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第九十三回 寶賚船離酆都國　太白星進夜明珠

詩曰：

　　路入酆都環(huán)鬼國，此行天定豈人為？
　　徂征敢倚風云陣，所過須同時雨師。
　　尚喜遠人知向望，卻慚無術(shù)撫瘡痍。
　　閻羅天子應收旆，寧直兵戈定四夷。

卻說這一日大宴百官，犒賞士卒，帥府船上鋪設有法，肴品豐肥。怎見得鋪設有法？滿船上結(jié)起彩樓：

飛閣下臨陸海，重臺上接天潢。珠璣錦繡遍攢妝，絳繹流蘇彩幌。闌檻玉鋪翡翠，榱楹金砌鴛鴦。金猊寶篆噴天香，時引蓬萊仙仗。

帥府堂上鋪設筵席：

味集鼎珍佳美，肴兼水陸精奇。玉盤妝就易牙滋，適口充腸莫比。竹葉秋傾銀甕，葡萄滿泛金厄。試將一度細詳之，中戶百家產(chǎn)矣。

筵席左一邊，設一班音樂：

寶瑟銀箏細奏，鳳簫龍管徐吹?；俣[鼓祭天齊，節(jié)樂板敲象齒。戛玉鳴金迭響，一成九變交施。霓裳羽服舞嬌姿，不忝廣寒宮里。筵席右一邊，設著一班雜劇：

傀儡千般巧制，俳優(yōu)百套新編。番竿走索打空拳，掣棒飛槍跳劍。放馬吹禽戲獸，長敲院本秋千。嬌兒弱女賽神仙，承應今朝盛宴。

宴罷，元帥道：“請國師擇日回船?！眹鴰煹溃骸拔赳R伏波銅柱操界，卻不出中國之中。我們今日來到酆都鬼國，天已盡矣！可寂寂無聞，令后世無所考據(jù)？”元帥道：“此意極高，只是黃草崖上不便標界?！眹鴰煹溃骸柏毶袀€處分。”道猶未了，國師念聒幾聲，偏衫袖兒里面，走出一個一尺二寸長的小和尚來，朝著國師打個問訊，說道：“佛爺爺呼喚弟子，有何使令？”國師道：“你去須彌山西北角上，有一座三十六丈長的小山嘴兒，你與我移來，安在這個黃草崖上?？烊タ靵?，不可違誤?！毙『蜕袘暋笆恰?，一道火光而去。一會兒，一道火光而來，回復國師。國師道：“可曾移來么？”小和尚道：“已經(jīng)移來，安在崖上?！眹鴰煹溃骸疤熘遄蟊趲幸桓闪唛L的小石柱兒，你替我撮來，安在這座山上?？烊タ靵恚豢蛇t誤?！毙『蜕袘暋笆恰?，一道火光而去。一會兒一道火光而來，回復國師。國師道：“可曾撮來么？”小和尚道：“已經(jīng)撮來，安在山上?！眹鴰煹溃骸澳憧赏ㄎ淖置矗俊毙『蜕械溃骸拔闯鐾?，不曾通得文字?！眹鴰煹溃骸凹炔煌ㄎ淖?，你去罷?！币坏阑鸸舛ァ?br>
國師又念聒幾聲，只見一道火光里面，掉下護法韋馱天尊，朝著國師打個問訊，說道：“佛爺爺，呼喚小神，何方使令？”國師道：“就這崖上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根小石柱，你去把降魔杵磨下幾行大字來?！表f馱道：“磨下幾行甚么大字？”國師道：“石柱原有八面，正南上一面，你磨下『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大元帥立』十六個大字。其余七面，各磨下『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全在你的降魔杵上討分曉。”韋馱諾諾連聲，一云而起。一會兒復命，國師道：“字可完么？”韋馱道：“已經(jīng)完了?！眹鴰煹溃骸盎乇芰T?！表f馱打個問訊而去。國師老爺這一段意思雖好，移山移得神玄，撮石柱撮得神玄，磨字磨得神玄，眾將官都不準信不在話下，連天師，連二位元帥心下也有些不準信。卻又國師平素不打誑語，不敢問他?？煽傻耐綄O云谷問說道：“降魔杵磨字怕不精細，日后貽笑于閻羅王。”國師原出于無心，應聲道：“你何不上去瞧著，看是何如，來回我話?！北娙诵纳弦苫蟮?，巴不得國師吩咐去看，都就借著云谷的因頭兒，一擁而去。去到黃草崖上，果真的一座小山，實高有三十多丈。眾人又上山去，果真一根石柱，實有三丈多高。眾人又瞧石柱，果真石柱上八方都有字，正南上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大元帥立”十六個大字。其余七面，俱是“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仔細看來，這些字好不精妙也，饒他是倉頡制字，也只好制得這等精；饒他是羲之、獻之，也只好寫得這等妙。二位元帥嘆之不盡，都嘆說道：“好國師！”你也嘆說：“好國師！”我也嘆說：“好國師！”

