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春秋 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風(fēng)

且說西青只望著雙梧直走，到得近處反不見桐杪，卻系兩岸垂楊，滿渠碧藻，無渡無梁。乃仍回舊路，由大道灣轉(zhuǎn)過了土橋，見有牧童，便問學(xué)究先生。牧童指道：“從下邊巷子進(jìn)去，穿中街，左首出巷，望見竹林便是。”西青依著河邊進(jìn)巷，行出竹林，但見花木叢陰，兩株梧桐獨冠群樹，滿空綠葉，垂陰數(shù)畝，土垣茅舍皆在其下。有五六童子于林內(nèi)尋花斗草，見人行來，便齊到眼前作揖問道：“先生貴姓？府上何方？降臨敝地，可系訪家業(yè)師？”西青還禮道：“不佞姓西，從并峰嶺來，正是拜訪令業(yè)師?！蓖庸暗溃骸叭绱耍?！”西青道：“請！”童子內(nèi)有一人先走報信，余者俱隨在后。

轉(zhuǎn)過南垣，已見荊扉朝東，門前平坦，數(shù)株山茶，紅白艷麗，柳樁上晾著魚，舊車篷邊系著小艇。只見報信的童子迎來道：“午睡尚濃，請先生且到館內(nèi)坐坐?！蔽髑鄳?yīng)聲入門，卻系三間敞軒，內(nèi)有十余童子坐著抄書。當(dāng)中幾上睡著個白發(fā)先生，西青不便驚動。諸童子同下位作揖，西青還禮?？此木阆祲灥渥瘢麆趴捎^。有童子向外拾松枝，折枯竹，汲水煮茗，片時奉上茶來。西青起身相接，見甌上浮沫未消，隨口道：“香浮蟹眼?！蓖討?yīng)聲道：“翠折龜胸。”西青又道：“味沁心脾消濁氣?！蓖討?yīng)道：“芳潛肘腋起清風(fēng)?！蔽髑嘞财涿艚?，大加褒獎。童子揖道：“學(xué)生斗膽求教?！蔽髑噙€禮道：“愿聞?！蓖拥溃骸拔迳嗉t黃白黑?！蔽髑嘞氲溃骸熬艑m東西南北中。”忽見先生舉首道：“何事喧嘩？”童子趨近前道：“有客拜訪，坐候多時。”先生起身道：“何不早言？”西青向前施禮，見先生五綹蒼髯，三停豐頰，迎答道：“足下貴鄉(xiāng)？尊姓臺字？”西青道：“學(xué)生姓西名青，由并峰嶺往老人谷，中途忽遇水沙漲漫，阻住難前，回到鎮(zhèn)上，聞先生學(xué)貫天人，無微不悉，冒昧造壇，瞻仰仙姿，且愿聞沙水之旨?！毕壬溃骸班l(xiāng)人亂言，足下勿信。請問從并峰嶺來，可知抱一翁否？”西青正欲回　答，只見門外走進(jìn)一人，五短身材，面圓口方，雪白長髯飄揚腦后，呼道：“巫子闊別多時，今日天使趨候?！毕壬廊挥溃骸斑€不是天使，只怕系地使耳?！蹦侨舜笮?。禮畢，亦與西青見禮，隨便坐下。先生與那人道：“這位西先生由并峰嶺往老人谷，亦如黃兄阻回?！蹦侨说溃骸安⒎鍘X地僻人稀，未見有姓西者?！蔽髑嗟溃骸罢埵靖咝兆鹈?？”先生道：“此吾友也。昔居碧云鎮(zhèn)之西北墨梅崗上，后遷芰頭邑，姓黃名雁?！蔽髑啻蚬У溃骸氨б晃陶剐∽拥杰令^奉候，今不期而會于此，可謂大幸?！秉S雁問先生道：“抱一翁囑來相候，可有書否？”先生道：“候兄非候弟也?！秉S雁道：“奇了！”問西青道：“西兄往老人谷可系候巫兄！”西青道：“巫先生莫非名丕者？”黃雁道：“然?！蔽髑啻笙驳溃骸罢岛蛭紫壬?，那知設(shè)帳在此？若非沙水漲漫，到老人谷卻系虛行。抱一翁有書，現(xiàn)在寓中，回　去取來。”巫丕道：“兩年不上鎮(zhèn)矣，隨先生行。”黃雁道：“好，同去就候西先生?！比瞬璁叧鲩T，童子已解纜舉棹，上船坐定。巫丕問抱一　翁豐彩精神，西青道：“傴僂善飲。”次問蓮花山樵，西青道：“只知養(yǎng)親，無意澤民?！秉S雁道：“兩岸垂楊，幾時不見，便掃頭拂面，若此牽纏，何若芙蓉笑臉相迎，盈盈可愛?！蔽棕У溃骸翱伤龠\棹，早見抱一翁手教?！蓖拥溃骸案坌“侗疲粍僭遘魭旖O。出口入溪，便好蕩也?！卑霑r出港，舉起雙棹，迅疾如飛，頃刻到鎮(zhèn)。入店見禮，西青令陳聘物，捧書在手道：“原當(dāng)?shù)秸莩?，今既幸會，請先哂收，后看箋簡。”巫丕道：“此聘禮也，足下為誰為此，愿聞其詳？”西青道：“輔公奉命出鎮(zhèn)所取浮金土地山川，自恐年輕，有負(fù)恩命，敬求巖穴，以達(dá)民膜。訪得抱一翁仙居，弓旌踵聘，翁以年高不就，郎以養(yǎng)志堅辭。竭誠復(fù)往，抱一翁時薦四位先生。輔公以命限難遲，只得前往。弗克躬來，謹(jǐn)具禮儀，使青將命?！蔽棕У溃骸拔烫嗍?。己不出就罷了，何必又道出人來！”黃雁道：“且看簡內(nèi)云何？”西青送過書，巫還與黃雁接看，面上寫著：“希交承之、伯龍、于岑、赤湖四子展覽?！辈痖_看道：

