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緣 第七回　水小姐還愿祈母壽　王老嫗索詩探才情

殿堂深，輕舒纖手把香焚。把香焚，雖云為母，一半思君。閑托蝶使覓知音，果然詩向會(huì)家吟。會(huì)家吟，因風(fēng)寄去，試問同心。
　　　　　　　　　　　　　　　　 右調(diào)《憶秦娥》 卻說悟圓與瑞生在靜悟軒中敘了幾句話，才待出門，忽見一位老嫗走入軒中，要與悟圓說話，悟圓讓他坐下，說道：“王奶奶，你夜晚至此，有甚要緊話說？”王老嫗道：“昨日奶奶有病，小姐許了一個(gè)香愿，如今奶奶好了，到七月初四日，小姐要同奶奶來還香愿，因日間沒有暇工，小姐著我夜間對你說聲，到那還愿之日，你好好安排?！闭f著話又從袖中取出一個(gè)小包兒道：“這一兩銀子是小姐的一個(gè)布施，你好收下使用。”悟圓道：“自我來到這里，屢蒙奶奶小姐看顧，這兩銀子怎好收他的？”王老嫗道：“這個(gè)布施是小姐送來與你供佛前香火之資，又不是當(dāng)人情送你，你怎的不好收下？”悟圓道：“既這等說，我收下便是?！蓖趵蠇炗謫柕溃骸斑@位郎君是你什么人？”悟圓道：“這是我家小叔，他游學(xué)江南，途中遇了賊船，行李盡行失去，因流落于此，不能回家。適才在山門下被我認(rèn)了，只得留他權(quán)住幾時(shí)，然后湊幾兩盤費(fèi)，好安排他回去?！蓖趵蠇灺犃诉@話，又將吳瑞生看了幾眼，方才出去了。悟圓送了王老嫗回家，又使張媽媽送了一壺茶來與吳瑞生吃。瑞生問張媽媽道：“適才這位老嫗是甚么人家的？”張媽媽道：“他是水宅上的個(gè)乳母?！眳侨鹕謫柕溃骸笆悄莻€(gè)水宅？”張媽媽道：“相公又不是這里人家，你那里知道這個(gè)水宅？水老爺當(dāng)日是個(gè)進(jìn)士出身，累任為官，曾做到四品黃堂。他因著沒有子嗣，就不愛做官，告了職事回鄉(xiāng)，一心好善他空行了一生善事，到底沒養(yǎng)個(gè)兒子。到了五十以上，止生了一個(gè)女兒，取名蘭英，這蘭英小姐雖是個(gè)女兒，還強(qiáng)的男子人百倍?！眳侨鹕溃骸笆畟€(gè)女兒當(dāng)不得一個(gè)兒郎，怎說強(qiáng)的男人百倍？”張媽媽道：“小姐雖是個(gè)女兒，卻生的聰明無比，當(dāng)日水老爺因他生的聰明，便教他讀書識字。凡古今書籍，經(jīng)他一眼看過，再?zèng)]有忘記的時(shí)節(jié)。又會(huì)做詩，又會(huì)作詞，就是水老爺?shù)绞莻€(gè)名家進(jìn)士，往往還做不過他，怎不說強(qiáng)如男人？”吳瑞生道：“女子有如此之才，亦自可嘉。若是有才無貌，也還算不得十全。”張媽媽道：“相公你不問起小姐的貌來，我也無處說起，若說起小姐的容貌，真是天上有地下無，他那一種標(biāo)致風(fēng)流，就是畫也畫不出來，只恐西子、太真還比不過他?！眳侨鹕溃骸靶〗阌胁庞忻?，卻聘于何人為室？”張媽媽道：“當(dāng)日水老爺因他有才有貌，畢竟要擇一位有才有貌的男子配他。擇來擇去，那里得這樣十全男子？如今老爺故去了，他如今孝服未滿，還未受聘于人?！眳侨鹕犃藦垕寢屵@段話，也覺津津有味，只是未見其人，亦不十分信他。將茶吃完，打發(fā)張媽媽去了，自己脫衣歸寢不題。 卻說王老嫗與悟圓將話說完，回復(fù)了夫人，又央到小姐房中，小姐見了，問道：“布施可曾交于悟圓否？”