚卵醬，鄭讀卵若鯤。凡未出者曰卵，已出者曰子。鯤即魚卵，故叔重以●字包之。莊子謂絕大之魚為鯤，此則齊物之寓言，所謂汪洋自恣以適己者也。釋文引李頤云鯤，大魚名也，崔撰、簡文并云鯤當(dāng)為鯨，皆失之。《其幾》居豈反。下同。

　　【二】【注】鵬鯤之實，吾所未詳也。夫莊子之大意，在乎逍遙游放，無為而自得，故極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適。達觀之士，宜要其會歸而遺其所寄，不足事事曲與生說。自不害其弘旨，皆可略之耳?！　　臼琛糠蛩男蝻L(fēng)馳，三光電卷，是以負山岳而舍故，揚舟壑以趨新。故化魚為鳥，欲明變化之大理也。　　【釋文】《鵬》步登反。徐音朋。郭甫登反。崔音鳳，云：鵬即古鳳字，非來儀之鳳也。說文云：朋及鵬，皆古文鳳字也。朋鳥象形。鳳飛，群鳥從以萬數(shù)，故以朋為朋黨字。字林云：鵬，朋黨也，古以為鳳字。◎盧文弨曰：以朋舊作以鵬，今案文義（政）〔改〕正。◎慶藩案廣川書跋寶龢鐘銘、通雅四十五并引司馬云：鵬者鳳也。釋文闕?！斗蚯f》音符。發(fā)句之端皆同?！缎苑帧贩麊柗?。下皆同?！哆_觀》古亂反?！兑艘芬贿b反。

　　【三】【疏】魚論其大，以表頭尾難知；鳥言其背，亦示修短叵測。故下文云未有知其修者也。鼓怒翅翼，奮迅毛衣，既欲摶風(fēng)，方將擊水。遂乃斷絕云氣，背負青天，騫翥翱翔，凌摩霄漢，垂陰布影，若天涯之降行云也。

　　【釋文】《垂天之云》司馬彪云：若云垂天旁。崔云：垂，猶邊也，其大如天一面云也?！　　舅摹俊咀ⅰ糠勤ず２蛔阋赃\其身，非九萬里不足以負其翼。此豈好奇哉？直以大物必自生于大處，大處亦必自生此大物，理固自然，不患其失，又何厝心于其間哉。

　　【疏】運，轉(zhuǎn)也。是，指斥也。即此鵬鳥，其形重大，若不海中運轉(zhuǎn)，無以自致高升，皆不得不然，非樂然也。且形既遷革，情亦隨變。昔日為魚，涵泳北海；今時作鳥，騰翥南溟；雖復(fù)升沉性殊，逍遙一也。亦猶死生聚散，所遇斯適，千變?nèi)f化，未始非吾。所以化魚為鳥，自北徂南者，鳥是凌虛之物，南即啟明之方；魚乃滯溺之蟲，北蓋幽冥之地；欲表向明背暗，舍滯求進，故舉南北鳥魚以示為道之徑耳。而大海洪川，原夫造化，非人所作，故曰天池也。

　　【釋文】《海運》司馬云：運，轉(zhuǎn)也。向秀云：非海不行，故曰海運。簡文云：運，徙也。◎慶藩案玉篇：運，行也。渾天儀云：天運如車轂，謂天之行不息也。此運字亦當(dāng)訓(xùn)行。莊子言鵬之運行不息于海，則將徙天池而休息矣。（說文：徙，迻也。段注：乍行乍止而竟止，則移其所矣。）下文引齊諧六月息之言可證。郭氏謂非冥海不足以運其身，釋文引司馬向秀之說，皆失之?！敦M好》呼報反。下皆同。《大處》昌慮反。下同?！逗呜取菲吖史?。本又作措?！虮R文弨曰：案說文：厝，厲石也；措，置也；俗多通用。今莊子注作措，與說文合。

　　【?！浚ㄒ唬橹^古多混用，今以義別。后不復(fù)出。（二）依文選改。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一】，去以六月息者也?！径俊币榜R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三】。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一）若是則（二）已矣【四】。

　　【一】【注】夫翼大則難舉，故摶扶搖而后能上，九萬里乃足自（三）勝耳。既有斯翼，豈得決然而起，數(shù)仞而下哉！此皆不得不然，非樂然也。

　　【疏】姓齊，名諧，人姓名也。亦言書名也，齊國有此（徘）〔俳〕諧之書也。志，記也。擊，打也。摶，斗也，扶搖，旋風(fēng)也。齊諧所著之書，多記怪異之事，莊子引以為證，明己所說不虛。大鵬既將適南溟，不可決然而起，所以舉擊兩翅，動蕩三千，踉蹌而行，方能離水。然后繚戾宛轉(zhuǎn)，鼓怒徘徊，風(fēng)氣相扶，搖動而上。涂經(jīng)九萬，時隔半年，從容志滿，方言憩止。適足而已，豈措情乎哉！

　　【釋文】《齊諧》戶皆反。司馬及崔并云人姓名。簡文云書。◎俞樾曰：按下文諧之言曰，則當(dāng)作人名為允。若是書名，不得但稱諧。《志怪》志，記也。怪，異也?！端畵簟反拊疲簩w舉翼，擊水踉蹌也。踉，音亮。蹌，音七亮反。《摶》徒端反。司馬云：摶飛而上也。一音博。崔云：拊翼徘徊而上也?！虮R文弨曰：當(dāng)云本一作搏，音博，陸氏于考工記之摶（●）〔埴〕（四），亦云劉音博，不分別字體，非。◎慶藩案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七十二引司馬云：擊，猶動也。釋文闕。又文選江文通雜體詩注引司馬云：摶，圜也。扶搖，上行風(fēng)也，圜飛而上行者若扶搖也。范彥龍古意贈王中書詩注引司馬曰：摶，圜也。圜飛而上若扶搖也。張景陽七命注、御覽九及九百二十七、初學(xué)記一并引司馬曰：扶搖，上行風(fēng)也。諸書所引，互有異同，與釋文亦小異?！蛴职刚f文：摶，以手圜之也。古借作專。漢書天文志騎氣卑而布卒氣摶，如淳注：摶，專也。集韻：摶，擅也，（擅亦有專義。）又曰：聚也。摶扶搖而上，言專聚風(fēng)力而高舉也。釋文所引，未得摶字之義。《扶搖》徐音遙，風(fēng)名也。司馬云：上行風(fēng)謂之扶搖。爾雅云：扶搖謂之飆。郭璞云：暴風(fēng)從下上也?！虮R文弨曰：從下上倒，今據(jù)爾雅注改正?！抖稀窌r掌反。注同?！蹲詣佟芬羯?。下同。《決然》喜缺反。下同?！稊?shù)仞》色主反。下同?！斗菢贰芬粼溃治逍⒎?。

　　【二】【注】夫大鳥一去半歲，至天池而息；小鳥一飛半朝，搶榆枋而止。此比所能則有閑矣，其于適性一也?！　　踞屛摹俊稉尅菲哐蚍??！惰省芬舴?。◎家世父曰：去以六月息，猶言乘長風(fēng)也，與下時則不至而控于地對文。莊文多不能專于字句求之。（五）　　【三】【注】此皆鵬之所馮以飛者耳。野馬者，游氣也。

　　【疏】爾雅云：邑外曰郊，郊外曰牧，牧外曰野。此言青春之時，陽氣發(fā)動，遙望藪澤之中，猶如奔馬，故謂之野馬也。揚土曰塵，塵之細者曰埃。天地之閑，生物氣息更相吹動以舉于鵬者也。夫四生雜沓，萬物參差，形性不同，資待宜異。故鵬鼓垂天之翼，托風(fēng)氣以逍遙；蜩張決起之翅，搶榆枋而自得。斯皆率性而動，稟之造化，非有情于遐邇，豈措意于驕矜！體斯趣者，于何而語夸企乎！

