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子不語 卷十四

    作者: 《子不語》袁枚
    勾魂卒

    蘇州于姓者,好斗蟋蟀,每秋暮,攜盆往葑門外搜取,薄夜方歸。

    一日歸晚,城門已閉,于驚駭無計,徘徊路側。見二青衣遠來,履橐橐有聲,向于笑曰:“君此時將安歸乎?我家離此不遠,盍宿我家?”于喜從之。至則雙扉大啟,室中置舊書數部,磁瓶銅爐各一。于手持蟋蟀十數盆,腹餓甚,映燈而坐。二青衣各持酒脯來,相與對啖。隱隱聞病者呻吟乃眾人喧雜聲,于問故,二人曰:“此鄰家患病者勢甚迫故也。”

    未幾,漏下五鼓,二人相與耳語曰:“事宜辦矣。”出靴中文書一通,謂于曰:“請君呵氣紙上。”于不解其故,笑而從之。呵畢,二青衣喜,以腳跨屋上而舞,長丈余,皆雞爪也。于大驚,正欲問之,二人不見,壁外哭聲大作。于方知所遇非人,是勾魂鬼也。

    天明,啟戶欲出,則門外扃鎖甚固,不得出,乃大呼。喪家人驚,開鎖入,以為賊也,爭毆之。于具道所以,且指蟋蟀盆為證曰:“豈有行竊而攜此累墜物者乎?”喪家人亦有相識者,始得免。所餐酒脯盤盒,俱喪家物也,竟不知從何處攜入,己身亦不解從何而進。

    趙西席
     
    山東按察司白映棠,家延一西席,姓趙名康友,康熙丁卯孝廉,賓主師弟俱各相得。元宵張燈,彼此宴飲散,孝廉就寢書齋。次日薄午不起,有小僮戶外窺之,見孝廉頭上插紙花雙枝,兩手反接,口微笑而目斜瞪,赤身僵立。僮大驚,喚主人蹋戶入,則已死矣。當胸一圓洞,通于背,大如碗,中無心肝,不知被何物探去。插花反縛剝衣者,像牲牢之形,以戲之也。

    楊四佐領

    楊四佐領者,性直而和,年四十余,忽謂家人曰:“昨夜夢金甲人呼我姓名,云:『第七殿閻羅王缺,無人補,南岳神已將汝奏上帝,不日隨班引見,汝速作朝衣朝冠候召?!挥柙偃o,金甲神曰:『已經保奏,無可挽回,但喜所保者連汝共四人,或引見時上帝不用,則陽壽尚未絕?!谎援吶?。夢兆如此,決非偶然,家中可速制朝衣冠以待?!奔胰寺勚?,在疑信之間,猶未喚縫人為制衣也。是夕,金甲神又來唶曰:“命汝制新衣而緩懈,何耶?昨玉旨已降,點汝作閻羅,不必引見矣?!睏铙@醒,急語家人畢,昏暈而逝。俗例有接煞之說,至期,家人從俗行事。有百戶胡姓者,晚來臨奠,過楊所居巷口,見高燈旗纛中,有蟒袍而盛服者,疑為巡城察院,侍立路側。方諦視間,楊在車中大呼曰:“胡某毋恐,我陰間到任,少一判官,將仗君助我?!焙@懼,自道親老不可即死。楊曰:“我已奏上帝,事無可商。汝親老,吾亦知之,當令我妹夫張某代汝養(yǎng)母?!毖援叢灰?。

    胡奔至家,深悔臨奠之行,與其母相對悒悒。有叩門者,持銀一封,曰:“我楊四佐領之妹夫張某也。昨夢閻羅王召去,命以五十金助汝家養(yǎng)膳之費。閻羅所命,不敢有違,故來奉贈,且速駕也。”胡自知將死,出外辭親友,越三日卒。