王老嫗道：“幸得悟圓在庵，小姐布施他親手收去。但他庵中有一異事要說與小姐?！毙〗銌柕溃骸吧趺串愂?？”王老嫗說：“我到他庵中，見他靜悟軒中坐著一位年少后生。我問悟圓這位郎君是誰，悟圓說是他小叔。我想山東到此有四千余里，他家小叔來此做甚？況悟圓是流寇擄來的，亂軍之中誰與他捎信到家？我看悟圓雖是出家修行，尚在中年，莫不是他欲心未泯，私養(yǎng)男人，干那無廉恥之事？”小姐道：“悟圓凡事老成，料想沒有此事。我且問你，那位后生有多大年紀(jì)？”王老嫗道：“我看只好有二十歲年紀(jì)?！毙〗愕溃骸斑@必是他小叔無疑了?！蓖趵蠇灥溃骸靶〗隳闳绾伪阒切∈?？”小姐道：“我母親嘗問悟圓家中的來歷，他說翁翁是個(gè)貢生，丈夫是個(gè)秀才，還有一個(gè)小叔，才十三歲。悟圓來此整整七年，你說那后生只有二十歲年紀(jì)，十三搭上七年，恰是二十年。年紀(jì)相投，便知是他小叔?！蓖趵蠇灥溃骸靶〗懔系囊彩?，不想悟圓有恁般一位清秀小叔?！毙〗愕溃骸澳抢镆娝逍?？”王老嫗道：“觀他容貌飄飄欲仙，恍如玉樹臨風(fēng)前。真有潘安之美麗，衛(wèi)玠之風(fēng)流?！毙〗愕溃骸八诿T，出于貴族，自然人物不俗?！蓖趵蠇灣烈饕换兀f道：“老身還有一句賤言奉告，只恐小姐嗔怪?！毙〗愕溃骸澳棠镞€有甚么話說？”王老嫗道：“我看此人儀容出眾，自是青云之客，臺(tái)閣之器，當(dāng)日老爺為小姐擇婿，再擇不出這等人來，若是老爺在時(shí)，斯人必中其選。小姐如不肯錯(cuò)失此人，待老身與奶奶商議，招贅此人與小姐為婿，才子佳人，兩美相當(dāng)。終身大事，庶無遺憾。不知小姐意下何如？”小姐聽說，把臉一紅，說道：“你這等老大年紀(jì)，沒口淡舌說的是甚么話？”王老嫗見小姐紅了臉，就不敢往下說，方才各人睡了。

閑話莫敘，荏苒之間不覺來到七月初四日。自那日吳瑞生聽了張媽媽說小姐的顏色，也覺眼中出火。留心要等他來還愿時(shí)看個(gè)分曉。到了這日，預(yù)先藏在西廊之下，要候著偷窺。到正午，見水家將還愿之物送來，就隱于窗欞之內(nèi)，注睛以視。不一時(shí)，只見昨日那位老嫗引著夫人小姐走入法華庵來，吳瑞生將那小姐一眼看去，但見： 鴉鬢輕分，娥眉淡掃。鴉鬢輕分，一片烏云疑墨抹；娥眉淡掃，兩彎新月如鉤橫。蓮步款款，宛同細(xì)柳迎風(fēng)；玉質(zhì)亭亭，無異新蕖出水，豐神裊娜，清姿卻惡太真肥；體態(tài)輕盈，秀骨仍嫌飛燕瘦。果然閉月羞花貌，無愧魚沉雁落容。

瑞生看了小姐容貌，方大驚道：“張媽媽之言果然不虛，水小姐的顏色與我那金小姐的顏色難分上下。我吳瑞生從今又添上一想思也。”于是，遂伏在中門外遙遙相望。只見悟圓出迎入殿中，小姐立在觀音大士之前焚香叩拜，真?zhèn)€是身輕似燕，體妙如鶯。雖是一身縞素，但覺寶氣煥發(fā)，神采奪人。小姐拜畢，悟圓又引至靜悟軒中吃茶，瑞生一時(shí)神迷，也隨后到了靜悟軒外，聽見他嫂嫂說道：“自奶奶抱恙，貧僧逐日在外窮忙，未得常常問候，心中甚覺不安。奶奶貴體如今可著實(shí)康健了？”夫人道：“多承你掛心，近來身子也覺著漸漸旺相些?！闭Z圓道：“奶奶病好，一來是奶奶有福，二來是小姐孝心所感?！狈蛉说溃骸袄仙硪徊。股碓掠?，說不盡，他晝夜不離，服侍湯藥，還為我許香許愿，也難得他這一段孝心?！蔽驁A道：“奶奶年高，小姐年亦及笄，東床之客也該及時(shí)招選了。”