　　【釋文】《野馬》司馬云：春月澤中游氣也。崔云：天地閑氣如野馬馳也?！秹m?！芬舭А４拊疲禾斓亻e氣蓊郁似塵埃揚也?！断啻怠啡缱?。崔本作炊?！驊c藩案吹炊二字古通用。集韻：炊，累動而升也。荀子仲尼篇可炊而●也，本書在宥篇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注并云：炊與吹同?！蛴职盖f生既言鵬之飛與息各適其性，又申言野馬塵埃皆生物之以息相吹，蓋喻鵬之純?nèi)巫匀?，亦猶野馬塵埃之累動而升，無成心也。郭氏謂鵬之所馮以飛者，疑誤。《所馮》皮冰反。本亦作憑?！虮R文弨曰：今注作憑，改正?！　　舅摹俊咀ⅰ拷裼^天之蒼蒼，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邪，天之為遠而無極邪。鵬之自上以視地，亦若人之自（此）〔地〕（六）視天。則止而圖南矣（七），言鵬不知道里之遠近，趣足以自勝而逝。

　　【疏】仰視圓穹，甚為迢遞，碧空高遠，算數(shù)無窮，蒼蒼茫味，豈天正色！然鵬處中天，人居下地，而鵬之俯視，不異人之仰觀。人既不辨天之正色，鵬亦詎知地之遠近！自勝取足，適至南溟，鵬之圖度，止在于是矣?！　　踞屛摹俊渡啊酚噜捣?，助句不定之辭。后放此?！虮R文弨曰：舊也嗟反，今據(jù)易釋文正。

　　【?！浚ㄒ唬╆I誤云：文如海本亦作則。（二）闕誤則作而。（三）趙諫議本足自作自足。（四）埴字依考工記改。（五）以上三十八字，原誤置上注文之下。（六）地字依續(xù)古逸叢書本改。（七）趙本無矣字。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一】。風(fēng)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fēng)斯在下矣【二】，而后乃今培風(fēng)；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三】。

　　【一】【注】此皆明鵬之所以高飛者，翼大故耳。夫質(zhì)小者所資不待大，則質(zhì)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極，各足稱事，其濟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主）〔生〕（一）而營生于至當(dāng)之外，事不任力，動不稱情，則雖垂天之翼不能無窮，決起之飛不能無困矣。

　　【疏】且者假借，是聊略之辭。夫者開發(fā)，在語之端緒。積，聚也。厚，深也。杯，小器也。坳，污陷也，謂堂庭坳陷之地也。芥，草也。膠，粘也。此起譬也。夫翻覆一杯之水于坳污堂地之間，將草葉為舟，則浮泛靡滯；若還用杯為舟，理必不可。何者？水淺舟大，則粘地不行故也。是以大舟必須深水，小芥不待洪流，茍其大小得宜，則物皆逍遙。

　　【釋文】《且夫》音符。《覆》芳服反，《杯》崔本作杯。《坳堂》于交反，又烏了反，李又伊九反。崔云：堂道謂之坳。司馬云：涂地令平。支遁云：謂有坳垤形也?！督妗芳~反，徐古邁反，一音古黠反。李云：小草也。《則膠》徐、李古孝反，一音如字。崔云：膠著地也。李云：黏也?！斗Q事》尺證反。后同?！镀錆纷蛹毞矗居肿鼾R，如字?！吨繁疽嘧髦髯??！吨廉?dāng)》丁浪反。后皆同?！　　径俊臼琛看撕嫌饕?。夫水不深厚，則大舟不可載浮；風(fēng)不崇高，大翼無由凌霄漢?！彩恰常ǘ┮孕▲B半朝，決起（搶）榆〔枋〕（三）之上；大鵬九萬，飄風(fēng)鼓扇其下也。

　　【三】【注】夫所以乃今將圖南者，非其好高而慕遠也，風(fēng)不積則夭閼不通故耳。此大鵬之逍遙也。

　　【疏】培，重也。夭，折也。閼，塞也。初賴扶搖，故能升翥；重積風(fēng)吹，然后飛行。既而上負青天，下乘風(fēng)脊，一凌霄漢，六月方止。網(wǎng)羅不逮，畢弋無侵，折塞之禍，于何而至！良由資待合宜，自致得所，逍遙南海，不亦宜乎！

　　【釋文】《而后乃今培》音裴，重也。徐扶杯反，又父宰反，三音扶北反。本或作陪。◎盧文弨曰：今本三作一，非?！讹L(fēng)》絕句?！驊c藩案王念孫曰：培之言馮也。馮，乘也。（見周官馮相氏注。）風(fēng)在鵬下，故言負；鵬在風(fēng)上，故言馮。必九萬里而后在風(fēng)之上，在風(fēng)之上而后能馮風(fēng)，故曰而后乃今培風(fēng)。若訓(xùn)培為重，則與上文了不相涉矣。馮與培，聲相近，故義亦相通。漢書周?傳更封?為（剻）〔●〕（四）城侯，顏師古曰：（剻）〔●〕，呂忱音陪，而楚漢春秋作馮城侯。陪馮聲相近，是其證也。（馮字古音在蒸部，陪字古音在之部。之部之音與蒸部相近，故陪馮聲亦相近。說文曰：陪，滿也。王注離騷曰：馮，滿也。陪馮聲相近，故皆訓(xùn)為滿。文穎注漢書文帝紀(jì)曰：陪，輔也。張晏注百官公卿表曰：馮，輔也。說文曰：倗，輔也。陪馮倗，聲并相近，故皆訓(xùn)為輔。說文曰：倗，從人，朋聲，讀若陪位。，從邑，崩聲，讀若陪。漢書王尊傳南山群盜傰宗等，蘇林曰：傰，音朋。晉灼曰：音倍。墨子尚賢篇守城則倍畔，非命篇倍作崩。皆其例也。）今案說文：培，益也。培風(fēng)者，以風(fēng)益大翼之力，助其高飛也。陸氏訓(xùn)重，未明，當(dāng)從王氏為允。《背負青天》一讀以背字屬上句?！敦病酚诒矸?。司馬云：折也?！堕憽沸煊诟鸱矗灰糁]。司馬云：止也。李云：塞也?！驊c藩案文選劉孝標(biāo)辨命論注引司馬云：夭，折；閼，止也；言無有夭止使不通者也。視釋文所引為詳。

　　【?！浚ㄒ唬┥忠泪屛募笆赖绿帽靖?。（二）是字依劉文典補正本補。（三）依下疏文“小鳥決起榆枋”句改。（四）字依漢書改。

　　蜩與學(xué)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搶〕（一）榆枋（二），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一】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三）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二】。之二蟲又何知（四）【三】！

　　【一】【注】茍足于其性，則雖大鵬無以自貴于小鳥，小鳥無羨于天池，而榮愿有余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

