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肉蒲團(tuán) 第六回 飾短才漫夸長技 現(xiàn)小物怡笑大方

    作者: 《肉蒲團(tuán)》李漁
    詩曰:

    不是房中作干才,休將末技惹愁胎。
    暗中誰見潘安貌,陣上難施子建才。
    既返迷魂歸楚國,問伊何事到陽臺。
    生時欲帶風(fēng)流具,尺寸還須自剪裁。

    賽昆侖坐下先問未央生道:“賢弟這一向可曾有甚么奇遇么?”未央生怕他要卸擔(dān),只回沒有。接口就問道:“長兄方才所說的是哪一家?住在哪一處?多少年紀(jì)?怎么樣姿色?”賽昆侖道:“我如今尋著的不止一個,一共有三個,只許你揀擇一個。你不要貪心不足都想要,做起來這就成不得了。”

    未央生心上疑惑道,我心上有三個,他口里也說三個,莫非是日前見的不成?若果然是,只要弄得一個上手,那兩個自然會來,何須要他幫助?就回復(fù)道:“豈有此理!只要有一個也就夠得緊了,怎敢做那貪得無厭之事!”賽昆侖道:“這等才好。我且問你,你還是喜肥的還是喜瘦的?”未央生道:“婦人家的身體肥有肥的妙處,瘦有瘦的妙處。但是肥不可勝衣,瘦不可露骨。只要肥瘦得宜就好了?!辟惱龅溃骸斑@等說來三個都合著你意思。我再問你,你還是喜風(fēng)流的喜老實(shí)的?”未央生道:“自然是風(fēng)流的好。老實(shí)婦人睡在身邊,一些興趣也沒有,倒不如獨(dú)宿的干凈?!?br>
    賽昆侖搖頭道:“這等說來,三個都不是你的對頭?!蔽囱肷溃骸霸跻姷媚菋D人老實(shí)?”賽昆侖道:“那三個婦人皆是一般家數(shù),若論姿色,倒有十二分,只是‘風(fēng)流’二字不十分在行?!蔽囱肷溃骸斑@個不妨。婦人家的風(fēng)情態(tài)度可以教導(dǎo)得來。不瞞長兄說,弟婦初來的時節(jié)也是個老實(shí)頭,被小弟用幾日工夫把她淘熔出來,如今竟風(fēng)流不過了。只要那三個婦人姿色好,就老實(shí)些小弟自有變化之法?!?br>
    賽昆侖道:“這也罷了。我再問你,你還是一見了面就要到手,還是肯熬幾月工夫,慢慢伺候到手?”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平日欲火極盛,三五夜不同婦人睡就要夢遺。如今離家日久,這點(diǎn)欲心慌得緊了。遇不著標(biāo)致女子還可以勉強(qiáng)支持,若遇著了,只怕就涵養(yǎng)不住了?!辟惱龅溃骸斑@等,丟了那兩個,單說這一個罷。那兩個是富貴人家女子,一時難到手。這一個是窮漢老婆,容易設(shè)法。我因許你這樁事,時時刻刻放在心頭,遇了婦人定要仔細(xì)看看。那一日,偶從街上走過,看見這個婦人坐在門里,門外掛著一條竹簾。雖然隔著簾子看不明白,只覺得面龐之上紅光灼灼,白焰騰騰,竟象珍珠寶貝,有一段光芒從里面射出來一般。再看她渾身態(tài)度,只像一幅美人圖掛在簾子里面隨風(fēng)吹動一般。我走過去那門對面立了一會,只見一個男子從里面出來,生得粗粗笨笨,衣服襤褸,背一捆絲到市上去賣。我就去問他,鄰居說他姓權(quán),為人老實(shí),人就因此叫他做‘權(quán)老實(shí)’。那婦人就是他妻子。

    “我恐隔著簾子看不仔細(xì),過了幾日又從門首經(jīng)過。她又坐在里面。我心生一計(jì),掀開簾子闖進(jìn)去,只說尋她丈夫買絲。她說男人不在家,若要買絲家里盡有,取出來看就是。說罷回身取絲出來。我見她十個指頭就如藕芽一般,一雙小腳還沒有三寸。手腳雖然看見了,還有身上的肌肉不能看見,未知黑白何如。我又生個法子,見她架子頂上還有一捆絲,就對他道:‘這些都不好。那架子頂上的拿來看看何如?’她答應(yīng)了,就擎起手臂來去拿。你曉得,此時熱天,她身上穿的是單紗衫子,擎起手來的時節(jié),那兩雙大袖直褪到肩頭上面,不但一雙手臂全然現(xiàn)出,連胸前的兩乳也隱隱躍躍露出些影子出來。真是雪一般白,鏡一般光。我生平所見的婦人這就是第一了。我因勞她半日,不好意思,只得買了一捆絲出來。請問賢弟,這婦人你是要不要?”