這一嘆，眾人都是一時之興，不曾想到天師在面前。一長便形一短，嘆西施便自難為東施。天師心里想道：“金碧峰恁的設施，我祖代天師人，豈可袖手旁觀，漫無所建立?！泵碱^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二位元帥在上，國師妙用立這一座山，豎這一根石柱，足稱雙美。只再得一通石碑，勒一篇銘，尤其妙者。”三寶老爺說道：“碑文可免罷?！碧鞄煹溃骸袄瞎?，豈不聞勒碑刻銘之說乎？”王爺?shù)溃骸安豢傻枚?！固所愿也?！碧鞄熅统藱C說道：“王老先生吩咐不可得，還是碑不可得？還是銘不可得？”王爺?shù)溃骸般懺趯W生，易得耳。特碑不可得。”天師道：“既然名在王元帥，碑就在貧道?！蓖鯛?shù)溃骸皩W生先奉上銘。”天師道：“銘完之后，貧道就奉上碑?！蓖鯛敺愿雷笥胰∵^文房四寶來，援筆遂書，說道：　　爰告酆都，我大明國，
　　爰勒山石，于昭赫赫。
　　文武圣神，率土之濱；
　　凡有血氣，莫不尊親。

天師應聲道：“好！非此雄文，不足以鎮(zhèn)壓閻羅天子。”王爺?shù)溃骸斑^獎何堪！請?zhí)鞄熇洗笕吮佟！钡廓q未了，天師合手一呼，仰手一放，劃喇一聲響，一個大雷公站在面前，把兩只翅膀擺上兩擺，說道：“天師何事呼喚小神？”天師道：“此山用一座石碑，勒一篇銘，相煩尊神取過一通素碑來?！崩坠珣暋笆恰?，一聲響，一溜煙而去，一聲響，一溜煙又來，早已一通素碑，立在石柱之前，比石柱止矮得五尺多些。雷公道：“碑可好么？”天師道：“好?！崩坠溃骸拔胰チT？”天師道：“一客不煩二主，相煩勒上這八句碑銘。”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勒成了八句。雷公道：“字可好么？”天師道：“好！”雷公道：“我去罷？”天師道：“后面還要落幾行款。”雷公道：“愿聞款志。”天師道：“王爺撰文，鄭爺篆額，貧道書丹，尊神立石?！崩坠珣暋笆恰?，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列成幾行款志。雷公性急，不辭而去。