    藍頂妖人

    揚州商人汪春山,家畜梨園。有蘇人朱二官者,色技俱佳,汪使居徐寧門外花園。一日,鄰家失火,火及園,朱逃出巷。巷西有二美人倚門立,以手招之,朱遂入。二美自稱亦姓汪,春山族妹也。語方濃,一豹裘而藍頂者來,云是二美之父,年五十許,強朱為婿。朱雖心貪女美,而自訴家貧,無以為聘。藍頂者云:“無妨,一切費用,我盡任之?!敝煊靥K告父母,藍頂者云:“汝歸蘇可也,但吾女貪汝貌而為婚,自知非偶,切勿通知吾侄春山為囑?!敝熨I舟,同抵閶門。語其父。父故木匠,亦以娶媳無力為辭。藍頂者助錢二十千為婚費,錢皆康熙通寶,朱絲穿。二官攜歸,路遇數捕役尾之,曰:“此朱繩穿錢乃某紳宦家壓箱錢,汝為盜驗矣?!睂⑶芩凸?。二官告以故。一市之人聚觀,以為怪。且曰:“必見藍頂者才釋汝?!倍僭疲骸拔嵩牢桃藻X與我,原約今日為婚,少頃新人花轎至矣,君等伺之?!北娨詾槿弧9h遠聞鼓樂聲,四人皆紅半臂舁花轎至。眾人哄而往,揭簾,一青面獠牙者坐焉。眾大駭,并役亦奔散。二官得脫于禍,急歸家,則藍頂者高坐堂中罵曰:“吾戒汝勿泄,而汝竟告眾人,且聚而捕我,何昧良若是?”呼杖杖之,二女為哀求免。成婚匝月,偕還揚州。

    又歲余,二女置酒謂二官曰:“緣盡矣,請郎還鄉(xiāng)?!倍俨豢?,泣,二女亦泣。如是者數日,藍頂者忽來驅逼其女,二官攀衣不放。藍頂者怒,以手撮二官向空中擲之,冥然墜地,及醒,已在虎丘后山。蒙化太守

    無錫曹五輯為云南蒙化太守,其子某,庚午舉人,江蘇巡撫莊滋圃之門生。乾隆二十一年,無錫大疫,華劍光之子某素好行善,出古畫數幅,托孝廉售之,囑曰:“得八百金,為本邑埋葬死人之費?!辈軒K州,以畫呈莊公。莊念曹本義舉,畫亦佳,竟與八百金。曹歸,以八十金付華曰:“價只此?!比A無奈何,勉力補湊,得數棺,為瘞其暴骨者,余棺猶有待也。

    未幾,孝廉病卒。太守哀悼不已,焚牒于東岳神,自稱:“居官清正,子無罪,不宜得此報?!睔w而假寐,見青衣人持東岳神帖請往。至大殿外,神迎于階下曰:“公見責良是,但爾子近為不肖之行,屯人之膏,令千百人骨暴原野。公不信,可歸至爾子書齋啟笥視之。”言畢,命人擁一囚至,枷鎖鋃鐺,即其子也,太守抱之哭。驚醒,急往其子書齋啟笥,尚余七百余金。詢其仆,方知鬻畫匿價之事,其子媳亦未知也。太守自此哀子之思為之少衰。

    店主還債

    甘泉縣役鄒姓者,月夜過西門大街。夜已三鼓,路無行人,鄒見槐樹下小屋門開,一女倚門立。鄒偽吃煙取火者就之,女勿避。鄒喜,攜女入屋,坐凳上密談,約以次日復往。明早伺之,槐樹下并無居人,一厝棺小屋也。從窗外窺,條凳宛然,凳上灰痕有兩人并坐形跡,心知鬼迷,意忽忽不樂。

    一日早起,謂其妻曰:“有人欠我銀七兩二錢,我將往索。”已而不反。次日,聞街前轟轟云:“某茶館有人飲茶暴卒,館主人報官,驗無他故,飭店主人買棺殮之,招尸親識認。”妻聞往視,果其夫也。問主人棺價,適符七兩二錢之數。

    許氏女報奶娘仇

    杭州許某,業(yè)鹽,家生女才四十日,忽遍身紅腫而死。五日后,附魂于小婢,口稱:“我為你家女兒,命不該死。實因奶娘不好,自家貪睡,將我放在大廳階檐下,全不照管,被左鄰開喪人家煞神走過,觸犯而死。我今要向奶娘討命。”許氏爺娘聞之悲泣,告以“奶娘乃海寧人,自汝死后,彼已去矣,從何處往報耶?”女云:“取身契看,便知住處。”如其言,乃注視良久曰:“勿勞爺娘,我自會往報,但燒紙船一只與我。”許家燒與之,婢蹷然起矣。嗣后奶娘存亡,許亦不復往問。



    云南人家家畜蠱,蠱能糞金銀,以獲利。每晚即放蠱出,火光如電,東西散流。聚眾噪之,可令墮地,或蛇,或蝦蟆,類亦不一。人家爭藏小兒,慮為所食。養(yǎng)蠱者別為密室,命婦人喂之,一見男子便敗,蓋純陰所聚也。食男子者糞金,食女子者糞銀。此云南總兵華封為予言之。