    未央生道:“這等說來竟是個十全的了,有甚么不要?只是這個婦人怎么就能勾見面,見了面就能勾到手?”賽昆侖道:“不難。我如今就同你拿些銀子去伺候,等她丈夫出門,依舊用前面的法闖進(jìn)去買絲。你中意不中意一見就決了。我想她終日對著那個粗笨丈夫老老實(shí)實(shí),一些情趣也沒有。忽見了你豈不動心?你略做些勾引她的光景,她若當(dāng)面不惱,我回來就替你商量做事。管取三日之內(nèi)定然到手。若要做長遠(yuǎn)夫妻,也都在我身上?!?br>
    未央生道:“若得如此,感恩不淺。只是一件,你既有神出鬼沒的計(jì)較,又有飛墻走壁的神通,天下的事必沒有難做的了。為甚么這一個就做得來,那兩個全不說起?畢竟是窮漢好欺負(fù),富貴人家不敢去惹他?。俊辟惱龅溃骸疤煜率露际歉F漢好欺負(fù),富貴人家難惹,只有偷婦人一節(jié),倒是富貴人家好欺負(fù),窮漢難惹?!?br>
    未央生道:“這是何故?”賽昆侖道:“富貴人家定有三妻四妾,丈夫睡了一個,定有幾個守空房。自古道飽暖思淫欲。那婦人飽食暖衣,終日無聊,單單想著這件事。到?jīng)]奈何的時節(jié),若有男子鉆進(jìn)被去,她還求之不得,豈肯推了出來?就是丈夫走來撞見,若是要捉住送官,又怕壞了富貴體面,若是要一齊殺死,又舍不得那樣標(biāo)致婦人。婦人舍不得,豈有獨(dú)殺奸夫之理?所以忍氣吞聲,放條生路讓他走了。那窮漢之家只有一個妻子,夜夜同睡,莫說那婦人饑寒勞苦不起淫心,就有淫心與男子干事,萬一被丈夫撞見,那貧窮之人不顧體面,不是拿住送官,就是一同殺死。所以窮漢難惹,富貴人家好欺負(fù)。”