　　【疏】蜩，蟬也，生七八月，紫青色，一名蛁蟟。鸒鳩，鶻鳩也，即今之班鳩是也。決，卒疾之貌。（槍）〔搶〕，集也，亦突也。枋，檀木也?？?，投也，引也，窮也。奚，何也。之，適也。蜩鳩聞鵬鳥之弘大，資風(fēng)水以高飛，故嗤彼形大而劬勞，欣我質(zhì)小而逸豫。且騰躍不過數(shù)仞，突榆檀而棲集；時困不到前林，投地息而更起，逍遙適性，樂在其中。何須時經(jīng)六月，途遙九萬，跋涉辛苦，南適胡為！以小笑大，夸企自息而不逍遙者，未之有也?！　　踞屛摹俊厄琛芬魲l。司馬云：蟬?！秾W(xué)鳩》如字。一音于角反。本又作鷽，音同。本或作鸒，音預(yù)。崔云：學(xué)讀為滑，滑鳩，一名滑雕。司馬云：學(xué)鳩，小鳩也。李云：鶻雕也。毛詩草木疏云：鶻鳩，班鳩也。簡文云：月令云鳴鳩拂其羽是也?！驊c藩案俞樾曰：釋文曰：學(xué)，本或作鸒，音預(yù)。據(jù)文選江文通雜體詩鸒斯蒿下飛，李善注即以莊子此文說之。又引司馬云：鸒鳩，小鳥。毛萇詩傳曰：鸒斯，鵯居；鵯居，鴉烏也。音豫。然則李氏所據(jù)本固作鸒，不作學(xué)也。今釋文引司馬云，學(xué)鳩，小鳩也，此經(jīng)后人竄改，非其原文矣。今案釋文，學(xué)（亦或）〔本又〕作鷽。說文：鷽，雗鷽，山鵲，知來事鳥，或作?。爾雅釋鳥：鷽，山鵲。作學(xué)者，蓋鷽假借字。鳩為五鳩之總名，鷽、鳩當(dāng)是兩物，釋文引諸說似未分曉。《我決》向、徐喜缺反，李呼穴反。李頤云：疾貌。（槍）〔搶〕，七良反。司馬、李云：猶集也。崔云：著也。支遁云：（槍）〔搶〕，突也?！蛴衢性唬和跏弦?jīng)傳釋詞曰：則，猶或也。引史記陳丞相世家則恐后悔為證。此文則字亦當(dāng)訓(xùn)為或?！队堋沸煲糅u，木名也?！惰省沸煲舴?。李云：檀木也。崔云：本也。或曰：木名?！虮R文弨曰：今本作崔云木也，與下復(fù)，系字誤?！犊亍房嘭暦?。司馬云：投也。又云引也。崔云：叩也?！蛴衢性唬憾窒庐?dāng)有圖字。上文而后乃今將圖南，此即承上文而言也。文選注引此，正作奚以之九萬里而圖南為。

　　【二】【注】所適彌遠，則聚糧彌多，故其翼彌大，則積氣彌厚也。

　　【疏】適，往也。莽蒼，郊野之色，遙望之不甚分明也。果然，飽貌也。往于郊野，來去三食，路既非遙，腹猶充飽。百里之行，路程稍遠，舂搗糧食，為一宿之借。適于千里之途，路既迢遙，聚積三月之糧，方充往來之食。故郭注云，所適彌遠，則聚糧彌多，故其翼彌大，則積氣彌厚者也。

　　【釋文】《莽》莫浪反，或莫郎反。《蒼》七蕩反，或如字。司馬云：莽蒼，近郊之色也。李云：近野也。支遁云：冢閑也。崔云：草野之色?！度汀菲叩し??！豆弧沸烊缱郑挚嗷鸱?。眾家皆云：飽貌?！遏肥莘?。《糧》音良。

　　【三】【注】二蟲，謂鵬蜩也。對大于小，所以均異趣也。夫趣之所以異，豈知異而異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自然耳，不為也。此逍遙之大意?！　　臼琛抗⒃疲x，鵬蜩也；對大于小，所以均異趣也。且大鵬摶風(fēng)九萬，小鳥決起榆枋，雖復(fù)遠近不同，適性均也。咸不知道里之遠近，各取足而自勝，天機自張，不知所以。既無意于高卑，豈有情于優(yōu)劣！逍遙之致，其在茲乎！而呼鵬為蟲者，大戴禮云：東方鱗蟲三百六十，應(yīng)龍為其長；南方羽蟲三百六十，鳳皇為其長；西方毛蟲三百六十，麒麟為其長；北方甲蟲三百六十，靈龜為其長；中央裸蟲三百六十，圣人為其長。通而為語，故名鵬為蟲也?！蛴衢性唬憾x即承上文蜩、鳩之笑而言，謂蜩、鳩至小，不足以知鵬之大也。郭注云二蟲謂鵬、蜩也。失之。

　　【?！浚ㄒ唬屪忠泪屛脑靖?，下并同。（二）闕誤引文本及江南舊本枋下有而止二字。（三）闕誤引文本果作顆。（四）闕誤引文本此句上下有彼也二字。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一】。奚以知其然也【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三】。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一）?！舅摹慷碜婺私褚跃锰芈?，眾人匹之，不亦悲乎【五】！

　　【一】【注】物各有性，性各有極，皆如年知，豈跂尚之所及哉！自此已下至于列子，歷舉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傾者也。然后統(tǒng)以無待之人，遺彼忘我，冥此群異，異方同得而我無功名。是故統(tǒng)小大者，無小無大者也；茍有乎大小，則雖大鵬之與斥鷃，宰官之與御風(fēng)，同為累物耳。齊死生者，無死無生者也；茍有乎死生，則雖大椿之與蟪蛄，彭祖之與朝菌，均于短折耳。故游于無小無大者，無窮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無極者也。若夫逍遙而系于有方，則雖放之使游而有所窮矣，未能無待也。

　　【疏】夫物受氣不同，稟分各異，智則有明有暗，年則或短或長，故舉朝菌冥靈、宰官榮子，皆如年知，豈企尚之所及哉！故知物性不同，不可強相希效也?！　　踞屛摹俊缎≈芬糁牵疽嘧髦?。下大知并注同。下年知放此。《跂尚》丘豉反。后同?！独畚铩妨觽畏础Ｏ陆酝?。

　　【二】【疏】奚，何也。然，如此也。此何以知年知不相及若此之縣（解）（二）耶？假設(shè)其問以生后答?！　　救俊臼琛看舜鹎皢栆?。朝菌者，謂天時滯雨，于糞堆之上熱蒸而生，陰濕則生，見日便死，亦謂之大芝，生于朝而死于暮，故曰朝菌。月終謂之晦，月旦謂之朔；假令逢陰，數(shù)日便萎，終不涉三旬，故不知晦朔也。蟪蛄，夏蟬也。生于麥梗，亦謂之麥節(jié)，夏生秋死，故不知春秋也。菌則朝生暮死，蟬則夏長秋殂，斯言齡命短促，故謂之小年也。

　　【釋文】《朝菌》徐其隕反。司馬云：大芝也。天陰生糞上，見日則死，一名日及，故不知月之終始也。崔云：糞上芝，朝生暮死，晦者不及朔，朔者不及晦。支遁云：一名舜英，朝生暮落。潘尼云：木槿也。簡文云：欻生之芝也。欻，音況物反?！虮R文弨曰：案菌，芝類，故字從艸。支遁潘尼以木槿當(dāng)之，說殊誤。◎慶藩案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八十四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三引司馬云：朝菌，大芝也，江東呼為土菌，一曰道廚。又御覽九百九十八引司馬云：朝菌，大芝也，天陰時生糞上，見陽則萎，故不知月之始終。與釋文所引小異。◎又案王引之曰：案淮南道應(yīng)篇引此，朝菌作朝秀。（今本淮南作朝菌，乃后人據(jù)莊子改之。文選辯命論注及太平御覽蟲豸部六引淮南并作朝秀，今據(jù)改。）高注曰：朝秀，朝生暮死之蟲也，生水上，狀似蠶蛾，一名孳母。據(jù)此，則朝秀與蟪蛄，皆蟲名也。朝菌朝秀，語之轉(zhuǎn)耳，非謂芝菌，亦非謂木槿也。上文云之二蟲又何知，謂蜩與學(xué)鳩；此云不知晦朔，亦必謂朝菌之蟲。蟲者微有知之物，故以知不知言之；若草木無知之物，何須言不知乎？今案王說是也。廣雅正作朝●，以其為蟲，故字從蟲耳?！痘匏贰坊蓿ひ?。朔，旦也。◎盧文弨曰：此以一日之蚤莫言，不若以一月之終始言。蓋朝生者不及暮，然固知朝矣；暮生者不及朝，然固知暮矣。故晦朔不當(dāng)從日為解。《惠》本亦作蟪，同?！虮R文弨曰：今本作蟪，系說文新附字?！厄痢芬艄?。司馬云：惠蛄，寒蟬也，一名蝭蟧，春生夏死，夏生秋死。崔云：蛁蟧也?；蛟簧较s。秋鳴者不及春，春鳴者不及秋。廣雅云：蟪蛄，蛁（螃）〔蟧〕也。案即楚辭所云寒螀者也。蝭，音提。蟧，音勞，又音遼。蛁，音雕。螀，音將。◎慶藩案御覽九百四十九引司馬云：惠蛄，亦名蝭蟧，春生夏死，夏生秋死，故不知歲有春秋也。與釋文所引小異。