仆愧入山，木深居處，為駱子所識，返覆邀延。仆以自古無百歲邁夫而入仕途者。彼雖絕念于仆，猶注意于帶也。觀公貌厚心明，始終如一，原可從游，但帶素性決烈，當(dāng)事不撓，居則可以全軀，出則必致喪命。非若足下四人之進(jìn)退裕如也。特以尺素勸駕，或勉一行?？蔀?，則展素蓄，以仰體天地生民之心；不合，則卷琴書而相逐林泉。適意之性，去留任意。諸子其不以仆言為謬乎？

二人看畢，黃雁道：“如此，何妨游戲？”巫丕道：“伯龍、于岑出，吾亦出矣?！蔽髑嗟溃骸案覒┬藓?，小子帶往鷹巢敦請?！蔽棕У溃骸拔业刃藓?，系勸其出也。大木率真，小木怪僻，不必修書，只須將抱一翁此札示之足矣。”西青稱善，令從人將禮同行，送入書屋。又向黃雁道：“抱一翁命往芰頭，理應(yīng)踵府。”黃雁道：“寒舍去此甚遙，存巫兄處可也?！睆娜藢⒍Y放下，回碧云鎮(zhèn)。巫丕擺出魯酒村肴，三人就席，舉盞閑談。

膳畢，已系下午。巫丕掐指道：“此其時也?！秉S雁道：“有什么事？”巫丕道：“紺珠島梨棗花英能復(fù)瞽目，過時不彩，落黏土氣，力量便輕。山妻病目，前日就安子診脈，據(jù)云，防瞽須以天印島紫綬岡上葵花露點之可免。我想往天印取之費事，仍系梨棗英為便?！秉S雁道：“沿路瓊花可觀，甚不寂寞?！蔽棕У溃骸绊毚?，方可起程?！蔽髑鄤e回碧云鎮(zhèn)，使人訪問，次日路已可行，乃到館內(nèi)通知。巫丕道：“仍須緩期?！秉S雁道：“猶有未了事么？”巫丕指眾童子道：“俱應(yīng)管押，庶免荒蕪?！蹦诵迺^童推車：“往綠竹潭，請華世侄權(quán)代?！别^童領(lǐng)命，入后取車，藏書推去。

黃雁捧過棋子同巫丕圍棋，西青旁觀，由晝到放學(xué)時，仍未及半。全盤終時，天已亮矣，巫丕輸有兩著。整兵再戰(zhàn)，各人窮思極算，黃昏方畢，巫丕仍輸兩著。正欲復(fù)布，童子自外進(jìn)報道：“華老師伯到也。”巫丕、黃雁俱出迎接。西青在旁，見入來者卻系混沌篙子，三人揖過，西青步出為禮。篙子定睛看道：“足下從何而來？”西青道：“自別后第三日，復(fù)具禮奉拜，始知先生已于其日前動身，無從延請。輔公悵悵而往并峰嶺，抱一翁卻禮不出。虔告再四，乃命請巫先生、黃先生、二木先生，是以至此?！蔽棕У溃骸霸瓉硪蚕迪嘧R?！备葑拥溃骸胺窍嘧R也。聞駱子言，他系西庶長令嗣，官拜下大夫。駱子誤薦弟，相會于混沌律，弟無脫身之計，乃轉(zhuǎn)薦江帶?！蔽棕У溃骸袄闲炙]帶，帶又引到弟等四人?！备葑拥溃骸氨б恢畷豢蛇`也。所委館事，小兒現(xiàn)在收獲，不能趨承，弟可從命。惟愿西大夫勿言在此?！蔽髑嗟溃骸熬醋衽_命。”篙子乃喜。轉(zhuǎn)向巫、黃道：“昨札言書致四人，二木亦非決意避世者，何不同往商之？懷卷用行，自在方寸，更不必各拘形跡也?！秉S、巫點頭。當(dāng)夜無話。

次早，巫丕命館童將行李置好，西青令親隨取安車兩乘到來，恭請乘坐。同別篙子，發(fā)軔到鎮(zhèn)，侍從車馬，俱齊整在路口，伺候進(jìn)發(fā)，向西而行。不走投鞭河，由下流避白津過渡向南。次日到元戈塢，黃雁問巫丕道：“可候過文？”巫丕道：“我正忘之。可由右徑繞道暫停。”西青道：“命仆夫在此守待，小子陪二位老先生候客?！秉S雁道：“此公古怪，西子亦無妨于事?！蹦瞬④囘M(jìn)塢。行不多路，見溪邊有柳橫臥，枝拖對岸，根頭坐著老者垂綸。西青道：“高哉！此叟也?！秉S雁看道：“且??！”車夫停止，三人步行。巫丕從后呼道：“先生好消遣！”那老者回顧，見是巫、黃，置竿于綠柳隙中，起身道：“故交到舍，無物佐酒，是以求魚?！蔽棕У溃骸坝泻渭钨e，愿同把臂?！崩险叩溃骸坝釓V特候，過盛不知，已去驪龍窟設(shè)帳。我聞之，挽請到舍。二公可先往晤?！?br>
巫丕乃同黃雁、西青行到埠頭過渡，轉(zhuǎn)出桑坂，入垂柳叢中，只見兩老者坐在草茵上，巫丕招呼道：“俞兄、杜兄何同會于此？”兩老者起身道：“巫兄、黃兄又何同至于此？”見西青，問道：“此非我輩中人?！被ハ嘧鞫Y畢，黃雁乃將緣由說明。西青問道：“二位老丈尊姓大名？”巫丕指微須長眉者道：“此俞子，名廣。”指斑臉滿部胡髯者道：“此杜子，名進(jìn)?！秉S雁問杜進(jìn)道：“聞兄喬遷七里岫，彼處山川若何？”杜進(jìn)道：“山川雖美，人事卻非?！蔽棕У溃骸坝泻畏翘?？”杜進(jìn)道：“農(nóng)好雕琢，女好繪組，儒者木以道德為懷，而以爵祿為重?！蔽棕У溃骸跋群屋p舉？”俞廣道：“去年同過彼處，因見家戶誦歌，林壑層迭，故勸遷之。今欲與周子商量，將移于茲?！秉S雁道：“適周子垂綸相遇，言俞兄在此，不意杜兄又在此，洵系良逢。”西青問道：“垂綸周老丈尊名？”巫丕道：“名蟠?！秉S雁道：“昨所言檀溪釣叟是也。”杜進(jìn)道：“何不到草堂中坐談？”乃同舉步前行。