    未央生道:“既然如此,你今日所說的事又與這議論相反?”賽昆侖道:“不是我做的事與說的話相反,只因這一個人家與那兩個人家的地位恰好相反。所以這一家好設(shè)法,那兩個婦人難以到手?!蔽囱肷溃骸叭缃裥〉苄纳弦炎⒁庠谶@一邊了,只是那兩個婦人何妨也說一說,等小弟知道長兄的盛意,為我這樣費(fèi)心?!辟惱龅溃骸澳莾蓚€婦人一個有二十多歲,一個有十六七歲。她兩個在娘家是嫡堂姐妹,在夫家又是姻親妯娌。夫家世代做官,只有她兩人的丈夫是個秀才。哥哥叫做‘臥云生’,與那二十多歲婦人做親四五年了。兄弟叫做‘倚云生’,與那十六七歲的婦人成親不上三月。兩人的姿色也與方才說的婦人一般。只是一樣的老實(shí),干事的時節(jié)身也不動,口也不開,看她意思竟象不喜干的光景。婦人又不好淫,丈夫又沒有三妻四妾,夜夜同睡,難以算計(jì)。你除非千方百計(jì)引動她淫心,又要嗣候她丈夫不在,方才可以下手。這不是有幾月工夫?不如賣絲的婦人,丈夫常不在家,容易設(shè)法?!?br>
    未央生見他說那兩個婦人與日前所見之人有些相似,心上還舍不得丟開。又對他道:“長兄的主意雖不差,只是還有見不到處。你說那兩個婦人老實(shí)沒有淫心,必是她丈夫本錢細(xì)微,精力短少,干得她不快活,所以如此。若還遇了小弟,只怕那老實(shí)的也會不老實(shí)起來。”賽昆侖道:“我看那兩個男子本錢也不細(xì)微,精力也不短少。只是比了極粗大長遠(yuǎn)的稍遜他。我且問你,你的本錢有多少大?精力有幾時長?也要見教一見教,使我知道你伎倆的深淺,好放心替你做事?!蔽囱肷廊坏溃骸斑@個不勞長兄掛念,小弟的本錢精力也算得來。隨你甚么大量婦人,定要請她吃個醉飽,方才散席。決不象酸子請客,到把飽的吃饑,醉的吃醒了?!?br>
    賽昆侖道:“這等就好。只是略說一說也不妨,賢弟往常與婦人干事大約有多少提方才得泄?”未央生道:“小弟與婦人干事沒有甚么規(guī)矩,只請她吃一個無算數(shù)就罷了。那里記得數(shù)目?!辟惱龅溃骸皵?shù)目記不出,時刻是記得出的。大約耐得幾更天氣?”原來未央生的本事只有半更,因要賽昆侖替他做事,恐怕說少了他要借端推諉,只得加上半更。就答應(yīng)道:“小弟的力量足足支持得一更!”塞昆侖道:“這等說來也是平常的精力,不叫做高強(qiáng)。若是夫婦干事,有這本領(lǐng)也就好了。若要隔家過舍去做偷菅劫寨的事,只怕不是平等力量可以做得來的?!?br>
    未央生道:“長兄不消過慮。小弟前日買得有絕好的春方在那邊,如今正為沒有婦人使英雄無用武之地。只要好事做得成,到臨時用些搽抹的功夫,不怕他不久?!辟惱龅溃骸按悍街荒苁顾茫荒苁顾蟆H羰潜惧X粗大的,用了春方就象有才學(xué)的舉子,到臨考時吃些人參補(bǔ)藥,走到場屋里自然精神加倍,做得文字出來。那本錢微細(xì)的,用了春方尤如腹內(nèi)空虛的秀才,到臨考時就把人參補(bǔ)藥論斤吃下去,走到場屋里也只是做不出。我今只問你這物事有多少大?有幾寸長?”未央生道:“不消說得,只還你不小就是?!辟惱鲆娝徽f,就伸手去扯他的褲襠,要他脫出來看。未央生再三回避,只是不肯。賽昆侖道:“若是這等,劣兄絕不敢替你做事,若強(qiáng)替你做事,萬一不看那婦人疼癢,被她叫喊起來,說你去強(qiáng)奸她怎么了得?到那時弄出事來倒是劣兄耽誤你了。怎么使得?”

    未央生見他激切,只得陪個笑臉道:“小弟的本錢也看得過,只是清天白日在朋友面前取出,覺得不雅。今長兄既然過慮,小弟只得獻(xiàn)丑了!”就把褲帶解開,取出陽物,把一雙手托住,對賽昆侖掂幾踮,道:“這就是小弟的微本。長兄請看?!辟惱鲎呓砣プ屑?xì)一觀,只見:

    本身瑩白,頭角鮮紅。根邊細(xì)草蒙茸,皮里微絲隱現(xiàn)。量處豈無二寸,稱來足有三錢。十三處子能容,二七孌童最喜。臨事時身堅(jiān)似鐵,幾同絕大之□于;竣事后體曲如弓,頗類極粗之蝦米。

    賽昆侖把陽物看了一會,再不則聲。未央生只說見他本錢粗大,所以吃驚,就說道:“這是疲軟時如此,若到振作之後還有可觀。”賽昆侖道:“疲軟時是這等,振作時也有限。請收拾罷?!闭f完不覺大笑道:“賢弟為何不知分量,自家本錢沒有別人三分之一,還要去偷別人的老婆!我起初見你各處尋婦人,只說定有絕大的家伙帶在身邊,使人見了害怕,所以不敢輕易借觀。那里曉得是根肉搔頭,只好放在陰毛里面擦癢,正經(jīng)所在是用他不著。”