    酖人取香火

    杭州道士廖明,募錢立圣帝廟塑像。開光之日,鄉(xiāng)城男婦蜂集拈香。忽一無賴來,昂然坐圣帝旁,指像侮慢之。眾人苦禁,道士曰:“不必,聽其所為,當必有報。”須臾,無賴仆地,呼腹痛,盤滾不已,遂死,七竅血流。眾大駭,以為圣帝威靈,香火大盛,道士以之致富。

    逾年,其黨分財不勻,出首:“去年無賴之慢神,乃道士賄之,教其如此。其死,乃道士先以毒酒飲之,而無賴不知也。”有司掘驗,其骨果青黑色,遂誅道士,而圣帝香火亦衰。

    科場二則

    江西周學士力堂,癸卯鄉(xiāng)試,題是“學而優(yōu)則仕”一節(jié),文思幽奧,房考張某不能句讀,怒而批抹之,置孫山外。晚間,各房考歸寢,張忽囈語不止,自披其頰曰:“如此佳文,而汝不知,尚忝然作房考乎!”自罵自擊不止。家人以為中風,急請眾房考來。檢視之,得所抹周卷,讀之,俱不甚解,乃曰:“試薦之何如?”大主考為禮部侍郎任公蘭枝,閱而驚曰:“此奇文,通場所無,可以冠多士也!”會副主考德公閱文倦,假寐幾上,伺其醒,告之。德公問:“何字號?”曰:“男字第三號。”德曰:“不必閱文,竟定解元可也?!比螁柟剩唬骸拔覍嫹胶?,忽見金甲神向我賀曰:『汝第三兒子中解元矣?!唤竦谩耗凶秩枴恢?,豈非其驗耶!”言畢閱文,亦大加嘆賞,遂定此科第一。榜填后,眾問周本房某夢中囈語之故,茫然不知。周后為福建巡撫,總督南河。雍正丙午,江南鄉(xiāng)試,其時騁各近省甲科司分校事,皆少年英俊。有張壘者,科分既久,自居前輩,性尤迂滯,每晚必焚香祝天曰:“壘年衰學荒,慮不稱閱文之任,恐試卷中有佳文及其祖宗有陰德者,求神明暗中提撕。”眾房考笑其癡,相與戲弄之:折一細竿,伺其燈下閱卷有所棄擲,則于窗紙外穿入挑其冠。如是者三。張大驚,以為鬼神果相詔也,即具衣冠向空拜,又祝曰:“某卷文實不佳,而神明提我,想必有陰德之故。如果然者,求神明再如前指示我?!北姺靠加χ?,俟其將棄此卷,復挑以竿。張不復再閱,直捧此卷上堂,而兩主司已就寢矣,乃扣門求見,告以深夜神明提醒之故。大主考沈公近思閱其卷曰:“此文甚佳,取中有余,君何必神道設教耶?”眾房考噤口不敢言。及榜發(fā),見此卷已在榜中,各嘩然,笑告張曰:“我輩弄君。”張正色曰:“此非我為君等所弄,乃君等為鬼神所弄耳?!北娨嗾鄯?br>
    貍稱表兄六合老梅庵多貍,夜出迷人,在窗外必呼人字,稱曰表兄。人相戒不答,則彼自去。有夏姓少年讀書庵中,月夜聞呼,疑為人也,開窗答之。見一婦人招手,而貌頗粗惡,意欲相拒。竟被擁抱入室,扯脫下衣,大吸其勢,精盡乃去。據云其力甚大,不能自主,且毛孔腥臊,所經之處,皆有余臭,經月始散。

    陸大司馬墳

    杭州陸大司馬家方卜葬時,其子某聽形家言,以千金買清波門外地。初下窆時,啟得一棺,形制甚偉。眾戚友咸勸毋動舊棺,別穿一穴。陸不可,曰:“我以重價買地,彼何人敢占我耶?”掘而棄之。

    是夕,陸得病,自批其頰,口稱葛老太太,云:“汝奪我安宅,以而父為尚書耶?我兒子亦前明侍郎也?!眴枺骸盀檎l?”曰:“葛寅亮。于誼為鄉(xiāng)親,于科名為前輩。葬汝父,拋我骨,汝父安乎?”陸大司馬夫人率全家泣請延僧齋醮,燒紙錢十萬,葛老太太似有允意。忽又作侍郎公語曰:“傷我母墳,不可逭也。”少頃,又作族祖梯霞先生口脗,從中說情。侍郎終不允,卒索其命去。當鬼崇時,陸有戚舒十九者,新館選翰林歸,在旁勸曰:“陸某以價買墳,何名為奪?”鬼在陸口罵曰:“后生小子,新得一官,敢來儳言?恐自身難保耳!”陸亡后月余,舒亦亡。