忽聞后面叫道：“杜子何來？”停步旋身看時，周蟠肩擔(dān)竿子在前，背后隨抬大網(wǎng)者提得兩串溪魚。俞廣笑道：“周兄急矣。雖得魚，誰人食之？”周蟠也笑道：“恐客久待，故買歸而卷綸耳?！毙械角皝?，將竹竿交與抬網(wǎng)者先行，自陪五人隨后同進(jìn)草堂。禮畢坐定，問西青道：“仙鄉(xiāng)何處？尊翁何名？”西青道：“學(xué)生姓西，家住岫羅岡?！庇釓V道：“他尊翁名山?！敝荏吹溃骸安粦?yīng)到此。”俞廣道：“偕巫、黃同訪過丈?！倍胚M(jìn)道：“如我輩世居山林，出者則非；他們世受恩澤，安可遁乎？”俞廣道：“非遁也，招遁者耳?！敝荏吹溃骸八姓哒l？”巫丕將抱一翁致書勸出，細(xì)細(xì)說明。周蟠道：“所指四　人恰當(dāng)。但小木激而棄之則行，敬而禮之則遁，須以不請為請耳?！蔽髑啾芟溃骸霸盖笾甘酒渎?。”周蟠道：“大木資性魯鈍，好學(xué)天生，錙銖累積以成其道，老而彌篤。小木天資敏絕，墳、典、經(jīng)、子無所關(guān)心。抱一翁曾同入萬卷樓，其內(nèi)藏書何止十萬！歷指名目，掩而詢之，小木吐詞論理皆當(dāng)無訛。而尤縱情巖壑，四國百島，幽深邃遠(yuǎn)，亙古未有標(biāo)題之處，立記不勝悉數(shù)。行山林中，與麋鹿猿猴各無避忌。凡仙蹤圣跡、斷碣殘碑，莫不畢覽。江帶贈大木有句云：『面積兼旬垢，衣留隔歲泥。』贈小木有云；『囊繩游絕壑，帶粉恃殘碑。』二子之情性行為已可概見。弟兄賦性不同，趨向亦異：大木以寬宏化育為功，小木以稀奇駭怪為務(wù)，禮請斷然不出?！蔽棕б朁S雁道：“論二木詳且盡矣。我們到鷹巢嶺看大木若何，大木不出，亦當(dāng)速歸也?！庇釓V道：“大木見抱一之書，亦無辭卻?！敝荏吹溃骸半m大木不出，二子既偕行于先，何可復(fù)退，為人所笑，謂處士虛聲，因人輕重也?！秉S雁、巫丕道：“所論甚是，豈敢不遵！”盤桓過了一宵，次日辭別，三人返，出塢外。中時，舍車進(jìn)得谷口，石徑盤旋，片時間，早已望見巫家外垣。行近前來，只見稚童村婦奔入，將門緊閉。黃雁笑道：“山村不慣看軒車，驚慌卻避?！蔽髑嗟溃骸案咧驴闪w?！蔽棕ё约呵瞄_，請黃雁、西青上堂交拜，西青又將私禮二分送上，巫丕也不推辭，黃雁稱謝，俱收入內(nèi)。用過午餐，巫丕道：“赤湖可陪西子散步散步，弟往南莊家姐處看看即回?！蔽髑嗟溃骸罢埍?。”黃雁道：“我們不必散步，且到峭壁擁書樓坐坐?！蔽髑嗟溃骸胺钆恪！倍顺鲩T，入東垣，到松風(fēng)草堂轉(zhuǎn)入后進(jìn)，蕓窗有額曰：“虛臼軒?！庇膳陨蠘?，但見密密松枝遮護(hù)，隆陰綠蓋，遠(yuǎn)無所見。又更上一層，乃見周圍峰巒重迭，山麓俱系石壁，遠(yuǎn)岫顯呈，更覺娬媚。無數(shù)松頂接聯(lián)如茵褥平鋪，田禾皆看不見。西青道：“于此心胸頓豁，塵念都捐?！秉S雁笑道：“請看匾額?！蔽髑嘌隹矗恕鞍胩铡倍?。問道：“愿聞其故?！秉S雁道：“老人峰之南有塢，曰陶塢，其幽致迭出，逸景難言。此名半陶，以吾視之，未能『半』也?！蔽髑喾Q羨不已。審看峰巒，似有形狀，黃雁挨排指點，莫不畢肖。