　　【四】【疏】冥靈大椿，并木名也，以葉生為春，以葉落為秋。冥靈生于楚之南，以二千歲為一年也。而言上古者，伏犧時也。大椿之木長于上古，以三萬二千歲為一年也。冥靈五百歲而花生，大椿八千歲而葉落，并以春秋賒永，故謂之大年也。

　　【釋文】《冥》本或作榠，同?！鹅`》李頤云：冥靈，木名也，江南生，以葉生為春，葉落為秋。此木以二千歲為一年?！虮R文弨曰：案說文云：以五百歲為春，以五百歲為秋。言春秋則包乎冬夏矣，則當(dāng)云以千歲為一年。下大椿亦當(dāng)云此木萬六千歲為一年，不當(dāng)云三萬二千歲?！驊c藩案齊民要術(shù)靈作泠，引司馬云：木生江南，千歲為一年。釋文漏引?！洞蟠弧烦髠惙?。司馬云：木，一名?也。?，木槿也。崔音?華，同。李云：生江南。一云生北戶南。此木三萬二千歲為一年?！驊c藩案齊民要術(shù)引司馬云：木槿也，以萬六千歲為一年。一名蕣椿。與釋文所引小異。

　　【四】【注】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懸也，比于眾人之所悲，亦可悲矣。而眾人未嘗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極也。茍知其極，則毫分不可相跂，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嘗以大欲小，而必以小羨大，故舉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羨欲所及，則羨欲之累可以絕矣。夫悲生于累，累絕則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

　　【五】【疏】彭祖者，姓籛，名鏗，帝顓頊之玄孫也。善養(yǎng)性，能調(diào)鼎，進雉羹于堯，堯封于彭城，其道可祖，故謂之彭祖。歷夏經(jīng)殷至周，年八百歲矣。特，獨也。以其年長壽，所以聲〔名〕獨聞于世。而世人比匹彭祖，深可悲傷；而不悲者，為彭祖稟性遐壽，非我氣類，置之言外，不敢嗟傷。故知生也有涯，豈唯彭祖去己一毫不可企及，于是均椿菌，混彭殤，各止其分而性命安矣。

　　【釋文】《彭祖》李云：名鏗。堯臣，封于彭城。歷虞夏至商，年七百歲，故以久壽見聞。世本云：姓籛，名鏗，在商為守藏史，在周為柱下史，年八百歲?；W，音翦。一云：即老子也。崔云：堯臣，仕殷世，其人甫壽七百年。王逸注楚辭天問云：彭鏗即彭祖，事帝堯。彭祖至七百歲，猶曰悔不壽，恨（杖晚）〔枕高〕（三）而唾遠云。帝嚳之玄孫?！虮R文弨曰：玉篇：籛，子踐切，姓也，與此正合。是古讀皆然，或據(jù)廣韻改作音箋，非是?！驊c藩案神仙傳曰：彭祖諱鏗，帝顓頊之玄孫，至殷末年，七百六十七歲而不衰老，遂往流沙之西，非壽終也。今案史記楚世家，顓頊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為帝嚳所殺，以其弟吳回后重黎為火正。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彭祖。以世系推之，彭祖乃顓頊玄孫陸終之子，禮所謂來孫也。成疏緣神仙傳作顓頊之玄孫，誤。釋文引王逸楚辭章句，以為帝嚳之玄孫，亦非。（帝嚳為顓頊之侄，名?。彭祖乃顓頊子稱之玄孫，帝嚳之侄玄孫也。）《特聞》如字。崔本作待問?！吨畱摇芬粜??！逗婪帧贩麊柗矗址皆品??！　　拘！浚ㄒ唬╆I誤引成玄英本秋下有此大年也句。（二）解字依下注文刪。（三）枕高，釋文原本亦誤，依楚辭王逸注改。

　　湯之問棘也是已【一】。窮發(fā)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shù)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二】。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一），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三】，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shù)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四】。

　　【一】【注】湯之問棘，亦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故莊子以所問為是也。

　　【疏】湯是帝嚳之后，契之苗裔，姓子，名履，字天乙。母氏扶都，見白氣貫月，感而生湯。豐下兌上，身長九尺。仕夏為諸侯，有圣德，諸侯歸之。遭桀無道，囚于夏臺。后得免，乃與諸侯同盟于景亳之地，會桀于昆吾之墟，大戰(zhàn)于鳴條之野，桀奔于南巢。湯既克桀，讓天下于務(wù)光，務(wù)光不受。湯即位，乃都于亳，后改為商，殷開基之主也。棘者，湯時賢人，亦云湯之博士。列子謂之夏革，革棘聲類，蓋字之誤也。而棘既是賢人，湯師事之，故湯問于棘，詢其至道，云物性不同，各有素分，循而直往，因而任之。殷湯請益，深有玄趣，莊子許其所問，故云是已。

　　【釋文】《棘》李云：湯時賢人。又云是棘子。崔云：齊諧之徒識冥靈大椿者名也。簡文云：一曰：湯，廣大也，棘，狹小也?！蛴衢性唬豪钤茰珪r賢人，是。簡文云湯大也，棘狹小也，以湯棘為寓名，殆未讀列子者。（此篇全本列子，上文所說鯤鵬及冥靈大椿，皆湯問篇文。）◎慶藩案列子湯問篇殷湯問夏革，張注：夏革即夏棘，字子棘，湯時賢大夫。革棘古同聲通用。論語棘子成，漢書古今人表作革子成。詩匪棘其欲，禮坊記引作匪革其猶。漢書煮棗侯革朱，史記索隱革音棘。皆其證?！　　径俊臼琛啃?，長也。地以草為毛發(fā)，北方寒冱之地，草木不生，故名窮發(fā)，所謂不毛之地。鯤魚廣闊數(shù)千，未有知其長者，明其大也。然冥海鯤鵬，前文已出，如今重顯者，正言前引齊諧，足為典實，今牽列子，再證非虛，鄭重殷勤以成其義者也。　　【釋文】《窮發(fā)》李云：發(fā)，猶毛也。司馬云：北極之下無毛之地也。崔云：北方無毛地也。案毛，草也。地理書云：山以草木為發(fā)。◎慶藩案窮發(fā)之北，列子作窮發(fā)北之北。北史蠕蠕傳：蠕蠕者，匈奴之裔，根本莫尋，剪之窮發(fā)之野，逐之無人之鄉(xiāng)。窮發(fā)，言極荒遠之地也。《其廣》古曠反?！稊?shù)千》色主反。下同。

　　【三】【疏】鵬背弘巨，狀若嵩華；旋風(fēng)曲戾，猶如羊角。既而凌摩蒼昊，遏絕云霄，鼓怒放暢，圖度南海。故御寇湯問篇云：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是也?！　　踞屛摹俊堆蚪恰匪抉R云：風(fēng)曲上行若羊角?！抖稀窌r掌反。下同。

　　【四】【注】各以得性為至，自盡為極也。向言二蟲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畢志榆枋，直各稱體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小大之辯，各有自然之素，既非跂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異，故再出之。

　　【疏】且，將也，亦語助也。斥，小澤也。鴳，雀也。八尺曰仞。翱翔，猶嬉戲也。而鴳雀小鳥，縱任斥澤之中，騰舉踴躍，自得蓬蒿之內(nèi)，故能嗤九萬之遠適，欣數(shù)仞之近飛。斯蓋辯小大之性殊，論各足之不二也。

