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 第六章 述憾

中秋月圓時，仲英尚在滬上。繼聞武昌之變，即匆匆俶裝赴鎮(zhèn)江。伯凱方出未歸。以林述卿甫至鎮(zhèn)，鎮(zhèn)兵人人咸欲踵武昌之轍。林以時會未至，不之許，呼伯凱商酌軍事，至晚始歸。伯凱一見仲英，喜溢眉宇，握手不能言說，久乃曰：“老父如何？得家書，言至康劍然翁忠于清室，恒不直阿兄所為，胡以今日容吾弟至此？”仲英曰：“翁實哀悼德宗皇帝。方帝賓天時，痛哭彌月。聞侍醫(yī)言，每進一藥，而閹人崔瑰恒用東朝之命沮梗。御藥房所儲者，多蟲蛀，不堪進御。侍醫(yī)偶言請諸東朝御藥房，而崔即厲色拒絕。大漸之前二日，侍醫(yī)入覲，東朝御養(yǎng)心殿，中坐，李太監(jiān)用長桿煙筒跪而進煙。帝氣息僅屬，坐于殿右。御案用藍布為幕。侍醫(yī)請脈。帝問：‘何如？’侍臣曰：‘上脈息較前為縮?！鴥?nèi)務(wù)府尚書魁崇，老而聵，亦隨侍臣之后問脈狀。帝怒，厲聲曰：‘縮?！瘱|朝努目顧帝曰：‘汝乃不知魁為聾子乎？’侍醫(yī)震懾，移跽東朝案下，陳奏皇帝脈息已呈虛象。東朝抗聲言曰：‘汝不聞虛不受補邪？’崔瑰及李太監(jiān)侍側(cè)，齊聲大呼曰：‘汝滾下列方！’方進時，崔瑰傳東朝旨曰：‘凡藥不經(jīng)皇帝御過者勿進?！魅眨垡褟浟?。侍醫(yī)入瀛臺，進涵元殿。帝居左廂，案上但一墨盒，有片紙書曰：‘今日不能。’地上陳一白壚，御榻上盛陳舊之氈氈，枕畔有《貞觀政要》一卷及《鐵道章程》。帝喘息言曰：‘汝質(zhì)言，吾脈息果如何？’侍醫(yī)奏曰：‘仍縮如前日?！墼唬骸苋f分得生否？’侍醫(yī)曰：‘上天佑我皇家，圣壽必無疆?！蹏@曰：‘汝今尚為此言乎？我知之矣。汝退而處方?！瘯r有太監(jiān)入奏，言佛爺不豫。帝尚欲強起問安。顧瀛臺去儀鸞殿，須遵石路，穿榆柳而行，為路可里許。帝疲不能起，明日崩于瀛臺。近習摘纓入侍東朝。東朝怒曰：‘汝輩乃敢持服，用不祥以魘我耶！’趣令吉服。又明日，東朝亦晏駕。遂立少帝。阿兄外出數(shù)年，或未之了了也?！?br>
伯凱嘆曰：“果戊戌變政得行，亦不至有今日武昌之事。

蓋柄政者彌不如前矣?！敝儆⒃唬骸皶r相童公，方大起邸第于銀雁胡同，輦太湖之石無算，自巷東達于西口，粉墻均加堊治。聞外間言，飽受洋人金錢也。而純郡王則抽調(diào)崇陵之匠，大興土木于靈清宮之側(cè)，高樓上聳云表，仙樂風飄，處處皆聞。而矯為清白者為膏公，亦以陵工起第。陶王則時時餉純王以音樂。

全旗之人，皆傾心于賈郎。議政王起邸，其初估值二十八萬，后乃一百五十萬成之?？锿踣≈?，但以鸚鵡論，已達二百架以外。王子奉使，為英人侮辱，不聽專車，且列班于埃及、土耳其之下，觍不以為辱。父子爭進苞苴，國之欲存寧可得邪？”

伯凱曰：“人心喪失至此！試問國亡，財將焉植？林述卿蒿目時事，將起而應(yīng)黎公，殊閩產(chǎn)中之表表者?！毖源危雎勯T外大呼曰：“若兄弟談心至樂，乃棄擲朋友于不顧，此為何理？趣辨黑白！”仲英愕然。伯凱笑曰：“此述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