    鬼受禁

    上虞令邢某,與妻素不睦,因口角批其頰,妻怒自縊。三日后,見形為祟,伺邢與妾臥,便吹冷風揭?guī)ぃ驕缙錈?。邢怒,請道士持咒作法,攝鬼于東廂,而以符封之,加官印焉,鬼竟不至。

    亡何,邢調知錢塘,后任上虞者來開廂房,鬼得出,遂附一小婢身作祟如故。后任官呼鬼語曰:“夫人與邢公有仇,與小婢無涉,何故害之?”鬼曰:“非敢害丫鬟,我借附他身以便求公?!眴枺骸昂吻??”曰:“送我到錢塘邢某處?!痹唬骸胺蛉撕尾蛔孕??”曰:“我枉死之鬼,沿路有河神攔截,非公用印文關遞不可,并求簽兩差押送。”問:“差何人?”曰:“陳貴、滕盛?!倍苏?,皆已故役也。后任官如其言,焚批文解送之。

    邢公方在寢室晚膳,其妾忽倒于地大呼曰:“汝太無良!汝逼我死,乃禁我于東廂受饑餓耶!我今已歸來,不與汝干休。”自此,錢塘署中日夜不寧。邢不得已,再請道士作法,加符用印,封移錢塘獄中。鬼臨去呼曰:“汝太喪心!前封我于東廂,猶是房舍;今我何罪,而置我于獄乎?我有以報汝矣?!蔽从庠?,獄有重犯自縊死,邢因此被劾罷官。大懼,誓將削發(fā)為僧,云游天下。同寅官有捐資助其衣缽者,未及行而病卒。

    狐鬼入腹

    李鶴峰侍郎之子鹢,字醫(yī)山,辛巳翰林,能詩文,兼好宋儒理學。燈下讀書,忽兩女子絕美,來與戲狎,李不為動。少頃,李晚膳畢,忽腹中呼曰:“我附魂茄子上,汝啖茄即啖我也,我已居汝腹中,汝復何逃?”即燈下女子聲。李自此兩目瞠然,若迷若癡,或以手自批其頰;或大雨,首頂一石跪雨中,衣裳淋漓,不敢入內;或對人膜拜,拉之不起。面色黃瘦,日漸不支。鬼常借李君手作字與人酬答。其同年蔣君士銓往視之,問:“汝貌甚佳,何不來誘我而必從李君耶?”李手書二字曰:“無緣?!笔Y又問:“汝絕世佳人,何為居腹中污穢之地?”李手書二字罵曰:“下足?!?br>
    時江西巡撫吳公與侍郎善,乃招李往,為延張?zhí)鞄?,設壇于滕王閣。齋三日,誦咒三日,其法官懸牌曰:“三月十五日拿妖?!迸R期,觀者如堵,天師上坐,法官旁坐,令李跪,張其口向法師。法師伸兩指入其口,撮而擲之,一小狐如貓從口中出,呼曰:“我為姊探信,不料被擒,姊慎毋出?!备怪袘曉唬骸拔ā!狈街怪猩杏幸谎?。

    天師封符于壇,投之大江。李微覺神清,而腹中嘆息之聲大作,曰:“我與汝有宿世冤。因尋汝不著,故拉仙姑同來,不料反為彼禍,使我心轉不安。我愈不饒汝矣?!毖援?,腹痛不止。天師問法官:“李翰林可救乎?”法官取鏡照其腹曰:“此是翰林前生冤鬼,非妖也。法箓不能治?!碧鞄熞愿嬷胸胸┮酂o奈何,仍送李還家養(yǎng)病,遂卒。怪詐人父

    李玉雙孝廉家有婢,名春云,頗有姿,年十五,李欲納為妾,與其妻有成說矣。春云白日見瓦上一男子下,擁其髻而嗅之曰:“汝發(fā)甚香,當大貴,宜從我,勿從主人。主人處館窮儒,雖中舉,不過一教官終耳。你向主人言,命其讓我,且供我酒饌,我便贅汝家?!庇耠p聞之大怒,然亦無如何。是夜,怪竟來與婢配合。婢求主人具酒饌,如其言,則日夜安寧;否則,飛磚擲瓦之禍畢作。玉雙不得已,與人謀將此屋招人承買。玉雙館于望仙橋施氏,不常在家。一日者,商人孫耕文來看屋,敲門,有蒼須老翁衣灰鼠袍出迎,搖手曰:“此屋是我祖遺,并未出賣,勿聽小兒玉雙妄語,私相授受,將來要受訟累?!睂O大駭,走告玉雙,責以“父在,子不得自專。”玉雙曰:“先君亡已十余年,家中并無此翁?!蹦酥獮楣炙揶?,冒認為父,彼此大笑。