瞻玩許久，急聞樓梯有聲，巫丕呼道：“黃子，東溪公至也?！秉S雁慌忙下樓應(yīng)道：“雁來迎接也?！蔽髑嚯S下到書屋內(nèi)，見一位老翁，左手搭著童肩，巫丕摻著右膊行來，道：“黃子到此，何不看看老漢？”黃雁迎上揖道：“因巫子別去，未暇趨候。欲待彼回，同晉謁也。”東溪公道：“諒非俗客，何不同邀到舍？”西青向前見禮，東溪公道：“西子有嗣如此，家聲不墜矣?？上玻上?！”坐下，同黃雁談得不休，直至入席方止，始問巫丕些近事。席散，黃雁扶送回家，約明日于葫蘆蜂下會齊。西青道：“小子亦應(yīng)登堂晉謁?！睎|溪公道：“不需，不需，見過就算了。但愿爾以民之憂樂為憂樂，老漢輩受惠多矣?！蔽髑嗟溃骸熬粗?jǐn)書紳。”同巫丕送到垣外，回房下榻。

次早，巫丕收拾起身，并帶家童陟岡涉澗，由西夾巖縫中出山，過葛嶺，逾梅溪，早見黃雁坐青松根守待。從人迎上，巫丕、西青行到跟前，邀同上車，出元戈塢，乃由赤騮嶺腳撇掉通明關(guān)，斜向太乙峰，取路雷門，過云嶺、濫柿河、獨鎖渡、百結(jié)關(guān)，到紺珠島采取花英。西青邀黃雁過藤橋，登元珠島眺望，見有臞顏短發(fā)老者荷鋤擔(dān)筐而來，行歌道：

　　　　昨說周游非為國，今知吊伐乃無君。
　　　　由來處出光明者，版筑躬耕義孔殷。

黃雁視之，卻是過盛之弟過迂，招呼道：“二先生何來？圣賢道任天下之重，胡可與尋常共語！”過迂抬頭答道：“黃子久違，莫非往天井么？此不系吾所作，乃故交詠吟，偶爾誦之。然尋常之道即圣賢之道。圣賢不能舍尋常另立一道也?！秉S雁道：“何為問往天井？”過迂道：“而今主上封二世子為輔國公，出鎮(zhèn)所取浮金土地。到境次日，躬備玉帛，帶往鷹巢。伯龍因其誠篤，且知有并峰老翁手札，當(dāng)時就聘，于岑避跡，無處訪尋。伯龍愛石門幽靜，輔公請居于西園，開迎賓館，以接待隱逸。今有自天井來者，據(jù)說如此，是以見詢。”黃雁道：“雁因江叟致札，故偕巫子前往，卻不知伯龍先已到彼。巫子現(xiàn)在紺珠島彩梨棗英，先生可前去相晤。”過迂道：“不必。諸子既在天井，我儔或往或來，順便俱可敘會歇息，惟名姓不可使居停知之，阻斷足跡耳。”黃雁應(yīng)答，揖別，同西青回紺珠島。登頂四望，周圍俱系岡嶺回繞，景致無益奇特。下到半腰，見巫丕彩足梨棗英，封付家童帶回老人谷，再與黃雁、西青離紺珠，登舟至靴塵埠上岸，由萬馬岡過倉箱嶺，經(jīng)堆甲山腳進(jìn)交紐關(guān)。次日入羊腸峽，逾羊肝嶺出口，望見鐵圍。西青欲先入城通知輔公迎接，巫丕命從人將車箱中原聘禮物取出，交西青道：“煩帶璧謝輔公，如莫見允，丕等在此聽教。或堅意使受，則今朝權(quán)領(lǐng)，明日決然行矣。足下所惠，俱已登貯?！蔽髑嗖槐氵`拗，將各件收回，道：“謹(jǐn)遵金諭，待輔公親奉?！蔽棕У溃骸澳谑∈拢獾脽?。”黃雁道：“西子善為道達(dá)，若費往返，便非率真?！蔽棕У溃骸柏У惹乙姴?，西子請入關(guān)?！蔽髑嗟溃骸芭氵M(jìn)石門，方好復(fù)命?！比说擒囇貪径?，只見石壁迎來，阻住去路。行到跟前，轉(zhuǎn)由側(cè)首，又有一層石壁相對峙立，中有曲徑，進(jìn)入塢內(nèi)便覺空闊。來到西園，但見堂中濟(jì)濟(jì)，垣內(nèi)翩翩，俱系皓須素發(fā)。

巫子、黃子遍見過禮。大木迎問抱一翁諸人，黃雁交出原書，略道始末。西青作別，回出塢口，遇見前驅(qū)，舉首望時，車駕將近。

原來輔公自在朝門外，命胡爾仁等先行赴任，次日進(jìn)宮拜別。島主正在射圃觀韓駙馬教宮娥彈蝴蝶彈法。輔公趨前禮畢。島主命入后宮拜別廉妃，又命駙馬同往。廉妃見輔公告辭，垂下淚來，問駙馬道：“輔公出鎮(zhèn)，左右無人，實在難以放心。”駙馬道：“駱燾、西青皆勁直之臣，輔公平素以忠孝為懷，斷不致惑于邪佞，請娘娘無慮?！绷溃骸拔乙庠€馬同行，各事教導(dǎo)，奈難舍公主遠(yuǎn)出；意欲請武侯為之師傅，駙馬以為何如？”駙馬道：“公以忠孝為懷，雖孤身亦有天佑；若遠(yuǎn)君子而親小人，雖十仲卿亦無能為?！陛o公道：“駙馬所見極高，況顧庶長作古，文侯年老多病，國事正賴武侯維持，豈可離朝？娘娘莫多無益之慮?！闭f罷出宮，又辭太子，二人依依，墮淚分手。車騎齊全，駙馬欲送于郊外，輔公再三謝別，乃同駱大夫共載，取青豹坡，一路往云平嶺前進(jìn)。先已行文沿途，文武官員毋許供奉，不準(zhǔn)迎送。駱大夫系有名古直的，并非沽名釣譽、心與口違之具文，哪個敢不遵依！所以路上毫無耽阻，六　日便到鐵圍城。文武官員參見，溫言慰勞，檢覽輿圖，知鷹巢嶺在赤雁邑中，去天井關(guān)北五百余里。