天師這一出，分明是國師激出來的，卻其實役使雷霆，最有些意思，不在國師之下。眾官這一會兒贊嘆天師，你也說：“好天師！”我也說：“好天師！天師道：“不要空說好，我念著你們聽，看果好不？”二位元帥道：“愿聞后面款志罷?！碧鞄熌畹溃?br>
大明國王元帥撰文。大明國鄭元帥篆額。大明國張?zhí)鞄煏?。九天應元雷公普化天尊立石?！?br>
眾人一齊大笑起來，說道：“好個雷公立石。”云谷站在面前，說道：“王爺撰文，撰得順序。張爺書丹，書得順序。雷公立石，立得順序。只是鄭爺篆額，卻篆左了些。”鄭爺?shù)溃骸白罅诵?，就是關(guān)元帥篆法。”云谷道：“怎見得是關(guān)元帥篆法？”鄭爺?shù)溃骸瓣P(guān)云長月下看《春秋》，《春秋》不是《左傳》？”王爺?shù)溃骸斑@個『篆』，那個『傳』，篆法還不同些?！钡廓q未了，國師傳令，請列位爺開船。云谷上船，告訴國師，說道：“天師豎一通石碑在石柱之前，這是甚么意思？”國師道：“正少此碣。君子成人之美?！痹乒鹊溃骸笆俦仁宄咴S，這是甚么意思？”國師道：“居己于下，君子無欲上人之心?！痹乒鹊溃骸疤鞄熞凼估坠?，這是甚么意思？”國師道：“雷公最狠，君子不成人之惡?！钡廓q未了，藍旗官報道：“開船?！?br>
自開船之后，逐日上順風相送，每晚上明月相隨。行了半月，沒有了月，又是一顆亮星相親相傍，不亞于月之明。云谷問道：“老祖在上，連日這等風順，這是甚么意思？”國師道：“你不記得明月道童送行么？”云谷道：“晚間明月相親，這是甚么意思？”國師道：“不記得道號明月，表字清風。早上清風送行，晚上明月送行，終不然有個誑語么？”云谷道：“從后去，這清風、明月可還有么？”國師道：“你不記得『野花芳草，愿送仙舟』之句乎？”云谷道：“原來那個道童，兩個行者送我們行，不知還在哪里止？”國師道：“進了白龍江口，便自回來?！痹乒鹊溃骸皡s好長路頭哩！”

道猶未了，外面報二位元帥過船相拜。坐猶未定，又報道天師老爺過船相拜。相見坐定，王爺?shù)溃骸斑B月好順風也。”天師道：“多謝國師老爺?！眹鴰煹溃骸俺⒅＃T公之緣，貧僧何謝？”天師道：“老師忘懷了『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國師連聲道：“不敢！不敢！”這三位老爺都在講話，都有喜色，獨有三寶老爺眉頭不展，緘口不言。國師道：“老公公何獨不言？”三寶老爺?shù)溃骸霸蹖W生夜來得一夢，不知兇吉何如？心下疑慮。故此無言?！眹鴰煹溃骸耙娊淌莻€甚么夢哩？”老爺?shù)溃骸耙怪寥鼤r分，夢見一個老者，對我唱個喏，說道：『我有兩顆賽月明，相煩順帶到南朝，送與主人公收下。』咱問他姓甚么？名甚么？他說道：『姓金，名太白?！辉蹎査易∧睦?，他說道：『家住中岳嵩山上。”咱問他主人為誰，他說道：『山上主人就是，不必具名?！辉蹎査愒旅髟谀睦?，他說道：『已先送在船上?！辉蹎査驮诤稳颂帲f道：『一顆送在姓支的矮子處，一顆送在姓李的胡子處?！坏廓q未了，不覺的鐘傳鼓送，驚醒回來，原來是南柯一夢。咱想起來這個夢，夢得有些不吉。”