夫人道：“如今孝服在身，此事尚不便議及?！闭f著話，張媽媽送了茶來，夫人小姐吃了一鐘。夫人又問悟圓道：“昨日聽的王奶子說，令小叔遠(yuǎn)來探你，尚在庵中，何不請來一見？”吳瑞生聽的夫人要請他相見，故意在外咳嗽了一聲，悟圓聽的是吳瑞生聲音，叫道：“奶奶要請你相見，快進(jìn)來參拜?！眳侨鹕牭恼f，即把衣冠一整，走入軒中，朝著夫人便倒身下拜。夫人忙令王老嫗拉起，說道：“老身怎敢當(dāng)此禮？”吳瑞生道：“自家嫂嫂來到此庵，得蒙夫人提拔，使之獲所。夫人之恩德何異重生父母！老夫人應(yīng)受晚生一拜?！狈蛉说溃骸胺鋈酥?，救人之急，此乃常事，何足以言恩德？”說完，即令吳瑞生坐在下邊，小姐見了吳瑞生害羞，忙躲在夫人身后，藏著偷覷。夫人又問悟圓道：“路途遙遠(yuǎn)，音信難通，令小叔何得至此？”悟圓遂將吳瑞生江中遇盜，潦倒窮途，山門下相認(rèn)之事說了一遍與夫人聽。夫人聽了，說道：“數(shù)千里之外叔嫂重逢，可謂世上奇緣。你當(dāng)日削發(fā)，亦出于一時(shí)之權(quán)宜，今既至親見面，正好同歸故鄉(xiāng)，骨肉團(tuán)圓?！蔽驁A道：“貧僧既已出家，斷無反俗之理。今幸見吾小叔，即如見我翁姑一樣。況他哥哥已死，塵緣既斷，正好修行，又何必舍空門之寂靜，而復(fù)墮塵世之苦惱乎？”夫人嘆息道：“以你正當(dāng)中年就能如此苦修，何愁不登正果？真足令人起敬。”說著話，張媽媽又捧素齋至。悟圓令瑞生外出，自己陪著夫人小姐吃了素齋，夫人謝了悟圓，方領(lǐng)著小姐、王老嫗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小姐服侍夫人睡了，自己回到房中。王老嫗道：“小姐，昨日說招贅那生的話是為小姐終身之計(jì)，老身眼力從來認(rèn)不錯(cuò)人，今日你親眼見他，看他逸致翩翩，風(fēng)流秀美，他日豈肯居人之下？此人正堪與小姐為對，倘錯(cuò)失此人，再求這樣人兒甚難。況男女居室，人之大倫，原不是暖昧之事，小姐你不必說那隱藏的話，我實(shí)心告你，你也實(shí)心告我，小姐你可有些意思于他沒有？”小姐道：“人非木石，豈能無情？但我生來命薄，怎敢希望這樣人豪？”王老嫗道：“天生佳人，原配才子，月下冰老再無錯(cuò)配了的。難得小姐留心注意，便是姻緣。老身少不的還與夫人商議，然后行招贅之禮。”小姐道：“此事亦不可孟浪，我雖有意于他，焉知他就有意于我？若是無意于我，他豈肯招贅我家？況他有室無室，總未可知，招贅之事何可輕言？”王老嫗道：“小姐慮的也是，等悟圓不在庵中，待老身去當(dāng)面問問，探他個(gè)端的，好定主意。” 一日，悟圓出外作佛事，王老嫗知他不在庵中，假妝來訪悟圓，到了靜悟軒中，見了吳瑞生，問道：“師父不曾在庵中么？”吳瑞生道：“嫂嫂上會(huì)作善事去了，晚上方回。若有要緊話，說與學(xué)生，待家嫂來我替你達(dá)于他罷?！蓖趵蠇灥溃骸霸瓉頉]有甚么話說，不過是訪他閑敘?！眳侨鹕肋@個(gè)老嫗是小姐近前人，有意要借他作針引線，便讓他坐下，問道：“這庵東宅舍就是水府么？”王老嫗道：“便是?！眳侨鹕溃骸八舷壬墒湃ビ袔啄暌?。”王老嫗道：“整整二年?！眳侨鹕溃骸凹疑┟伤戏蛉颂釘y，學(xué)生深感五內(nèi)，還借重媽媽見了夫人代學(xué)生多多致意。”