次日同平無累往訪二木，命駱燾居守。午飯時分，行過千牛山。及到赤雁邑，天色已晚，停車止宿。次早出城，望見鐵牛谷后巍巍一條峻嶺。行有五十里，到得跟前看時，俱系累累迭迭的石塊，雖有曲徑，莫能容孰。公自下車，令四弁負(fù)禮隨行，余人停留守候。無累在前開道，看嶺不似遠(yuǎn)望之峻險，但看得頂巔，半天仍未得到。就石坐下，歇歇又行。見個黑面銀須、身長七尺的老者擔(dān)著鋤頭、竹籃，自旁穿來。平無累視其形容不俗，向前揖道：“借問老丈上姓？”那老者放下鋤籃還禮道：“尊容上姓？”平無累道：“小子姓平?！蹦抢险叩溃骸皩W(xué)生姓吳名宴?！逼綗o累道：“木先生宅上敢問在于何處？”老者望見嶺下又有多人，恍然答道：“學(xué)生不知。”說罷，擔(dān)籃荷鋤而去。二人先到頂頭，四顧觀望，見嶺麓隈中有煙矗而起，乃望著由石隙中走，管不得腳步高低。行過多時，雖見數(shù)間茅屋，奈足底都系陡崖，無路前進(jìn)，只得復(fù)沿邊旋轉(zhuǎn)四五里，方有坡下山。見牧童驅(qū)犢，問時，知前面臨澗，柴門系大木先生住宅。行近前來，公命從人俱在扉外，自同平無累步入。聞有談笑之聲，向窗欞中看去，見二人倚柱而立，左邊的身長八尺有余，紫棠面色，花白髯須，團(tuán)面垂耳，眉高鼻正，目秀口方，氣度偉然；右邊的，長不滿五尺，額顯眼凹，鼻塌孔揭，耳反嘴撮，幾莖黃須，兩鬢短發(fā)，身材猥陋，展著圖畫賞玩。輔公轉(zhuǎn)身入門，升階拱手揖道：“二位老先生，小子造次驚動，敢問那位系木老先生？”二人回禮。右邊矮老者指氣度偉然的道：“這位就是?！陛o公登堂，那老者托住手道：“學(xué)生木尺，不知足下貴鄉(xiāng)高姓？何緣降臨？”平無累答道：“吾公奉主上命來鎮(zhèn)鐵圍城，訪求巖穴高賢。江抱一老先生指示仙鄉(xiāng)，是以特踵拜訪?！蹦境叩溃骸皩W(xué)生毫無所知，山居情性已定。吾公勿為抱一翁所誤，此系薦他人，實脫自己。”輔公道：“今既瞻韓，且請拜見?！蹦境叩溃骸皩W(xué)生系山野小民，安敢與公抗禮？”輔公道：“先生道德高巍，天爵莫比。”互相謙遜。賓主禮畢，輔公轉(zhuǎn)身來與右邊那老者施禮，已不在了。平無累令從人將聘禮捧上，木尺道：“此物請速收回。雖出亦弗受，否則，可無論矣?！陛o公道：“纖微不腆，聊以申敬，那成聘大賢之禮！請賜哂納?！逼綗o累道：“禮以致敬，訂交之常，出與不出，均可無辭?！蹦境咭暺綗o累道：“足下高姓？”輔公道：“天井平大夫也?！蹦境吲e手道：“原來就是平大夫，失敬，失敬！”對輔公道：“才德兼優(yōu)如平子，公得而信用之，何必更及山人？”平無累道：“無累不過效奔走之勞，安及大賢萬一！”輔公道：“不才亦未敢以俗事相屈，或往或還，悉憑尊意?！蹦境叩溃骸敖袂覇柟?，將為國之保障乎？將立百世之規(guī)模乎？”輔公道：“得不失保障足矣。”木尺道：“似此，往還無拘，尺愿從游。但必須將禮收回，方可聽命?！逼綗o累向輔公道：“木先生諄諄見卻，請權(quán)且從命罷?！陛o公依允。木尺請用過飯，即邀同往萬丈潭。木尺道：“無庸徒往，日久自來?！陛o公道：“必須親詣，以表微忱。遇與不遇，俱勿論也?！蹦境叩溃骸叭绱耍M在草舍拱候?！陛o公道：“暫別不恭?！蹦送綗o累等帶禮直到萬丈潭。問至木寸居所，空室無人，只得回車。木尺迎入，留宿一宵。

第二日，膳畢，吩咐家人看守田園，乃同輔公過嶺上車。

沿路指點山景，咨詢民情，到白雉壑歇宿。次午游西北地區(qū)，見山岡迢遞，卸脫粗頑，形勢逶迤，陵阜折迭，江河繚繞，遠(yuǎn)峰秀麗，喬木陰濃。木尺問道：“此處何名？”平無累道：“此石門塢也。武侯暇時，常于此地散步。諸將士因伐木截竹，結(jié)蓋敞亭，額曰『西園』，最為幽靜?！蹦境叩溃骸俺咚匚方鞘?，今居止于此可乎？”輔公道：“有所未便，恐防簡褻耳?！逼綗o累道：“駱大夫曾囑，山林不耐市井，喜清靜者可下榻于郭外。定然因此地隔絕塵囂，房舍潔凈也?！蹦境?、輔公、平無累俱下車人林，步到澗邊，只見流水澌澌，白石縱橫，綠藻青蒲，蔥籠蕩漾。過平橋，穿射圃，經(jīng)松徑，進(jìn)石垣，卻有多人奔走伺候。輔公同木尺上堂禮畢，木尺又同平無累見禮。當(dāng)晚請大木修書勸小木駕，木尺道：“請必不來，無庸往也?！陛o公亦駐于園中。