國師道：“怎見得不吉？”老爺?shù)溃骸耙粍t賽月明是個晚間所用物件，不見得正大光明。二則口說賽月明之名，不曾看見賽月明之實，怕此行有名無實。三則是支矮子、李胡子，支胡之說中間怕有甚么隱情。一個夢有許多猜疑，不知吉兇禍福，故此放不下心?！眹鴰煹溃骸疤鞕C最密，貧僧不敢強為之解?！碧鞄煹溃骸皦糁胁皇莾凑祝蠣斶^慮了些?！蓖鯛?shù)溃骸霸旅魇莻€明，加一『賽』字，豈不是大明，寄信到南朝，是個回送與主人，豈不是見主上？以學生愚見，豈不是回轉(zhuǎn)大明國。拜見主上么？況兼那老者自稱姓金，名太白，卻不是太白金星，以此相告元帥？”天師道：“王老先生解得是好。”國師道：“這也是依理而言，不為強辯?！比龑毨蠣斦f道：“到底白字多。賽明月是個白，不見其實是個白。名字太白，又是個白。吉主玄，喪主素，終是不吉?！?br>
天師看見老爺心上疑惑不解，說道：“元帥寬懷，容貧道袖占一課，看是何如？”老爺?shù)溃骸白阋娭翋??！币粫禾鞄熣枷铝艘徽n，連聲道：“大吉！大吉！”老爺?shù)溃骸霸跻姷?？”天師道：“占得是雙鳳朝陽之課。鳳為靈鳥，太陽福星。當主大喜?！崩蠣斝纳线€不釋然。原來三寶老爺本心是個疑惑的，又且國師劈頭說道：“天機最密，貧僧不敢強為之解?！崩蠣斨徊聡鴰熣f的是不好話，他信國師的心多，故此王爺說好，他不信；天師說好，也不信。只見侯公公站在面前，說道：“夢還不至緊，只要圓得好?？上Т蠜]有個圓夢先生?！碧鞄煹溃骸靶郾f百，戰(zhàn)將千員，豈可就沒有個圓夢先生？”老爺?shù)溃骸皝碚f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就在侯公公身上，要個圓夢先生。”侯公公笑一笑，說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少不得我去尋一個圓夢先生來也?！?br>
好個侯公公，口里連聲吆喝道：“咱老子要個圓夢先生！咱老子要個圓夢先生！”叫上叫下，寶船上叫了一周，并不曾見個圓夢先生。侯公公心里想道：“乘興而來，怎么好沒興而返？敢是我不該自稱咱老子，故此圓夢的不肯出來。也罷，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不如改過口來罷?！眳s連聲叫道：“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叫上叫下，叫到一只船上，只見一位老者，須眉半白，深衣幅巾。侯公公正然往西去，那老者正然往東來，兩個撞一個滿懷。侯公公叫道：“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那老者說道：“兒子要圓夢，不如請我老子?！钡廓q未了，侯公公一把扯著，再不肯放他，竟扯到千葉蓮臺上。

侯公公道：“這是咱老子，會圓夢?！崩蠣敽脨烙趾眯Γf道：“怎就是你老子？”侯公公道：“饒是叫他老子，他道不肯來?！蹦抢险咭彩莻€積年，相見四位，各行一個相見之禮。老爺?shù)溃骸澳阈丈趺l？祖籍何處？現(xiàn)任何職？”老者道：“小老姓馬名歡，原籍浙江會稽縣人氏，現(xiàn)任譯字之職?！崩蠣?shù)溃骸霸圻@里要個圓夢先生，你可會圓么？”馬歡道：“小的略知一二?！崩蠣?shù)溃骸澳氵@圓夢，敢是杜撰么？”老者道：“師友淵源，各有所自?！崩蠣?shù)溃骸澳阍莻€甚么師父？”老者道：“小的師父姓鄒，名字叫做鄒星先生，平生為人善圓古怪蹺蹊夢，勘破先天造化機?！崩蠣?shù)溃骸爸皇青u星先生，不知諏得準么？”馬歡道：“名字鄒星，拆字圓夢，半點不諏星?！崩蠣?shù)溃骸懊u人不諏，卻不有名無實?！瘪R歡道：“且莫講我?guī)煾覆皇怯忻麩o實，就是小的今年長了八八六十四歲，圓了多少富貴、貧、賤、圣愚、賢不肖的夢，豈肯有名無實？”老爺?shù)溃骸耙滥闼?，夢是人情之常？”馬歡道：“哪怕他富貴之極，貧賤之極，少不得各有個夢。哪怕他圣愚之分，賢不肖之異，也少不得各有個夢。”老爺?shù)溃骸案缓裰?，奉養(yǎng)之下，豈有個閑夢？”馬歡道：“石崇從小夢乘龍，這豈不是富人夢？”老爺?shù)溃骸凹扔袀€典故，那是貴人夢？”馬歡道：“漢高逢夢赴蟠桃，這豈不是貴人夢？”老爺?shù)溃骸澳鞘秦毴藟?？”馬歡道：“范丹夜夢拾黃金，這豈不是貧人夢？”老爺?shù)溃骸澳鞘莻€賤人夢？”馬歡道：“歹僧夢化小花蛇，這豈不是賤人夢？”老爺?shù)溃骸澳鞘鞘ト藟?？”馬歡道：“孔子夢寐見周公，這豈不是圣人夢？”老爺?shù)溃骸澳氖怯奕藟?？”馬歡道：“董遵誨不辨黑黃龍，這豈不是愚人夢？”老爺?shù)溃骸澳鞘琴t人夢？”馬歡道：“莊周夢蝴蝶，這豈不是賢人夢？”老爺?shù)溃骸澳鞘遣恍と藟簦俊瘪R歡道：“丹朱夢治水，這豈不是不肖人夢？”