　　【釋文】《且適》如字，舊子余反。下同?！冻狻啡缱?。司馬云：小澤也。本亦作尺，崔本同。簡文云：作尺非。《鴳》于諫反。字亦作鷃。司馬云：鴳，鴳雀也。◎慶藩案斥鴳，釋文引崔本作尺鴳，是也。說文：鴳，鴳雇也。（犍為舍人、李巡、孫炎爾雅注皆云：?，一名鴳，鴳雀也，郭注同。）斥尺古字通。文選曹植七啟注：鷃雀飛不過一尺，言其劣弱也，正釋尺字之義?；茨细咦ⅲ撼鉂芍`，為飛不出頃畝，喻弱也。文選宋玉對楚王問尺澤之鯢注：尺澤，言小也。夏侯湛抵疑尺鷃不能陵桑榆，字正作尺。一切經(jīng)音義尺鷃下云：鷃長惟尺，即以尺名。釋文引簡文云作尺非，失之。《騰躍》（曲）〔由〕（二）若反?！栋肯琛肺宓斗?。《蓬蒿》好刀反?！　　拘！浚ㄒ唬┨?，趙諫議本作大山，世德堂本作泰山。（二）由字依世德堂本改。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一】。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二】。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三】，定乎內(nèi)外之分【四】，辯乎榮辱之境（一）【五】，斯已矣【六】。彼其于世未數(shù)數(shù)然也【七】。雖然，猶有未樹也【八】。夫列子御風(fēng)而行，泠然善也【九】，旬有五日而后反【一０】。彼于致福者，未數(shù)數(shù)然也【一一】。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一二】。若夫乘天地之正，而（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一三】！故曰，至人無己【一四】，神人無功【一五】，圣人無名【一六】。　　【一】【注】亦猶鳥之自得于一方也。

　　【疏】故是仍前之語，夫是生后之詞。國是五等之邦，鄉(xiāng)是萬二千五百家也。自有智數(shù)功效，堪蒞一官；自有名譽著聞，比周鄉(xiāng)黨；自有道德弘博，可使南面，征成邦國，安育黎元。此三者，稟分不同，優(yōu)劣斯異，其于各足，未始不齊，視己所能，亦猶鳥之自得于一方。

　　【釋文】《知效》音智。下戶教反。《行》下孟反?！侗取放练?，徐扶至反。李云：合也?！抖鳌啡缱帧Ｋ抉R云：信也。崔、支云：成也?！驊c藩案而征一國，釋文及郭注無訓(xùn)，成疏讀而為轉(zhuǎn)語，非也。而字當(dāng)讀為能，能而古聲近通用也。官、鄉(xiāng)、君、國相對，知、仁、德、能亦相對，則而字非轉(zhuǎn)語詞明矣?；茨显榔陨僬?，高注：而，能也。呂覽去私、不屈諸篇注皆曰：而，能也。墨子尚同篇：故古者圣王唯而審以尚同以為正長。又曰：天下所以治者何也？唯而以尚同一義為政故也。非命篇：不而矯其耳目之欲。楚辭九章：世孰云而知之？齊策：子孰而與我赴諸侯乎？而并與能同。堯典柔遠能邇，漢督郵班碑作而邇。皋陶謨能哲而惠，衛(wèi)尉衡方碑作能悊能惠，史記夏本記作能智能惠。禮運正義曰：劉向說苑能字皆作而。是其例。

　　【二】【注】未能齊，故有笑。

　　【疏】子者，有德之稱，姓榮氏，宋人也。猶然，如是。榮子雖能忘有，未能遣無，故笑。宰官之徒，滯于爵祿，虛淡之人，猶懷嗤笑，見如是所以不齊。前既以小笑大，示大者不夸；今則以大笑小，小者不企；而性命不安者，理未之聞也。

　　【釋文】《宋榮子》司馬、李云：宋國人也。崔云：賢者也?！丢q然笑之》崔、李云：猶，笑貌。案謂猶以為笑。

　　【三】【注】審自得也。

　　【疏】舉，皆也。勸，勵勉也。沮，怨喪也。榮子率性懷道，謷然超俗，假令世皆譽贊，亦不增其勸獎，率土非毀，亦不加其沮喪，審自得也?！　　踞屛摹俊蹲u之》音余?！都泳凇反葏畏?，敗也。　　【四】【注】內(nèi)我而外物。

　　【疏】榮子知內(nèi)既非我，外亦非物，內(nèi)外雙遣，物我兩忘，故于內(nèi)外之分定而不忒也?！　　疚濉俊咀ⅰ繕s己而辱人。

　　【疏】忘勸沮于非譽，混窮通于榮辱，故能返照明乎心智，玄鑒辯于物境，不復(fù)內(nèi)我而外物，榮己而辱人也?！　　踞屛摹俊吨埂肪宇I(lǐng)反?！驊c藩案釋文作竟，古竟境字通。

　　【六】【注】亦不能復(fù)過此。

　　【疏】斯，此也。已，止也，宋榮子智德止盡于斯也。

　　【釋文】《能復(fù)》扶又反。

　　【七】【注】足于身，故閑于世也。

　　【疏】數(shù)數(shù)，猶汲汲也。宋榮子率性虛淡，任理直前，未嘗運智推求，役心為道，棲身物外，故不汲汲然者也。

　　【釋文】《數(shù)數(shù)》音朔。下同。徐所祿反。一音?？|反。司馬云：猶汲汲也。崔云：迫促意也。簡文所喻反，謂計數(shù)?！豆书e》音閑。本亦作閑。

　　【八】【注】唯能自是耳，未能無所不可也。

　　【疏】樹，立也。榮子舍有證無，溺在偏滯，故于無待之心，未立逍遙之趣，智尚虧也?！　　踞屛摹俊段礃洹匪抉R云：樹，立也，未立至德也。

　　【九】【注】泠然，輕妙之貌。

　　【疏】姓列，名御寇，鄭人也。與鄭繻公同時，師于壺丘子林，著書八卷。得風(fēng)仙之道，乘風(fēng)游行，泠然輕舉，所以稱善也。

　　【釋文】《列子》李云：鄭人，名御寇，得風(fēng)仙，乘風(fēng)而行，與鄭穆公同時?！躲觥芬袅恪！驊c藩案初學(xué)記、太平御覽九引司馬云：列子，鄭人列御寇也。泠然，涼貌也。文選江文通雜體詩注引同。釋文闕。

　　【一０】【注】茍有待焉，則雖御風(fēng)而行，不能以一時而周也。

　　【疏】旬，十日也。既得風(fēng)仙，游行天下，每經(jīng)一十五日回反歸家，未能無所不乘，故不可一時周也。　　【一一】【注】自然御風(fēng)行耳，非數(shù)數(shù)然求之也。

　　【疏】致，得也。彼列御寇得于風(fēng)仙之福者，蓋由炎涼無心，虛懷任運，非關(guān)役情取舍，汲汲求之。欲明為道之要，要在忘心，若運役智慮，去之遠矣?！蚣沂栏冈唬何磾?shù)數(shù)然也，猶戴記之云天下一人而已。致福，謂備致自然之休。御風(fēng)而行，猶待天機之動焉。郭象云，自然御風(fēng)行，非數(shù)數(shù)然求之，誤。

　　【一二】【注】非風(fēng)則不得行，斯必有待也，唯無所不乘者無待耳。

　　【疏】乘風(fēng)輕舉，雖免步行，非風(fēng)不進，猶有須待。自宰官已下及宋榮御寇，歷舉智德優(yōu)劣不同，既未洞忘，咸歸有待。唯當(dāng)順萬物之性，游變化之涂，而能無所不成者，方盡逍遙之妙致者也。