次早，駱大夫到來，見過輔公，又與木尺、平無累相見。

便令從人捧過印劍交還，平無累不受，道：“已奉公命，交大夫為城守。無累自今只在塢內(nèi)侍奉諸賢?！瘪槾蠓虻溃骸安回钌厦梯o公，未奉命守關(guān)。昨日因不知地理，是以暫時代勞，今大夫既回，自應(yīng)交卸?！陛o公道：“駱大夫之言是也，平大夫仍當(dāng)照舊管理軍民政事。”平無累始肯收下，別過木尺，稟明輔公，回城辦理。木尺修書四出，駱大夫?qū)⒃庾笥也⑶捌院髮?，俱布置蓋造房屋亭臺樓榭，即有老者到來，漸漸接踵，繹絡(luò)而至，俱無姓名，設(shè)榻供養(yǎng)。駱大夫接待，不厭不倦。

輔公朝來暮去，或半日在城，半日在塢。今日正出關(guān)遇見西青立于道旁。西青上前啟明，輔公早巳下車，道：“大夫勞矣！木先生已經(jīng)請到，巫先生、黃先生曾否會晤？”西青道：“二子聘禮絲毫不收。因見江先生札，就駕同來，現(xiàn)住西園?！陛o公大喜，命西青登車御馬，同進(jìn)石門，步上草堂，向渚公作禮，又與巫、黃敘仰慕之誠。巫、黃道：“不佞輩何足數(shù)？明公招迎巖穴，近者已無不至，遠(yuǎn)者亦當(dāng)來游，公俱勿問也。”輔公稱謝。木尺道：“如駱子念切民膜，時刻訪詢，公允而行之，勝尺輩十倍也?！陛o公與駱大夫道：“先生所知為民興利除害的事，可悉同平大夫施行。不才樂朝夕側(cè)聆諸公議論，關(guān)中所有事務(wù)，俱可商決之?！瘪槾蠓虻溃骸按髾?quán)不可下移。民間疾苦，臣與平大夫商議去之。其它事件，仍請公定奪?！陛o公應(yīng)允。

不說鐵圍、石門各事，再說島主自輔公同駱燾、西青出鎮(zhèn)，放心不下，問于朝臣。獨孤信天奏道：“駱燾、西青、平無累皆忠干之士，主上可以放心?！睄u主道：“若親近此三人，而惟其言是聽，寡人何憂？聞在鐵圍筑西園館閣，日夕宴會于其中，不知所同游者何等人耳?！豹毠滦盘斓溃骸皳?jù)理觀之，定皆正士，若有邪佞，駱燾等自能禁絕，公如剛愎，亦必奏聞。全未見有本章，又不聞西青有稟啟文侯，尚何憂哉？”島主道：“雖然，寡人疑終難釋。”獨孤信天道：“如此，只須使親信之忠誠者往視，便可知矣?！睄u主道：“上日，淦中關(guān)大夫茍誼來朝，武侯言彼有社稷臣風(fēng)，請留于朝。又言茍誼之子下大夫茍學(xué)禮深沉毅果，當(dāng)使往守競羊，升鐵柱管淦中關(guān)事，今使茍誼密往鐵圍如何？”獨孤信天道：“茍誼面生心正，實堪此任。”島主召到面諭，茍誼奏明，告假料理未清事件，島主依允。茍誼回關(guān)查點清楚，鐵柱亦到，逐件交代。乃問：“可知輔公近事？”鐵柱道：“初聞不甚親理政務(wù)，前日奉管淦中之命，往鐵圍告辭，輔公卻在石門塢內(nèi)。柱到西園，見其中只有西大夫與輔公兩個烏頭，余者俱系霜髯雪發(fā)。所與同游，既皆老誠，政治將來定可觀也?！逼堈x道：“似此，誼可無須往矣。然既奉命，亦應(yīng)去來?！蹦艘妆惴?，單騎獨仆，仍由國中行，不過岫羅岡，徑向紫霞山，逾五星嶺，出小龍?zhí)叮皆聘C壑，越烏兔山，下百結(jié)嶺，至交渡津。上船時，那篙工前來相扶進(jìn)艙，艙內(nèi)諸人起身讓坐。茍誼道：“可怪！篙子攙扶或系思想多索渡值，諸人讓坐何也？”忽聞老者道：“當(dāng)初子直為雁翼關(guān)守何等刻剝！去后又系郎紫接守，剝削更甚。而今安在哉！”聞有人接道：“也虧得他們，若非將士，百里地土送與浮金，今日哪得有如此美政？”又有人接道：“就系當(dāng)年燭相公為守，與后日武侯鎮(zhèn)天井時，皆不能如今日之極。”又聞道：“非二公才德遜于輔公，此時有人遍知民所素苦而悉除之，是以未之及耳?！逼堈x喜道：“行人如此褒贊善政，自必不誣。且沿路看去，虛實便知?！眱?nèi)中有老者問茍誼道：“老翁仙鄉(xiāng)何處？莫非往訪西園內(nèi)相知么？”茍誼道：“老漢敝處淦中，往鐵圍探親，無有相知在西園?！蹦抢先说溃骸颁浦凶云垊?cè)ズ?，茍誼守關(guān)，政令都變好了。而今茍大夫康健么？前有朋友從黃云城來，言島主召留在朝，這話確么？”茍誼道：“老漢也聽得似此說法，卻未知其確否。”那老人又道：“老翁住淦中，系從好處來的，今到鐵圍，方知更有樂境也。老漢往盤根谷，正系同路，相伴而行何如？”茍誼道：“奉陪。得老翁指教，聞新政令，叨惠多矣?！焙雎劥^上道：“已到岸了?！北娙顺雠?，有交值的，有不交值的。茍誼交值，篙工退回。那老者道：“渡值有三不受：廢疾不受；窮苦不受；老幼不受。今老翁同行二人俱系白發(fā)，不須與值?！逼堈x點頭上岸，那老者帶著童子偕行。逢州游州，逢邑游邑，但見農(nóng)力在田，女力在機；市無游手之民，戶有弦歌之雅；堂案塵封，關(guān)無措滯。游覽數(shù)日，來到鐵圍，那老人帶著童子，相別往東而去。茍誼進(jìn)城，門官查問，取出隨身鄉(xiāng)貫?zāi)昝?，照單呈驗登簿，始行放入?？茨顷犖閲?yán)整，軍士雄壯，街道潔凈，往來相讓，交易和平，貨色無偽。茍誼見文德武備并美，心中暗喜。住下詢問居人，皆無不足之處。