老爺看見這個馬譯字，應對如流，心上老大的敬重他，卻又問說道：“說了有夢，可有個無夢的？”馬歡道：“一有一無，事理之對。既有這些有夢的，就有這些無夢的。”老爺?shù)溃骸澳憧烧f得過么？”馬歡道：“小的也說得過。”老爺?shù)溃骸澳銖念^兒說來與我聽著。”馬歡道：“牙籌喝徹五更鐘，這卻不是富人無夢？不寢聽金鑰，這卻不是貴人無夢？袁安僵臥長安雪，這不是貧人無夢，斜倚熏籠直到明，這豈不是賤人無夢？周公坐以待旦，這豈不是圣人無夢？守株待兔，這豈不是愚人無夢？睡覺東窗日已紅，這不是賢人無夢？小的夜來鼾鼾直到五更鐘，這豈不是不肖人無夢？”老爺?shù)溃骸拜斏硪恢?，好個結(jié)稍。”馬歡道：“世事總?cè)绱簤魯?，全憑三寸舌頭圓?！崩蠣?shù)溃骸昂脗€『三寸舌頭圓』！咱夜來一夢，你仔細和我圓著。”馬歡道：“請元帥老爺說來?！崩蠣?shù)溃骸霸蹓粢娨粋€老者，自稱姓金，名字太白，相托我寄一雙賽月明回中岳嵩山去，卻又賽月明不在手里，說一顆在咱們船上支矮子處，說一顆在咱們船上李胡子處。說話未了，醒將過來，不知這個吉兇禍福，還是怎么？你與我圓來?！瘪R歡道：“稟元帥老爺?shù)弥藟舸蠹??！崩蠣數(shù)溃骸霸跻姷?？”馬歡道：“老者姓金，名字太白，是個太白金星。”王爺?shù)溃骸拔乙彩沁@等圓?！瘪R歡道：“月是夜行的，賽月明是個夜明珠?！崩蠣?shù)溃骸斑@個夜明珠，我就圓不著了?！瘪R歡道：“一顆在支矮子處，膝屈為矮，是跪著奉承，主不日之間先見；一顆在李胡子處，胡子在口子，口說尚難憑，主久日之后才見。寄回，是個回朝。中岳，是我大明皇帝中天地而為華夷之主。嵩山，是山呼萬歲。元帥老爺這一個夢，依小的愚見所圓，主得兩顆夜明珠，一顆先在面前，一顆還在落后。卻到回朝之日，面見萬歲爺，山呼拜舞，獻上這雙稀世之珍，官上加官，爵上加爵，隨朝極品，與國同休，這豈不為大吉之夢！”老爺?shù)溃骸昂笠欢危覍W生就解不出來。馬譯字委是會解?！瘪R歡道：“口說無憑，日后才見?！比龑毨蠣?shù)眠@一解，心上略寬快些，重賞馬譯字而去。三寶老爺歸到“帥”字船上，念茲在茲，只在想這兩顆夜明珠。船行無事，傳下將令，把這百萬的軍籍，逐一挨查，任是挨查，并不曾見個支矮子；李胡子雖有，并沒有個夜明珠的情由。時光迅速，節(jié)序推延，不覺的寶船回來，已經(jīng)一個多月。每日順風，每夜或星或月，如同白晝一般。大小寶船不勝不喜。忽一日，云生西北，霧障東南，猛然間一陣風來：