　　【一三】【注】天地者，萬物之總名也。天地以萬物為體，而萬物必以自然為正，自然者，不為而自然者也。故大鵬之能高，斥鴳之能下，椿木之能長，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為之所能也。不為而自能，所以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順萬物之性也；御六氣之辯者，即是游變化之涂也；如斯以往，則何往而有窮哉！所遇斯乘，又將惡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遙也。茍有待焉，則雖列子之輕妙，猶不能以無風(fēng)而行，故必得其所待，然后逍遙耳，而況大鵬乎！夫唯與物冥而循大變者，為能無待而常通，豈〔獨〕（三）自通而已哉！又順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則同于大通矣。故有待無待，吾所不能齊也；至于各安其性，天機自張，受而不知，則吾所不能殊也。夫無待猶不足以殊有待，況有待者之巨細乎！

　　【疏】天地者，萬物之總名。萬物者，自然之別稱。六氣者，李頤云：平旦朝霞，日午正陽，日入飛泉，夜半沆瀣，并天地二氣為六氣也。又杜預(yù)云：六氣者，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也。又支道林云：六氣，天地四時也。辯者，變也。惡乎，猶于何也。言無待圣人，虛懷體道，故能乘兩儀之正理，順萬物之自然，御六氣以逍遙，混群靈以變化。茍無物而不順，亦何往而不通哉！明徹于無窮，將于何而有待者也！　　【釋文】《六氣》司馬云：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也。李云：平旦為朝霞，日中為正陽，日入為飛泉，夜半為沆瀣，天玄地黃為六氣。王逸注楚辭云：陵陽子明經(jīng)言，春食朝霞，朝霞者，日欲出時黃氣也。秋食淪陰，淪陰者，日沒已后赤黃氣也。冬食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氣也。夏食正陽，正陽者，南方日中氣也。并天玄地黃之氣，是為六氣。沆，音戶黨反。瀣，音下界反。支云：天地四時之氣?！驊c藩案釋文引諸家訓(xùn)六氣，各有不同。司馬以陰陽風(fēng)雨晦（冥）〔明〕為六氣，其說最古。李氏以平旦日中日入夜半并天玄地黃為六氣，頗近牽強。王逸支遁以天地四時為六氣。夫天地之氣，大莫與京，四時皆承天地之氣以為氣，似不得以四時與天地并列為六。王應(yīng)麟云：六氣，少陰君火，太陰濕土，少陽相火，陽明燥金，太陽寒水，厥陰風(fēng)木，而火獨有二。天以六為節(jié)，故氣以六期為一備。左傳述醫(yī)和之言，天有六氣，（注云：陰陽風(fēng)雨晦（冥）〔明〕也。）降生五味。即素問五六之?dāng)?shù)。（全祖望云：天五地（五）〔六〕（四），見于大易，天六地五，見于國語?！补剩ㄎ澹h志云，五六天地之中合。然左氏之說，又與素問不同。）沉括筆談：六氣，方家以配六神，所謂青龍者，東方厥陰之氣也；其它取象皆如是。唯北方有二：曰玄武，太陽寒水之氣也；曰螣蛇，少陽相火之氣也，其在人為腎，腎有二：左太陽寒水，右少陽相火，此坎離之交也。中央太（陽）陰〕（六）土為句陳，配脾也。六氣之說，聚訟棼如，莫衷一是。愚謂有二說焉：一，洪范雨旸燠寒風(fēng)時為六氣也。雨，木也；旸，金也；燠，火也；寒，水也；風(fēng)，土也；是為五氣。五氣得時，是為五行之和氣，合之則為六氣。氣有和有乖，乖則變也，變則宜有以御之，故曰御六氣之變。一，六氣即六情也。漢書翼奉傳奉又引師說六情云：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貪狼，申子主之；東方之情，怒也，怒行陰（餓）〔賊〕（七），亥卯主之；南方之情，惡也，惡行廉貞，寅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寬大，己酉主之；上方之情，樂也，樂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公正，戌丑主之。此二說似亦可備參證?！吨q》如字。變也。崔本作和?！驊c藩案辯與正對文，辯讀為變。廣雅：辯，變也。易坤文言（猶）〔由〕辯之不早辯也，荀本作變。辯變古通用。崔訓(xùn)和，失之。《惡乎》音烏。注同。

　　【一四】【注】無己，故順物，順物而至（八）矣。

　　【釋文】《無己》音紀(jì)。注同。◎盧文弨曰：今本無作無，下并同?！抖酢酚跊r反。本亦作至。

　　【一五】【注】夫物未嘗有謝生于自然者，而必欣賴于針石，故理至則跡滅矣。今順而不助，與至理為一，故無功。

　　【釋文】《于針》之（鳩）〔鴆〕（九）反，或之林反。

　　【一六】【注】圣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

　　【疏】至言其體，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體語至，就用語神，就名語圣，其實一也。詣于靈極，故謂之至；陰陽不測，故謂之神；正名百物，故謂之圣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顯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別。此三人者，則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人也。欲結(jié)此人無待之德，彰其體用，乃言故曰耳?！　　驊c藩案文選任彥升到大司馬記室箋注引司馬云：神人無功，言修自然，不立功也。圣人無名，不立名也。釋文闕。

　　【校】（一）世德堂本境作竟，與釋文同。趙諫議本作境。（二）唐寫本無而字。（三）獨字依王叔岷說補。（四）六字依困學(xué)紀(jì)聞改。（五）故字依困學(xué)紀(jì)聞補。（六）陰字依夢溪筆談改。（七）賊字依漢書改。（八）世德堂本至作王，與釋文同。（九）鴆字依釋文改。

　　堯讓天下于許由【一】，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不亦勞乎【二】！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三】?！?/font>

　　【一】【疏】堯者，帝嚳之子，姓伊祁，字放勛，母慶都，（嚳）感赤龍而生，身長一丈，兌上而豐下，眉有八彩，足履翼星，有圣德。年十五，封唐侯，二十一，代兄登帝位，都平陽，號曰陶唐。在位七十二年，乃授舜。年百二十八歲崩，葬于陽城，謚曰堯。依謚法，翼善傳圣曰堯，言其有傳舜之功也。許由，隱者也，姓許，名由，字仲武，潁川陽城人也。隱于箕山，師于嚙缺，依山而食，就河而飲。堯知其賢，讓以帝位。許由聞之，乃臨河洗耳。巢父飲犢，牽而避之，曰：“惡吾水也?！彼篮螅瑘蚍馄淠?，謚曰箕公，即堯之師也。

　　【釋文】《堯》唐帝也。《許由》隱人也，隱于箕山。司馬云：潁川陽城人。簡文云：陽城槐里人。李云：字仲武。

　　【二】【疏】爝火，猶炬火也，亦小火也。神農(nóng)時十五日一雨，謂之時雨也。且以日月照燭，詎假炬火之光；時雨滂沱，無勞浸灌之澤。堯既撝謙克讓，退己進人，所以致此之辭，盛推仲武也。

　　【釋文】《爝》本亦作燋，音爵。郭祖繳反。司馬云：然也。向云：人所然火也。一云：燋火，謂小火也。字林云：爝，炬火也，子召反。燋，所以然持火者，子約反?！驊c藩案說文：爝，苣火（袚）〔祓〕也。呂不韋曰：湯（時）〔得〕（一）伊尹，爝以爟火，釁以犧豭。（案苣，束葦燒之也。祓，除惡之祭也。）燋，所以然持火也。段玉裁注：持火者，人所持之火也。禮少儀執(zhí)燭抱燋，凡執(zhí)之曰燭，未?曰燋，燋即燭也。細繹許說，則燋本為未●之燭，未●則不得云不息。釋文引司馬氏李氏本亦作燋，非。（廣韻：燋，傷火也，與焦通。別一義。）《浸》子鴆反?！豆唷饭艁y反?！驊c藩案正韻：浸，漬也，又漸也。陰符經(jīng)云：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易之臨曰：剛浸而長。浸者，漸也。博雅：灌，聚也，又溉也。浸灌蓋浸潤漸漬之謂。