王老嫗道：“這是不消說的，相公何時(shí)回貴鄉(xiāng)去？”吳瑞生道：“路途遙遠(yuǎn)，缺少盤費(fèi)。一時(shí)且不能回家?！蓖趵蠇灥溃骸跋喙稍M(jìn)過學(xué)否？”瑞生道：“游泮六七年矣?！蓖趵蠇灥溃骸百F庚幾何？”吳瑞生道：“虛度二十歲了?！蓖趵蠇灥溃骸凹抑锌捎蟹蛉朔瘢俊眳侨鹕溃骸皩W(xué)生還未有室。”王老嫗道：“相公年輕貌美，怎么還未議好逑？”吳瑞生道：“學(xué)生有一段癡心，意欲得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為室，無奈佳人難逢，所以遲到如今尚中饋無人?！蓖趵蠇灥溃骸耙老喙f，要娶怎么樣的女子？”吳瑞生道：“學(xué)生不敢說?！蓖趵蠇灥溃骸按颂師o人，說亦何妨？”吳瑞生道：“昨日見貴小姐容貌，恍若天上仙姝，不勝欣慕。學(xué)生平日所鐘情者，即此人也。倘日后得遇這等女子為室，三生之愿足矣?！蓖趵蠇灺犃?，故意作色道：“相公此言大失老成，今幸得向著我說，若對別人說了，傳到夫人耳朵里，那便怎了？后再有細(xì)密之言，只宜說與我知，再不可如此輕率?！眳侨鹕溃骸皩W(xué)生領(lǐng)教了，以后謹(jǐn)依尊命。”說完，王老嫗遂起身而去。

吳瑞生見他去了，心中自思道：“他今日問我的這些話俱有意思，他雖未嘗說明，我已窺出九分。小姐，小姐，我吳瑞生乃是善猜啞謎的杜家，你如何瞞得我？這畢竟是你眼中愛上我，要與我結(jié)為姻緣，故令此嫗來探我有室無室。你我的姻緣少不的要倩在這老嫗身上。等他再來時(shí)，我不免將言語挑動(dòng)他一番，看是何如?！?

這且不在話下，且說王老嫗回到家中見了小姐，將他與吳瑞生問答的那些言語俱述于小姐，小姐聽了也不回言，只是低著頭整理自己的衫袖。王老嫗知道小姐有首肯之意，遂乘間與夫人言及招贅吳郎之事。夫人聽了不肯允從，王老嫗言之再三，夫人因他是山東人氏，非居此土，與之結(jié)姻，甚覺不便，終是不肯。王老嫗也無可奈何，只得將那夫人不肯之言說于小姐。小姐嘆息道：“我說我生來命薄，不能承受這樣人豪，終身之事只憑天吩咐罷了。”王老嫗道：“小姐你怎見的命??？”小姐道：“當(dāng)日老爹爹在時(shí)，為我選擇佳婿，選來選去終遇不著才人。若是爹爹在世，我的大事到底得所，孰知好事未成，一旦棄世而去。即此看來，孩兒終身之事可知矣。非命薄而何？”說罷不覺潸然淚下。王老嫗道：“人生雖有天命主張，然人盡可以回天，性定可以立命。你若是拿定主意，始終不變，這段姻緣到底由我主張，就是天命也限不住你?！毙〗愕溃骸澳憬涛以鯓颖M人？怎樣定性？”王老嫗道：“從來惺惺惜惺惺，才人愛才人。吳生有才，小姐所以愛他；小姐有才，吳生亦自愛你。兩下相愛，自然心投意投，別也用不著，只要你二人當(dāng)面一訂。既訂之后，此不他適，彼不再取，堅(jiān)守此義，至死不移。那時(shí)奶奶即欲不從，也不得不從你了。這便是盡人回天，性定立命的道理。”小姐道：“此等事且不必提，但此人外貌可觀，還不知他的胸中抱負(fù)何如？若是有貌無才，也還配不過我?！蓖趵蠇灥溃骸拔铱创松槐砣瞬模瑳Q非腹內(nèi)空虛之人。小姐若是不敢取信，你試出一題目，待老身拿去著他吟詩一首，將來與小姐一看，或是有才或是無才，便知吩曉?！毙〗愕溃骸叭羰浅鲱}，恐露出我的形跡，不雅。他靜悟軒前如今秋海棠正開，只以此為題，著他詠詩一首罷了?！蓖趵蠇灥溃骸叭绱烁??！?