　　晚來江門失大木，猛風中夜吹白屋。
　　天兵斬斷青海戎，殺氣南行動坤軸。

一陣大風不至緊，馬船上早已掉下一個軍士在海里去了。報上中軍帳，元帥吩咐挨查軍士甚么籍貫，甚么姓名，一面快設法救起人來。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會兒回復道：“軍士姓劉，雙名谷賢。原籍湖廣黃州府人氏，現(xiàn)隸南京虎賁左衛(wèi)軍。站著篷下，失腳墮水，風帆迅駛，救援不便?！痹獛泜髁睿瑔査媳娙耍骸翱梢娷娛啃斡懊?？”回復道：“看見軍士在水面上飄飄蕩蕩，隨著寶船而來?！崩蠣?shù)溃骸爱愒?！異哉！夜明珠偏不見，卻又淹死了一名軍土。馬譯字之言大謬?！蓖鯛?shù)溃骸败娛孔圆恍⌒?，與夢何干。只是這個風卻大得緊，怕船有些不便，將如之何？”老爺?shù)溃骸皣鴰熢f是：『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怎么今日又主這等大風？還去請問他一番，就見明白?！?br>
二位元帥拜見國師，把劉谷賢掉下海、風大寶船不便行兩樁事，細說了一遍。國師道：“貧僧也在這里籌度。開船之時，幸喜得那個道童和那兩個行者前來送行。這三十日中間，順風相送，怎么今日又是這等大風？”老爺?shù)溃骸帮L頭有些不善?！眹鴰煹溃骸疤煲庥性?，一會兒自止，也未可知。”王爺?shù)溃骸昂Z風，自午時起，至夜半則止。這個風，從昨日黃昏起。到今日，這早晚已自交未牌時分，還不見止。多管是夜來還大?！崩蠣?shù)溃骸叭丈线€看見些東南西北，夜來愈加不好處得。”道猶未了，云谷報說道：“船頭上站著兩個漢子，一個毛頭毛臉，手里拿著一只大老猴；一個光頭滑臉，手里提著一只大白狗。齊齊的說道，要見老爺?！比龑毨蠣斦f道：“敢是送過夜明珠來？”國師不敢怠慢，走出頭門外來，親自審問他兩個的來歷。只見那漢子瞧見國師，連忙的雙膝跪著。國師道：“你兩個是甚么人？”那毛頭毛臉的說道：“弟子是紅羅山山神，特來參見?！眹鴰煹溃骸凹t羅山山神，原是鹿皮大仙。你有甚么事來見我？”山神道：“弟子蒙佛爺爺度化大德，護送寶船?！眹鴰煹溃骸澳闶掷锬弥莻€甚么？”山神道：“是個風婆娘?！眹鴰煹溃骸霸踅凶鲲L婆娘？”山神道：“他原是個女身，家住在九德縣黑連山顛唧洞，飛廉部下一個風神，主管天上的風。一張嘴會吹風，兩只手會舞風，兩只腳會追風，醉后之時又會發(fā)酒風。故此混名叫做風婆娘?！眹鴰煹溃骸霸趺催@等一個形狀？”山神道：“他面貌像個老猴，看見人來，慚愧滿面，不肯伸頭出頸。任你打他一千，殺他一萬，見了風就活，萬年不死?！眹鴰煹溃骸澳隳盟麃碜錾趺?？”山神道：“佛爺爺寶船回棹，已有明月道童、野花行者、芳草行者順風送行。爭奈這個風婆娘不知進退，放了這一日大風。道童、行者都是軟弱之門，降他不住。弟子怕他再發(fā)出甚么怪風來，寶船行走不便。是弟子助道童一力，拿將他來，未敢擅便，特來稟知佛爺爺?！眹鴰煹溃骸敖窈笾涣钏灰l(fā)風。饒他去罷?！憋L婆娘娘說道：“今日是小的不是。既蒙佛爺爺超豁，小的再不敢發(fā)風。”山神道：“口說無憑，你供下一紙狀在這里，才有個準信?！眹鴰煹溃骸安幌??！鄙缴竦溃骸八纸袎牧?，轉(zhuǎn)過背就要發(fā)風?！眹鴰煹溃骸扒艽撕坞y！”風婆娘說道：“只消佛爺爺一道牒文，小的就該萬死，何須這等過慮！”山神道：“還要和他講過，寶船有多少時候在海里行著，他就多少時候不要發(fā)風?！眹鴰煹溃骸按蠹s有一周年?！憋L婆娘說道：“小的就死認著這一周年，再不敢發(fā)風?！眹鴰煹溃骸胺潘チT?！敝徽f得一聲放。你看那風婆娘一聲響，一陣風頭而去。

國師道：“那一個是甚么人？”

畢竟不知那一個是甚么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