　　【三】【疏】治，正也。尸，主也。致，與也。堯既師于許由，故謂之為夫子。若仲武立為天子，宇內(nèi)必致太平，而我猶為物主，自視缺然不足，請將帝位讓與賢人。

　　【釋文】《天下治》直吏反。下已治、注天下治、而治者也、既治、而治實、而治者、得以治者皆同。

　　【校】（一）祓字得字并依說文原本改。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一】。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一）乎【二】？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三】。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四】！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五】?！?/font>

　　【一】【注】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堯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許由方明既治，則無所代之。而治實由堯，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尋其所況。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堯也；不治而堯得以治者，許由也。斯失之遠矣。夫治之由乎不治，為之出乎無為也，取于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稱無為者，此莊老之談所以見棄于當(dāng)涂?！伯?dāng)涂〕（二）者自必于有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臼琛恐?，謂理也。既，盡也。言堯治天下，久以升平，四海八荒，盡皆清謐，何勞讓我，過為辭費。然睹莊文則貶堯而推許，尋郭注乃劣許而優(yōu)堯者，何邪？欲明放勛大圣，仲武大賢，賢圣二涂，相去遠矣。故堯負扆汾陽而喪天下，許由不夷其俗而獨立高山，圓照偏溺，斷可知矣。是以莊子援禪讓之跡，故有爝火之談；郭生察無待之心，更致不治之說?？芍^探微索隱，了文合義，（宣）〔宜〕尋其旨況，無所稍嫌也。

　　【釋文】《能令》力呈反，下同。

　　【二】【注】夫自任者對物，而順物者與物無對，故堯無對于天下，而許由與稷契為匹矣。何以言其然邪？夫與物冥者，故群物之所不能離也。是以無心玄應(yīng)，唯感之從，泛乎若不系之舟，東西之非己也，故無行而不與百姓共者，亦無往而不為天下之君矣。以此為君，若天之自高，實君之德也。若獨亢然立乎高山之頂，非夫人有情于自守，守一家之偏尚，何得專此！此故俗中之一物，而為堯之外臣耳。若以外臣代乎內(nèi)主，斯有為君之名而無任君之實也。

　　【疏】許由偃蹇箕山，逍遙潁水，膻臊榮利，厭穢聲名。而堯殷勤致請，猶希代己，許由若高九五，將為萬乘之名。然實以生名，名從實起，實則是內(nèi)是主，名便是外是賓。舍主取賓，喪內(nèi)求外，既非隱者所尚，故云吾將為賓也。

　　【釋文】《稷契》息列反，皆唐虞臣也。稷，周之始祖，名棄。契，殷之始祖名?！赌茈x》力智反?！缎?yīng)》應(yīng)對之應(yīng)?！叮ㄑ矗卜骸澈酢贩紕Ψ础！斗欠颉芬舴?。下明夫同。

　　【三】【注】性各有極，茍足其極，則余天下之財也！

　　【疏】鷦鷯，巧婦鳥也，一名工雀，一名女匠，亦名桃蟲，好深處而巧為巢也。偃鼠，形大小如牛，赤黑色，獐腳，腳有三甲，耳似象耳，尾端白，好入河飲水。而鳥巢一枝之外，不假茂林；獸飲滿腹之余，無勞浩汗。況許由安茲蓬蓽，不顧金闈，樂彼疏食，詎勞玉食也！

　　【釋文】《鷦》子遙反?！耳崱芬暨|。李云：鷦鷯，小鳥也。郭璞云：鷦鷯，桃雀?！顿仁蟆啡缱?。李云：鼷鼠也。說文：鼢鼠，一曰偃鼠。鼢，音扶問反?！虮R文弨曰：舊無音字。今案凡不見正文及注之字而加音者，例有音字。今依前后例增?！驊c藩案李楨曰：偃鼠；李云鼷鼠也。案說文鼢下云：地行鼠，伯勞所化也，一曰偃鼠。偃，或作?，俗作?。玉篇：鼴，大鼠也，廣雅：?鼠，鼢鼠。本艸，?鼠在土中行，陶注：俗一名隱鼠，一名鼢鼠，常穿耕地中行，討掘即得。說文鼷下云：鼷，小鼠也。爾雅：鼷，鼠有螫毒者。公羊成七年傳注云：鼷鼠，鼠中之微者。博物志：鼷鼠，鼠之類最小者，食物，當(dāng)時不覺痛，或名甘鼠。據(jù)此，知偃鼠、鼷鼠，判然為二，李說誤。

　　【四】【注】均之無用，而堯獨有之。明夫懷豁者無方，故天下樂推而不厭。

　　【疏】予，我也。許由寡欲清廉，不受堯讓，故謂堯云：君宜速還黃屋，歸反紫微，禪讓之辭，宜其休息。四海之尊，于我無用，九五之貴，予何用為！

　　【釋文】《歸休乎君》絕句。一讀至乎字絕句，君別讀。《懷豁》呼活反。《樂推》音洛?！恫粎挕酚谄G反。

　　【五】【注】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鳥獸萬物，各足于所受；帝堯許由，各靜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也。各得其實，又何所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堯許之行（三）雖異，其于逍遙一也。

　　【疏】庖人，謂掌庖廚之人，則今之太官供膳是也。尸者，太廟中神主也；祝者，則今太常太祝是也；執(zhí)祭版對尸而祝之，故謂之尸祝也。樽，酒器也。俎，肉器也。而庖人尸祝者，各有司存。假令膳夫懈怠，不肯治庖，尸祝之人，終不越局濫職，棄于樽俎而代之宰烹；亦猶帝堯禪讓，不治天下，許由亦不去彼山林，就茲帝位；故注云帝堯許由各靜于所遇也已。

　　【釋文】《庖人》鮑交反，徐扶交反，掌廚人也。周禮有庖人職?！驊c藩案說文：庖，廚也。禮王制三為充君之庖，注：庖，今之廚也。周禮庖人注：庖之為言苞也，苞裹肉曰苞苴。（裹之曰苞，藉之曰苴。）釋文一本庖下無人字，非是?！妒！分?。傳鬼神辭曰祝?！堕住纷哟娣?，本亦作尊?！虮R文弨曰：案尊乃正體?！顿蕖沸靷?cè)呂反。

　　【?！浚ㄒ唬┯衢性疲捍吮咀魑釋閷嵑酰c上吾將為名乎相對成文。實與賓形似，又涉上句實之賓也而誤。（二）當(dāng)涂二字依世德堂本補。（三）之行二字趙諫議本作之地，世德堂本作天地?！　?font color='#cc6600'>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于接輿【一】，大而無當(dāng)，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二】；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三】?！?/font>

　　【一】【疏】肩吾連叔，并古之懷道人也。接輿者，姓陸，名通，字接輿，楚之賢人隱者也，與孔子同時。而佯狂不仕，常以躬耕為務(wù)，楚王知其賢，聘以黃金百鎰，車駟二乘，并不受。于是夫負妻戴，以游山海，莫知所終。肩吾聞接輿之言過無準(zhǔn)的，故問連叔，詢其義旨。而言吾聞言于接輿者，聞接輿之言也。莊生寄三賢以明堯之一圣，所聞之狀具列于下文也?！　　踞屛摹俊都缥帷防钤疲嘿t人也。司馬云：神名。《連叔》李云：懷道人也?！督虞洝繁居肿髋c，同，音余，接輿，楚人也，姓陸，名通?；矢χk曰：接輿躬耕，楚王遣使以黃金百鎰車二駟聘之，不應(yīng)。