次日到石門塢內(nèi)，只見西青出垣迎入，登堂與諸老翁見禮，推上客位，茍誼不可。西青告道：“諸賢降臨，總以初到者作客，后便不拘形跡?！逼堈x乃坐。凡到此地，有相熟者，就來陪敘。茍誼原非巖穴，是以無人相認(rèn)。坐過逾時，西青乃請入后閣下榻，茍誼不辭。先于近旁各老翁軒窗榭館內(nèi)敘談，二三　日間，通園俱相識了。偶步閣后觀看，乃系潔凈小樓，中懸有榻。問樓役系誰所居，答道：“自樓告成，公命存榻在此。后恐誤住，是以懸之?！逼堈x如系有為而預(yù)設(shè)也。

忽見人役奔入道：“輔公自錦屏岡回到園內(nèi)?！逼堈x出閣，輔公同駱燾、平無累已到。茍誼趨下行禮，輔公驚扶道：“此地從來未有此禮?！逼綗o累卻認(rèn)得系茍誼，向前問道：“老翁若非茍姓？莫行此禮?！逼堈x道：“正系茍誼?！陛o公問平無累道：“大夫何以知老翁上姓？”平無累道：“昔御武侯到淦中，與老翁有數(shù)面之識?！逼堈x道：“平大夫，彼時失敬，又十余年矣。今日見公，豈可妄誕！”輔公道：“然則系茍大夫矣。聞?wù)偃氤?，而今到此，定有上命，昱合具禮迎接。”茍誼道：“主上使臣到此觀政，臣已悉其詳。因公出巡，未獲瞻仰，是以暫留。別無所命?！陛o公慌請島主君安，駱燾道：“既系天使，自應(yīng)平禮?！逼堈x推不過，乃行平禮。又與駱燾、平無累見禮道：“入境入城，風(fēng)化政令無加，二位大夫勛勞懋矣！”駱、平齊答道：“澤沛閭閻，義著史冊，老大夫功德偉哉！”茍誼道：“今已見公，臣請復(fù)命?！陛o公留住盤桓。次日餞行，通園老者亦俱辭別，仍系單騎獨仆回朝。過了交渡律，氣象亦覺變異。茍誼想道：“此處風(fēng)土人情均未得悉，須細(xì)為訪察，方不負(fù)主上差遣此行?！蹦诉^品字城，撇掉百結(jié)關(guān)，向南行，來到文星集，只見眾人圍擁，看新告示，歡聲動地。茍誼也擠入觀看，上寫道：

帷幄大夫懋，為永除蠹弊事：照得陋習(xí)相沿，病國最甚，雖賢者不能悉其詳。假官肆虐，害民尤兇，惟受者始深知其毒。主上高居九重，僅念閭閻膚膜；下臣謹(jǐn)守三尺，嚴(yán)搜城社蠹奸。雖云已往不究，惟積猾難容漏網(wǎng)。即使改過自新，而蒲鞭亦應(yīng)加懲。茲將素所病民，從今禁絕，先行曉示，隨后鎸碑。除例禁不載外，各條均列于下：1、凡大臣以及上司經(jīng)過，地方官員無絲毫饋送，雖酒食亦不準(zhǔn)。違而收受者，免；饋送者，流。

2、凡文武官員食用各物，俱須公平購買，不得使書役買辦。違者革職。蓋此二條，名出于官，官多取于書役，書役非苛于市民，則派于田畝。官得其一，民費其十矣。

3、凡訟獄非大疑案，不即斷決，而故牽連羈久者，革職，從重糾處。

4、凡納完稅額，無論五谷、絲麻、各貝，概行隨時價值收受，毋許拘定，逼民以有易無，受居奇之苦，以免物價低昂。

5、凡百姓完納而物不如式，加一罰入；若如式，而胥役刁難，狼藉苛求并縱容者，概以軍法從事。6、凡衙門修葺、遷造，俱須詳明，支帑報銷。卸任之日，造冊交代，毋許缺少一草一木。如有聽信邪說，妄動工作，俱令照舊更正，仍加倍追罰充公。

7、凡苛及農(nóng)家，擾及田畝者，計贓照例加等治罪。

8、凡大員出差及地方官往來管轄之處，不許多帶家人，以免各項索詐，下屬受累。

9、凡民無恒業(yè)，不歸于四民而游惰者，驅(qū)往北漠島州開墾。10、凡考試，隨便鄰邑鄰州，俱準(zhǔn)移文考錄，庶真才不致久仰，而士愈多奮勵。

11、凡婚喪務(wù)于從儉，遵古制度。欲奢華而逾制者，估值倍輸入官，以備饑饉發(fā)賑之用。凡未達(dá)士子及已退大夫，不得貪逸懶怠，俱須授徒肄業(yè)，興起教化。