    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這賤具雖不甚魁偉,也曾有人喝彩過的,亦不至如此無用。”賽昆侖道:“有人喝彩,必是未經(jīng)破瓜的處女,不曾干事的孩童,若見了他自然要贊嘆幾句。除了這兩種人,只怕就與我一樣,不肯奉承尊具了?!蔽囱肷溃骸罢臻L兄說來,難道世上人的肉具都大似小弟的不成?”賽昆侖道:“
    這件東西是劣兄常見之物,不止千余根。從沒有第二根像尊具這般雅致。”

    未央生道:“別人的且不要管,只請問那三個婦人的丈夫,他腰間之物比小弟的何如?”賽昆侖道:“比賢弟的大也大一兩倍,長也長一兩倍?!蔽囱肷Φ溃骸拔抑篱L兄的話不是真言。乃不肯替小弟任事,借端推諉,如今試出來了。我且問你,那兩個的或者你夜間去偷他看見了,也不可知。這個賣絲的婦人,據(jù)你說不過日間去一次,又不曾遇見他男子,怎么知道他的東西比小的長大一兩倍?”賽昆侖道:“那兩個是目見的,這一個是耳聞的。我初見之時,走去問她鄰舍,鄰舍對我說了姓名。我又問他道:‘這樣標(biāo)致女子嫁了那粗蠢丈夫不知平日相得否?’鄰舍道:‘他丈夫的相貌雖然粗蠢,還虧得有一副爭氣的本錢,所以過得日子還不十分吵鬧。’我又問道:‘他的本錢有多少大?’鄰舍道:‘量便不曾替他量,只見他夏天脫了衣服那件東西在褲子里蕩來蕩去,就像棒槌一樣,所以知道他的本錢爭氣?!医袢账远ㄒ獑柲憬栌^,就是為此。不然為甚么沒原沒故借人陽物看起來?”

    未央生聽了,才曉得他是真話,有些沒趣起來。只得又對他道:“婦人與男子相處,也不單為色欲之事,或是憐他的才,或是愛他的貌。若是才貌不濟(jì)的,就要靠本事了。小弟這兩件都還去得,或者她看才貌分上恕我?guī)追忠膊豢芍?。還請長兄始終其事,不可以一短而棄所長,把為朋友的念頭就中止了?!辟惱龅溃骸安琶矁杉峭祴D人的引子,就如藥中的姜棗一般,不過借它氣味,把藥力引入臟腑。及至引入之後,全要藥去治病,那姜棗都用不著了。男子偷婦人若沒有才貌,引不得身子入門。入門之後,就要用著真本事了。難道在被窩里相面,肚子上做詩不成?若還本錢細(xì)微,精力有限的,就把才貌兩件引了進(jìn)去,到干事的時節(jié)一兩遭干不中意那嬌人就要生疏了。做男子的既然拚了性命偷著女子,也要與她心投意合相處一生半世便好。若要只圖一兩遭快活,為甚么費(fèi)這樣心機(jī)?且不要說男子偷婦人要圖長久快活,就是婦人瞞丈夫偷男子,也不知費(fèi)多少提防,擔(dān)多少驚嚇,指望要快活。若還一些受用也沒有,就像雌雞受雄的一般,里面還不曾得知就完了賬,豈不壞她一生名節(jié)?賢弟不要怪我說,都像你這樣的本錢,這樣的精力,只要保得自家妻子不走邪路就夠了。再不可癡心妄想,去坫污人家女子。今日還虧劣兄老到,相體裁衣,若還不顧長短,信手做去,使衣服大似身子,豈不壞了作料?等那婦人報怨也罷了,只怕賢弟還要怪我謀事不忠,故意尋那寬而無當(dāng)?shù)膵D人來塞責(zé)。劣兄出言粗鹵,賢弟不要見怪?!?br>
    未央生見他言語激烈,料想好事不成,無言可答。賽昆侖又安慰了幾句,就起身辭去。未央生興致索然,也就送他去了。他掃興之後不知如何,直到下回是有定局。

    評曰:

    每一番議論定有絕精的比喻,無不使人快心。如“春方乃臨場補(bǔ)藥”,“才貌乃藥中引子”之類,不可勝數(shù)。雖屬諧謔之語,實(shí)有至理存焉。我竟不知作者的心肝有幾萬幾千個孔竅,而遂玲瓏至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