　　【二】【疏】所聞接輿之言，（怖）〔恢〕弘而無的當(dāng)，一往而陳梗概，曾無反復(fù)可尋。吾竊聞之，驚疑怖恐，猶如上天河漢，迢遞清高，尋其源流，略無窮極也?！　　踞屛摹俊稛o當(dāng)》丁浪反。司馬云：言語弘大，無隱當(dāng)也?！扼@怖》普布反，廣雅云：懼也。

　　【三】【疏】徑庭，猶過差，亦是直往不顧之貌也。謂接輿之言，不偶于俗，多有過差，不附世情，故大言不合于里耳也。

　　【釋文】《大有》音泰，徐敕佐反?！稄健沸旃哦ǚ?。司馬本作莖?！锻ァ冯范ǚ础＠钤疲簭酵?，謂激過也?！驊c藩案文選劉孝標(biāo)辯命論注引司馬云：極，崖也，言廣若河漢無有崖也。徑庭，激過之辭也。釋文闕?！恫唤犯浇?br>
　　連叔曰：“其言謂何哉【一】？”

　　【一】【疏】陸通之說其若何？此則反質(zhì)肩吾所聞意謂。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淖〕（一）約若處子【一】。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二】。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三】。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四】?！?/font>

　　【一】【注】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謂圣人也。夫圣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于山林之中，世豈識之哉！徒見其戴黃屋，佩玉璽，便謂足以纓紱（二）其心矣；見其歷山川，同民事，便謂足以憔悴其神矣；豈知至至者之不虧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將明世所無由識，故乃托之于絕垠之外而推之于視聽之表耳。處子者，不以外傷內(nèi)。

　　【疏】藐，遠也。山海經(jīng)云：姑射山在寰海之外，有神圣之人，戢機應(yīng)物。時須揖讓，即為堯舜；時須干戈，即為湯武。綽約，柔弱也。處子，未嫁女也。言圣人動寂相應(yīng)，則空有并照，雖居廊廟，無異山林，和光同塵，在染不染。冰雪取其潔凈，綽約譬以柔和，處子不為物傷，姑射語其絕遠。此明堯之盛德，窈冥玄妙，故托之絕垠之外，推之視聽之表。斯蓋寓言耳，亦何必有姑射之實乎，宜忘言以尋其所況。此即肩吾述己昔聞以答連叔之辭者也?！　　踞屛摹俊睹辍芬翦?，又妙紹反。簡文云：遠也。《姑射》徐音夜，又食亦反，李實夜反。山名，在北海中?！蚶顦E曰：姑射山，釋文云在北海中。下文姑射在汾水之陽?？忌胶＝?jīng)本有兩姑射。東山經(jīng)：盧其之山，又南三百八十里，曰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又南，水行三百里，流沙百里，曰北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又南三百里，曰南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海內(nèi)北經(jīng)：列姑射在海河洲中，姑射國在海中，屬列姑射，西南山環(huán)之。列子黃帝篇，列姑射在海河洲中。與海內(nèi)北經(jīng)同。（下文山上有神人云云，大致與莊子同。足證音義云姑射在北海中不誤。）唐殷敬順列子釋文引山海經(jīng)曰：姑射國在海中，西南山環(huán)之。從國南水行百里，曰姑射之山。又西南行三百八十里，曰姑射山。郭云河水所經(jīng)海上也。言遙望諸姑射山行列在海河之閑也。與今本山海經(jīng)不同。隋書地理志，臨汾有姑射山，此即東山經(jīng)之姑射。莊子所謂姑射之山，汾水之陽是也。據(jù)秦氏恩復(fù)列子補注云：臨汾姑射，即今平陽府西之九孔山。前后左右并無所謂南北姑射者。證之殷氏釋文，則東山經(jīng)北姑射南姑射兩條，當(dāng)在海內(nèi)北經(jīng)西南山環(huán)之之下。蓋必有諸姑射環(huán)列，而后可以列姑射名之也。且殷所據(jù)山海經(jīng)為唐時本，度古本元如此，不知何時脫寫，羼入東山經(jīng)姑射山一條之后，遂成今本。賴有列子釋文，可以正山海經(jīng)之誤。而莊子兩言姑射，一在北海，一在臨汾，亦免混合為一。（畢氏沅注山海經(jīng)引莊子，誤混為一。）雖其文并屬寓言，而山名所在，既皆確有可據(jù)，要無妨辨證及之耳。《肌》居其反。◎慶藩案冰，古凝字，肌膚若冰雪，即詩所謂膚如凝脂也，（風(fēng)俗通義引詩云，既白且滑。）說文，冰正字，凝俗字。爾雅冰脂也，孫炎本作凝。冰脂以滑白言，冰雪以潔白言也。《淖》郭昌略反，又徒學(xué)反。字林丈卓反。蘇林漢書音：火也?！都s》如字。李云：淖約，柔弱貌。司馬云：好貌?！短幾印吩谑遗??！饵S屋》車蓋以黃為裹。一云，冕裹黃也。《玉璽》音徙?！独t》字或作嬰?！都洝贩轿锓?。字或作紼?！虮R文弨曰：今注本作纓紼。案說文：紼，亂系也。此纓紼當(dāng)作嬰拂解，不當(dāng)以為冠紱。紱亦俗字，說文本作巿，重文作韨?！躲俱病吩谶b反。下在醉反。《至至者》本亦作至足者?！锻醯隆酚跊r反。本亦作至?！督^垠》音銀，又五根反。本又作限。

　　【二】【注】俱食五谷而獨為神人，明神人者非五谷所為，而特稟自然之妙氣。

　　【疏】五谷者，黍稷麻菽麥也。言神圣之人，降生應(yīng)物，挺淳粹之精靈，稟陰陽之秀氣。雖順物以資待，非五谷之所為，托風(fēng)露以清虛，豈四時之能變也！　　【釋文】《吸》許及反?！　　救俊臼琛恐钦侦`通，無心順物，故曰乘云氣。不疾而速，變現(xiàn)無常，故曰御飛龍。寄生萬物之上而神超六合之表，故曰游乎四海之外也。

　　【四】【注】夫體神居靈而窮理極妙者，雖靜默閑堂之里，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兩儀而御六氣，同人群而驅(qū)萬物。茍無物而不順，則浮云斯乘矣；無形而不載，則飛龍斯御矣。遺身而自得，雖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為之，故行若曳枯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則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齊其所見而斷之，豈嘗信此哉！

　　【疏】凝，靜也。疵癘，疾病也。五谷熟，謂有年也。圣人形同枯木，心若死灰，本跡一時，動寂俱妙，凝照潛通，虛懷利物。遂使四時順序，五谷豐登，人無災(zāi)害，物無夭枉。圣人之處世，有此功能，肩吾未悟至言，謂為狂而不信。

　　【釋文】《神凝》魚升反。《疵》在斯反，病也。司馬云：毀也。一音子爾反?！栋O》音厲，李音賴，惡病也。本或作厲?！?狂》求匡反。李云：癡也。李又九況反?！堕e》音閑?！兜弧吠綍悍矗耢o也。《皆齊》才細反。又如字。《而斷》丁亂反。

　　【校】（一）淖字依釋文及世德堂本改。（二）世德堂本紱作紼?！　?font color='#cc6600'>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一）哉？夫知亦有之【一】。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二】。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礡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三】！之人也，物莫之傷【四】，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五】。是其塵垢?，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六】！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fā)文身，無所用之【七】。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nèi)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八】?！?/font>　　【一】【注】不知至言之極妙，而以為狂而不信，此知之聾盲也。

　　【疏】瞽者，謂眼無眹縫，冥冥如鼓皮也。聾者，耳病也。盲者，眼根敗也。夫目視耳聽，蓋有物之常情也，既瞽既聾，不可示之以聲色也。亦猶至言妙道，唯懸解者能知。愚惑之徒，終身未悟，良由智障盲暗，不能照察，豈唯形質(zhì)獨有之耶！是以聞接輿之言，謂為狂而不信。自此以下，是連叔答肩吾之辭也。

　　【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