12、凡強欺弱、狡欺愚、眾欺寡并欺四窮者，俱驅(qū)邊遠(yuǎn)洲島開墾。

13、凡商賈貿(mào)易往來，其非切于民用而販賣者，皆籍入官。14、凡百工非切于實用，而事虛華費工者，沒其物而罪其身。

15、凡四民更易，工商準(zhǔn)歸士農(nóng)，士農(nóng)俱不準(zhǔn)歸工商。

16、除雙阜、鱷群二關(guān)，其余關(guān)津隘塞俱稽而不征，違者島籍。

17、凡胥役、牙行、腳夫人等指詐四民已得貝者，照竊盜得貝律計贓治罪；未得貝者徒。

18、凡吏役事件不增而增費用，照竊盜加一等論。所有習(xí)久之飯食使費，而包攬把持刻削者，罪亦如之。

以上各條，雖前所未禁，如墨吏放翮、柏露頂，穢役瞰方，俱經(jīng)查出，立正典刑外，合行曉示通國牧宰、吏胥、士農(nóng)、軍民人等知悉，恪遵毋違。

茍誼看畢，問旁邊人道：“此示因何而出？”答道：“今早晨黏的，乃有竹籃盛著三個首級在這里與人看，此刻約已過品字城去也。其中細(xì)故卻不得知?！逼堈x離了文星集，來到比馬場－－最系民悍吏刁的地方。昔年曾經(jīng)訪親羈留多時，知為五鄉(xiāng)。今見街市交易，行人不少而寂靜無聲，殊覺詫異。因到舊寓住下，細(xì)問店主，方知樊勇同水湖久密奉命，賜劍查察四境。水湖由南東而北西。樊勇于西北而東南，互相咨詢。樊勇察遍，巳知某也賢，某也愚，某也猾，開有清冊，交水湖復(fù)訪。水湖交冊亦然。樊勇過江上邑，復(fù)察蠹胥瞰方擾害商業(yè)；由常豐倉察得下大夫柏露頂生端苛斂，嚇詐圖財；到比馬場察得下大夫放翮濫差嚇詐，貌注殘民。各確實情由，俱立時拿下。其余賢者，獎賞題升。過小者降，大者罷。再檄集各處牧宰，將放翮等三人提到鱷群關(guān)，請出上方劍斬首，各于該處揭示后集于一籠，使役持行，命吏刊刷告示，各處曉諭。凡地方胥役詐害良民者，俱籍沒，發(fā)北漠洲島開墾。所以民情安靜，市絕爭嘩。

茍誼喜道：“樊相國有后矣！”乃別店主，復(fù)往前行。但見處處軍民安業(yè)，遍野俱謳歌之聲。田土盡辟，山澤少荒蕪之地。到赤蛇岡，想東南一隅皆系如此，其三隅大概可知，不必廣訪，徑由魚尾谷還都。郊野景象較外更覺浩蕩，心胸露暢之至。入朝復(fù)命并將國內(nèi)邊地形景奏知，島主喜道：“寡人只道大夫耽阻于新境，那知如此跋涉風(fēng)塵！其進(jìn)爵上大夫，以酬勞瘁。”茍誼謝恩。余大忠奏道：“據(jù)茍大夫所見，國內(nèi)巳臻雍熙氣象，雖堯天舜日無以復(fù)加。請主上制禮作樂，以鳴其盛。”島主大喜，視武侯道：“國內(nèi)治安，先生之功為首，今欲制作禮樂，不識以為何如”？武侯道：“臣聞制禮作樂須天下奠安，匹夫匹婦無不得其所。然后上天降征，下土呈瑞，始可議之。今國雖粗安，竊恐未及于此?！庇啻笾业溃骸皵?shù)月以來，各處并不見有罪犯奏聞，遠(yuǎn)近州邑陸續(xù)俱報獄空，又無水旱兵蝗之災(zāi)，何謂匹夫匹婦不得其所？”武侯道：“現(xiàn)在砂磧塘崩，漲漫數(shù)邑，田廬百姓俱歸烏有，猶當(dāng)宵旰訪求良法?！睄u主蹙額道：“是也。寡人幾忘也?！贝笾易嗟溃骸按四颂鞛?zāi)，自古莫治。與盛世無所關(guān)系?！蔽浜畹溃骸肮攀落螞]，雖無考處，然不聞遠(yuǎn)年有接連漲漫傷民之案。當(dāng)時必有治者。民溺己溺之謂何？而乃云稱無所關(guān)系耶？”余大忠暗想道：“樊嗣昌、西山皆歇力殫思，欲止漫淹而終莫能，今何不即以難之？”便奏道：“武侯灼見，非臣所及。然此事非武侯更無可奏功除患者，請主上專委任之?！睄u主喜道：“大忠所見與寡人相同，愿先生為國消擾。”武侯領(lǐng)命。廣望君奏道：“臣欲隨仲卿辦理此事?！蔽浜虻溃骸奥劰髯拢n速豈可遠(yuǎn)出？乞主上寬臣轡勒，而不限以年月，使得便宜行事，臣獨任之。如果無策可治，再行具奏。”島主道：“一切依允。寡人新得良馬，渾身如墨，名暮歸鴉，請先生帶去?！蔽浜畹溃骸按朔乔筮h(yuǎn)之事，無用寶騎?！睄u主道：“可有所需？”武侯道：“惟請以下大夫引笑、舒太遠(yuǎn)同行足矣?！倍顺霭?，伏奏道：“愿隨武侯視河?！睄u主大喜，命即設(shè)宴，手持玉觥賜酒。武侯跪下，島主扶起。武侯雙手捧觥吸過，隨與引笑、舒太遠(yuǎn)吸干，謝恩而去。

邀二大夫到府起程。正是：

赤心開口招難事，粉面隨機困直臣。

未知商議如何，且聽下回分解。