    自后,人知屋有怪,屢賣不成。玉雙乃命婢父母領女還家,勿索身價。婢剺面剪發(fā),誓不肯歸。其母慮為怪所害,以繩縛之,捆載還家,另嫁一士人。怪竟不來。

    皂莢下二鬼

    丹陽南門外呂姓者,有皂莢園,取利甚大。每結實時,呂氏父子守之,防有偷者。一夕月下,其父坐石上看樹,樹下有蓬發(fā)鬖鬖然從土中出,懼而不視,呼其子往曳之。有紅衣女子闖然起,父驚仆地,其子狂奔入室。女追之,至大門,忽僵立不動,一足在門外,一足在門內。子大呼,家人持刀杖齊集,畏其冷氣射人,俱不敢近。女子從容起行,傴身入牀下,遂不見。其子持姜湯灌醒其父,扶以歸,招鄰人共掘牀下,果一朱棺,中有紅衣女尸,如夜所見。嗣后,父子不敢看園守樹矣。逾三日,皂莢樹下又有仆于地者,呂氏子亦灌醒之,問其由來,曰:“我西鄰也,見君家皂莢甚多,無人看守,故來偷竊。不意見樹下有無頭人以手招我,我故駭而仆地?!逼渥佑旨司蛑?,得黑棺,埋一無頭尸,皆僵不腐。聚而焚之,其怪遂絕。

    中山王

    江寧布政司署,為徐中山王故府,中有寧安殿,供奉中山王像。一幾一椅,灰高數寸,例不敢拭,拭者有災。帳幕桌幃,俱以黃綾為之。乾隆四十年,方伯某上任之日,即往行香,心念中山王爵雖貴,亦人臣也,帷幔黃色,似乎太僭,命以紅綾易之。是夕,火光照耀。急往視之,則一帳一帷,俱已焚盡,而幾案絲毫無傷。細查并無引火之物,于是悚然怖懼,仍以黃色綾易之。

    狀元不能拔貢

    狀元黃軒自言:作秀才時,屢試高等。乙酉年,上江學使梁瑤峰愛其才,以拔貢許之。臨試之日,頭暈目眩,握筆一字不能下。梁不得已,以休寧縣生員吳鶴齡代之,及榜出后,病乃霍然。從此灰心于功名,自望得一縣佐州判官心足矣。后三年,竟連捷,以至廷試第一。而吳鶴齡遠館溧水,以傷寒病終,終于貢生。

    謹權量

    方敏慤公署直隸按察使時,饒陽民婦侯蕭氏拒奸被殺,有周秋者跡可疑,而狡詐不肯吐實,懸案二載。公閱案牘盡三鼓,坐而假寐,夢一人持素紙,下寬上窄,缺左角,中有方孔,孔下有“謹權量”三字。寤后細思:“周”字下寬左缺,而“謹權量”三字皆“土”字在下,移土之文于方孔之上,則成“周”字,且月令“謹權量”三字乃秋政也,兇人為周秋無疑矣。一訊而服。此事載公行狀中。

    拘忌

    有侍郎某,性多拘忌,每遇人談有“死喪”二字,必作噴嚏以啐散之;路逢殯柩,則急往親友家,解下衣帽,撲散數次,以為將晦氣撒在人家,與己無與矣。又薛生白常往李侍郎家看病,清晨往,待至日午始出。侍郎以面向內,以背向外,兩公子扶之而行;坐定診脈,口答病源,終不回顧。薛大駭,疑其面有惡疾,故不向客。問其家人,家人云:“主人貌甚豐滿,并無惡疾,所以然者,以某日喜神方在東,故不肯背之而出。又是日辰巳有沖,故必正午方出耳?!?br>
    奇術

    康熙間,成其范善風角。三藩之變,成為中書,凡千里外用兵之事,日有所奏,皆奇驗,以此官至理藩院侍郎。常赴席東華門張參領家,已坐定矣,忽脫冠帶置幾上,謂主人曰:“我腹痛,將如廁?!背鲩T呼其輿夫,飛奔而歸。輿夫問故,搖手曰:“我與汝三人皆此日劫數中人,我不敢不到,故留衣冠以厭之?!毖晕串?,東華門火藥局火發(fā),延燒數十家,張參領家已為灰燼。