一日，王老嫗乘間到了庵中，見悟圓不在，遂到了吳瑞生軒內(nèi)。瑞生見他來，已忖知他的來意，便讓他坐下，只等老嫗開言即乘機(jī)挑動(dòng)。王老嫗道：“相公你如今離家?guī)啄炅?？”吳瑞生道：“目下將近四年?！蓖趵蠇灥溃骸澳阌螌W(xué)在外，誤了考期，卻不怕壞了自己的功名？”吳瑞生道：“我在外游學(xué)，到那考日，家父少不的替我遞張游學(xué)呈子。就是宗師不允，除了我的功名，我瑞生看著取青紫如拾土芥，況是這頂頭巾，何足介意！”王老嫗道：“相公如此大言，想是抱負(fù)不淺。”吳瑞生道：“學(xué)生不是夸口，自覺才高班馬，學(xué)比歐蘇，莫論八股，或是詩，或是詞，或是長篇，或是短篇，一題到手，灑灑千言。出口便是珠璣，落紙盡為云煙?！蓖趵蠇灥溃骸跋喙?fù)如此高才，此時(shí)軒前秋海棠盛開，何不題詩一首，以發(fā)其奇?！眳侨鹕溃骸白髟娚跻?，只是眼下無知音之人。雖有佳作，誰與共賞？”王老嫗道：“相公如肯做詩，自有相賞之人。何愁莫有知音？”吳瑞生道：“知音之人在那里？”王老嫗道：“相公你只管做，如能做的將來，老身包管你一個(gè)知音之人評閱?！眳侨鹕犃送趵蠇炦@半含半吐之言，已忖定知音之人的是水小姐。遂取過文房四寶，將題意關(guān)合小姐，提起筆來，一霎而成。王老嫗在旁見他寫的好，做的快，便［知］是真正才子。心中說道：“小姐佳配，除卻此子，再無他人。小姐平日是那樣厚我，我若不與他撮合這段姻緣，則小姐不負(fù)我，我負(fù)小姐多矣。”立定主意，故失聲贊道：“好敏才，好敏才！有才如此，小姐，小姐，只恐你不能獨(dú)擅才名于江右矣。”吳瑞生道：“媽媽著鬼了？吟詩的是我，怎么說是小姐，小姐？”王老嫗道：“不瞞相公，我家小姐深通翰墨，當(dāng)日老爺為小姐擇婿，江右多少才子，再無人可稱敵手。我只說才至小姐無以加矣。今見相公寫的好，做的快，比著我家小姐難分上下，正所謂泰山之上更有泰山，滄海之外復(fù)有滄海，故不覺失聲贊嘆，以至于此?！眳侨鹕溃骸澳慵倚〗慵仁情|閣奇英，我吳瑞生亦是海邦名士。兩才相遇，豈可錯(cuò)過？我的意思欲借重媽媽將此詩拿去求小姐一評，倘蒙贊賞，庶不使幽蘭老于空谷，明珠沉于海底。不知你意下何如？”王老嫗道：“我實(shí)對相公說罷。我家小姐負(fù)曠世逸才，而一段愛才之心極其真至。昨日見相公風(fēng)流絕世，倜儻不群，意欲與你約為姻契，故令老身來探你的才情。今相公之才如此，諒無不中其意者。只是婚姻大事必須念念至誠，我方為你圓之?！眳侨鹕犃舜笙驳溃骸敖駤寢屟约坝诖?，我吳瑞生一腔心事可以吐露矣。小姐容貌世間無兩，昨日一面間，幾不能自持。數(shù)日來夜廢寢，晝忘食。中心遙遙，如有所失。但思小姐是宦府千金，學(xué)生是他鄉(xiāng)游子，雖有情深，只可自知，敢對誰言？今深蒙小姐不棄，又承媽媽至誠，正所謂好事從天降也。使學(xué)生歡欣無地?！蓖趵蠇灥溃骸疤稚倌晷男砸子诟霓H，今我家小姐將以終身托你，相公亦須全其始終，方見厚德。倘感于一念之私，而下為長久之謀，始則愛慕，終則棄捐，不唯使小姐抱終身之恨，即相公亦負(fù)薄倖之名，則老身之罪即粉身碎骨不足贖矣。此終身大事，斷不可視為草草?！眳侨鹕溃骸皩W(xué)生之心可以對天地，可以質(zhì)鬼神。倘得小姐為妻而不如今日者，即狗彘不食其余?！蓖趵蠇灥溃骸跋喙苋绱?，則吾家小姐終身有托矣，小姐在家專望回音，即此暫別，容日再議?！闭f完，將詩藏于袖中，方出庵去了。但不知后來的姻緣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