    又有計小堂者,以妖言惑眾,充發(fā)黑龍江。至旅店中,飯桌仄小,解差三人不能同坐,小堂以手扯之,頃刻桌長三尺。差役曰:“汝以此得罪,尚不悛改,而作此狡獪乎!”小堂怒而起,拉其所乘馬送入墻內,僅留一尾在外搖擺。差哀求,乃拔其尾而出之。至配所,與某將軍交善。一日,忽來泣曰:“緣盡矣,不知何時再見?!睋]手作別。將軍留之不可,但見小堂冉冉升空而去。將軍速到彼帳中訪之,則已死矣。

    狐仙自縊

    金陵評事街張姓屋西書樓三間,相傳有縊死鬼,人不敢居,封鎖甚密。一日,有少年書生盛衣冠而來,求寓其家。張辭以家無空屋,書生慍曰:“汝不借我,我自來居,日后冒犯無悔!”張聞其言,知為狐仙,詭云:“西邊書房三間,可以奉借。”因此房有鬼,私心欲狐仙居為之驅除,然口不言其故。書生喜,揖謝而去。次日,聞樓中有笑語聲,連日不斷。張知狐仙已來,日具雞酒供之。未半月,樓上寂然無聲,張疑狐仙己去,將重封鎖其門。上樓視之,有黃色狐自縊于梁上。高白云

    四川高白云先生,名辰,辛未翰林,長于天文占驗之學,嘗就館于岳大將軍家。宰婁縣,觀星象,知山東氛惡,已而果有王倫之事。未遇時,請乩仙問終身,仙贈詩云:“少時志業(yè)蛟潛壑,老去功名鳳峙岡?!毕壬唤狻:笥伸舨恐魇律P陽府同知,未到任,卒。其子扶櫬來江寧,厝于儀鳳門外,方悟乩仙第二句之應。

    梁觀察夢應

    廣東梁兆榜觀察,其族某,素奉佛,妻有娠,夢觀音大士謂曰:“汝生子,可名兆榜,將來是三甲第八名進士?!斌@醒,果生一男,夫婦甚喜,以兆榜名之,即為捐監(jiān),以待入場。及年長,頑蠢異常,不能識字,留監(jiān)照無用,乃以與族侄,使下場,即觀察也。果庚午、辛未連捷,會試,出侍郎雙公門。將殿試時,雙公欲為送表聯于讀卷官,觀察辭曰:“門生先有夢兆,已定為三甲第八名進士。殿試前列,似難以人謀也?!彪p公笑而不信。殿試榜發(fā),竟得二甲六十八名,雙公愈笑其誕,觀察亦疑夢之不足憑矣。是科進呈十卷,第一名為某相國之子,上改拔杭州吳鴻為狀元,嫌二甲八十名太多,命分二十卷,置三甲,于是梁公仍為三甲第八名進士。雙公嘆曰:“《易》稱『圣人先天而天不違,』斯言信矣。”

    大胞人

    壬辰二月間,余過江寧縣前,見道旁爬一男子,年四十余,有須,身面縮小,背負一肉山,高過于頂,黃脹膨亨,不知何物。細視之,有小竅,而陰毛圍之,方知是腎囊也。囊高大,兩倍于其身,而拖曳以行,竟不死。乞食于途。錢文敏公夢辛稼軒而生

    錢文敏公維城,初名辛來,以其尊人夢辛稼軒而生公故也。改名后乃字稼軒,以存夢讖。乙丑科前四月,夢行天榜:狀元李某,己為探花,榜眼不著姓名。后榜發(fā),公為狀元,而李某竟在二甲,以知縣用,亦不可解。

    鬼入人腹

    焦孝廉妻金氏,門有算命瞽者過,召而試之。瞽者為言往事甚驗,乃贈以錢米而去。是夜,金氏腹中有人語曰:“我?guī)煾溉ヒ?,我借娘子腹中且住幾日?!苯鸺乙墒钦亮?,問:“是靈哥兒否?”曰:“我非靈哥,乃靈姐也。師父命我居汝腹中為祟,嚇取財帛?!毖援?,即捻其腸肺,痛不可忍。

    焦乃百計尋覓前瞽者,數日后遇諸途,擁而至室,許除患后謝以百金,瞽者允諾,呼曰:“二姑速出!”如是者再。內應曰:“二姑不出矣。二姑前生姓張,為其家妾,被其妻某凌虐死。某轉生為金氏。我之所以投身師父作樟柳神者,正為報此仇故也。今既入其腹中,不取其命不出。”瞽者大驚曰:“既是宿孽,我不能救?!彼焯尤ィ?br>
    焦懸符拜斗,終于無益。每一醫(yī)至,腹中人曰:“此庸醫(yī)也,藥亦無益。”且聽入喉?;蛟唬骸按肆坚t(yī)也,藥恐治我?!北愣笃浜?,藥吐而后已。又曰:“汝等軟求我尚可,若用法律治我,我先嚙其心肺。”嗣后,每聞招僧延道,金氏便如萬刃刺心,滾地哀號,且曰:“汝受我如此煎熬,而不自尋一死,何看性命太重耶?”焦故彭蕓楣侍郎門生,彭聞之,欲入奏誅瞽者。焦不欲聲揚,求寢其事。金氏奄奄垂斃。此乾隆四十六年夏間事。

    牛僵尸

    江寧銅井村人畜一牝牛,十余年生犢凡二十八口,主人頗得其利。牛老,不能耕,宰牛者咸請買之。主人不忍,遣童喂養(yǎng),俟其自斃,乃掩埋土中。是夜,聞門外有擊撞聲,如是者連夕,初,不意即此牛。月余,為祟更甚,聞吼聲蹄響。于是一村之人皆疑此牛作怪,掘驗之:牛尸不壞,兩目閃閃如生,四蹄爪皆有稻芒,似夜間破土而出者。主人大怒,取刀斷四蹄,并剖其腹,以糞穢沃潴之。嗣后寂然,再啟土視之,牛朽腐矣。

    袁州府署大樹

    江西袁州府署后園,有大樹高十余丈,每夜有兩紅燈懸其巔?;蚪曋赜心嗌硳仈S;春夏則蜈蚣蛇蝎下焉,人以故不敢狎褻。乾隆年間,有敏姓者來為太守,惡其為妖,召匠數人持刀斧伐樹。賓僚妻子,無不諫者,太守不為動,自坐胡牀,督匠伐樹。樹上飛下白紙一張,上有字數行,墜太守懷中。太守視之,色變而起,趣揮匠散。至今大樹猶存,然終不知紙上作何語,太守亦終不為人言。

    燧人鉆火樹

    四川苗洞中人跡不到處,古木萬株,有首尾闊數十圍、高千丈者。邛州楊某,為采貢木故,親詣其地,相度群樹。有極大楠木一株,枝葉結成龍鳳之形。將施斧鋸,忽風雷大作,冰雹齊下,匠人懼而停工。

    其夜刺史夢一古衣冠人來,拱手語曰:“我燧人皇帝鉆火樹也。當天地開辟后,三皇遞興,一萬余年,天下只有水,并無火,五行不全。我憐君民生食,故舍身度世,教燧人皇帝鉆木出火,以作大烹。先從我根上起鉆,至今灼痕猶可驗也。有此大功,君其忍鋸我乎?”刺史曰:“神言甚是,但神有功亦有過?!鄙駟枺骸昂我??”曰:“凡食生物者,腸胃無煙火氣,故疾病不生,且有長年之壽。自水火既濟之后,小則瘡痔,大則痰壅,皆火氣烝熏而成,然后神農黃帝嘗百草、施醫(yī)藥以相救。可見燧人皇帝以前,民皆無病可治,自火食后,從此生民年壽短矣。且下官奉文采辦,不得大木,不能消差,奈何?”神曰:“君言亦有理。我與天地同生,讓我與天地同盡。我有曾孫樹三株,大蔽十牛,盡可合用消差。但兩株性恭順,祭之便可運斤;其一株性崛強,須我諭之,才肯受伐?!?br>
    次日,如其言設祭施鋸,果都平順。及運至川河,忽風浪大作,一木沉水中。萬夫曳之,卒不起。

    鬼怕冷淡

    揚州羅兩峰自言能見鬼,每日落,則滿路皆鬼,富貴家尤多。大概比人短數尺,面目不甚可辨,但見黑氣數段,旁行斜立,呢呢絮語。喜氣暖,人旺處則聚而居,如逐水草者然。揚子云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毖允庥欣怼9矸陦Ρ诖鞍?,皆直穿而過,不覺有礙。與人兩不相關,亦全無所妨。一見面目,則是報冤作祟者矣。貧苦寥落之家,鬼往來者甚少,以其氣衰地寒,鬼亦不能甘此冷淡故也。諺云“窮得鬼不上門”,信矣。

    鬼避人如人避煙兩峰云:鬼避人如人之避煙,以其氣可厭而避之,并不知其為人而避之也。然往往被急走之人橫沖而過,則散為數段,須團湊一熱茶時,方能完全一鬼,其光景似頗吃力。賣蒜叟

    南陽縣有楊二相公者,精于拳勇,能以兩肩負糧船而起。旗丁數百以篙刺之,篙所觸處,寸寸折裂,以此名重一時。率其徒行教常州,每至演武場傳授槍棒,觀者如堵。

    忽一日,有賣蒜叟龍鐘傴僂,咳嗽不絕聲,旁睨而揶揄之,眾大駭,走告楊。楊大怒,招叟至前,以拳打磚墻,陷入尺許,傲之曰:“叟能如是乎!”叟曰:“君能打墻,不能打人。”楊愈怒,罵曰:“老奴能受我打乎?打死勿怨!”叟笑曰:“老人垂死之年,能以一死成君之名,死亦何怨!”乃廣約眾人,寫立誓券,令楊養(yǎng)息三日。

    老人自縛于樹,解衣露腹,楊故取勢于十步外奮拳擊之。老人寂然無聲,但見楊雙膝跪地叩頭曰:“晚生知罪了。”拔其拳,已夾入老人腹中,堅不可出。哀求良久,老人鼓腹縱之,已跌出一石橋外矣。老人徐徐負蒜而歸,卒不肯告人姓氏。

    借棺為車

    紹興張元公,在閶門開布行。聘伙計孫某者,陜人也,性誠謹而勤,所經算無不利市三倍,以故賓主相得。三五年中,為張致家資十萬。屢乞歸家,張堅留不許,孫怒曰:“假如我死,亦不放我歸乎?”張笑曰:“果死,必親送君歸,三四千里,我不辭勞?!?br>
    又一年,孫果病篤,張至牀前問身后事,曰:“我家在陜西長安縣鐘樓之旁,有二子在家。如念我前情,可將我靈柩寄歸付之。”隨即氣絕。張大哭,深悔從前苦留之虐。又自念十萬家資皆出渠幫助之力,何可食言不送?乃具賻儀千金,親送棺至長安。

    叩其門開,長子出見。告以尊翁病故原委,為之泣下,而其子夷然,但喚家人云:“爺柩既歸,可安置廳旁?!奔葻o哀容,亦不易服,張駭絕無言。少頃,次子出見,向張致謝數語,亦陽陽如平常。張以為此二子殆非人類,豈以孫某如此好人,而生禽獸之二子乎!正驚嘆間,聞其母在內呼曰:“行主遠來,得毋饑乎?我酒饌已備,惜無人陪,奈何?”兩子曰:“行主張先生,父執(zhí)也,卑幼不敢陪侍?!逼淠冈唬骸叭粍t非汝死父不可?!泵铀馏墼O席,而己持大斧出,劈棺罵曰:“業(yè)已到家,何必裝癡作態(tài)!”死者大笑,掀棺而起,向張拜謝曰:“君真古人也,送我歸,死不食言?!睆垎枺骸昂巫鞔私篇湥俊痹唬骸拔也凰?,君肯放我歸乎?且車馬勞頓,不如臥棺中之安逸耳?!睆堅唬骸熬〖扔?,盍再同往蘇州?”曰:“君命中財止十萬,我雖再來,不能有所增益?!绷魪埶奕斩鴦e,終不知孫為何許人也。

    孫伊仲

    常州孫文介公玄孫伊仲,赴江陰應試,舟泊于野。天將夕矣,路見古衣冠者問:“何去?”曰:“應試?!逼淙诉逶唬骸肮γ毁F,可襲取乎?水源木本,可終絕乎?此之不知,應試何為?”言畢不見。伊仲恍惚如夢,歸至舟中。欲不應試,同人勸行,不得已,仍至江陰。患瘧甚劇,莽熱時,見古衣冠者又來曰:“爾無父,我無子,風雨霜露,哀哉傷心?!币林巽と?,即買舟南歸。以此言告本族,方知文介公本無子,嗣其宗人為子,后其家子孫皆嗣子所出,而嗣子之墓久不可考矣。趙恭毅公孫刑部郎中某代訪得消息,墓為沈氏所占,乃為助錢議贖還之。此乾隆四十三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